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001、九月(上) 馥郁却不浓腻的桂花清香随着微风一阵阵地飘进内室,让苏玉妍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大乐烈女传》,抬眼望向窗外——满院的金桂正开得如火如荼,一簇簇,一丛丛,映在傍晚的余晖里,犹如一个个清艳的女子,掩袖含笑,欲语还休。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又到了九月! 掐指算来,她来到信阳,已经整整三年。 九月一过,她就十四岁了。在大乐朝,几近及笄的女孩子,大多就要开始谈婚论嫁! 想到这里,苏玉妍两道秀眉不禁微微一皱。 别的尚可,唯独古代女子婚姻不能自主这件事,令她束手无策。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再生”父亲苏慎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对她十分宠爱,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就连小她四岁的兄弟苏玉修都无法望其项背。 按理说,古代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苏慎作为古代的书呆子,能把女儿与儿子一视同仁,在苏玉妍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所以,苏玉妍把自己穿越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现状归纳为一句话,那就是——苏玉妍是个幸福的女孩子! 唯一遗憾的是,苏玉妍的亲生母亲宋德诗,对她并不亲厚,有时候甚至还带着某种莫名的怨恨之意。以致苏玉妍曾无数次在心中揣测她与宋氏之间的关系,要不是证据确凿,苏玉妍还以为宋氏并不是她的生母。 不过,就算宋氏不喜欢她,脾气也坏到极点,苏玉妍也不得不承认,宋氏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 宋氏常常生气的原因,会不会与她倾国倾城的美貌有关?莫非,宋氏当年嫁给资质平庸的苏慎,并不是心甘情愿?想到宋氏从未提及她远在京城家势显赫的娘家和她对待苏慎的冷漠态度,还有她偶尔从宋氏陪嫁江妈妈那里打听来的只字片语,苏玉妍不由得有浮想联翩。 “大小姐……”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她的遐想。 她闻声抬头。是她的贴身大丫头春草。 随着半卷的竹帘一荡一晃间,春草一阵风似的走进屋来,不等她开口,春草已经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她,又摔东西了……” 宋氏隔三岔五总会无缘无故发一通脾气,苏家上下已经习以为常了。不仅下人们惧怕宋氏,就连作为她亲生女儿的苏玉妍,虽已经过三年的适应,想到宋氏柳眉倒竖的模样,也还是会感到莫名的紧张。苏慎是信阳的父母官,今天大早便去了县衙理事,兄弟苏玉修也到书馆就读,眼下家里除了宋氏,便只有她是主子了。她抬起眼睑,看了看春草,问道,“春芽呢?” 春草素来胆小,遇事便显得慌张无措,不比另一个丫头春芽,同样的年纪,却沉稳得多,有时甚至还会帮苏玉妍出出主意。 “春芽刚刚给夫人送了大小姐亲自酿制的桂花露,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夫人屋里……”春草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满脸惶然,“难道是——春芽惹恼了夫人?” 春芽向来伶俐,怎么会惹恼宋氏呢?苏玉妍的眸光越过半开的朱漆镂空雕花木窗,落在桂花树丛斜对面宋氏所居的东厢房里。 苏家并不大,三进三间的小院,另带东、西厢房各三间,一进为外院,多为接待外客之用;苏慎与宋氏母女住在第二进上房,庶子苏玉修与其生母丰姨娘则住在第三进。 “大小姐……您要不要过去看看?”春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巧看到江妈妈从屋里出来,当下便问道。 江妈妈是宋氏的陪嫁,一向最得宋氏信任,也是宋氏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人。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站起身来,“把我昨日绣好的护膝取来。”宋氏身体一向不好,逢到天气变化就会关节痛疼,苏玉妍便琢磨着给她绣了一副护膝,现在已经到初秋,应该快要用得着了,只是宋氏脾气古怪,一个不好,说不定还要挨她训斥,不如趁着江妈妈在时送去,,有她在,宋氏的怒火相对会平息得快些。 春草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转进暖阁,少时便捧着一个银灰绫缎小包袱出来。 苏玉妍伸手接过,跨步出屋。 空气里,处处都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抬眸处,尽是开得正妍的桂花。 她脚步一顿,深深吸了口气。 当初她刚刚穿来的那会儿,也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那时候,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三年过去了,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跟苏慎、苏玉修父子相处也十分融洽,唯独与宋氏无法亲近起来——并不是她不想亲近宋氏,而是宋氏对她永远都保持着那种无可逾越的疏离与冷淡。 春草只管低着头往前走,差一点就撞上苏玉妍,不由得“哎呀”一声。 苏玉妍回眸,缓缓说道,“你去煮壶桂花茶,回头送到夫人屋里。”宋氏素爱金桂花香,但凡桂花制就的东西,她都特别钟爱,尤喜桂花茶。 春草怔了怔,愣了半晌,连忙点头,急急转身而去。 苏玉妍定了定神,这才提起裙裾,沿着大理石砌就的走廊,快步往宋氏屋里而来。 还未近前,江妈妈已远远迎了过来,轻声笑道,“大小姐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瞅着苏玉妍手里的包袱,“这是……” 苏玉妍把手中的包袱略略展开,微微一笑,“这是我给娘缝的一副护膝,里面用了棉花,秋凉了……若穿在腿上,说不定能管用。”后面这句话,却是对江妈妈说的。自己若要宋氏穿上护膝,她未必肯听,若是江妈妈相劝,效果兴许更好。 江妈妈本就是个聪明人,这三年来又与苏玉妍有了某种默契,自然闻弦音而知雅意,当即便笑道,“难为大小姐费心……这都到了仲秋,夫人很快就用得着了。” 苏玉妍就顺势把包袱递给江妈妈,正要应声,就听屋里传出宋氏的声音,“谁在外头?” 她还未开口,江妈妈已经抢在前头说话了,“夫人,是大小姐给您送护膝来了。”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随即就听宋氏说道,“进来吧!” 虽然知道宋氏自从大小姐三年大病一场后,已经对大小姐的态度好转了许多,但此刻她正在气头上,说不定会迁怒于人。见宋氏唤大小姐进屋,江妈妈不免有些担心,与苏玉妍对视一眼后,便把包袱塞到她怀里,低声说道,“夫人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小心些。”说罢上前打起薄毡门帘,请她进去。 苏玉妍冲江妈妈微微一笑,算是谢过她的提醒,随即就跨步进屋。 屋里的光线随着江妈妈放下浅灰色的毡帘顿时变得暗沉,满屋的药香也随之扑鼻而来,浓浓的药香里,似乎还夹杂着桂花淡淡的清香。 苏玉妍强忍不适,脸上的微笑不变,上前给宋氏行礼。 宋氏偎在太师椅毛茸茸椅褡里,穿着秋香色家常的薄棉裙袄,脸色略显阴沉,浑身透着慵懒与疏离的气息。 才到九月,就用上了毡帘,屋里密不透风,难怪会一身病疼了。她心念微转间,就听宋氏淡淡地说道,“什么护膝?也值得你一大早巴巴地送来……”顿了顿,又道,“拿来我瞧瞧。” 苏玉妍落落大方地上前,手脚利落地打开包袱,把一对密合色的棉布护膝展开在宋氏眼前,“女儿听人说用这个对膝头好,就想着给娘也做一副戴着试试……要不,女儿现在就给您戴上?”她半蹲着身子,仰面看着宋氏,等她首肯。 尽管屋里光线暗淡,可透过窗棱里透出的微光,苏玉妍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宋氏的异样。 宋氏向来身体病弱,甚少出门,平日里时常都是素面朝天。可是今天,她的妆容明显是精心打理过的。两弯柳眉用黛笔细细描过,匀称得近乎完美,略显苍白的脸色也因两颊涂过淡淡的胭脂而显出红润之色,特别是那双碧潭般深邃的眼眸,闪着熠熠光辉,使她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庞更加荡人心魄。 更引人注目的是,素来不喜钗环的她,乌黑的云?上,竟然还斜插着一只喜鹊登梅玉?。 今天的宋氏,与往日大有不同。 九月十六,是什么日子? 苏玉妍的眸光在宋氏脸上停留片刻,趁着宋氏接过护膝,飞快地扫了一眼离太师椅不远处的水渍。桂花的清香,似乎来自这片水渍,地上有几片浅蓝色瓷器碎片,与春芽盛用桂花露的汤盅的颜色一般无二。难道,这是宋氏摔碎的桂花露?宋氏为何要摔碎它?春芽也没在屋里,不过片刻工夫,她会去哪里? 宋氏把护膝接在手里,细细看了看,又轻轻摩挲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先收起来吧……现在天气还算暖和,等入冬的时候再戴也不迟。” 这样温和的态度,已经出乎苏玉妍的意料之外,她自然不敢奢望其它,便把护膝装入包袱,应声道,“也好。”说罢顺势起身,笑道,“娘,今天天气不错,外头也还暖和,要不,我扶您去外面走走?” 宋氏看了她一眼,好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却答非所问,“再过二十余日,你就满十四了。” 苏玉妍只觉眼皮一跳,“娘……”宋氏鲜少用如此亲切的口吻跟自己说话,想到江妈妈的提醒,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娘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嫁作人妇。”宋氏的眸光落在苏玉妍身上,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等你生辰的那天,我打算办几桌酒席,请你父亲同僚和当地几家富裕之家的内眷们来玩一玩,你看可好?” ------------ 002、九月(下) 虽然宋氏脸上只有浅浅的微笑,苏玉妍心里还是生出淡淡的欣喜——宋氏发生这样的改变,就说明她心里开始已经珍视苏玉妍这个女儿了。 只是,宋氏所提到的生日宴会,却又同时令她生出几分惆怅来——宋氏鲜少参加贵妇们的聚会,更别说在家里举行宴会,此次为自己操办生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说不定这场“生辰”之宴就是场变相的“相亲”之宴也未可知。女子一旦定亲,就意味着很快就要出嫁。她这年纪放到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呢,发育成不成熟且不去说,单是那种仅凭几句媒妁之言就能促成的婚姻,想想都让她感到惶恐。 不过,出于对宋氏的理解与尊重,苏玉妍还是十分诚恳地回答,“只要娘高兴,女儿就觉得好。”这倒是她的肺腑之言,宋氏不高兴,整个苏家就会阴云密布,她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妍儿……”近三年的朝夕相处,宋氏已经渐渐对女儿生了浓浓的疼惜之情,只是这些年来的习惯使然,让她无法在女儿面前轻易流露出真实情感,此时看到女儿那温驯可亲的模样,好半晌,才低低地唤道,“傻孩子……” 听宋氏近乎呢喃地唤起自己的小名,苏玉妍一时之间只觉心情激荡,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喃喃叫道,“娘——” 随着这拉长声调像是撒娇似的一声“娘”,一向冷峻的宋氏不禁微微有些动容,眼眶也慢慢变得湿·润起来。她眼神迷离,望着眼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女儿,只觉心内狂潮汹涌,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女儿如墨云般的?发,语音哽咽,“妍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说得十分艰难,仿佛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说出来的却是她对女儿这十四年来的愧疚。 当年,她曾一度想要在女儿未出世的时候就用药流了她,尔后女儿出生了,她也甚至想要把她掐死以泄心头之恨,可因为苏慎日夜防备,又特地请了两个心思细密的奶娘照看,以致女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慢慢长大。女儿长得太像她了,一笑一颦,举手投足,俨然就是年少时的自己。看到姿容出众的女儿,她只觉得心里隐隐刺痛,并没有半分为人之母的欣喜。 她恨了苏慎一辈子,既然没能弄死他的女儿,那就处心积虑把他的女儿养坏!在她的有意纵容下,在苏慎无意的宠溺下,女儿渐渐长大,因为被人捧在掌心长大的缘故而冷傲得就像一只美丽的孔雀,并渐渐变得跋戾骄横起来。她很满意,这样的女子,与大家闺秀所应具备的素养相去甚远,而这样的女子,正是按着自己的意愿成长起来的。虽然她知道女儿是无辜的,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她要让苏慎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可是,自己的心意却在三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发生了转变。 三年前女儿大病一场,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神情呆滞,不言不语近半个月。苏慎花费重金从各地请来名医诊治,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女儿渐渐恢复了。而令人震惊的是,女儿的身体康复了,整个人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不仅脾性变得温和起来,还时常到自己屋里来说些书上看来的笑话来讨自己欢心,每天到自己屋里晨昏定省,几乎不曾有一日拉下,日日在膝前承欢。每每看到嫣然如花的女儿。天长日久,宋氏冷如坚冰的心竟然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也开始对女儿生出了一个母亲应有的舔犊之情——女儿虽然是苏慎的女儿,也终究是她宋德诗怀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再加上苏玉妍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贴,更是让宋氏心里渐生悔意,不免为自己这十几年来对女儿的轻忽而自责,与此同时,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女儿作出一些弥补。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可苏家上下都看得出来——夫人待大小姐已经与以往不同了。 就连身边最亲近的江妈妈,在揣摸到自己的心意后,往女儿屋里跑得更勤了,还时常在自己耳边夸赞女儿,说大小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是的,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仅才貌出众,最重要的,就是德性。现在的女儿,不仅出落得国色天香,而且性情温良,处事沉稳,还有那份难得的韧性,跟当年的自己一般无二,完全符合一个大家闺秀所应具备的德性。在信阳县城来说,这样的女儿,也许算得上是一个大家闺秀了,可是在京城昌宁,又能算得什么呢?在昌宁,如果没有强硬的家族背景,倾国倾城貌美如花的女子,也无人问津,就算有,也不过是些落魄世家罢了。 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想到她将来在信阳这个弹丸小城过完下半辈子,宋氏顿觉心中不甘——她的女儿,本该有更好的归宿! 今天早晨,她又接到了京城的来信,信中无它,依旧是如公文一般枯燥无趣的问候之语。这样的信笺,十四年来都不曾间断,只不过这一次的信中,提到了苏玉妍。同父异母的兄长宋德成在信中说,外甥女儿如今已经长成,也该议亲了,如今正逢宫中皇子与王公世子们选妃,如果她愿意,他就派人来信阳接玉妍进京,一定为她拣一户称心如意的好人家,就算入不了宫,也必定能做上某位王公的世子妃。 看罢宋德成的信,宋氏就禁不住生出一股恨意来——要不是他们用尽手段,自己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当年他们算计自己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想算计的自己女儿!宋德成想用她的女儿来谋取利益,那就是痴心妄想!放在以前,她就算再不喜欢女儿,也不会把女儿送往宋家这个虎狼之窝让人利用!更何况现在她真正疼爱起女儿来了! 不过,因为这封信的内容,让她不得不考虑起女儿的婚事来——再过一年,女儿就要及笄,婚事已迫在眉睫。就算不让女儿入宫,也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大族,决不让她像自己这样在小小的信阳县城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宋氏现在恨不得把自己万千的宠爱一下子加诸女儿在女儿身上以弥补这些年来的遗憾。只是她一向不曾对女儿表现出这样的慈爱,虽然内心无比愧疚,却无法用言语说出。 看着宋氏哽咽不语,苏玉妍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喜的是这三年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宋氏这块顽石也被捂热了;忧的是那场即将到来的生辰之宴,还不知宋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乖巧地任宋氏摩挲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女儿一点都不委屈,这些年,倒是辛苦娘亲了……” 一个女人日日沉浸在仇恨里,日子自然过得不好,这“辛苦”二字,就算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宋氏的心境,却也说出了她这个作女儿的一片体贴之意。 听了这样回答,宋氏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不免满心满眼都是疼惜与怜爱——女儿真的长大了,知道揣摸人的心思了。如此聪明伶俐的好女儿,这十四年来,她竟然视而不见!幸好老天有眼,让她及时幡然悔悟,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她一定要好好为女儿的亲事谋划一番,否则,这下半辈子她都会愧疚不安。 苏玉妍缓缓蹲下身子,抱着宋氏的膝头,低声说道,“前几年女儿任性胡闹,未曾在娘亲膝前承欢,都是女儿不孝,女儿现在知错了,还请娘亲原谅女儿……”话音未落,就有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巴,她抬起双眸,正对上宋氏泪光盈盈的脸庞,“娘……” 宋氏冰凉的手在苏玉妍脸上、头上,肩上轻轻地摩挲着,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泪水也顺着面颊慢慢滑落,“好孩子,这些年来都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女儿尚且能如此孝顺懂事,若十四年来她们朝夕相处,又会是怎样的母女情深?她已经错了十四年,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天都不能再错了。 眼看着素来冷心冷面的宋氏泪如雨下,苏玉妍不禁舒展双臂,紧紧拥住宋氏,柔声说道,“并不是娘的错,一切,只是命运作祟……” 这一句安慰之语,恰也道出宋氏胸中积蓄多年的幽怨。十四年来,苏家上下在她这个主母面前无不小心翼翼,生怕触到她的逆鳞,便是苏慎,也是极尽小意奉承之能,就算身边最亲近的江妈妈偶尔对自己生出疼惜之意,也会被自己喝骂,何曾有人如此安慰过她?宋氏心中百感交集,一把搂住苏玉妍,哽咽着想要说点什么,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母女俩人紧紧相拥,许久,宋氏才缓缓松开手臂,看着苏玉妍,眼里慢慢蓄上一层冷意,“你屋里的春芽,不能再用了。”春芽是她当年亲自挑给女儿的大丫头,聪明能干,又颇有几分姿色,还经过调教,按说这样的丫头若作陪嫁,自然是一等一的人选,若是其背主欺心,那自然另当别论了。 苏玉妍心里微动,也不分辨,点头笑道,“娘说不能用,女儿就不用。” 见女儿半句置疑的话都不问,完全听从自己的安排,宋氏只觉心中阴郁一扫而光,不禁微微一笑,“你就不问问春芽为何不能用了?” “这还用问么?”苏玉妍伸出纤纤素手往地上的水渍和碎瓷一指,“必是她笨手笨脚打碎了桂花露。想那桂花露费了女儿多少心血,却被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摔就化为乌有——如此蠢笨的丫头,不用也罢!” ------------ 003、暗涌(上) 宋氏闻言,微显愕然,抬眼看见女儿那秀眉轻挑薄嗔满面的俏丽脸庞,当下便点破为何不能用春芽的真正原因,“这丫头先前送桂花露来时竟然开口求我放了她出去,说是她爹病重快不行了。” “这么说,原来并不是春芽不能用。”苏玉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而是娘要打发她出去侍疾了?” “侍什么疾?外头有商户求娶春芽,她家里人先前已经打点到江妈妈那里——她若是好好相求便也罢了,却偏红口白牙地咒她父亲病重!她好歹也跟了你七年,竟然没有半分主仆之义,为了几两银子就想着要离开,枉你待她一向亲厚。这样的丫头,不用也罢!”宋氏冷笑一声,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娘再为你挑两个稳妥能干的丫头,将来你到昌宁,娘也能放心些。” 昌宁?大乐朝的都城?苏玉妍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想起先前给宋氏去请安时,江妈妈曾小声提醒过她的话来——夫人刚刚看了京里的来信,也不知上头写了什么,她气得把信都撕成了碎片……宋氏突然提起昌宁,会不会与今天晌午送入府中的信笺有关?她不及细想,便拉着宋氏的衣袖轻轻摇晃,“女儿哪里都不去,只想陪在爹和娘的身边……” 看着女儿撒娇的模样,宋氏不禁心中一软,眼里泛上薄薄的水雾,伸手拉她在自己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妍儿,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自然也希望你能日日在膝下承欢……只是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离开娘的,终究是要离开家的,多一天和早一天,又有什么两样?前些年都是娘想岔了,对不起你,所以在你的亲事上头,一定要让你称心如意,千万不能跟娘一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她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语音渐显哽咽,“娘也舍不得你,就算你不想去昌宁,将来也还是要出阁的,难道真的陪着娘过一辈子不成?” 苏玉妍乍听宋氏说让自己亲事称心如意,不免有些意外,又听她仍坚持让自己去昌宁,当即抱住她的胳膊,低声乞求,“娘,女儿只想陪在爹娘身旁,哪里都不想去,求娘别让女儿一个人去昌宁好不好……”她只是一个平凡的穿越女,前世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做了律师,又为无数怨偶打过离婚官司,算是看透了世情淡泊,所谓的荣华富贵于她来说,那都只是过眼云烟。这一世她有了一个家,还有爱她的家人,她已经心满意足,再无所求,唯愿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便足矣。信阳这个地方,虽不富庶,却也民风淳朴,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 宋氏伸手摩挲着女儿如玉如瓷般的脸颊,好半天,才低叹一声,“妍儿,别的犹可,唯独这一件,娘不能依你。昌宁是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繁荣之都,等你到了昌宁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为娘的一片苦心了……” 虽然宋氏说得斩钉截铁,苏玉妍也还是存着几分侥幸心理——身为父亲的苏慎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这样的大事,苏慎必要过问,事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当下,她抱着宋氏的胳膊,低声说道,“娘的身体不好,女儿放心不下。”宋氏常年缠绵病榻,又不肯认真让郎中诊治,的确让人放心不下。 这话恰又戳到宋氏的软肋——膝下尚有一子玉修,却是出自陪嫁的丰儿,就算将来能为自己养老送终,却又哪里能比得上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心中长叹,却强自笑道,“傻丫头,等你在昌宁嫁了人,接娘过去小住也不是不可以……再说了,我这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一时半会儿哪会有什么大碍?况且还有丰姨娘和玉修两个照顾我,你就不用担心了。”却是半句都不提丈夫苏慎。 看宋氏心意已决,苏玉妍也不想一下子把事情弄僵,当即便也不再坚持,只拽着宋氏的衣袖,眸光闪闪地望着她,“若是爹娘与女儿同去昌宁,岂不是还能合家一起?”想着苏慎这些年来官运不济,在信阳知县的位子上坐了足足十几年仍无擢升的迹象,他于仕途一向也不看重,若是自己开口相求,说不定苏慎还肯为她放弃这个信阳知县之位而令谋它职,如果他能够同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苏玉妍突然提起这么一句,宋氏脸上就露出沉吟之色来,她把手轻轻覆在女儿手上,好半晌,才缓缓说道,“这倒是个可行之策,不过,你父亲是朝廷命官,若没有调令,轻易也挪不去昌宁……要不,等他回来我再与他商议?毕竟,让你一个人入京,我确实放心不下。” 苏玉妍心中顿时雀跃一片,她忍不住伸手搂住宋氏的脖子,嗲声说道,“我就知道娘疼我,一定不忍让我一个人入京。” 这么亲昵的动作,再加上这么直白的一句话,不禁让宋氏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一阵悸动。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女儿更加重要?她必须竭尽所能,为女儿铺就锦绣之路,让女儿享尽天下荣华。此意一决,她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慈爱,嘴里却假意嗔道,“快放手,娘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苏玉妍的眸光在宋氏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赶紧松开手臂,笑盈盈地说道,“要不,女儿扶娘去院子里走一走吧……在屋里,总觉得有些气闷。”其实这屋里何止是气闷,简直令她呼吸困难! 这些年来,宋氏鲜少在外面活动,此时听女儿这样一说,脸上闪过踌躇之色,终于还是没有拒绝女儿的好意,慢慢站起身来,微微笑道,“也好。” 一直守在檐下的江妈妈看到苏玉妍扶着面带微笑的宋氏从屋里缓缓出来时,怔了片刻,立即上前帮忙撩起毡帘,一只手又扶着宋氏的胳膊,一迭声地说着,“这……院子里的金桂开得正好,夫人出来走动走动……正好。”她几乎语不成句,两个“正好”,却道尽她满心的欢喜之意——夫人与大小姐母女两个亲近起来,于她来说,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喜讯了!更何况,夫人还肯出来走动!也不知道大小姐是怎么劝服夫人的,回头得问问大小姐。 走上院中的鹅卵石甬道,宋氏的眸子就有些移不开了。夕阳正好,漫天晚霞映照着满院桂花,光霞交错,花影重重,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让人一时如置身仙境。 苏慎迈进垂花门时,看到的就是宋氏与苏玉妍母女俩人相偎相依痴迷地看着满树缤纷的情形。 这样的情形,哪怕是苏慎在心里祈求了千万遍,却连梦里也不曾出现!他强压心头的狂喜,大步上前,含笑望着眼前俏然而立的母女,“夫人,妍儿……” 宋氏微微抬眸,复而垂下眼睑,恍若未见。 苏玉妍却欢呼一声,冲到苏慎跟前,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伸手往枝头的重重繁花一指,“父亲,您看,今天的桂花特别美丽!” 是啊,哪怕曾经繁花似锦,却也及不上今天的鲜妍美丽!苏慎按捺住满腹喜悦,眸光缓缓落在宋氏如花的容颜上,“是啊,这金桂开了十四年,唯有今天,才最美丽!” 宋氏闻言,顿觉心里五味杂陈。她哪里又不明白苏慎言下之意?十四年来,她从未把苏慎当成自己的丈夫,从未给过他一个笑脸,就算他再怎么做低伏小,就算他再怎么委屈求全,她的心意始终不曾改变,她永远只把他当成仇人看待!不过现在,她要暂时忘却尘封往事,抛下当年那些恩怨情仇,一切以女儿为重! 苏玉妍见宋氏嘴唇翕动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当即把苏慎拉到宋氏身边,接了话茬,“女儿倒是觉得,爹爹和娘亲郎才女貌堪称芝兰玉树,比起这满树的金桂来,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呢!” 苏慎素来喜欢女儿聪慧狡黠,对女儿有意帮他自然心存感激,暗地里冲她使了个眼色以示谢意。 宋氏也破天荒地没有嗔怪女儿多嘴,只淡淡地睨了一眼满头银发的苏慎,这才向女儿说道,“我累了,扶我进去吧!”这个男人,也曾经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到头来却落了个一夜白头的下场,不过,那却怪不得别人,都是他绺由自取! 苏玉妍瞥了一眼苏慎,笑道,“父亲大人,您先扶娘亲进屋,女儿去去就来。” 苏慎心中顿时大喜,当即伸出手去,轻轻拉起宋氏的衣袖,柔声说道,“咱们进屋吧!” 宋氏微微一拂就挣开苏慎的手,冷冷抛下一句,“我还没有老到要人搀扶的地步!”就拂袖而去。 尽管只得到宋氏的冷面相对,苏慎却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陪着笑脸,趋步跟上,“夫人正当盛年,自是风姿过人,哪需别人搀扶……” 才走出几步之外的苏玉妍蓦然回头,看到苏慎疾步上前为宋氏打起门帘,不禁微微松了口气——也许,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候在旁边的江妈妈看到夫妻两人这般模样,不由得喜形于色,默默在心里连诵了几声佛号。 ------------ 004、暗涌(下) 等苏玉妍端着两盏桂花茶再次来到宋氏屋里,苏慎与宋氏已经安然入座,苏慎满面笑容坐在上首;而宋氏也一改往日拒人千里的冰冷面孔,正打发江妈妈着人去安排晚饭,见她进来,便淡淡说道,“这端茶倒水的事,往后就让丫头们去做,你别再亲自动手了。” 苏玉妍温驯地应了声“是”,便端了一盏捧到宋氏跟前,笑微微地说道,“别人面前,女儿自不会亲自端茶倒水,可在爹娘面前,女儿却是乐此不疲的。”说完,又捧了另一盏奉给苏慎。 宋氏接了茶,看了看女儿没有说话,苏慎却忍不住笑道,“有女如此,真乃我苏慎之福也!” 宋氏闻言,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便又催江妈妈去厨房。 按以往的惯例,苏慎与苏玉妍同吃,而苏玉修则与他的生母丰姨娘同吃,宋氏却是一个人独吃的,当然,偶尔苏玉妍也会留下来陪她一起吃。 苏玉妍坐在宋氏身旁,这时便轻轻拽了拽宋氏的衣袖,笑嘻嘻地望着她,“听春荣说今天做了桂花糕,女儿也想留下来饱饱口福……” “你若想吃,回头让春荣送几块过去不就成了?”宋氏转脸看了看她,干脆地拒绝。 “娘……”苏玉妍便抱着宋氏的胳膊轻轻摇晃,“在娘的屋里吃,味道可是大不同哦……” 耐不住女儿软磨硬泡,宋氏终是狠不下心来,只得点头答应。 苏玉妍顿时大喜,朝江妈妈使了个眼色。江妈妈会心一笑,遂打起毡帘出去。 见苏玉妍顺利留下来,苏慎自然也厚着脸皮没有挪步。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不过,苏玉妍是居心让夫妻俩人渐渐消除隔阂,当然要打起全副精神来应付,不免搜肠刮肚寻了许多开心的笑话来引他二人发笑。苏慎素来与女儿默契颇深,自然不遗余力地配合,不时发出哈哈大笑,宋氏虽然没有露出笑容,却也被苏玉妍说得唇角微翘几乎忍俊不禁。 就在苏玉妍几欲词穷之时,终于盼来了从学馆回来的救星苏玉修。虽然宋氏对丰姨娘母子视若不见,可苏玉修对她这个嫡母却素来恭敬有加,晨昏定省无一日有误,当然,与苏玉妍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关系也十分亲厚融洽。 苏玉修今年十岁,头发浓密,浓眉大眼,身体尚未发育,还略微带点婴儿肥,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他进得门来,抬头看见父亲与姐姐都在嫡母屋内,不由得吃了一惊,微怔之后就忙给父亲和嫡母磕头问安。 宋氏也不看他,只摆手让他起来。苏慎本待要问几句,想了想便也作罢,只吩咐他吃饭之后认真温书。 苏玉修自是不敢违逆,恭声答应之后就退了出去。 这时,江妈妈也领着春草与春荣、春芳几个大丫头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摆桌安箸,不一会儿便摆布停当,笑吟吟地请大家入席。 虽然准备不太充分,晚餐却还是比以往丰盛许多。 宋氏身体孱弱,素来吃得不多,只略略动了几筷就搁下了碗箸,春荣急忙奉上才沏好的枸杞茶。 而苏慎在宋氏没有出言撵他出门的情况下,心情自然好得无法形容,加上席上佳肴色香味美,不免多吃了两碗,放下碗筷时,正对上苏玉妍熠熠生辉的双眸,便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当着宋氏的面,很多的话都不好说明,只有等到父女二人独处,他才好畅所欲言。 看到苏慎今天成功地留下来一起吃饭,苏玉妍心里也十分高兴。想起宋氏先前说要跟苏慎商量的事,草草吃罢便寻了借口起身告辞,“天色尚早,我还要去二弟那里坐坐……” 宋氏知她与那个庶弟一向亲近,想到苏玉修将来兴许还能成为女儿的臂助,也就没有拦她。 苏玉妍走后,苏慎一下子就觉得紧张起来,当下便半欠着身子,寻思着找个什么话题来继续好不容易才改善的气氛,就听宋氏说道,“老爷先别急着走,妾身还有话要跟老爷说。” 苏慎的身子一下子绷得笔直,脸上立即堆起笑容,“夫人请讲,在下愿闻其详。” 他这番刻意讨好的架式若放在丰姨娘面前,丰姨娘只怕会心花怒放,可宋氏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移过眸光,转向那厚重的毡帘,“今日收到昌宁来信,提及妍儿的婚事,妾身想……” 不待她说完,苏慎便大声打断她的话头,“你想让妍儿去昌宁?!”原以为今天气氛缓和是件喜事,没想这里头竟隐藏着这样的暗涌。 宋氏抬头,冷冷地看着丈夫,“是。” 苏慎与妻子对视了半晌,目光终于缓缓停留在妻子头上那支喜鹊登梅的玉?上,一向温和的面容上浮起几分阴郁之色来,“为什么非得去昌宁?昌宁有什么好?妍儿在信阳过了十几年,这不都好好的么?难道在信阳,就找不到可以匹配得上她的男子?” 一连串的质问,透过苏慎极其低柔略显沙哑的噪音说出来,平添几分苍凉与无奈。十五年来,他从不曾拂逆过宋氏,顺从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但凡宋氏所求,他无所不应。可是这一次,宋氏竟然想要带走他的女儿!想到朝夕相处的女儿从他身边离开,就如同在他心上剜了一刀,那种无法割舍的爱怜与痛苦,让他这个在妻子面前温驯了十五年的男子再也无法忍受——昌宁,有太多的纠葛与恩怨!不,绝不能让女儿回到昌宁,女儿倘若知道了那些尘封的往事,又叫他情何以堪? “问得好,问得好!”宋氏沉默良久,蓦然抬头,盯着苏慎冷冷说道,“昌宁好不好暂且不说。但是,妍儿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的后半辈子也跟我一样如此庸碌平凡!我要让她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德诗,这辈子是我负了你,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可是妍儿她,她是个善良纯真的小姑娘。”苏慎忍不住打断宋氏的话,“也许,在她看来,这样平淡安宁的日子,才是最好的。”他可以肯定,他的女儿,与他的想法必定相同。 宋氏皱了皱眉,冷声说道,“她不过是井底之蛙,哪里知道什么才是最好?可是,我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经过这三年来的朝夕相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个性?女儿的相貌秉承了自己,可性格却随了苏慎,说得好听是善良淳厚,说得不中听些,便是天真怯懦。所幸还未及笄,给她一年的时间,已足以让女儿改头换面了。 “德诗,你就不能再想想?昌宁不比信阳,鱼龙混杂,人心不古……”苏慎自知无法轻易说服妻子,但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毕竟,妻子如今对妍儿的态度与之前已经有天壤之别,若真心疼爱女儿,兴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妾身的话说完了,老爷可以离开了。”宋氏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脸漠然地看着苏慎, 见妻子说得斩钉截铁,苏慎不由得心里一阵焦急,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宋氏头上那支喜鹊登梅玉?,唇边挂起一丝冷笑,“德诗,你此次要携妍儿进京,真的就只是为了妍儿的婚事这么简单?” 宋氏迎上苏慎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就知道,十五年来,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苏慎只觉心里一痛,脸上却露出嘲弄之色来,“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你难道还放不下?” “是的,十五年了,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宋氏脸色一沉,豁然站起身来,冲着苏慎冷冷说道。“ “宋德诗!此去昌宁有多凶险,你难道不知道么?妍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真忍心让她卷入到当年的恩怨里?!”苏慎浑身一颤。 “妍儿是我的女儿,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她别无选择。”宋氏面无表情地说。 苏慎闻言,只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宋氏,好半晌才缓缓说道,“人说‘虎毒不食子’,畜生尚且知道骨肉亲情,难道你连……它也不如么?”他恨极之时冲口而出,“畜生”二字在嘴边滚了几滚,却终是无法对着面前这个爱入骨髓的女子说出口来。 宋氏看着苏慎瞬间变得灰败的脸色,只觉心头一阵畅快,脸上的笑意更浓,“你道我不如它,也不想想你自己,难道有一丝半点强于它处?” 此言一出,苏慎想起往事,脸色更不好看,恨不得立时逃出屋去,但想到女儿那如花月般灿烂的笑脸,他就不由得强迫自己镇定,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宋氏满含讥笑的眼睛,“宋德诗,十五年来我不曾拂逆过你任何心意,可是这一件,我决不会如你所愿!妍儿是我苏家的女儿,我决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话音未落,就见宋氏双袖一展,拂落案上的茶盏,茶盏掉在地上,发出“咣啷”一声脆响。 清脆的响声惊动了候在门外的江妈妈。因为老爷留在夫人屋里的缘故,江妈妈情知今日有些不同,便支开了夫人的两个贴身丫头春荣与春芳,只有她一人守在门外。门口挂着厚重的毡帘,无法看到屋里的情形,刚才老爷与夫人争执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不小,一字不落全落入她的耳中,只听她心惊肉跳,此时再听到茶盏落地,更是骇然,不禁在心中暗诵佛经。 屋里有片刻的沉寂。 就在江妈妈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浅灰色的毡帘时,又听里头传来宋氏怒极而笑的声音,“呵呵,呵呵……你苏慎通天的本领我十五年前就领教过了,那些龌龊的小伎俩,我宋德诗还不放在眼内!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休想阻止妍儿去昌宁!” ------------ 005、姐弟(上) 而此时的苏玉妍,正在书房里与庶弟苏玉修相谈甚欢,根本不知道父母双亲正在为自己上京的事发生了争执,而且争执的内容还牵涉到十五年前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往事。 苏家只有一个书房,却设在第三进小院苏玉修的卧房之侧。原因无它,只因苏慎太过溺爱苏玉妍,某天听她说丰姨娘那里清静适宜看书,便把书房设在那里。 苏玉妍来到大乐之后,有两件最过快意的事。第一件,便是能恣意畅快地看苏慎收藏的各类书籍,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不涉猎一二,以此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第二件,便是有个手足般的兄弟和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当然,被她感化的宋氏现在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好母亲了,前几天又让江妈妈督促她绣花来着,看样子是想把她改造成正经的大家闺秀。 父亲就不必说了,除了不能摘下天上的星星给她赏玩,几乎无所不从。而这个便宜兄弟苏玉修,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却跟嫡亲姐弟并无两样,不论生母丰姨娘给他做了什么吃食,他总要分出一半给姐姐;从学馆回来,给父亲和嫡母请安之后便径直到姐姐屋里给她讲些外头发生的新鲜事情,等等这些无法详尽道来。 令苏玉妍深为触动的是,这个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担当不小,听说小时候姐弟俩偷偷溜出去游玩,姐姐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命归黄泉,苏慎怒极,要将两个随侍丫头打死,还是苏玉修主动出来把罪责包揽在自己身上,最后也被苏慎请了家法,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才能下地走动。听说自此之后,姐弟俩人的感情就更加深厚了。 由此,不管宋氏与苏慎如何对待苏玉修,苏玉妍也还是尽一个姐姐应尽的责任,悉心照料谈不上,却也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毕竟,一个庶子,不管在家中,还是在族里,地位与嫡子都相去甚远,尤其还有宋氏这样的嫡母在上,那就更得处处小心了。 往日里,都是姐姐问兄弟答,可是今天,却是兄弟问姐姐答。 苏玉修满脸崇拜地望着姐姐。 “姐,父亲今天怎么也在母亲屋里?” “姐,母亲今天又留你吃饭了?” “姐,你都用了什么法子哄母亲开心?” …… 等他问完,苏玉妍这才举起手来,作了个“安静”的手势,见他慢慢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故弄玄虚地笑道,“你都问完了吗?” 苏玉修认真地点头。 “那好,我都告诉你。”苏玉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今天送了一副护膝给母亲,之后又送了桂花茶,之后我就赖在母亲屋里吃饭,父亲正好回来,便也顺便留下吃饭了。”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等了半晌,仍未听见姐姐续说下去,苏玉修尚未完全坐上椅面的屁股一下子重重地落下去,哭笑不得地望着姐姐,“姐,你说完了?” “嗯。”苏玉妍十分郑重地点头。“说完了。怎么,你不相信?还是不满意?” “何止是不满意,简直就是——”苏玉修沮丧地挥了挥手,把涌到嘴边的不满吞了下去,复又小声问道,“对了,姐,听说今天昌宁又来信了?” 苏玉妍白了他一眼,“昌宁不是每年都有信来的么?你这么神秘干什么?”忽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莫非这昌宁的来信,与你有什么相干?” 苏玉修朝门外看了两眼,确定无人时,这才向前倾着身子,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与我自是不相干,可是我听说,姐姐的外祖家要接姐姐去昌宁了!” “我才从母亲房里过来,压根儿就没听她提起此事。”宋氏虽然没有说是她娘家人要接自己进京,可却明明白白地跟她说了去昌宁的事,不过苏玉修一早就去了学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苏玉妍心里一动,旋即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就算道听途说,也得有个说词才行。” “这么说,姐姐是当真不知道要去昌宁的事?”苏玉修似笑非笑地看着姐姐,既不肯定自己所说,却也不否定,心里却在暗自琢磨着姐姐到底知不知情,若真不知情,自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就正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若是她已从嫡母那里知道此事,自己的举动自然会惹姐姐生疑,别的不说,仅是消息来源,就足以让嫡母大怒——他一个庶子,如此轻易地知晓嫡母书信的内容,就算不他并不曾偷看,姐姐也一定会怀疑他。 苏玉妍虽然怀疑消息的来源,可她毕竟没有亲眼目睹过书信,也不敢确定宋氏是否是因为看过家信之后才作出送她去昌宁的决定,当下便挥手轻轻捶了他一拳,小声嗔道,“母亲那里尚未透出消息来,你就别乱说了!这话让我听见犹可,若让母亲听到,认真追究起来,那可不是玩的!”苏家家法甚严,除了在自己面前有些无力之外,对别人可都是毫不容情的,若宋氏知道庶子竟敢偷看自己的信笺,苏玉修这条命就算去掉半条了。 见姐姐似信非信,苏玉修便绕过红漆桌案,走到她身边,十分郑重地说道,“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把你接走了。” “哈哈哈哈——”为掩饰心中的惊讶,苏玉妍不由得脆声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慢慢息声,突然又板起脸来,伸手指向苏玉修,纤纤素指差点掸到他的鼻子上,“既然你说你所言都是真的,那你告诉我,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难道是私自拆看了母亲的信笺?!” 听姐姐声色俱厉地指责自己,苏玉修不免心生惧意,避开她凌厉的目光,小声说道,“我,我是听姨娘说的。” 宋氏免了丰姨娘的晨昏定省,两人甚少见面,除了逢年过节,丰姨娘鲜少与宋氏走动,又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苏玉妍心里一惊,疾步上前掩上房门,继而小声问道,“你娘她是怎么说的?”在苏玉修面前,她从来没有称过丰姨娘为姨娘,总是以“你娘”呼之。 就因为这样的称呼,才让苏玉修深深地体会到生母是被这个嫡姐尊重的,也才会让他对这个嫡姐亲如一母同胞的姐姐。他踌躇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是姐姐屋里的春芽告诉我娘的。” 春芽?春芽一直屋里侍候,她又怎么会知道信里的内容?苏玉妍心里一忖,忽想起宋氏屋里摔碎的桂花露和宋氏所说的“春芽不能用了”的话,只觉脑中闪过什么,不禁眉峰一颦。 苏玉修看姐姐秀眉紧锁十分苦恼的样子,便又说了一句,“早上我去学馆的时候,看见春芽拿了封信往上房去了,也不知拿的是不是昌宁的信。” 这句提醒,顿时让苏玉妍纷乱的思绪一下子理顺了——春芽与丰姨娘一向走得近,许是春芽偷看了信笺怕自己也会随了小姐上京,便偷偷求丰姨娘出主意,于是乎便有了春芽跪求宋氏的那一幕,也正是因为那样,宋氏觉出不对,这才说出春芽不能用了的话。虽然不能肯定事情就是自己猜想的那样,苏玉妍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姐姐这么说,苏玉修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半信半疑,当下便继续说道,“姐姐,信里还说,朝中要为有功勋的重臣之子择选妻室,还要给各位成年的皇子世子们选妃,你外祖家让你这个时候上京,会不会是……” 若说先前春芽泄露了信中秘密的事只是让苏玉妍觉得震惊,此时苏玉修这话却如同平地惊雷,惊得她心跳如鼓——回想起宋氏之前的话,她愈发肯定了此事的真实性。嫁人她不怕,年纪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嫁给一般世家倒也罢了,若入深宫,岂不是再无重见天日之时?难道宋氏口口声声要为女儿谋划的锦绣前程,竟然是要送女儿入宫为妃?原以为这三年的努力有了回报,却不想得来的竟会是宋氏这样的回报!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决不能去昌宁!至少,不能在这个非常时期去昌宁,一定要想办法拖一拖! 苏玉修见一向镇定自若的姐姐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也知她定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因生母丰姨娘是宋氏从昌宁带来的陪嫁而知晓很多昌宁的风土人情,加上宋家原是大族,丰姨娘此前又是宋氏的贴身丫头,所以更是连许多皇家秘辛都多多少少有所风闻,此时想到兹事体大,也不由得一阵心惊,急忙上前,扶她在桌边的锦杌上坐了,这才急切地问道,“姐,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苏玉妍定了定神,无力地摆摆手,失神的眸光下意识地落在前面那栋房屋上——当初她还庆幸自己穿越到如此简单的人家,没想到,看似简单的表面,内里却藏着如此的错综复杂的暗涌。她想要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愿望只怕也要成为奢望了! 苏玉修料不到自己的话竟然会引起姐姐如此大的反应,心里后悔不迭,同时却又庆幸自己早一步知道信中内容而提前告诉了姐姐,要不然,等到临行之际,就再无法可想,再无路可退了! 姐弟俩各自想着心事,屋里一时沉寂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苏玉妍才陡然惊觉,抬眸看见苏玉修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便强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事情兴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一语未了,苏玉修已站起身来,认真地说道,“若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我愿陪姐姐一同去昌宁。” ------------ 006、姐弟(下) 区区一个稚龄小子,又怎知世事无常与人间险恶?苏玉妍心中暗叹,却也为苏玉修的这份心意而深为感动。她站起身来,轻轻拍拍苏玉修稚嫩的肩膀,微微一笑,“傻小子,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既然已经知道宋氏要送她去昌宁的真正目的,那就一定也要让苏慎知道,要不然,宋氏以外祖家接外孙女儿去昌宁小住为由,苏慎又该拿什么理由来拒绝?而自己,是决计拗不过宋氏的。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得到苏慎的支持。 如此一想,苏玉妍顿觉脑中一片清明,当即绕到书案旁边的条桌处,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看到桌案上尚有自己早晨练字时余下的墨汁,便取过一张白纸,拿起桌案上毛笔,匆匆写下一行字迹。她知道,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镇定。兄弟苏玉修,虽然在精神上支持她,可事实上,面对宋氏时,他仅仅只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而已。现在唯有苏慎,才有几分与宋氏抗衡的力量。 苏玉修站在姐姐的对面,一声不响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不舍——若姐姐当真去了昌宁,只怕再难见面了。以嫡母的性子,又怎么会让卑微的庶子去那等繁华之地? 感觉到兄弟如影随行的目光,苏玉妍把写好的字条折成一团塞进衣袖,这才端起烛台,向他展颜一笑,“你别担心,我会去求父亲想办法的。”见他还是站着不动,便又推他出去,“还忤在这里做什么?天都这么晚了,也该回去歇息了,明天还要去学馆呢!”一边说,一边掌灯拉他出来。 打开房门,就见廊下站着一个提着绡纱灯笼的人,定眼看时,却是江妈妈。苏玉妍心里一惊,不免生出几分后怕——隔墙有耳,这话当真不假,也不知江妈妈有没有听见他们姐弟方才的对话,不过,江妈妈是个软心肠的人,就算听见了方才的话,只要自己求一求,她也不会告到宋氏面前的。 “大小姐,方才老爷和夫人……在屋里发生了争执。”不待她开口,江妈妈已经上前一步,肃然说道,“夫人请你去她那里一趟。”大小姐聪明伶俐,没必要跟她隐瞒,至于二少爷,年纪不大却行事稳重,又跟大小姐姐弟情深,早晚也会知道此事。 两人发生了争执?难道是为了自己去昌宁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便向跟在她身后的苏玉修笑道,“都是你这个书呆子非缠着我给你讲那些奇闻逸事……要不然,我早给母亲煲了山药汤去……”以往这个时候,她通常已经送了山药汤或者别的养身益气的汤品到宋氏屋里,今天却忘了这茬。 苏玉修伸手挠挠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回我再不敢耽搁姐姐了……” 这呆子,倒也配合得好。苏玉妍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转头问江妈妈,“母亲莫不是为了汤品的事而生气?” 对于大小姐能保持这样的从容镇定,江妈妈心头暗赞,这样的作派,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作派,不过想到大小姐即将去昌宁,心里便又顿觉黯然,便顺着她的口气应道,“夫人以往吃惯了大小姐亲手做的各色汤品,今天大小姐没按时送去,兴许就……” 苏玉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把烛台交给苏玉修,便拔脚往西厢的小厨房跑去。苏慎对她百依百顺,不仅为她设了个小厨房,还给她雇了个擅长各地采色的厨娘韦妈妈,以往的那些汤品,有好多都是在韦妈妈的指导下完成的。 江妈妈见她飞也似地跑了,便对手执烛台的苏玉修说道,“二少爷,夫人也让你过去一趟。” 苏玉修眉心一跳,略怔了怔,便点头应声,“好。我这就过去。” 说着返身把烛台放回书房,又在屋里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吹熄手中的烛台,拉上房门,跟着江妈妈往宋氏屋里而来。 书房离宋氏的屋里不过隔了十数棵金桂,此时月光正好,月色清朗映照着满院桂花,比起日间别有一番韵味。苏玉修不顾江妈妈的催促,假作欣赏这美丽的夜色,放缓脚步,以蜗牛般的速度前行,终于到达了宋氏的房间。 令他吃惊的是,去小厨房亲自给宋氏煲汤的姐姐竟比他先到,而坐在上首木榻上的宋氏,正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品。 “并不是我有分身术。”苏玉妍看着满脸意外的兄弟,故意露出几分得色,“而是韦妈妈早已经把汤品预备好了……”此时的她,神态轻松表情自如,早没了方才在书房时的紧张与不安,宛然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正在喝汤的宋氏听到苏玉妍这个并不算太冷的笑话时,嘴角微微一扯,竟牵出一丝浅笑。 苏玉修恍眼看见,心里一松,便大步上前,给宋氏见礼。 在他膝盖刚刚屈下之际,宋氏便叫苏玉妍搀他起来,又吩咐春荣给他搬过锦杌命他坐了,这才放下手中喝了小半的甜汤,向苏玉修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事情跟你商量。” “商量”二字,用在苏玉修身上似乎不太合适。毕竟他只是个庶子,年纪又小,而且生母还是宋氏的陪嫁,可是这两个字从宋氏嘴里说出来时,却显出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肃然。苏玉修心头一凛,自是不敢怠慢,当下便正色说道,“母亲有事尽管吩咐,孩儿一定竭尽全力。” 没有从苏玉修的话里听到“赴汤蹈火”之类的夸大其词,宋氏倒也颇为满意,点头说道,“那好。我问你,如果让你与我和妍儿一起去昌宁,你可愿意?” 苏玉修料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即挺直身板,脆生生地回答,“孩儿愿意随母亲与姐姐前往昌宁。” “如此甚好。明儿个你去学馆辞了先生,就留在家里跟你姨娘一起整理行装,等你姐姐过了生辰就动身。”宋氏对苏玉修毫不犹豫地答应随行显得十分满意,“今天天色已晚,你就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跟你姨娘提提,若是她愿意,让她也一起去吧!” 想到生母还能同行,苏玉修顿时欣喜若狂,不禁抬起头来看向姐姐,见她满脸含笑,这才放心地跟宋氏告辞。 苏玉妍目送兄弟出了房门,这才笑道,“娘说的都是真的?当真要陪女儿一起去昌宁?”她刚刚去小厨房时已求了韦妈妈把自己在书房写的字条交给苏慎,兴许这个时候,苏慎正在想办法帮助自己也未可知。现在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宋氏真的已经下定决心,甚至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亲自随行,就足以说明她对这次昌宁之行是何等的重视了。 “是啊!”宋氏望着她,含笑说道,“孩子,自打你出生,还没有见过你外祖家人,此番去昌宁,一是让你见见他们,二则呢,便是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我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可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说到后来,却渐渐泪眼朦胧。 闪烁的烛光里,宋氏那张美丽脸庞看得不太真切,可从她嘴里缓缓说出来的话,苏玉妍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自穿越以来,她就把宋氏与苏慎也当成再生父母,待他们有如至亲,她此生再无奢望,只盼着一家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当她听从苏玉修嘴里听到宋氏送自己去昌宁的真正目的时,那种无法言表的失望几乎让她失控,可是现在,宋氏却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那么,她到底该相信宋氏的哪一面呢?或者说,这两面都不能相信? 她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是她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昌宁之行,已经无法逃避。 守在门外的江妈妈,也听到了只字片语,一时唏嘘不已,暗自拿帕子揩着眼角的泪痕,竟然没有留意到苏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跟前。 在窗边静悄悄站立的苏慎,当听到宋氏几近哽咽地说到最一句“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时,不由得手里紧紧攥着苏玉妍写给自己的字条,沉吟良久,方才推开房门。 随着房门吱呀轻响,苏玉妍与宋氏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当看到苏慎满面肃然,苏玉妍便率先开口,“父亲……” 苏慎冲她点点头,这才转向宋氏,脸色更显凝重,“德诗,你既然不愿让妍儿重蹈覆辙,就应该让她留在信阳,为她拣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丈夫,让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而不是让她远赴昌宁,去过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你过了十七年,难道还没有过够?难道还想让妍儿去过那样的日子?”就算他没有拿到女儿让韦妈妈送达的字条,他还是会阻止妻子将女儿带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即便是当着女儿,他也不想再加掩饰了。 “啪!”宋氏突然一拍桌案,打断苏慎的话,“够了!”她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苏慎,“你怎么就知道妍儿不愿意去过我从前过的那种日子?你怎么就知道妍儿不能在昌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你别忘了,妍儿的根在昌宁,她真正的家,也在昌宁!” ------------ 007、意外(上) 苏慎先前站得笔直的挺拔身姿,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瞬间就像老了十岁似的,一下子变得佝偻起来,他端正的五官也因此而微微有些扭曲,紧握的拳头青筋凸出,仿佛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向宋氏挥出。 看着苏慎一下子变得灰败的脸色,宋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也不再说,缓缓坐下。 夫妻两人不睦的事实,苏玉妍自是早已知道,可是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两人面对面发生争执。只不过,他们所说的话,就像是个迷团,她完全听不懂。虽然没有听懂他们的话,可她却知道,他们所说的“根”和“真正的家”,一定与她的身世有关,而且,很可能还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世。 只是屋里这剑拔弩张气氛,让她无暇顾及其它,转脸再看苏慎陡然苍老了十岁的面孔,心中又生出几分恻然,当下便上前相扶,“父亲,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争执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不如等双方冷静下来再好好相商,也许经过一夜的缓冲,她再跟宋氏求一求,就能把事情解决也未可知。只是当着宋氏,她不好跟苏慎明说,只是暗地里拉了拉他的衣袖,以示安慰。 苏慎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径直面向宋氏,一字一句地说道,“宋德诗,不管妍儿的根在哪里,我苏慎始终是她名正言顺的父亲!我有权过问她的任何事情,你要带走她,也须征得我的同意,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从我身边把她夺走!”相依为命了十四年的妍儿,已经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他已经失去太多太多,况且,妍儿到底是谁的女儿,他心里有数,整个宋家也都知道,只除了宋氏。 “苏慎,你怎么如此顽固不化!”宋德诗眼见苏慎一反常态,以如此强硬的态度跟自己对峙,不禁怒从心起,“倘若妍儿不是你的女儿,你又有什么权利横加干涉?!” 这话又似一个晴天霹雳,直震得苏玉妍浑身一颤,不待她反应过来,苏慎已转过头,伸手轻轻拂了拂她?边的发丝,低声说道,“妍儿,你母亲一时激怒,难免失言,你休得多心。”说完又看向宋氏,眼里隐含失望之色,“宋德诗,你若一心想去昌宁,我也不会拦你,可是你就不问问妍儿她自己愿不愿意去昌宁?你口口声声不想让她重蹈你的覆辙,却处处把她往你的覆辙上推!你作为一个母亲,难道就不觉得心中有愧么?!” 宋氏听他质问,更是又惊又怒,一向孱弱的身体不禁微微发抖,可她又不屑于跟他解释,好半晌才颤巍巍地向苏玉妍伸出手,柔声说道,“妍儿,你过来,娘有话跟你说。” 苏玉妍踌躇一下,慢慢松开苏慎的手,走向宋氏,神情颇为复杂。 宋氏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涩然笑道,“妍儿,你跟娘说实话,你可愿意随娘一起去昌宁?” 若没有听到夫妻俩人的争执,苏玉妍对昌宁之行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因为宋氏已经决定亲自陪她去昌宁,还要带上苏玉修和丰姨娘,苏慎虽有官职在身,入京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将来还可望合家团聚。不过现在,她已从这些争执之言中推测到未来之路必定崎岖坎坷,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去昌宁。 但是,宋氏是什么人?十几年来可以放任亲生女儿不管,她决定的事情,又岂是自己一人之力所能阻止的?这样心念百转间,苏玉妍不免有些迟疑,左右为难地看着宋氏那苍白的面孔,满脸的犹豫不决。 苏慎心疼女儿,见了女儿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更是难过,当下上前一步挡在女儿身前,沉声向宋氏道,“宋德诗,这十几年来,你对妍儿视若不见,这个时候却想着要带走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苏慎,你休再多言。”女儿满脸犹豫,宋氏自然已知她心中不愿,可自己既然作出决定,便决不允许女儿违抗她的意愿,当下脸色就变得冷如寒霜,“我意已决,再无更改。不管她愿不愿意,昌宁之行,已成定局!”顿了顿又道,“你可以走了。”最后一句,却是跟苏慎说的。 苏慎仍是护在女儿身前,冷冷地盯着宋氏,“你明知道妍儿她不愿随你离开,你为什么还要强迫于她?!这天下有你这样作母亲的吗?!” 宋氏脸色忽明忽暗,倏地拔下头上的金?抵上自己的颈脖,望着苏慎的脸铁青一片,“苏慎,今日你若不答应妍儿入京,我即时就死在你面前!” 料不到宋氏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苏慎不禁吓了一跳,拉住女儿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宋德诗,你……你要做什么?快把金?放下!” 宋氏手握金?,逼视着苏慎父女俩人,缓缓上前两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若死了,宋家就会立时派人来接妍儿。苏慎,你是觉得由我带着妍儿上京好,还是由宋家人来接妍儿上京的好?”说着,那金?便往雪白的颈脖上用力一抵,刹时,细密的血珠便顺着?头缓缓滴下。 苏玉妍不由得大惊,颤声叫道,“娘!” 苏慎想到宋氏那决绝的脾性,脸上血色顿失,脊梁处瞬间涌上一股寒气,全身如坠冰窟,“宋德诗,你疯了么?竟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和女儿?” 苏玉妍也觉心脏突突而跳,连声恳求道,“娘,您先把?子放下,凡事都可以商量……”原以为苏慎能够帮忙,却不想竟是于事无补,反而将事情激化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慢慢想办法了。 宋氏却恍如没有听见父女俩人的劝阻,手上微微用力,?头便又深了些许,那血珠滴得更快了,“苏慎,你应还是不应?” 饶是苏慎爱女心切,看到自己深爱了十几年的妻子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也不由得权衡利弊,心思百转之间,当即大声喝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可是你我一旦死了,妍儿怎么办?她岂不是变成了孤女?” 宋氏身子一僵,却仍是逼视着他,“你不想让她变成孤女就赶紧应了我!” 苏慎看着顺着宋氏颈脖间那刺眼的一抹血红,只觉心惊肉跳,却还是一步也不曾挪动。 闻声冲进门来的江妈妈目瞪口呆地望着宋氏那形同魔障了的样子,略怔了怔,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哀求道,“夫人,夫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呀……” 苏玉妍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心念微转间便迅速作出决断,低声向苏慎道,“父亲,您还是先应下来吧!等娘情绪平静些,咱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苏慎料不到女儿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还能这样镇定,只觉心里一安,犹豫片刻,方才沉声向宋氏道,“好,好,你既连性命也不顾了,兴许也有你的理由,我且让妍儿随你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要提什么条件?!真是书呆子一个!苏玉妍心里暗暗着急,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便伸手拽拽他的衣袖。 苏慎回眸,冲她微微点头,又向宋氏说道,“我要亲自陪妍儿去昌宁。” 苏玉妍闻言,顿觉心中一松。 宋氏仍紧紧攥着金?,高耸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脸色愈加苍白,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以出去了。”不等苏慎再说,她又咬牙切齿地喝道,“还不出去?!” 苏慎踌躇片刻,只得依言出屋。 待到苏慎出去,江妈妈就跪爬到宋氏的面前,悲声泣道,“夫人,您这是何苦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拿眼睃向苏玉妍。 苏玉妍原本想冲上前夺下宋氏的金?,可看到她颈间的那一抹血痕后就顿觉呼吸不畅了,一颗心儿扑通扑通几乎也要跳了出来,她自恃无法眼疾手快地一举成功,所以还是放弃这个冒险的念头,选择暂时妥协,见机行事。 此时她见宋氏答应苏慎同行,不免心里一松,眼见江妈妈向看来,顿时灵机一动,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宋氏,“娘,女儿不想变成孤女,女儿想让父亲和娘亲都活得好好的,如果你们都死了,那女儿将来还有谁能依靠?呜呜,呜呜……”原本她是想对宋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料说到后来,想起这三年来对宋氏付出的真心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一时悲从中来,竟真的戚戚切切地哭了起来。 看着女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躯,宋氏只觉心里一痛,手上一松,金?便“咣啷”一声掉在地下,她双腿也随之一软,身子就这样摇摇倒下。 苏玉妍哭得忘了形,等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时便闻声抬头,眼见宋氏摇摇倒地,她来不及多想就径直扑上前去和身抱住宋氏,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随着重物压上她的身体,紧接着感觉后脑勺传出一阵剧痛,眼前一花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方才跪在一边相劝的江妈妈,眼见夫人即将倒地,却不及小姐手脚敏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瘦削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向大小姐,等她扑上前去时,就见夫人人事不醒,大小姐也双唇发紫,顿觉不好,手忙脚乱地爬将起来,向外疾声叫道,“快来人啦,快来人啦!” 苏慎此前得了女儿的暗示出去,却哪里敢当真离开?此时听见江妈妈惊慌失措的呼喊,当即夺门而入,一眼看到地下的情形,不由失声叫道,“德诗,妍儿!”一边伸手来探母女二人的鼻息,一边大声吩咐江妈妈,“赶紧叫人去请李贤志!” ------------ 008、意外(下) 江妈妈连忙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 此时,屋里又涌入几个人来,却是苏玉修与丰姨娘并春草春荣几个,一见屋里这诡异的情形,只惊得目瞪口呆,待看到父亲把压在姐姐身上的嫡母抱到床上,苏玉修这才抢上一步,冲到姐姐面前,失声叫道,“姐!姐!你怎么了?”他先前从嫡母屋里出去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即将上京的消息告诉自己姨娘去了,两人正在屋里商议,就听姨娘的丫头柳叶进来说正院里出事了,他这才与姨娘赶了过来。他不明白,方才他出去时,屋里的气氛还算融洽,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乱成了这样? 丰姨娘到底年长,略怔片刻后就疾步过来,蹲下身去看了看苏玉妍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便吩咐柳叶和春草几个把人抬回她的闺房,一面又叫人去准备参汤。 苏慎此时已经把宋氏在床上放好,闻声回头,肃然扫过屋里众人惊惶不安的脸,沉声说道,“方才屋里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听到了多少,不过,你们都给我记好了,一个字也不许乱说,否则,家法处置!” 苏慎平日里对待下人也算温和,不过此时双目含威,却也有几分煞气,春草几个早惊得脸色苍白,当即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应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有丰姨娘轻声说道,“老爷,大小姐不过是因为夫人病势加重心里着急而至痰迷心窍,妾身自会跟下人们说清楚,还请老爷放心。”因宋氏不理中馈,苏家大小事务,多半都是由丰姨娘打理,加上她本就是宋氏的陪嫁,也勉强算得上名正言顺,因此苏府上下,也都视她如半个主母。 想不到这个平时不擅言辞的丰姨娘在这紧要关头竟会显出如此的从容镇定,苏慎自是意外,又见她方才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沉吟片刻,便道,“丰儿,我已经着了江妈妈去请李启贤……妍儿那边,就交给你了。”丰姨娘做事细致,待妍儿有如亲生,她办事,他放心。 丰姨娘轻轻点头,“老爷放心,大小姐她,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罢便往苏玉妍屋里而去。 苏玉修早随了柳叶、春草两个到了苏玉妍的闺房,此时见姐姐面色苍白人事不醒,只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看到丰姨娘进来,不禁嚷道,“姨娘,姐姐她还没醒……” 丰姨娘看了儿子一眼,嗔道,“大小姐的命金贵着呢,三年前那场大病都熬过来了,这点小伤,又怎么会伤及到她?”说话间已经到了苏玉妍床前,轻手轻脚地为她掖好被角,这才不慌不忙地吩咐春草去看看参汤煮好了没有,又叫苏玉修去二门处守着,等大夫来了即刻就请过来。 待两人走后,又叫了柳叶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柳叶连连点头,也跟着出去,并顺手掩上了房门。 丰姨娘这才缓缓在床前的锦杌上坐下,伸出手去,慢慢抚上苏玉妍的脸颊,轻声叹道,“可怜的孩子……” 苏玉妍已经醒了,早在丰姨娘说那句“大小姐不过是因为夫人病势加重心里着急而至痰迷心窍”时就已苏醒过来。放在以前,她也势必会为丰姨娘的沉着冷静而喝彩,可现在出了春芽的事,她对丰姨娘,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戒备的心理。所以,她干脆将错就错,佯作未醒,一来可以借昏迷未醒拖延去昌宁的时间;二来也能暗中窥探丰姨娘的行迹。 当丰姨娘那只丰腻而温热的手掌伴随着那声叹息触到她的脸时,她就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丰姨娘的手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慢慢收了回去,抬手时,有意无意地拂过她浓密的睫毛。 就是这轻轻的一拂,让苏玉妍的心怦怦直跳。这个丰姨娘,难道看出什么来了? 丰姨娘抬起手来,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娇妍如花的脸庞。 闪烁的烛光忽明忽暗,屋里寂静得可闻两人的呼吸之声。 这是一场心理的较量。苏玉妍暗自思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丰姨娘慢慢起身,唇角泛起一丝微笑,把眸光缓缓转向朱漆雕花拨步床的那天青色的纱缦上,徐徐说道,“大小姐,昌宁是咱们大乐的都城,天底下最繁荣昌盛的地方,您怎么就不想去那里呢?” 苏玉妍心里一跳。她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自己说话? 丰姨娘的眸光在苏玉妍平静的脸庞上扫过,唇角的微笑慢慢隐去,沉沉的眸光又转向窗外,声音却更加柔和了,“大小姐,夫人此番让大小姐去昌宁,其实也是她一片爱女之心……只不过她行事偏激,一番好意却让您误会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为宋氏辩护?苏玉妍心里微动,仍是一动不动。 丰姨娘再次转过身来,缓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来,探手为她把颊边的几根青丝理到?角,这才低声说道,“大小姐一向聪慧,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短短几十年,哪个不想过得风风光光?信阳比之昌宁,便如井底比之蓝天,您难道情愿做井底之蛙,也不愿做那蓝天之下飞翔的小鸟?” 苏玉妍顿觉心里一动。这个比喻不错,但凡稍有野心的女子,势必会为丰姨娘这番言语打动。只不过,她苏玉妍并不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想的,只是一辈子的安定平静。 丰姨娘直起腰来,又柔声说道,“大小姐,事情已到这步田地,就算您不愿意,只怕也由不得您了……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她这般极力撺掇自己去昌宁,到底是何意图?难道是为了儿子玉修?苏玉妍心中暗忖,仍是双目紧闭。 丰姨娘见床上的人儿不理不睬,暗自叹息一声,遂叫了守在门外的柳叶进来。 柳叶进来,低声在丰姨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丰姨娘浓眉一皱,随即吩咐她在屋里照顾,提起裙裾就往外走。 ------------ 009、端倪(上) 苏玉妍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只怕难好”,下意识就想到宋氏,不觉微微一惊,旋即想到丰姨娘的话,一时竟陷入沉思。 少时,李启贤就在苏玉修的陪同下匆匆过来。 此人不过四十余岁,因其留了尺余的胡子,人称“美髯李”,与苏慎乃至交,以医术精湛而在信阳享有盛名。 因为苏玉妍三年前那场大病的关系,李启贤与她已经十分熟络,待她犹如侄女一般看待,进屋便上前为其把脉。 苏玉修站在李启贤身后,满脸焦急。 良久,李启贤才放开苏玉妍的手腕,拈着那把浓密的胡须,微微叹息了一声。 苏玉修趋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李世伯,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李启贤微微皱眉,沉声说道,“妍姐儿这脉象,颇有些奇怪。” “姐姐她身体一向康健,不过就是摔了一下……”苏玉修急道。 “修哥儿放心,妍姐儿就算暂时不能醒转,性命也必无大碍。”李启贤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不过,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安静,万不可惊扰了她。也许,等她再睡一觉,就能醒来也未可知。” 听李启贤这么一说,苏玉修不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来,不过想到李启贤盛名,便将这份疑虑强压了下去。 而苏玉妍在听到李启贤这番话时,顿时心里一动。以李启贤的医术,决计不会看不出破绽,他不仅没有戳穿她,反而出言相助,却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是苏慎跟他说了什么?莫非是让她借机装病?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李启贤转头看见柳叶在床前侍候,便叫她去准备些姜汤来苏玉妍擦拭。 柳叶心中纳闷,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出去准备。 待柳叶一走,李启贤便道,“妍姐儿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万不可掉以轻心,轻则损伤大脑,重则全身瘫痪……” 话音未落,苏玉修已惊叫出声,“李世伯,怎么会这样?!” 李启贤面色凝重,抬手指了指苏玉妍的头部,“妍姐儿是这里受了伤,能不能痊愈,就要靠她自己的意念了……” 苏玉修怔了半晌,忽紧紧拉住李启贤的手,低声央求道,“世伯,您医术高明,难道就没有法子救我姐姐了么?” “法子倒不是没有。”李启贤轻叹一声,“只要弄到药引,兴许就能让妍姐儿及时醒转了。” 苏玉修一听还有法子,顿时眼前一亮,“什么药引?” 李启贤便起身写了几样珍贵难寻的药材。 苏玉修只扫了一眼就把纸揣进怀里,“我这就去让人去找药引!”一边说,一边一阵风似地冲出门去。 李启贤抚了抚长须,这才似笑非笑地望着床上的苏玉妍,轻声说道,“贤侄女昏迷不醒,倒是良策。” 听他这么一说,苏玉妍不禁抿唇笑了。这个李启贤,素来诡计多端,果然是与苏慎商量过了的。只是,“昏睡”也决非长久之计呀! 看见苏玉妍唇角微翘,李启贤这才真的放下心来,随即小声说道,“你父亲让我跟你说,他即刻启程去为你寻找药引,你就安心在家里养病,你母亲那里,有江妈妈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事。” 原来是借机让苏慎出去想办法。苏玉妍缓缓睁开眼来,看到李启贤那双灼灼生辉的眸子,不由得低声问道,“这主意是您出的?” “你父女二人默契至深,老夫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李启贤微微一笑,“眼下你父亲已经出门,力争在十日之内找到解决的办法,你只管放心昏睡,你父亲会把江妈妈派过来亲自照顾你。” 江妈妈口风甚紧,又处处维护自己,有她在,自己就不用太担心了。苏玉妍点了点头,遂向李启贤道谢。 李启贤站起身来,含笑说道,“老夫与你父亲乃八拜之交,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说着站起身来,取了书案上的开了张方子。 才刚写完,就见柳叶与春草两人各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后面还跟着满脸焦急的江妈妈。 柳叶端的是姜汤,春草端的则是先前丰姨娘吩咐做的参汤。李启贤便跟江妈妈仔细交待了擦拭的部位和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才起身告辞,江妈妈忙送他出去,返来便让春草关了门窗,挽起袖子来用姜汤为苏玉妍擦拭李启贤交待的几个重要穴位。 那带着辛辣气息的姜汤闻起来不适,擦在苏玉妍头上穴位处时,却让她浑身舒泰,竟生出浓浓的倦意来,不一会儿,竟酣酣入睡。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晨光和煦,廊下有人轻声说话,侧耳细听,竟是柳叶与春草。 “柳叶姐姐,李先生说大小姐这病竟跟三年前一样凶险……这可如何是好呀?”春草满眼泪光,泫然欲泣。 “春草,按我说,大小姐就是个贵人,三年前那场大病都挺过来了,这次不过是磕碰了一下,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柳叶低声劝慰,还未说完,就看见丰姨娘缓步过了月亮门,手里还捧一个朱漆托盘,她连忙抛下春草迎了过去。 春草也赶紧起身行礼,叫了声姨娘。 苏玉妍在屋里听见,连忙闭上了眼睛。 丰姨娘在门口顿了顿,这才说道,“你们俩个且先下去吃饭,吃完了就赶紧过来照看大小姐。” 柳叶连忙应声,拽起满脸犹豫的春草就走。 见她们去了,丰姨娘这才推门而入,缓步来到床前,把托盘放在桌案上,端起托盘里乳白色的汤盅,又取了调羹,这才在床前坐下,看了看苏玉妍酣睡的模样,不禁笑道,“大小姐,喝点参汤吧!” 苏玉妍一惊,心念急转间,又听丰姨娘小声说道,“大小姐不必多心,昨夜老爷已经把寻药引的事都跟我说了,临出门时让我一定要好生照看大小姐,万不可出了一丝纰漏。” 见苏玉妍还是不睁眼,丰姨娘便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徐徐说道,“你若不信,就请看看这个吧!” ------------ 010、端倪(下) 看这架式,丰姨娘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与其处处被动,倒不如变被动为主动。苏玉妍将牙一咬,就缓缓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纸,上面依稀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迹,正是昨夜自己要韦妈妈送给苏慎的。顺着拿着纸张白皙丰润的手指看去,正对上丰姨娘圆润喜人的脸庞。 这是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圆盘大脸,浓眉大眼,头插珠钗,浑身锦缎,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地位卑微的妾室,还有身上那种不卑不亢的气度,更让人不可小觑。 丰姨娘唇角嚼着一丝笑意,将那纸复又笼入袖中,柔声说道,“大小姐饿了一夜,先喝点参汤吧!”边说边拿起调羹,慢慢喂到苏玉妍嘴边。 苏玉妍眸光闪烁,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亲切的笑脸,一时竟张不开口来。 丰姨娘见状,又是微微一笑,“大小姐放心,你已经苏醒的事,除了李启贤和老爷,就只有我和江妈妈知道。”她一手端碗,一手执羹,调羹里面淡黄色的参汤冒出的丝丝氤氲热气挡住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苏玉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仍是一言不发。 丰姨娘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垂下。 苏玉妍捕捉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尴尬,这才沉声说道,“姨娘这是何意?”丰姨娘是宋氏的陪嫁,昨夜劝她听从宋氏的安排去昌宁原在情理之中,却不知现在这般作态是为了什么。 丰姨娘略怔了怔,随即轻笑一声,“大小姐从前对我可不这样。”一边说一边放下汤盅,“想是昨天修儿跟你说了昌宁来信的事吧?” 苏玉妍未置可否望着她,并不应声。 丰姨娘便又笑道,“我知道大小姐因为这件事情而心存疑虑,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我怎么会知道信中的内容,而是大小姐目前的处境,昌宁之行,已迫在眉睫了。” 看着丰姨娘风轻云淡的笑容,苏玉妍只觉胸口一阵气闷,她强压住心头的不快,脸上露出浅浅的冷笑来,“姨娘真是好手段,连我屋里的人都收买了。”见丰姨娘一愣,便又说道,“我的处境我自己清楚,就不劳姨娘费心了。” 听她如此直白地拒绝自己,丰姨娘不觉莞尔一笑,“我的大小姐呀,看来你还真把我当坏人了!”说罢,复又从袖里掏出那张纸来展开给她看,“你看看,这是不是你昨夜写的?” 苏玉妍也不看那纸张,依旧盯着丰姨娘那笑容可掬的脸庞,“你既然知道我不想去昌宁,又为何会那样劝我?” “就因为知道你不想去,所以我才会出言相劝。”丰姨娘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凝重,“因为我不甘心。”,她幽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替咱们夫人不甘心呐!” 闻言,苏玉妍不禁一怔。 丰姨娘起身将房门关好,复又坐到床边,这才轻声说道,“我跟大小姐讲个故事吧!” 苏玉妍眼神一闪,心里不以为然,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丰姨娘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昌宁。” “昌宁有个官宦人家,家里有位小姐,生得十分美丽,受尽万千宠爱,可惜生母英年早逝,父亲续娶了继室,年余后又得了一对龙凤双胎,自此之后,便视那对龙凤双胎为明珠,而视先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如敝帚,大小姐的处境就日趋艰难起来……” “后来大小姐年纪渐长,又有盛名在外,求亲的人自然络绎不绝,他父亲千挑万选,终于为她定下一门绝好的亲事。” “这位大小姐亲事,也有一段佳话。听说当时只是双方父亲的一句戏言,那男方的父亲不过是位四品武官,经过十几年的征战,竟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十几年后,却依然践行当年的戏言,要娶大小姐为儿媳。” “更难得的是那家公子不仅生得仪表堂堂,且还性情温良,如此一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继夫人自然要全力操办了。那位大小姐在家艰难,又听说未来夫家如此显赫威风,自然也想早早出阁。” “就在临嫁前两个月,那家忽然来了个得道高僧,说是这家将有大祸临头。继夫人害怕,忙问那高僧可有解救之法。” “高僧便说,只要府中的嫡长女到昌宁著名的清真庵里诵抄佛经一个月,即可保阖府平安。大小姐父亲本不信,拗不过继夫人,便派人送大小姐去了清真庵。大小姐怀着一片虔诚之心,日夜诵抄佛经,只等期满。” “就在最后一日,大小姐抄得手软,便与丫头在庵中后花园散步。不料竟遇到了歹人,把大小姐给玷污了。” 听到这里,苏玉妍只觉眼皮一跳。什么诵抄佛经,分明就是个阴谋!说不定,这个人,就是大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人! “可怜大小姐冰清玉洁天仙似的一个女子,当时就要跳井自尽,还是她的贴身丫头以晓以利害,说定是有人陷害,万不可让陷害之人称心如意,这才令她绝了寻死的念头。” 看来这主仆两个都非寻常女子可比,要不然,小姐必定自尽而亡,丫头也会随主赴死。苏玉妍暗自感叹。 “大小姐主仆回到府中,日日寻访蛛丝马迹,只盼能早日找到害大小姐的人,工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之后,两人终于有了线索。” “可这时,也到了大小姐的大喜之日,便开始准备大小姐的婚事,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只等吉时到来。吉时只差三刻之际,大小姐突然口吐白沫不醒人事。大小姐父亲心急如焚,继夫人却镇定自若,飞速请来郎中为大小姐医治。不料郎中诊治完毕,没说大小姐生死,却说出了她怀孕两个月的丑事。” “这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即让大小姐父亲和继夫人怔住。大小姐父亲只道女儿在清真庵与人苟且,立时就要把女儿鞭笞至死,还是继夫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出了个主意,说大小姐病重,愿以次女代嫁。那王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想到与大小姐父亲情同兄弟,也不愿为此事反目,便以错就错,把大小姐同父异母的妹妹娶进门去。” ------------ 011、姨娘(上) 听到这里,苏玉妍心中顿时一凛。看来始作俑者竟是那位继夫人!怪不得人们常说最狠继母心了。 “大小姐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醒来。可这时妹妹已经嫁入王侯门中,她欲哭无泪,带着贴身丫头到先母灵前狠狠痛哭了一场,从此闭门不出。她父亲因为她未婚先孕而起了憎恶之心,差仆妇送了红花给大小姐让她把腹中胎儿流下,大小姐本欲听从父命,可想到父亲的无情,便将那药倒了。随后,那父亲就要随便给她拣了户人家将她嫁出去,此时正值春闱,有个中了三甲的进士前来求娶,她父亲连聘礼也不要,就草草把大小姐给嫁了。” “所幸那进士是个心善之人,不仅没有嫌弃大小姐未婚先孕,反而对大小姐呵护倍至,大小姐却因心情阴郁而时常生病,好几次都差点流产,十月怀胎,不想最后竟是难产。” 这位大小姐历尽人间坎坷,可千万不能出事。苏玉妍暗暗祈祷,忍不住出声相问,“后来呢?” “后来,大小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顺利产下一个女婴。”丰姨娘叹了口气。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苏玉妍不禁合掌念了声佛号。“不知道那大小姐和她生下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大小姐生下的孩子,就是你。”丰姨娘抬起头来,满眼泪光。“那位大小姐,是你母亲,那个进士,就是你父亲苏慎。”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看向丰姨娘,忽见她身子微微颤抖,不禁下意识地否认,“我不信,这只是个故事,并不是真的。” “而我,就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丰姨娘恍若没有听见她的话,缓缓抬起手来,指向自己的胸口,泪水也随之簌簌而下。 就算苏玉妍对丰姨娘存有疑虑,此刻也不禁生出几分怅然来。好半晌,她才把眸光转向泪流满面的丰姨娘,“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昌宁便是母亲的伤心之地,她又为何执意要去?你明明知道昌宁是母亲的伤心之地,却又为何不加劝阻?” “我是宋家的家生子,自小由先太夫人拨到你母亲身边,先太夫人逝世后,我就跟你母亲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为姐妹。自你母亲遭此劫难,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给她报仇雪恨!可惜我人微力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夜夜拥被悲泣而无能为力,只能等着你将来长大了为你母亲找出当年害她的凶手!”丰姨娘从袖里掏出锦帕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目光灼灼地望着苏玉妍,“我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昌宁去找出那个罪魁祸首,又怎么会劝阻你母亲?” 此时此刻,苏玉妍就算有千言万语想要反驳,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来。宋氏泪痕斑驳的戚容与苏慎曲意讨好的笑脸在她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更让她心中纷乱无比。良久,她才定定地看着丰姨娘,颦眉说道,“姨娘说的,都是真的?仅凭一个故事,又叫我如何相信于你?” “我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丰姨娘举起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我有半句虚言,将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放下手来,轻叹一声,“大小姐要是不信,尽可去问夫人,夫人是你的亲娘,又怎么会欺骗你呢?” 苏玉妍看着丰姨娘激动难抑的模样,不禁眉峰紧皱。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只能令她对昌宁更加厌恶。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穿越女,此生唯求平安宁静,难道为了报答宋氏对她的养育之恩,就应该不顾一切地以身涉险为她报仇血恨?况且,事情的真伪,还有待她去证实。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能去问宋氏,就算宋氏是苏玉妍的亲生母亲,可在她心里值得依赖的人,唯有苏慎与江妈妈,如今苏慎不在,便只有找江妈妈求证了。 当下,她便淡淡一笑,“姨娘你知道玉修兄弟跟我说了什么吗?” 丰姨娘微微一愣,旋即想起那封信中的内容,不由得脸色一变。 “玉修兄弟跟我说了昌宁来信的内容。”苏玉妍嘴角一翘,勾起一抹冷笑,“一个打算卖女求荣的母亲,又怎么值得我信赖?” 丰姨娘这时方知儿子已经透露了信中内容,就算自己此刻如何为宋氏辩护,只怕大小姐都不肯相信了。她暗叹一声,凄然笑道,“难怪大小姐不肯信我,原来是因为修儿跟你说了昌宁来信的事。其实,你是真的误会夫人了。” 见苏玉妍沉默不语,她便上前两步,蹲下身子靠在床沿,满脸肃然地继续说道,“这十几年来,夫人她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过昌宁的只字片语,只有我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可我也不敢露出半分难过的样子来,怕她看到以后会更加伤心……”说着,眼里又泛起一层泪光,“这两年大小姐长大了,懂事了,夫人脸上才开始看到笑容。夫人有了大小姐,就等于是有了希望……就算大小姐不为母报仇,也不能伤了夫人的心啊!” “你说我误会了母亲,又有何凭据?”苏玉妍心头纷乱,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干脆直截了当地诘问。 丰姨娘见她仍是置疑自己,不由得豁然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大小姐不信我,可我以性命担保,夫人是真心疼爱大小姐的,决不是如信中所言要送大小姐入宫!” “既不为报仇,也不为入宫,母亲为何还要坚持让我去昌宁?”苏玉妍仍不罢休,继续追问。 “你母亲虽然绝口不提往事,可昌宁毕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那里还有她疼了她十七年的老父啊!”丰姨娘不由得长叹一声,“你外祖父此次病势沉重,信中再三提起要你母亲携你回昌宁见最后一面,你说,这个时候,你母亲还能不去么?” “就算你所言属实,母亲一旦回到昌宁,势必要住进宋家,岂不是要日日面对当年害她的人?”苏玉妍步步紧逼。深宅大院里,隐藏在高门大户那光鲜的外表下的,多多少少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龌龊,出污泥而不染的,除了冰清玉洁的荷花,还会有谁? ------------ 012、姨娘(上) 丰姨娘正欲开口,忽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回头看去,却是儿子玉修满头大汗冲了进来,不禁浓眉一皱,低声嗔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却从怀里掏出帕子来为其拭去脸颊上细密的汗珠,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苏玉修乖乖地任丰姨娘为他擦了汗,这才长吁了口道,“姨娘,我找到李世伯需要的药引了,这会儿正让厨房熬着呢,等姐姐服了药,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一边说,一边往苏玉妍床走来。 丰姨娘闻言,微怔之后,便连连点头,“但愿如此。” 苏玉妍早在苏玉修推门进来的瞬间就把眼睛闭上,此时双目紧闭,仍是一副昏睡的模样。 苏玉修俯身看了半晌,才直起腰来,“姐姐屋里怎么只有姨娘一个?春草一向老实,这会儿也出去偷懒去了?” 丰姨娘小声说道,“别冤枉人家,是我让她去吃饭了。”一边说,一边又叮嘱他回书房去温书。 苏玉修不禁皱起浓眉,“姐姐都这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书?要不我在这里守着姐姐,姨娘先回去歇息吧!”他是丰姨娘一手拉扯大的,素来孝顺,几乎不曾拂逆过她,可此时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姐姐,只觉心中一阵焦躁,说话的语气就冲了些。 丰姨娘深知姐弟情深,瞥了床上的人儿一眼,便不再出言劝阻,伸手端了桌上的参汤,细声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苏玉修屋里的丫头喜梦端了熬好的药进来,与苏玉修两人弄了半天,勉强给苏玉妍喂进去小半。苏玉修知道姐姐素来怕苦,喂了药之后,便放了一片薄荷凉糖到姐姐嘴里。 苏玉妍任他们两个摆弄,心里却暗自思忖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苏玉修小孩子心性,本是坐不住的,不过这会儿有了心事,便呆呆地坐在床前发起愣来。 苏玉妍将眼睛打开一条细缝,见他双眉紧皱一副苦恼的模样,心知他是在为自己的病情担忧,恨不得立时开口跟他说话,可想到父亲的叮嘱,只得强忍着没有出声。 坐了一会儿,苏玉修便又站起身来,走到姐姐床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姐,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要再不醒过来,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哽咽起来。 苏玉妍听得鼻头一阵发酸,心里却不由得泛起阵阵暖意——有护她爱她的父亲和兄弟相伴,就算前路茫茫,她又何须畏惧? 一念至此,她便缓缓睁开眼来。 苏玉修正红着眼圈说着懊悔的话,忽然看见一双晶亮的眸子在眼前闪闪发光,不禁失声叫道,“姐,你醒了!” 苏玉妍绽颜一笑。 这笑容就如春天的细雨,冬日的骄阳,让苏玉修那焦虑不安的心情即刻安静下来。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来,“姐,你真的醒了!” “不是你的幻觉。”苏玉妍伸手摸了摸仍有些疼痛的后脑勺。可以自由活动了,真好。 这时,春草与柳叶两个也相偕回来,见到苏玉妍姐弟俩人在屋里说话,两人顿时喜形于色,柳叶忙去跟丰姨娘说,春草也去告知江妈妈。 一会儿,江妈妈与丰姨娘都赶了过来。丰姨娘虽是早就知道苏玉妍装昏,却还是露出满脸惊喜;江妈妈更是喜极而泣,两只眼睛都红肿得厉害。 碍于李启贤交待的要让病人安静休养,苏玉修便主动替姐姐撵了众人出去。 姐弟俩人便在屋里小声说话。 得知苏玉修已经去学馆辞了先生,苏玉妍不禁一阵感概,想到因为自己一人而致整个苏家发生改变,她心里更是不安。 苏玉修坐了小半个时辰,出于让姐姐好好休养的原因,也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苏玉妍披衣而起,推开半扇窗户,就有桂花的浓郁的香味夹杂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守在床边打瞌睡的春草,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来,看到身着中衣的大小姐半闭着眼睛站在窗前时,连忙出声提醒,“大小姐,早晨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苏玉妍眸光缓缓从金桂树枝梢上收了回来,扭头冲她微微一笑,“没事,我身子壮实得很呢!” 春草便过来侍候她洗漱。 得知宋氏已经昨晚已经醒转,苏玉妍沉吟片刻,便对春草说道,“把去年我生日时父亲送的那套湖丝做的新衣拿出来吧!” 春草微微一怔,随即欢天喜地进屋取衣,少时捧着一叠色泽艳丽的衣裙出来,笑道,“老爷要是看到您肯穿他为您做的新衣,还不知会多高兴呢……”忽想起什么似的,又讪讪住口,手下却不停,仍是利落地给苏玉妍梳头。 她性子好,手也灵巧,一会儿工夫,就为她梳理妥当,又打开黄花梨妆台上那小小的锦匣,取了一只镶红宝石紫玉钗斜插在她的发髻上,又细细打量了几眼,这才满意地笑道,“小姐今天真好看,就如那画上的仕女!” 苏玉妍缓缓起身,往妆台镶成桃形的镜面上瞅了一眼,也觉得镜中的少女清丽脱俗,十分耐看,不禁嫣然一笑,“那我以后都这样打扮,你看可好?” “好,好!”春草笑眯眯地望着她。 苏玉妍复又坐下,吩咐春草去请韦妈妈去做两碗羊乳羹,另备四样夫人喜爱的点心。 春草便应声去了,少时,端着朱漆托盘回来,除了两盅羊乳羹,另有四碟精致的点心。苏玉妍接了过来,又吩咐了春草几句,这才往宋氏房里而来。 屋外空无一人,素来与宋氏形影相随的江妈妈未在廊下守护,连春荣与春芳两个也不知所踪。 苏玉妍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无比安宁的场面——江妈妈端着一只青花瓷碗,手拿调羹,舀起碗中的羹汤缓缓送往半躺在床上的宋氏嘴里;而宋氏,只着中衣,青丝半绾,素面朝天,美丽的脸庞映在萦萦氤氲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详宁静。 宋氏此刻的柔弱与安详,简直让苏玉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妈妈闻声回头,一眼看到身着新装的大小姐,顿觉眼前一亮,不由得站起身来,“大小姐来了?” ------------ 013、母女(上) 宋氏也随即抬头,不禁微微一怔。眼前的女儿遍体绫罗,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黛,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再配上那顾盼生姿的黝黑双眸,宛然就是豆寇年华时的自己!好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妍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苏玉妍放下手中的托盘,缓缓上前,屈膝向宋氏行礼,“母亲可好些了?”却是一句也不提昨夜发生的事。 宋氏看着女儿恭顺的模样,只觉鼻头一酸,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孩子……” 宋氏纤细的手指沁凉如水,想到丰姨娘所说的那个故事,苏玉妍不自觉地心里一跳,“母亲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江妈妈此时已将汤碗搁在旁边的案几上,面带忧虑,“昨夜李大夫问了脉,说夫人……” 不待她说完,宋氏便将手轻轻一挥,打断了她的话,“英娘,李启贤素来胆小,他的话你也相信?我敢断定,必是苏慎暗中授意让他故意夸大其词!”顿了顿又道,“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跟妍儿说。” 江妈妈不禁轻轻跺脚,“夫人……” “母亲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苏玉妍从江妈妈那毫不掩饰的忧虑中隐约猜出几分,又听宋氏如此一说,当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宋氏素来娇弱,三天两头头痛脑热,大家已经习以为常,难道这一次,竟是真的严重起来了? 江妈妈听苏玉妍问起,立即低声说道,“李大夫说,夫人的病势……怕是沉重起来了。”说到最后一句时,眼里已扑簌簌滚下泪珠。 “英娘!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宋氏见江妈妈竟敢当面违背自己的话,不禁面现怒色,“你这个样子,将来我又怎么能放心让你跟着妍儿?” 江妈妈连忙举袖掩面,匆匆将泪痕揩干,这才红着眼圈,轻声说道,“夫人不必气恼,是我失态了。”她一向自恃沉稳坚强,要是在外人面前,她决不会如此失态,只是她与大小姐情分毕竟不同些,再加上大小姐又是真心敬重夫人,所以她才会不加掩饰。 “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妍儿说。”宋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无力地挥了挥手。 江妈妈不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宋氏转过脸来,看着面前俏然而立的女儿,心里一阵戚然。这些年来因为自己心存怨恨而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还故意把她养坏,原本想着好好为女儿谋划一村好姻缘,却不想昨夜李启贤为她请脉之后竟断言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竟比当初知道小妹德诗代嫁之事更为沉重!那时候,她了无牵挂,若不是心里存着那份念想,只怕早不在世上了;可现在,她有了妍儿。她的妍儿,是何其善良,何其纯厚,她又怎么能放心留她一个人在世上独自面对这世间险恶? 看着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脆弱的宋氏,苏玉妍心里也不禁深为感叹。李启贤的医术不容置疑,但关于宋氏的病情,她就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说了实情,因为李启贤与苏慎的关系非同寻常,极有可能如宋氏所说的是被苏慎授意,只是现在苏慎不在,无从证实。 她心里虽怨宋氏逼她去昌宁,可想到宋氏也是个历经波折的女人,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心里就不由得一软,上前在宋氏床前坐下,柔声劝道,“母亲别担心,必是您昨夜情绪激动而致身体稍有不适,李世伯是关心则乱……”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宋氏低叹一声,缓缓握住女儿的手,“娘昨夜那样逼你,你心里……不会怪娘吧?”她是极为敏感的人,自然已经从女儿的称呼中察觉到了女儿的细微的变化——女儿一直称她为“娘”,今天,却叫了她“母亲”,还有今天的这身华丽的装束,也与以往风格迥异,这其中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昨夜之事而起。 “母亲之所以执意上京,必有母亲的道理,女儿不敢不从。”苏玉妍轻声应道,“女儿心里,始终把母亲当成这个世上最敬重的人,决不会心生怨恨。” “你能作如此之想,娘甚感欣慰。”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眼里慢慢蕴上一层朦胧泪光,“娘在这世上,就只有你唯一一个亲人了,你若过得不好,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娘!”苏玉妍不禁打断宋氏的话,“女儿炖了羊乳羹,您趁热喝点吧!” 宋氏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托盘,遂轻轻点头。 苏玉妍便返身端起羊乳羹。 “我自己来……”宋氏伸手欲接。 “还是女儿来喂您吧!”苏玉妍道,边说边用调羹喂给宋氏。 宋氏也就不再坚持,略吃了几口,便摆手道,“我吃饱了……江妈妈炖了银耳红枣羹,我方才吃过半碗……” 苏玉妍便依言放下羊乳羹,起身为宋氏揉肩捏背。 就算她对宋氏有小小的不满,可宋氏现在的变化,却还是让她觉得欣慰。就比如说,她刚才明明已经吃过了,却还是没有拂逆自己的好意,这就说明,她开始慢慢变得体谅别人的心意了——这是不是也说明,昌宁之行,还有回旋的余地?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慢慢挂上了树梢,晨光透过半掩的房门洒到宋氏的床前,她不禁微微眯起了双眼。 “今天的阳光不错。”苏玉妍悄悄瞥了宋氏一眼,“要不,我扶您在院子里走走?” 宋氏想起李启贤的告诫,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滞,“我乏得很,还是在床上躺躺吧!对了,修儿去学馆辞了先生没有?”今天苏玉修破例没有来请晨安,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苏玉妍便道,“您不用担心,修儿办事一向利落,已经去学馆辞了先生。”说着,便起身去将窗户推开,“女儿看那些医书上说清晨的空气尤其新鲜,您既然不去外面走动,开开窗也对身体有益。” 宋氏本欲反驳,不过随着苏玉妍将窗户推开,一阵微风夹杂着桂花的清香破窗而入,令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喃喃说道,“没想到,我的妍儿竟知道得这么多了。” 苏玉妍回头笑道,“听丰姨娘说,娘亲未出阁时,也是名满京都的才女,女儿又怎能及得上您的万一?” ------------ 014、母女(下) 话音刚落,宋氏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随即盯着女儿的脸,缓缓说道,“丰姨娘?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夜见娘亲昏迷过去,丰姨娘十分担心,后来又知道父亲和娘亲发生争执,心中更是焦虑,女儿略一追问,她才简略地跟女儿提了几句。”苏玉妍满脸笑容地看着宋氏,很是兴味盎然,“娘亲,丰姨娘说的,都是真的么?” “那些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宋氏不愿提及往事,在她心里,眼下最要紧的,就只有女儿的前程,“妍儿,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身边亲近的人,也不能毫无戒备。丰姨娘素来行事谨慎,无端端跟你提起当年的往事,也不知是何居心!” “娘——只要有您在,女儿就什么也不怕。”苏玉妍复又回到宋氏身旁替她捶背。“再说了,丰姨娘是修儿的姨娘,又是您的陪嫁,这些年来对女儿也不错,应该不至于……”从宋氏的态度来看,对丰姨娘还是存有顾忌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放任她管理苏家中馈这么些年。 “傻孩子,丰姨娘是什么样的人,我跟她相处了几十年,自然清清楚楚,等你年纪再大些,经历了世事,自然也就能看出来了。”宋氏眉峰微微一皱,“这次我带她去昌宁,是因为她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否则……” “娘亲身体抱恙,便是要去昌宁,也得修养些时日才行啊!”苏玉妍不禁劝道。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只有尽可能把启程的日期延后了。 “修养就不必了,不过我既说过要等你过了生辰再去昌宁的话,还是会等你过了生辰之后再启程。”宋氏侧过脸来,沉声说道,“我在信阳这些年,没少拒绝那些夫人们的宴请,此次借着你的生辰请她们来家里坐一坐,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这就是说,还有二十余日可以慢慢筹划。当然,也不能排除宋氏安排此次宴请另有目的。苏玉妍心里一忖,当即说道,“等女儿过完生辰,娘的身体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十月初的天气,冷暖适宜,这个时候去昌宁,倒也不错。” 见女儿满脸欣然,已不复昨夜那般犹豫,宋氏只觉心里一松,面上的神色也随即缓和下来,“你能听从我的安排,我甚感欣慰。你放心,虽然路途遥远,不过咱们乘坐马车走官道,至多一月时日即可到达,正好赶上你外祖六十寿辰……” 这是宋氏第一次在女儿面前正式提及“外祖”二字。 “是吗?”苏玉妍心里一动,脸上就露出几分失落之色来,“女儿从来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也不知他们的喜好,此次适逢外祖六十大寿,可女儿还没来及准备寿礼……” “寿礼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会亲自安排。”宋氏拍拍女儿的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娘要女儿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苏玉妍微微一笑,心里又是一阵忐忑。 “从今日开始,你就跟着丰姨娘学着理事。”宋氏神色复又凝重起来,“治家之道大同小异,苏家虽小,却也样样俱全……将来你为人妻母,便要靠治理中馈来立威扬名了。” 没料到宋氏突然提起管理中馈的事来,苏玉妍自是始料不及,她微微沉吟之后便欣然应允下来,“女儿谨遵娘亲吩咐。”赶在上京之前学会治家,时间未免太过仓促了些,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才更说明宋氏的急切。宋氏如此急切,难道真是因为她的病情严重了? 宋氏见女儿应允,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一番。 苏玉妍见她脸上微露疲色,小坐了一会儿,便识趣地告退,临走前,再三嘱咐宋氏要好好修养。 一出房门,江妈妈便快步迎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老远便能闻到浓浓的药味。 “给娘亲熬的药?”苏玉妍忙迎了上去。 “是。”江妈妈脸色有些灰暗。 苏玉妍想起宋氏所言,也觉心情低落,便低声问道,“妈妈,你可曾听娘亲提起过去昌宁的事?” 江妈妈下意识地朝半掩的房门处瞄了一眼,这才摇了摇头,“夫人昨日看了昌宁的来信,便气得把桌上的茶杯都拂到地下摔碎了,老奴问她,她也只是不说。后来……她跟老爷发生争执,老奴才知道夫人决定去昌宁的事。”江妈妈虽然不想提及此事,可昨夜她们夫妻俩人在房内发生那样激烈的争吵,她也不能假装毫不知情,因而只得敷衍几句。 难道江妈妈真不知情?苏玉妍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妈妈,你是娘亲身边最亲近的人了,你若不告诉我,岂不是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娘亲一个身上?莫若你跟我说了,我再跟父亲和兄弟商量,总比让娘亲一个人承受要好得多啊!” “夫人素来要强,与老爷的关系又……果真有事,她也未必肯说出来让人分担。”江妈妈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老奴不知信中写了什么,不过从夫人昨日的举止来看,很可能是宋老太爷提及了上京的事,要不然,夫人也不会突然决定要回昌宁……”顿了顿又道,“只是夫人这身子,若回昌宁,山长水远的,老奴实在放心不下呀!” “我娘亲未嫁前,跟外祖他们相处可还和睦?”既然江妈妈不肯直说,苏玉妍便索性不再拐弯抹角了。 “大小姐,您问这些做什么?”江妈妈显然吃了一惊,“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 “丰姨娘跟我说,娘亲未嫁前,曾是名满都城的才女。”苏玉妍压低声音。 “丰姨娘?”江妈妈顿时双眉一挑,“她还说了什么?” “这些事,妈妈必定也心明如镜,为何就不肯跟我说说呢?”苏玉妍轻轻扯了扯江妈妈的衣袖,语中略带央求之气,“娘亲在信阳十几年从未曾提及过要回外祖家,怎么会突然因为一封信就做出要回昌宁的决定?这其中,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妈妈您就真的忍心看着娘亲一个人承受,您就真的不想为她分担点什么吗?” 大小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几年又待自己与别人不同,这情分,江妈妈自是记在心里,此刻见她软语相求,有心要将真相告诉与她,可一想到夫人的叮嘱,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只无奈地苦笑一声,“夫人有事,老奴恨不能以身相替,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承受痛苦?”她朝房门瞥了一眼,将声音放得更低,“不是老奴不尽心,而是实在帮不上忙啊!” “妈妈。”苏玉妍素知江妈妈对宋氏忠心,而且口风极紧,她若不想坦诚相告,任凭你说破嘴皮也休想从她口里掏出话来,当下便正色说道,“你既不说,我也不敢强求。娘亲已经决定过完我的生辰就启程,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余天,时间仓促,整理行装的事,还要烦请你多多费心了。” ------------ 015、试探(上) “大小姐,那都是老奴份内的事,您就是不说,老奴也必定竭尽全力办好。”江妈妈眼睑略垂,声音有些模糊。 “娘亲的事,我还是希望妈妈好好想想之后再跟我说说。”苏玉妍复又旧话重提,“毕竟,娘亲决定亲自带我回昌宁,多半是违心之举,我对外祖家况毫不知情,往后到了昌宁,行动也必会因此而受掣肘,所以,还是希望妈妈能以实情相告。” 想到丰姨娘很可能说起了那桩不能提及的旧事,江妈妈就不由得有些浮躁起来,当下便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苏玉妍,“大小姐,老奴不知道丰姨娘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不过,老奴知道大小姐您聪慧过人,必定能识破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有些话,您就权当耳旁风吹过罢,这于您,于夫人……都好。” “妈妈就不想知道丰姨娘都跟我说了些什么?”苏玉妍怔了怔,不禁微微一笑。 江妈妈只觉心里一跳,旋即避开她的眸光,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碗,这才低声说道,“这药都凉了,老奴得给赶紧给夫人送进去……” “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了。”苏玉妍朝房门处瞟了一眼,上前两步,靠近江妈妈身边,轻笑一声,“不过,前几天妈妈教我绣的针法,我还有几处没弄明白,想请妈妈到我屋里帮我好好讲解。”江妈妈绣工了得,苏玉妍拜她为师近两年,已经能够飞针走线,而且手法娴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听她说到针法,江妈妈不由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道,“好,等老奴喂了夫人吃药,即刻过去。” 苏玉妍笑道,“那我就在屋里恭候妈妈了。”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妈妈一眼,这才缓步而去。 江妈妈暗自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打起帘子进屋。 苏玉妍回到自己屋里,却见春草讷讷地站在窗前发呆,连自己进屋也没发觉,心里诧异,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春草,怎么了?” 春草惊叫一声,差点跳了起来,待看清是大小姐时,这才抚着怦怦直跳的胸口,望着她说,“人吓人吓死人,大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苏玉妍眼珠一转,眸光在春草身上溜了一圈,脸色忽变得凝重起来,“怎么了,你有心事?”春草不比春芽,胆小不说,脸上也藏不住事。 春草本因春芽昨天无缘无故被家人领了出去而忧心忡忡,此刻听了大小姐如此关切的语气,这才略感安心,忐忑不安地说道,“大小姐……奴婢听丰姨娘说,咱们合家都要去昌宁了,不知道奴婢能不能跟着您一块儿去……” 原来是担心这件事!苏玉妍松了口气,“你想跟我一起去?” “奴婢跟在大小姐身边已经七年了,大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只要您不嫌弃,奴婢愿意生死相随!”春草眼巴巴地望着她,脸上满是热切。春草家里有十来个兄弟姐妹,当年养不活了,正逢着苏家买丫头,她父亲便把她卖了死契,一年到头除了问她要月钱银子那天来找她,几乎从没接她回过家,春草虽不曾有过什么怨言,却也是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完全没有亲情可言的家,如果这次能跟随大小姐去昌宁,那是再好不过了。 苏玉妍看了看春草那清澈透亮的眼眸,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这个春草,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不过性子太怯懦,遇事又没个主意,若去昌宁,必定成为自己的累赘,倒不如趁现在把她放了出去,为她拣个忠厚老实的人家嫁了,也算是对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回报。 “傻丫头,不过就是去趟昌宁,竟说出什么生死相随的话来!”她主意一定,便正色说道,“你放心,就算不让你随行,我也会把你安置妥当的。” 春草一怔,随即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忽想起聪明伶俐的春芽都被家里人领了出去,自己比不上春芽,不能随行也在情理之中。这样一想,只觉心里十分难过,眼里就泛起一层泪光,“大小姐……” “都这么大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看她这样,苏玉妍又觉心里不忍,当即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别哭了,去给我熬药吧!” 春草便抽抽嗒嗒地去了。 春草才走,江妈妈就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苏玉妍也不跟她客套,开门见山地问起了昌宁来信的事。 江妈妈遂将信中内容如实告知,又将昌宁宋家大致的人脉关系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来,“夫人素来是个要强的人,未出阁时事事都压人一头,可如今今非昔比,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两年也是为了大小姐才会硬撑起来的,还请大小姐看在夫人病势渐趋沉重的份上,千万别拂逆了她的意思……”说着,便拿出帕子来拭泪。 说来说去,她们都是想让自己去昌宁。苏玉妍看着江妈妈难过的样子,也不禁有些黯然。“李启贤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启贤说,夫人只怕,只怕熬不过年关了。”一语未了,江妈妈已是泪流满面。 苏玉妍心里一阵唏嘘,想起宋氏所说的那些刻薄的话,不由自主地抓住宋氏的胳膊,沉声问道,“妈妈你跟我说实话,娘亲说我不是苏家的女儿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妈妈心里一跳,匆匆抹去泪痕,一迭声地道,“夫人在气头上说的话,大小姐竟还当真了?夫人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向来是怎么刺人怎么说。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说罢又长叹一声,“好在老爷让着她,要不然……说起来,老爷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想想苏慎英年白发,苏玉妍就深有同感。因为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他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盛年白头,说不定就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 016、试探(下) 苏慎不仅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人们都说好人有好报,可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心甘情愿为别人抚养孩子,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苏玉妍不由得暗自感叹,再想到宋氏日趋严重的病情,心里的怨尤又顿减几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可谅啊!就算是为了弥补宋氏此生的遗憾,她是不是也应该去一趟昌宁? 如此心念百转,她只觉左右为难。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都是至亲的人,夫妻两人都有可怜之处,她到底该向着谁? 江妈妈见大小姐面沉如水,心里一忖,便开口问道,“大小姐,丰姨娘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您怎么会怀疑自己不是苏家的女儿呢?” “她不过是跟我说个故事。”苏玉妍淡淡说道,“说了一位小姐被继母迫害的故事。”说罢便将那故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江妈妈怔了怔,便道,“如果老奴跟大小姐说,丰姨娘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大小姐还会相信她的话么?” “我不管丰姨娘是不是道听途说。”苏玉妍咬了咬下唇,沉声问道。“你只需告诉我,丰姨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故事大抵……是如此,只有关于孩子的那一节,并不是真的。”江妈妈顿了顿,又道,“事实上,那位小姐从清真庵回来,就被人灌了红花,又怎么会怀着凶手的孩子嫁人?” 苏玉妍自然不会完全相信丰姨娘,此时听江妈妈这么一说,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缓缓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妈妈,“丰姨娘跟我说,她是与那位小姐共患难的贴身丫头,她知道这些隐情,自然不足为奇。妈妈却是从哪里知道得如此详细的?” “她是那位小姐的贴身丫头没错,可与那位小姐人共过患难的贴身丫头,不是她,而是老奴。”江妈妈迎上苏玉妍的目光,眼里泪光闪烁。“那次上清真庵诵抄佛经,丰姨娘因烫伤了左手在府里休养,并没有陪侍在侧,大小姐要是不信,大可去验看丰姨娘左手臂那块烫伤的疤痕。” “妈妈与丰姨娘所说,都是片面之词,我又怎么判定到底谁说的是真话?”丰姨娘左手有没有疤痕并不重要,江妈妈如果撒谎,大可借着丰姨娘的疤痕做文章。 “是真是假,自可找夫人对证。”江妈妈略垂了眼睑,低声说道,“事关您的身世,您有此疑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夫人不想再重提旧事,老奴也不愿让夫人伤心,这对证之事,还是罢了吧!谁是谁非,大小姐慧眼识人,兴许心中早有明断……” 苏玉妍收回眸光,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去惊扰母亲了。不过,还请妈妈告诉我,母亲此次去昌宁,是不是真的要送我入宫?”她是谁的女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慎待她胜过亲生。就算生父另有其人,他在尼姑庵里玷污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姐,必定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只会令她为其感到羞愧。 “夫人此生别无奢望,只盼大小姐能嫁得风风光光,过得顺顺当当。”江妈妈满眼爱怜地看着苏玉妍,“如今的大小姐,就是夫人的命根子,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大小姐弄来,此去昌宁,夫人不过是想为大小姐谋求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又怎么会送大小姐入宫受苦?” 听了江妈妈如此情真意切地一番话,苏玉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过,江妈妈的话她也不敢全信,毕竟,江妈妈是宋氏身边最为依赖的人。想了想,她便点点头,“那我且相信这妈妈一回。” “母女连心,夫人一片苦心,大小姐必定也能感受得到。夫人说了,去昌宁的事并不着急,等大小姐跟着丰姨娘把中馈的事学得差不多了再启程。”江妈妈笑道,忽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李启贤说夫人的身体……唉。”叹了口气,复又望着苏玉妍,“大小姐闲了,就常去夫人屋里坐坐,陪她说说话儿解解闷,兴许能多熬些日子……”说到后来,眼里又是泪光一片。 苏玉妍心里一阵恻然。如此看来,李启贤所言竟是真的了。自己原本想借着学管中馈之事拖延时间,如果宋氏真的病入膏肓,岂不是要让她遗憾终身?如此一想,又觉不忍,当下便安慰江妈妈,“妈妈放心,我会全心全意跟丰姨娘学着理事,争取早点去昌宁。”如果不是送她入宫,她倒可以退一步,大不了等宋氏百年之后,她再回信阳。 听她这么一说,江妈妈自是喜出望外。 苏玉妍忽想起一件事来,便又问江妈妈,“听说我外祖父病得很严重?” 江妈妈一愣,旋即笑道,“老太爷身体抱恙,只是小疾而已,兴许借着这六十寿辰冲一冲就没事了。” 看来丰姨娘并没有说谎。苏玉妍心里一忖,便笑道,“但愿如此。” 随即又问了些宋老太爷和继外祖母的喜好。 江妈妈自然满心欢喜地细细告知。大小姐问得这么详细,无异于告诉别人,她在为昌宁之行做准备。 苏玉妍默默地把江妈妈所说记在心里,并含笑道谢,随即亲自送江妈妈出门。 此时已到午饭时辰,虽然事情的进展差强人意,苏玉妍还是勉强吃了半碗饭。才放下碗箸,就见江妈妈亲自拿了两包参片过来,说是夫人特意让她送过来给大小姐泡茶的。两人刚寒喧了几句,丰姨娘也带着柳叶来了,脸上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一如往常,看不出半分异样。 江妈妈眼神闪了闪,遂上前跟丰姨娘打招呼。 丰姨娘脸上笑容不变,十分客气地问了宋氏的身体,又说了几句担忧的安慰的话,这才向苏玉妍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大小姐已经有三年没有穿这样鲜妍的衣裳了……认真说起来,大小姐花样年华,还是穿这样的衣裳好看。” 苏玉妍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淡淡说道,“姨娘来此,莫非就只为了跟我讨论穿什么样的衣裳好看?” “此是其一。”丰姨娘微微一笑,“其二,便是想请大小姐去二门处跟几个管事见见面,顺便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苏家的事就全由大小姐打理了。” ------------ 017、应对(上) 苏玉妍心中暗忖,当着江妈妈,也就不多作推辞,当下含笑说道,“我什么都不懂,还请姨娘多多指点才是。” 丰姨娘料不到她会如此爽快地应下来,惊讶之余脸上便露出十分可亲的笑容来,“协助大小姐是我份内之事,指点就不敢当了。” 客套的话,苏玉妍不愿多说,想着事不宜迟,便往二门处而来。 丰姨娘紧随其后,步履不疾不缓,稍微落下两步,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苏家中馈之事,向来都是她在打理。她因不是主母,又想显出她的宽厚,故此没有拿出十分的威严来,在下人们跟前训话的事,是从来没有过的。此次她特意带着大小姐在下人们面前亮相,也是想看看大小姐的处事手段,以便日后好作计较。 江妈妈也正想趁机看看大小姐如何处事,自然不能错过此事。 苏玉妍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往前而行,不多时,就过了垂花门,透过那葱郁的爬山虎缠绕的月亮门洞,隐隐绰绰看到苏家老少十数个下人聚集在那里,三三两两各成一堆,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说是面见几位管事,看来竟把家中上上下下的仆从们都召集齐了。苏玉妍远远看了一眼,心里暗忖。 少顷就到了二门处。 因为事先得了丰姨娘的叮嘱,知道大小姐要来二门,因此月亮门洞上早早悬挂了一卷湘竹门帘,借以内外隔开。下人们隔得远,往里看不真切,而苏玉妍靠近门帘,却将外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苏玉妍鲜少与外院的下人打交道,只认得老管家苏成和江妈妈之子陈永贵。精瘦的苏成站在最前面,微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陈永贵由于身材魁梧,站在人堆里就如鹤立鸡群,很是打眼。 见苏玉妍在二门内站定,丰姨娘便轻咳一声,扬声说道,“苏成,人都到齐了?” 苏成点了点头,沉声应道,“禀大小姐,人都到齐了。” 这老东西向来跟自己不对付,明明是自己问话,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向大小姐回禀,不知他存的是什么心。丰姨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眉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旋即恢复如初,侧过脸来看着苏玉妍,等她开口。 江妈妈却面露赞许之色,暗叹此人忠心。 苏玉妍虽不知苏成为人,却知道他是苏家世仆、苏慎的心腹,心知他不会为难自己,当下便徐徐说道,“各位想必已经知道夫人让我跟着丰姨娘打理中馈之事了吧?” 人丛里的下人们顿时表情各异,随即扭头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苏玉妍也不说话,只轻咳一声。 议论之声顿止,大家纷纷抬头看门帘里那个俏然而立的窈窕人影。 苏玉妍这才继续说道,“丰姨娘今日带我到这里来,一是呢,是来跟你们见见面,二则呢,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帘外顿时鸦雀无声,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门帘。 丰姨娘偷偷睨了苏玉妍一眼,不禁暗暗好奇——父亲离家,母亲病重,这个时候会有好消息? “想必大家早已知道苏家即将上京的喜讯吧?”却见苏玉妍不慌不忙地说道,“母亲跟我说,要在你们当中挑几个忠心耿耿的合家随行,若有功劳苦劳的,可把子女送到小姐儿少爷身边来学规矩,将来若有出息,还会还了他们的契约。”宋氏既然立意让她管理中馈,自是想趁机磨练她,就算之前并不准备携带忠仆进京,到时为了顾全女儿的面子,也必定会按女儿的意愿行事,对此苏玉妍十分笃定。 一语未了,帘外的人丛中,已有不少人面露喜色。 江妈妈身为宋氏的心腹之人,之前根本就没听宋氏提过此事,乍听之下自然深感意外,但想到宋氏的嘱咐,面上便不动声色,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而丰姨娘原本是存心来看苏玉妍的笑话的,想不到毫无准备的她竟然在下人们面前如此从容镇定,心里不禁暗自懊恼,此时听她语出惊人,意外之下顿时生出几分警觉来——这可是大事,倘若没有经过宋氏首肯,大小姐又怎么敢在众人面前如此信誓旦旦?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大小姐为笼络人心所用的手段? 对于他们的表现,苏玉妍还是十分满意的,别的不说,这番话至少能让他们在去昌宁之前中规中矩,这就足够了。值此多事之秋,中馈是小,宋氏的身体暂时还得放在首位,宋氏时日不多,她不想让她带着终生的遗憾郁郁而终。她目光灼灼地扫了帘外众人一眼,沉声说道,“昌宁之行,多则半年,少则一月,你们只管各司其职,丰姨娘自会赏罚分明。”不管丰姨娘是何居心,自己也不能任其摆布,不仅不能让她摆布,还要趁机给她下绊子——为了能随主母上京,为了子女的前途,肯定会有人逾过丰姨娘来跟自己好,遇到与丰姨娘不对盘的,势必会检举丰姨娘的过失。如此一来,丰姨娘的所作所为,自己便能了如指掌了。 她话音刚落,丰姨娘就眼睑一垂,嘴角微微一抽。 苏玉妍又扬声说道,“虽然今后由我主持中馈,不过,规矩仍按以前的定制,管事们有重要事宜,皆可直接面呈丰姨娘,或者面呈于我。”顿了顿,又问,“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帘外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人出声说。 “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苏玉妍道。 众人齐声应喏,相继散去。 苏成走在最后,脚步略显迟缓,回头向垂花门内看了一眼,才随在众人身后去了。 苏玉妍看在眼里,心里微动,慢慢转过身来,含笑向丰姨娘说道,“姨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丰姨娘正垂首沉默,闻声便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飘忽,“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 018、应对(下) “姨娘真是太客气了……春芽前两天被她父亲领回家了,这事您也知道了吧?”苏玉妍不动声色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屋里虽则还有几个丫头,春草却是个老实巴交的,那两个小的更不堪用,母亲的意思,是去外头买两个好的,我呢,想着家里的人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便宜些,所以就烦请姨娘费费心推荐两个得用的丫头,一来顶了春芽的缺,二来呢,也预备着将来入京之后用……”唠唠叨叨一大堆,关键只在最后一句。 丰姨娘心里一动,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夫人虽未出面管事,可这家里的事儿哪里瞒得过她的火眼金睛?便是各房的丫头仆妇,哪个好哪个不好,夫人自是心中有数,又哪里轮得上我来给大小姐举荐?”又看了江妈妈一眼,“江妈妈,你说是不是?” 江妈妈料不到苏玉妍竟会主动提及春芽的事,还问丰姨娘要起丫头来,想到宋氏的叮嘱,随即微微一笑,“丰姨娘管家十几年,对家里世仆们的脾性了如指掌,就干干脆脆给大小姐推荐两个合适的人先用着吧,横竖还有这许多时日,要是大小姐实在用不惯,到时候再换也来得及。” 听江妈妈如此一说,丰姨娘沉吟片刻,才点头应允,“……苏成的女儿秋蕙心灵手巧,还认得字,倒是个好的,只是年纪太小,今年才十岁;我屋里柳叶的妹妹柳红模样齐整,女红也不错,与大小姐同年;还有修哥儿屋里双玉的妹子双珠,今年十五岁,也是个好的……”她边想边说,陆陆续续说了四、五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末了才道,“秋蕙因着苏成的关系,老爷连契约也没写;其他几个,都是签了死契的。要不,明儿我就把她们叫进来给大小姐过过目?”所有的丫头里面,除了秋蕙不是自己的人,其他的,合家老小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就有劳姨娘明儿把她们领到我屋里来了。”苏玉妍点点头。要丰姨娘为自己挑选丫头,不过是想趁机看看她会把什么样的丫头塞进来,若是真正可靠得用的,便说明丰姨娘未存私心,倘若个个都娇媚如花又精明强干,那就值得好好斟酌了。 丰姨娘就笑道,“大小姐不用客气……就怕我眼拙,挑出来的这几个丫头入不得您的眼……” 苏玉妍眸光微闪,随即笑道,“姨娘可是出了名的严谨认真,这几个丫头必定都是好的,我不过是优中选优罢了……”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道,“我想去母亲屋里瞧瞧,姨娘就先忙去吧!” 丰姨娘此前已去探过宋氏,此时知她们母女必有话说,也不再多言,遂告辞去了。 苏玉妍这才问江妈妈,“母亲精神可好些了?”一边说一边往宋氏屋里而来。 江妈妈边走边说,“夫人自知道大小姐是为保护她而摔至昏迷之后,就不时跟老奴念叨着大小姐的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今天早起时,吃得也比平日里多,还问了李启贤开的方子,让按时给她熬药……” 听到宋氏竟然肯主动吃药,苏玉妍心里不禁一阵感叹。也许自己的答应去昌宁是对的,至少,可以暂时挽救宋氏的生命。 这一路上,江妈妈脸上都挂着和煦的笑容。她看着长大的小姐,现在真的长大了。不仅知道该如何委屈求全顾全大局,还懂得如何运用那些治家的手段了。想到丰姨娘那略显失望的眼神,她就抑制不住地想笑出来。 回屋时,春华正在照壁里结络子,春荣则在一旁整理着针线箩子,两人都是一脸阴雨转晴天的表情。 大小姐答应去昌宁,还答应跟着丰姨娘管理中馈,夫人脸上的笑容就如那雨后的彩虹,让所有人都目眩神驰。 主母高兴,丫头们自然也跟着高兴。 江妈妈一进屋,春荣就笑眯眯地望着她道,“妈妈得了大小姐的赏?” 江妈妈不禁一愣。 “大小姐对妈妈向来敬重有加,”春华也眉开眼笑地道,“瞧妈妈这乐颠颠的样子,这回定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江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往地下啐了一口,笑嗔道,“你们两个小蹄子,就是得了好东西,也没你们两个的份!” 说话间,苏玉妍已缓步进屋。 春荣与春华顿时面露窘态,急忙起身招呼,“大小姐来了?” 苏玉妍点点头,笑问,“母亲歇下了?” 春荣往帘拢里扫了一眼,便笑道,“夫人刚起来,这会儿正看书呢……” 江妈妈不禁一怔。夫人已经十几年没拿过书本了,怎么竟突然看起书来了? 苏玉妍也深感意外。这几年与宋氏朝夕相处,只知道她平日里常抄些佛经,写的一笔工整的?花小楷,并没听说她还有其它爱好。心念微转间忍不住往帘子里睃了一眼。 厚重的银灰毡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取下来了,新换上了湖水绿的璎珞珠帘,隐隐绰绰能看到宋氏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的样子。 不等她再问,屋里的宋氏已经抬起头来,向外间问道,“妍儿来了?” 苏玉妍忙应声进去,笑道,“……来得不巧,打扰您看书了。” 宋氏不禁笑嗔道,“你便是不来,我也要着人去找你来。”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书,招手让苏玉妍坐到她身边去。 苏玉妍大步走上前去,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泛黄的书皮——竟是自己从苏慎书房里觅出来的《大乐烈女传》! 她笑吟吟地在宋氏身边的锦杌上坐下,这才说道,“就是您不着人找女儿,女儿也要过来跟您认错。” “认错?”宋氏不禁一愕。 苏玉妍遂把方才与丰姨娘在二门处见下人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女儿因想着您既然让女儿学着理事,那自然也是存了磨砺女儿的心思……便是女儿哪里做得不好,您正好趁机教导,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说罢,眼巴巴地望着宋氏,露出几分不安的神色来。 宋氏眼神忽明忽暗,听苏玉妍说完,沉吟片刻,这才微微一笑,“横竖你屋里也要添置新人……再说这屋里的老人知根知底,用着也放心些,你这么做,正合了我的心思……” ------------ 019、决断(上) 听到宋氏赞许,苏玉妍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要不,等丰姨娘把人送过来了,您再给女儿掌掌眼?” 宋氏笑道,“不过两个丫头,样貌端正手脚勤快便好……”说罢用嘴向帘外一呶,“勉强及得上春荣春华,也就过得去了。”春荣与春华是自己除江妈妈之外最为依赖的人,不仅生得齐整,而且心灵手巧,当然,这都是其次,最为重要的是,她们对自己忠心耿耿。 苏玉妍自然也知道春荣春华的好处,当下便笑道,“两位姐姐自是好的……若是娘亲舍得,就把她们送给女儿如何?” 宋氏不禁呵呵一笑,“她们两个好是好……只不过年纪都大了,又都是许了人家的,就算将来给你做陪嫁,也只能做管事娘子……” “娘——”听她说到陪嫁二字,苏玉妍便佯作羞涩地垂下眼睑。“女儿永远陪在您身边,谁也不嫁……” 宋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唤了声江妈妈。 江妈妈应声而入。 “英娘,你去把昌宁的来信拿给妍儿看看。”宋氏低声吩咐。 江妈妈微怔,旋即进了里间,少时便拿了一封信出来,双手递给苏玉妍。 苏玉妍不知宋氏是何用意,接在手里,匆匆浏览一遍,这才问道,“娘,舅父在信里说外祖身体抱恙……不如,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吧……”她佯作没有注意苏德成重点说到皇子世子们选妃择妻的话,特意拣了信末苏德成轻描淡写提及的那一句——父亲身体偶染小恙,时常流露思女之情,望姐姐早日进京与父晤面。丰姨娘撺掇她去昌宁时,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何居心。 宋氏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女儿姣好的面容上,闻言不禁轻叹一声,“孩子,有些事,并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而是……”微顿了顿,又道,“那些事情太过复杂,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我便一时跟你说了,你也必不肯信……等你长大了,经了人事,自然就会慢慢明白了。” 苏玉妍心里正揣测宋氏说的是宋德成提及的亲事还是当年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就见宋氏眼里泛起一层水光来,“我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别的犹可,唯独你,让我放心不下……” “娘,好好的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苏玉妍心里一阵难过,连忙拿出帕子替宋氏揩去脸上的泪痕,“只要您好好吃李世伯开的方子,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江妈妈在旁,想着李启贤交待的话,心里也感恻然,眼前顿时模糊一片,不由转过身去,生怕宋氏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 苏玉妍自是注意到了江妈妈的异样,心知宋氏只怕真的不能好了,当下便强笑道,“娘,女儿已经让人去找父亲了,等他回来,咱们即刻就动身去昌宁,您看好不好?” 宋氏不由得伸出手去,为女儿拢了拢?边的几根发丝,展颜一笑,“好,好……” 苏玉妍抬手,轻轻握住宋氏瘦骨嶙峋的皓腕,只觉有些硌手,顿感心头一阵涩然,“父亲拂逆您的意思,也是因为女儿之故……等他回来,还望您看在女儿的份上,别再跟他置气了,好不好?” 宋氏眼眶又是一红,缓缓说道,“好,好……便是他有千错万错,看在你的份上,我都不再与他计较了。”自己时日无多,为了女儿的将来,也唯有将从前的恩怨尽数深藏在心里。否则,要让女儿知道苏慎当年的所作所为,父女俩只怕从此反目成仇也未可知。 苏玉妍不知宋氏所虑,见她应允自己的要求,顿觉安心不少,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待到宋氏面现疲色,又嘱咐她好生歇息好好吃药,这才告辞回屋。 她前脚才进屋,苏玉修后脚也到了,进门便气喘吁吁地嚷道,“姐,父亲回来了!” 苏玉妍笑道,“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苏玉修急道,“父亲才刚坐定,就让我过来叫你。” “他在你娘屋里?”苏玉妍心里一忖,问道。 “嗯。”苏玉修点头。 “走吧!”苏玉妍抬脚就往外走,一边又问他今天都在家做了些什么,又问丰姨娘是否在整理行装。 苏玉修笑道,“母亲叮嘱的事情,我哪里敢轻忽?一早我就就帮着姨娘清理帐薄等物……对了,听双玉说,你屋里要添置丫头?”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苏玉妍笑道。 “我哪有什么人选?不过是随口问问。”苏玉修转头看她,“你不是都已经让我姨娘去挑人了吗?她眼光好,看的人必定错不了。” “她看中的人,未必就适合我用啊!”苏玉妍淡淡一笑。 苏玉修想起丰姨娘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顿时一阵懊恼,脸上也就不自觉地带出几分颓然来,“那你还让姨娘帮你挑人?” 苏玉妍只道他怀疑自己不信任丰姨娘,便又笑道,“姜是老的辣嘛!母亲身体不好,不宜操劳,这家里也就她是个主子了,她若不帮我,还能有谁帮我?再说了,她管理中馈这么多年,对家里的世仆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别的不说,单说知根知底这一条,就算用着不太顺手,也比外头荐的、买的要放心不是?” 苏玉修素来跟姐姐要好,对她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因心里装着丰姨娘交待的那些话,反觉得对不住姐姐,当下就连连点头称是。 说话间,就到了丰姨娘屋前。 柳叶正领着两个小丫头从屋里出来,见了两人,顿时笑道,“老爷和姨娘正念叨着大小姐呢……快请进吧!”一面说,一面上前打起那翠绿的竹帘。 苏玉妍就迈步进屋。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桌菜肴,还有苏慎那张满是疲惫的脸庞。 坐在苏慎对面的,是一脸恬淡的丰姨娘。 看见苏玉妍,丰姨娘连忙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道,“大小姐来了?” ------------ 020、决断(下) 目送苏玉妍那高挑的身影走出门外,宋氏脸上那分疲色更加沉重起来,良久,方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江妈妈看在眼里,轻手轻脚地上前为宋氏捏拿肩背,一边轻声说道,“夫人,您就别太担心了……大小姐生得好不说,人又聪明伶俐,将来入了京,她外祖岂又不喜欢的?便是念在先太夫人的份上,也必定会宽待她几分……” 宋氏听着,神色有些恍惚,好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话来,“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我才会放心不下……”她忆起老父当年的无情无义,顿觉心里一阵刺痛,两道秀眉情不自禁皱了起来。 原本是想借着这些话来让夫人宽心,却不料竟引得她心生感触。江妈妈当下便又强笑道,“夫人既是不放心,那就赶紧为大小姐觅个如意郎君呗!” 宋氏眼睑微垂,低叹一声,“我就怕我这身子,熬不到那一天了……” “您身子日渐好转,奴婢瞧着心里正欢喜呢,您怎么竟说起这样的话来?”江妈妈想到李启贤的话,心里不由得沉了沉,眼眶顿时一红,“就算是为了大小姐,您也得赶紧把身子养好不是……” 宋氏却不答,只微闭了双眸,陷入沉默。 江妈妈瞧着心头一酸,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徒增宋氏伤感,只悄悄背过身去揩干眼角的泪痕。 良久,宋氏才慢慢睁开眼来,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说得对,就算是为了妍儿,我也得赶紧养好身子……” “您能这样想,奴婢心里也就踏实了。”听宋氏这么一说,江妈妈脸上也露出欢容,“大小姐虽然聪明,到底年轻,阅历尚浅,心肠又软,有您在她身边点拨,再多些历练,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宋氏未置可否地点点头,让江妈妈扶着起了身,慢慢走到窗边的锦杌上坐下,眸光越过那镂空雕花的朱漆窗??投向院中开得荼蘼的金桂,好半晌才徐徐说道,“……我风烛残生,已别无奢望,若能为妍儿求得佳婿,此生便了无遗憾了!” 江妈妈听得心里一跳,正想着把这个话题岔开,却见宋氏已然缓缓转过头来,吩咐自己在她对面的锦杌上坐下。 江妈妈便依言坐了。 宋氏这才正色道,“你跟妍儿是怎么说的?”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让人听着摸不着头脑。 可江妈妈却心明如镜。她知道宋氏问的是当年的那件旧事,遂把之前跟苏玉妍说的那些话拣要紧的简略复述了一遍,“……都是按夫人吩咐所说,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这都是实情,也没有哪里不妥。”宋氏淡然一笑,似乎已经将当年那些恩怨置之脑后,“就是不知道丰氏跟妍儿是怎么说的。” 江妈妈想了想,便把苏玉妍的那些质问也都说了。 “她素来是个有心计的,这些年让她管着苏家,也是看在她当年所做的那件事上……”宋氏秀眉微颦,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去跟她说,她若想她的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就别再在大小姐面前胡说八道,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说到后来,眼里蓄上一层寒霜。 江妈妈看着,却是满心欢喜。这十几年来,夫人已经无悲无喜,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也变得如一潭死水,近两年虽然因为大小姐的原因而稍稍有了一丝生机,可最近得知自己病情后又变得心如死灰,自己看着就觉忧心。现下可好,为了大小姐,夫人那沉寂多年的斗志终于被激发了,人一旦有了斗志,也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便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 而此刻,在丰姨娘屋里吃饭的几个人各怀心思,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个个都闷声不响埋头猛吃。 苏玉妍更是聚精会神地把目光聚焦在碗里的米饭和菜肴上,显出一副心无旁鹜的样子。 丰姨娘本以为苏慎会在吃饭的时候跟女儿说些重要的话,却不料自苏玉妍自进屋,苏慎只满脸郑重地招呼她入座,便再没说一句话。她深感失望的同时,却又深感意外。 爱女如命的苏慎,离家时女儿尚在昏迷之中,此番见到女儿鲜活如初,竟然没有露出半点惊喜的模样,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不过,尽管丰姨娘满腹狐疑,苏慎不开口说,她也不好主动质疑。毕竟,她只是个姨娘,不能逾越一个做姨娘的本分。 好不容易苏慎放下碗筷,却不等丰姨娘斟上茶来,就站起身向苏玉妍道,“你陪我去看看你母亲。”说罢抬腿就走。 丰姨娘急忙起身相送,眼里却瞬间盈满泪光。自己早早预备好丰盛的晚饭,原也不指望能得到他一句温存之语,可这近半个时辰的工夫,他除了进屋时问了句安好外,几乎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这才一搁下碗筷,就要去看那病怏子!那病怏子除了长得风流窈窕些,还有什么好的?十几年前被人毁了闺誉不说,竟还怀了那歹人的孩子!自己也算殷勤小意侍候了老爷十几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怎么他眼里就只有那病怏子?自己倒也罢了,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可修儿好歹也是他亲生儿子,凭什么就比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儿? 丰姨娘百感交集,好半天才勉强压住心里的不满和愤恨,恭恭敬敬地把父女二人送出门外,等他们去得远了,这才倏地抬起头来,黝黑的眸子闪着阴冷的光芒,哪里还是刚才那副恭顺的模样? 苏玉妍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苏慎身后,隐约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不经意地回头,正对上丰姨娘那冷厉的眼神,她不禁心中一凛,恍眼再看,丰姨娘已然垂下眼睑看不清表情,就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过了穿堂,苏慎却陡然顿住脚步,沉着脸转过身来。 苏玉妍兀自想着丰姨娘刚才那阴森森的眸光,差一点就撞上苏慎,抬头看见他满脸肃然,不禁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等我回来再想办法的吗?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你母亲了?”苏慎沉声说道,脸上闪过一丝痛惜,“是不是她逼你了?” “她没有逼我。”苏玉妍抬起眼睑,眸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头发花白的男子,“是我不想伤她的心,所以,才决定去昌宁。” ------------ 021、缓和(上) 苏慎闻言一惊,目光再次落在女儿身上,浓眉不禁一挑。刚才他只顾着吃饭,竟然没有留意到女儿这身华丽的衣裳,再看她的眼神,隐隐透着某种执拗与坚决。他不由得再感讶异——短短几日,女儿竟恍似变得有些陌生了。 “女儿心意已决,父亲就不必再劝了。”苏玉妍见苏慎面带异色打量自己,心知他定为自己的决定而吃惊,遂又继续说道,“此去昌宁路途遥远,母亲身体虚弱,女儿想早些动身。”若再拖延,只怕宋氏捱不到那一天。 苏慎眸光一沉,旋即说道,“这么说,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 “李世伯不是说母亲病得很沉重了么?”苏玉妍看着苏慎,轻声说道,“母亲生养了女儿一场,女儿无以为报,唯愿她余生能过得遂心如意……”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借用了宋氏女儿的身体,宋氏也就是她的再生母亲,宋氏已病入膏肓,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终会顺着宋氏的意愿行事。况且此次入京,又多半是为了她的亲事。 说到底,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宋氏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苏慎听着,那沉沉的眸色不禁更加幽深起来。如此看来,女儿并非真心要去昌宁,而是为了骨肉亲情,不得已而为之。 他之所以不愿去昌宁,一则是为了当年那段往事,二则也是怕宋氏会有别的想头。这两天他四处奔走,打探了不少来自昌宁的讯息,自然也知道了皇室子侄们放出选妃择妻的风声,因此他揣测宋氏多半是因为此事而执意上京。为女儿拣一个如意郎君,他自然是万分乐意的,怕就怕宋氏只看门第不看人,那岂不是害了女儿一世? 不过,女儿所说也不无道理。宋氏已经病入膏肓,此生唯有此愿,如若不能帮其完成,那便会让她抱憾终生。 去与不去,一个简单的决定,短短几日已让他那满头华发又莹白了几分,此时听了女儿的话,想到宋氏将不久于人世,心头更是酸楚难当,那眼圈不禁就慢慢红了起来。 良久,他才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女儿那浓密黝黑的头发,随即收回手来,低声叹道,“即如此,那就依了你吧!”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女儿也算是历经了波折,说不定此去昌宁真能遂心所愿。即便婚事不成,也可在宋氏去世后再返信阳啊!况且,女儿已经长大,也到了该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如此一忖,苏慎脸上的哀色便减了几分。 苏玉妍虽不知苏慎心中所想,但见他面色复明复暗,也猜他定是左右为难,当即展颜一笑,“父亲不必担心,就当是女儿陪母亲去昌宁散散心,少则几月,多则年余,我们就回来了不是?您要是想我和母亲了,也可以告假去看一看……”边说边看苏慎的脸色,见他表情慢慢缓和,便又笑道,“母亲这两天气色好了许多……”说着,便亲昵地拉了他的胳膊往宋氏房里而来。 未及进屋,江妈妈远远在檐下看见两人相偕而来,忙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笑道,“老爷回来了!” 屋里的春荣与春华两个听见,互相打了个眼色,也跟着出来迎接。 苏玉妍瞅着几人面上笑容真切,心知宋氏心情也必定不错,当下便对春荣道,“烦姐姐跟母亲说一声,父亲来看她了!” 春荣一溜烟进了屋,眨眼工夫又转了出来,打起门口新换的轻薄的湘妃门帘,笑道,“夫人请大小姐和老爷进去呢!” 苏慎的眸光在门帘上扫过,心里微感诧异。 苏玉妍虽然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却仍是不敢怠慢。毕竟,这两人不像普通夫妻,一言不合便会闹得人心惶惶的,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她不慌不忙地搀着苏慎的胳膊进了屋,一眼看见宋氏端坐在窗前的锦杌上,手里拿着一个镶金的红木盒子,见两人进来,宋氏便放下那盒子,招手让苏玉妍过去。 江妈妈跟着进屋,将苏慎请到宋氏对面坐下,少时,春荣端了两个天青色汝窑茶碗,满眼带笑地奉给苏慎与苏玉妍。 苏慎接了茶在手,轻轻啜了两口便放在那红漆桌案上,柔声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自然是问宋氏。 宋氏淡淡睨了他一眼,本欲不答,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吃了两副药,觉着好了很多……劳老爷挂怀了。” 虽然说话的口气也不好,可总比前两天那剑拔弩张要好了许多。苏玉妍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宋氏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自己的话,倒还勉强做到了。 宋氏这样的态度,在苏慎看来,简直就如和风细雨般沁人心脾,他不知道这短短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到宋氏这样的变化,他自然满心欢喜,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话,“……那就好……那就好……” 苏玉妍看到苏慎那讷讷的模样,有心解围,眼光一睃,就落在宋氏面前那镶银的红木盒子上,笑道,“娘,这盒子真好看!” 苏慎的眸光也随之落在那红木盒子上,却定定地再也挪不开眼去,一时竟怔在那里。 宋氏恍似没有看见苏慎的异样,只对着苏玉妍浅浅一笑,“觉着好看?那就拿去玩吧!” 苏玉妍哪里是真心要那盒子,不过是借机缓和一下屋里气氛,不过听宋氏这么说了,便顺手将那盒子拿起细细来看,只觉十分精巧。 苏慎的目光就随着她的手,忽起忽落,眸光闪烁不定。 宋氏幽幽叹了口气,忽道,“老爷,有件事,妾身要跟你商量。” 苏慎忙把视线收了回来,正色道,“什么事?” “自然是为了妍儿入京的事。”宋氏道。 苏玉妍就搁下手中的盒子,趁机站起身来,“……女儿那尊屏风还未绣完呢……”说罢就要告退。 宋氏点头应允。 出得屋来,就见满院金桂与漫天余晖交相辉映,晚风吹拂,一片片落花带着清香飘飘坠地,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 022、缓和(下) 苏玉妍不禁怔在那里。 江妈妈候在廊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临风而立的俏丽身影,眼里满是怜爱。到了昌宁,只怕再难看到如此宁静的画面了。 良久,苏玉妍才回过身来,看到江妈妈眼角微红,不由得问道,“妈妈,你这是……” 江妈妈忙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窘态,又佯装被风迷了眼的样子,笑道,“没事……大小姐你听,老爷和夫人谈得正好呢!” 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的谈话,语音低微听不清楚,却显出里间气氛还算融洽。 苏玉妍不禁抿唇一笑,遂与江妈妈道别。 此时暮色已沉,整座宅院笼罩在朦胧轻薄的雾蔼中,看上去十分安宁详和,让苏玉妍略显浮躁的心不由自主地慢慢沉静下来。 能心平气和坐下来交谈,也算是走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路,虽然坎坷,但她,有信心。 ……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丰姨娘与柳叶翩翩而至,身后还跟着四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到了二院。 因与宋氏的房屋离得近,丰姨娘便跟着苏玉妍先去给宋氏请了安,又关切地问了宋氏的病情,并侍候着宋氏吃了药,这才叫了那四个丫头让苏玉妍相看。 秋蕙身量不高,生得眉清目秀,虽然眼睑低垂,苏玉妍还是看到她那眼睛滴溜溜地不时转动,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肯定是个活泼的性子。双玉的妹妹双珠年纪最大,也显得最为稳重;而柳叶的妹妹柳红,则是这四个中生得最为水灵俏丽的,就算她中规中矩地站在那里,眉梢眼角还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不可言说的风情,看起来就是个祸水;另一个叫紫兰的,虽比不上柳红,却也出落得水葱似的,看着就招人怜爱。 苏玉妍坐在窗边的锦杌上,不紧不慢地磕着葵花籽,眸光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看了一遍又遍,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江妈妈奉了宋氏之命帮着相看,见了苏玉妍这副模样,心里已有计较,自然也就乐得看戏。 丰姨娘手里捏着锦帕坐在苏玉妍的旁边,却是等得心焦,见那柳红与紫兰额上已现细汗,只得笑着解围,“大小姐,这人我是领来了,好与不好,还得您自个儿说了算……好的,您就留下,不好的,我便领走。” 苏玉妍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姨娘挑的人,自然个个都好,不过我只要两个,你帮着掌掌眼……哪两个好些?” 江妈妈听了,唇角就微微翘了起来。这大小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竟这般精明。挑得好,那就是大小姐慧眼识珠,若挑得不好,将来出了什么差错,这黑锅,丰姨娘就背定了。 丰姨娘这时不免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沉吟片刻,这才露出满脸为难之色,“若要我说,这几个丫头都是好的,各有各的长处,秋蕙活泼,柳红聪明,双珠沉稳,紫兰温良……到底哪个好些,这个……我也说不好……” 一招太极,复又打给苏玉妍。 苏玉妍也不耐烦再与她兜圈子,便起身笑道,“既然说不好,那就让她们都留下。” “大小姐就先用着吧,若觉得不好的,便使人支会一声,我再领了她出去。”丰姨娘微微一愕,旋即笑着应了,又板着脸叮嘱了那几个丫头要注意的事项,这才告辞去了。 丰姨娘前脚才出门,苏玉妍便笑眯眯地跟面前站得笔直的丫头们说话了,“我这屋里事儿不多,原本有春草就差不多了,不过呢,夫人交待要挑两个好的放着备用,所以我便烦丰姨娘要了你们来。”她徐徐说着,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丫头们的动静。 说到“备用”二字之时,几个丫头都是面色各异,秋蕙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双珠眼睑低垂看不清表情,紫兰则唇角微翘,柳红面上没有表情,那丰纤合度的双手却似不经意地握紧了腰间垂下的彩绦。 备用,可想而知,那便是等大小姐将来出嫁的时候用了,作了陪嫁丫头,将来便可能做管事娘子,或者在大小姐子嗣困难时,顺理成章地摇身变成姨娘。 这样的前景,对于这些没有见过世面又身份低微的丫头们来说,自然是诱人的。 “昨天大小姐在二门处的训话,你们想必也听见了吧?”江妈妈又哪里不明白这话中所含的深意,不禁笑着随声附和,“等夫人身体好些,就要去昌宁探亲,说不定将来就留在昌宁了……你们若是愿意,也可跟去昌宁侍奉大小姐,只要好好尽心尽力,夫人自不会亏待你们……”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昌宁是大乐的都城,歌舞升平,繁华似锦,但凡有欲有求,多半都是想跟去昌宁的。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丫头参差不齐地点头应喏。 苏玉妍满意地一笑,遂吩咐春草给她们去派活计。 因为事先早已商量妥当,春草也觉得新鲜,便一改素日里的木讷,十分欢快地领着她们出去了。 自始至终,苏玉妍没有跟这几个丫头中的任何一个单独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她对其中任何一个的喜恶。 江妈妈正在好奇春草会给这几个丫头派什么活计,就见春草不知从哪里抱着几根锄头过来,跟几个丫头小声交待了几句,又亲自做了示范,便忍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面色各异地按她所说锄起金桂树下的稀疏的杂草来。 江妈妈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妈妈,这个主意可好?”苏玉妍也回眸笑道,“说不定这院子里的草锄完,就有人嚷着不愿意了呢!” “好,好。”江妈妈笑得更加欢实,“老奴这就去跟夫人说去,也让她笑一笑……” 苏玉妍便笑着送她出去,随即返身回屋,静静地看着院子里几位少女的窘态,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她并不是个有心机的人,面前的几个丫头个个如鲜嫩可爱的水蜜桃,自己这个活了两辈子的女人看着都喜欢,若是男人们见了,又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这个丰姨娘,打的就是陪嫁丫头的主意,而且还是打算让陪嫁丫头将来做姨娘的主意。 既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做她的陪嫁丫头她不拒绝,可对那些想爬到自己丈夫床上的陪嫁丫头的人,她是决计不会姑息手软的。 ------------ 023、启程(上) 当江妈妈把苏玉妍相丫头的情形告诉宋氏的时候,宋氏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唇线,笑道,“难为她想了这许多……” 江妈妈却不认同,“依奴婢看,这倒是件好事……”接着便历数了让几个丫头同时留下来的好处,春荣与春华两个在旁边听着,也不由得暗自高兴,一时屋里笑声不断。 宋氏又差江妈妈把昨天那个红木盒子给大小姐送去。 江妈妈取了红木盒子出来,露出踌躇之色,“……这是先太夫人留给您唯一的东西……” “就因为是唯一的东西,才要留给妍儿……”宋氏忍不住轻叹一声。 江妈妈便不再多说,拿着盒子去了苏玉妍屋里。 却见秋蕙等几个丫头齐刷刷站在门边,苏玉妍却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写了字的白纸,脸上还带着微笑。 春草隔着窗棱看见江妈妈,笑嘻嘻着把她迎进屋来,指着铺在书案上写满墨字的纸道,“妈妈您来得正好,帮我们小姐看看这几副字……哪个好些?” 江妈妈自小跟着宋氏,也是读书识字的,对书法虽是外行,却也能看出个好赖来,当下便随春草到了,细细看了一回,就指着其中一副道,“依我看来,这副当属最好……” 苏玉妍顺着她的手看去,却是一笔?花小楷,与宋氏的清隽娟秀有些相仿。 当下,她便拿起这副字,问道,“这是谁写的?” 江妈妈闻言,顿时一惊。她还道是大小姐仿冒夫人的字迹,却原来竟是这几个丫头写的。 就见柳红微微福了福,垂着眼睑,轻声应道,“是奴婢写的。”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煞是动听。 “好,很好。”苏玉妍唇角微翘,牵出一丝冷笑,“以后,这笔墨上的事,就交给你了。”在书房侍候笔墨的丫头,一般来说,与男主人接触的机会最多。 柳红仍是眼睑微垂,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喜色,只微微屈膝应喏。 紫兰却抬起眼来,飞快地扫了一眼柳红,唇角微微一撇。 双珠也睃了紫兰一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秋蕙,仿佛没有听见苏玉妍的话,兀自望着方才写字时弄污的袖角,满脸懊恼之色。 苏玉妍见江妈妈去而复返,心知她肯定有事,便让几个丫头散了。 江妈妈不免有些好奇,“……大小姐这是要找女秀才呢还是要找贴身侍候的丫头,怎么竟叫她们侍弄起笔墨来了?”忽想到柳红那娇俏的模样,心里顿时又明白了几分。 “让妈妈见笑了。”苏玉妍扬声笑道,“我自己笨拙,就想着找几个聪慧的丫头们,将来……也用得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才走出房门的丫头们听得清楚。 秋蕙脸上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柳红却是唇角微翘,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紫兰则轻轻拽了拽柳红的衣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双珠悄悄地睨了柳红一眼,依旧垂头不语。 苏玉妍坐在窗前,清清楚楚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恰在此时,秋蕙抬起眼来,正好对上她苏玉妍的眸光,她微微一惊,旋即迅速低下头去,恍若未见。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苏玉妍却将秋蕙眼里的不满与不屑看了个分明,旋即忖了忖,也就释然一笑——是了,这秋蕙是苏成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养着长大,又没有跟苏家签定契约,不屑于去昌宁也在情理之中。 江妈妈也顺着苏玉妍的视线看去,却只微微一恍眼,便从怀里掏出那个红木盒子来,笑道,“这是夫人昨日送给大小姐的东西,大小姐落在夫人屋里了……” 其实那是苏玉妍故意不拿的。仅从那盒子上精美的镂空花鸟,她就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不过现在宋氏特意差江妈妈送来,她便不再推辞,满脸欢喜地接了,当着江妈妈的面打开,却是一套做工精巧的赤金头面,得知是先太夫人的遗物,忙恭恭敬敬地收了起来,又向江妈妈道了谢。 送走江妈妈,她便让春草把红木盒子收好,自己则拿了紫藤箩筐里的针线,心不在焉有一针没一针地绣了起来。还没绣得几针,便见春草领着春荣大步走进门来,说是宋氏请她过去。 苏玉妍便放了针线,随春荣到了宋氏屋里。 才进屋,就看见苏慎正满脸肃然端坐在上首,宋氏则半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布满寒霜。 见她进来,宋氏便把手里的信往她面前一递,“妍儿,你来看看这个。” 苏玉妍不明所以,接过信来匆匆看了一遍,暗自深吸了口气,这才向宋氏道,“……想不到这么快……昌宁的来人呢?”宋德成在信中说宋老太爷病势加重,若宋氏再不动身,只怕连老爷子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如此看来,昌宁之行,必须提前启程了。 宋德成的信前脚才到,他派来的接宋氏进京的人后脚也到了。 苏慎阴沉着脸,道,“一行有十几人,先到的县衙,我已经着人安排了客栈。” 不过是她们母女进京,又没有多少金银细软,犯得着派这么多人来?也不知宋德成到底是来抢人还是来接人。苏玉妍心里暗自腹诽,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横竖是要去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就是娘的身子,女儿有些放心不下。” 听她这么一说,宋氏与苏慎两人脸上的神色都略有缓和。 “既然你外祖父病危,那这几天就动身吧!”宋氏遂向苏玉妍道,“只可惜了,不能在信阳给你这个生辰了。” “那正好赶得及去昌宁过呀!”苏玉妍笑道,“说不定外祖父看见我,病一下子就好了也未可知!”在她看来,关于宋老太爷的病情很可能就是宋德成一个幌子,其真正的目的,便是早日让她们去昌宁,这个宋德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步步紧逼不算,竟还派了那么多人来,分明就是来胁迫宋氏的!反正是要喝下这杯烈酒,不如趁着他敬酒的时候喝吧,要不然,等他恼了,就只有罚酒了。 苏慎仍是阴着脸,满脸不虞,听了女儿这话,不禁微怔,好半天才点头说道,“这样也好……迟了,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他虽对宋老太爷病重半信半疑,却因与宋氏谈妥,也不好再出言反对,只尽量想着女儿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话来自我安慰。 ------------ 024、启程(下) 困宋家派来接宋氏一行进京的人就等在信阳城中的悦来客栈,离着苏家并不远,为首那个管事模样的叫宋虎的,便在当天下午拿着拜贴前来,与苏慎一阵寒喧之后,又请见宋氏,之后便郑重向宋氏提出尽早动身启程的要求。 宋氏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只微微沉吟片刻,就答应了三天之后便启程。 于是乎,夫人和大小姐即将进京的消息,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就像那金桂花香一样弥漫了整个苏家每个角落。 丰姨娘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三日之后,九月二十一,宜动土,宜嫁娶,宜远行,黄道吉日。这个日子,的确不错。 丰姨娘让柳叶取来历书,细细看了一回,又掐指数了一回,这才满意地笑了。 送去大小姐那里的四个丫头,因为时间的关系,大小姐来不及筛选,只能四个都带去了,而其中,秋蕙原是不愿意的,不知苏成跟她说了什么,她还是依了。 不管秋蕙去不去,只要柳红与紫兰、双珠去了,在丰姨娘来说,就是好事。这样一来,她的心情就变得很不错,现在因为宋氏即将提前动身的事,她更是显得神采飞扬起来,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 春荣走到窗边的时候,恰就听到那略显走调的声音,不由得把对丰姨娘的好感生生减至全无——一个姨娘,在主母生病的时候还能如此肆意欢畅,那是于理不合的。 所以,当春荣面色微冷突然出现在丰姨娘面前的时候,她也吃了一惊,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大方地跟春荣解释,说是因为太过高兴的缘故,所以才会失态。 春荣只淡淡笑着,问她要库房的钥匙,说是夫人要亲自清点,该送人的送人,该变卖的变卖。 丰姨娘微怔之后,也没有过多搪塞,就把钥匙交给了春荣。 春荣走后,丰姨娘左想右想,直觉有些不妥,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到库房来看个究竟。远远看到库房外摆了整整齐齐的十几个箱笼,及至近前,方才看清全是当年宋氏的嫁妆。 整理箱笼的,除了江妈妈与春荣春华并春草,连秋蕙几个也都派上了用场——分类的分类,清点的清点,对数的对数……一派忙而有序场面。 库房里十分安静,并不因为人多而显出丝毫嘈杂之声,偶尔传出几句低低的交谈,也是苏玉妍向一旁的江妈妈询问什么。 所以,当丰姨娘走到跟前,也没有人看她一眼,她只好轻轻咳嗽一声,以示她的到来。 这一声却犹如在平静的湖里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招来无数异样的眼光,就连柳红与紫兰,也只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就飞快地垂下眼睑各自清点着手里的东西,而正主儿苏玉妍更是连眼皮也不抬,只认真地看着手里拿的物品清单册子。无奈之下,她不得不放低了声音,脸上还露出亲和的笑容,“……大小姐,您正忙着啊……” 这不是废话么?我这不正忙着还正闲着呢!苏玉妍作出惊觉的样子,笑道,“姨娘来得正好,有几件东西,当初是您经手的……”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清单册子翻得哗哗作响。 丰姨娘眼皮一跳,盯着苏玉妍那纤纤素手,轻声问道,“什么东西?” “就是这几件。”苏玉妍的手终于停住,指着其中一页,抬头望着丰姨娘,“东西不多,只有三件,件件都不是凡品。” 不是凡品,那自然就是珍品了。 丰姨娘的眼皮再次一跳,旋即强压心头的慌乱,伸出手去想到那清单册子接过来亲眼证实一下。 苏玉妍却恰在此时缩回手去,睃了册子一眼,正色说道,“一件玉麒麟,是宋家的祖传之物;一对祖母绿手镯,是当初父亲送给母亲的定礼;还有一件,却是一根百年老参,是当年外祖送给母亲进补身子所用……” 丰姨娘的眸光往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的箱笼扫了眼,强自笑道,“大小姐说笑了……这些东西,都是夫人的陪嫁,虽说这些年我拿着库房的钥匙,我却是连碰也没敢碰一个手指头……况且,当初刚来信阳时,这库房的钥匙,是夫人亲自掌管着的,之后又有江妈妈代理家事数月……就算东西真没了,谁知道是在哪里丢的,又是谁弄丢的?” “姨娘,这上头有您的亲笔画押呢……要不,您亲自过过目?”苏玉妍格格一笑,随即把清单册子往丰姨娘手里一塞,“姨娘还这么年轻,记性怎么就如此之差了……”副十分感概的模样。 丰姨娘心中暗恨,却还是飞快地往清册上瞄了几眼,脸色也在一瞬间变了又变,最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唔……大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了……我想想……对了,这些东西啊,很可能是夫人生病那会儿送了人了……” “送了人?”苏玉妍不禁失笑,“姨娘可真会开玩笑——母亲竟拿自己的嫁妆随便送人?” 丰姨娘似乎有些羞愧,“这事,想是我办差了。当初夫人病了,府里收了好多贵重礼品,我让人回礼时,只顾着分量相当,怕是弄混了……” 这个借口找得好,总不能去问人家当年都收了什么回礼,横竖现在宋氏也不想揪她的错处,只不过是借此来给她敲敲警钟,灭灭她的气焰而已。苏玉妍心里暗忖,面上却丝毫不露,向二院扫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有些事,当着这许多丫头婆子,说得太明白也伤了您的颜面,既然您想起来了,我也就不跟母亲说了。”顿了顿,眸光微微一沉,“……这事儿,若搁在别人身上,母亲是必不肯饶过的……” 丰姨娘虽不明白苏玉妍为何雷声大雨点小,却连忙道谢不迭,又奉承了几句这才告辞而去。 苏玉妍也不多说,随她去了。少时,箱笼清点完毕,又再三核对了一番,这才重又放入库房,稍后便领着一众丫头去了宋氏屋里,把方才丰姨娘的表现说了。 宋氏不禁微微一笑,“这个丰氏,旧性不改……罢了,就当看在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暂且不与她理会。” 次日,苏慎亲自将十个箱笼送去典当铺子,换回一叠全国通兑的恒通银票;再次日,苏成去苏家的两处庄子里带了满满一车土产;再次日,停在苏家门前大大小小十数辆车马,辰时三刻启动,直奔西北官道而去。 ------------ 025、失玉(上) 九月中旬的天气,在临近北方的信阳来说,正是秋风送爽的季节。通往昌宁的官道上,正不疾不徐地驶过一行车马。 打头的一辆乌篷马车,里头坐的便是宋家管事宋虎,迎面吹来的秋风冷暖适宜,令他舒服得半闭了眼睛,想着此行如此顺利,回府之后必有重赏,心里就不由得更加惬意。 就算宋氏这样一个成日关在屋里身子虚弱的女人,也觉得随着车帘的晃悠钻入车内的微风十分舒适宜人,不知不觉就将心中焦躁冲淡了几分。 苏玉妍自然就更不必说了。来到信阳这三年,虽说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鲜少外出交际,像这样坐在马车内驰骋,那无疑是一种奢望。虽然此去昌宁前途未卜,不过她素来乐观,凡事总想着好的一面——天无绝人之路,就算前面已没有路,她也要自己走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她轻轻将蓝布车帘撩起一角,眯着眼向外打量。晌午的太阳虽然耀眼,照在人脸上却暖洋洋的,并没有灼热之感,官道两旁各有一排葱郁的杨木,随着马车前行而徐徐往后倒去。 此次随行的,有江妈妈并春荣春华等不下十数几人,除了苏玉妍母女与丰姨娘母子各同乘一辆,其余每四人共乘一车,加上宋家派来的三辆马车并一辆装满信阳土产的货车,统共有八辆之多,所以这一路行来,浩浩荡荡的颇是引人注目。 因官道平坦,路上行人不多,一路又畅通无阻,至日幕时分,车队便到了信阳边境。 宋氏就命车队停下投宿,宋虎便着人下车安排。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宋虎就安排好客栈,直接把马车赶到客栈后院,亲自接宋氏等人入内,又吩咐店伙计喂马不提。 那宋虎虽出身行伍,却是个外表粗犷内心细致的汉子,将宋氏并苏玉妍她们安排在楼上雅座,自己与随从们就在楼下大堂吃饭。 店伙计把苏玉妍一行领上二楼,一时饭罢,店伙计便将众人女眷引入客栈房间歇息。宋氏终是久病之人,虽然这大半日车路还算平稳,她也觉得全身疲乏,因此吃过晚饭之后,便早早歇息了。 苏玉妍想着路途遥远,虽然并不觉累,也还是听从宋氏的吩咐上了床,歇在宋氏脚边。 宋虎身负着护送宋氏母女安全上京的重责,自不敢轻忽,再三嘱咐随行的护院们晚上务必警醒,又安排了四人一班轮流守夜,这才放心去睡了。 睡到半夜,苏玉妍忽被一阵喧闹从梦中惊醒,惶然睁眼,就见窗外红彤彤一片,她顿时一个激灵跳下床来,赤脚奔到窗边,便见东北方向火光冲天,隐隐约约有人头攒动,她奔回床边,一把伸手拽住宋氏,疾声叫道,“娘,娘!” 宋氏已然惊醒,黑暗中看不清女儿的表情,却能依稀看到窗外那一片异样的红色,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着火了?”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抓起外裳穿上。 几乎就在同时,门外响起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夫人,大小姐,可醒来了?” 苏玉妍听出是宋虎的声音,忙道,“宋管事,发生了什么事?” “是马房着了火,烧了些草料,并不打紧,我已着人灭火去了,应无大碍。”宋虎扬声道,“还请夫人小姐宽心。” 没事就好。苏玉妍不禁松了口气,随即应声道,“有劳宋管事了。” 宋虎遂客气了几句,便大步去了。 苏玉妍与宋氏在窗前看着大火渐呈熄灭之势,复又上了床歇息,这次却不敢当真睡着,只靠在床上小声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女眷们仍在安排在楼上吃饭。 楼上却有两位女客更早,竟已经吃完的样子,看到一行女人们上来,即起身离席。 苏玉妍便扶着宋氏站在楼梯外间避让。 两位女客与苏玉妍擦身而过,翩然而去。 其中一个,经过苏玉妍身边时,一阵香风袭来,不禁令她微微侧目,这一侧目不要紧,竟然发现自己只及这女人肩头,不觉暗暗叹道——这么高大的女子,要怎样高大男人才堪与其匹配啊! 少时,店伙计送上饭菜。 因昨夜虚惊了一场,宋氏只略略动了动筷子便说饱了,丰姨娘等几个都是面色憔悴,想是睡得不安的缘故,自然也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苏玉妍也只吃了个半饱。 众人吃过早饭,便又启程。 苏玉修因是男子,虽未成年,却也不便与女眷们歇在一起,昨夜自是睡在宋虎那边,想是参加了救火行动,脸上尽是兴奋之色,见苏玉妍的眸光向他睃来,便趁着众人解手方便的机会,跟她说起了昨夜救火的情形,说到激动处,竟手舞足蹈得像个小孩。 苏玉妍听着,也觉惊险,问起失火原因,说是掌柜家里那神智有些失常的老父点旱烟时落了火星在干草上所致,她的目光落在已被烧成灰烬的马棚处,想起昨夜情形,也不由得一阵后怕。 宋虎有条不紊地招呼着众人相继上车,自己骑马殿后。 车队驶出客栈,不到一个时辰,就过了信阳,到了咸宁。 苏玉妍撩起车帘,清晨的微风扑面而来,但见晨光初现,路上还有薄薄的雾蔼,一眼望去,由远及近的绿水山林田园村庄笼罩在透明的雾蔼中,竟恍如世外桃源般宁静安详。 她不由得惊叹,“娘,您看……” 宋氏也微笑赞许。 这一路点点评评,倒也不觉寂寞。 苏玉妍正说得尽兴,忽听宋氏“咦”了一声,“妍儿,今日怎么没有佩戴白玉莲花?”白玉莲花是宋氏去岁送给苏玉妍的生辰之礼,是一块上好的莲花形状的羊脂白玉,上头的一对并蒂莲花并非人工雕琢,而是天然生成,可谓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苏玉妍虽说不爱装饰,却也极喜爱这用作佩戴装饰之用的并蒂莲,听宋氏一问,便笑道,“女儿可以不戴头面,这莲花,却是必随身佩戴的……”一边说,一边随手去摸系在腰间的采绦。一摸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彩绦仍在,并蒂莲却已杳然无踪。 ------------ 026、失玉(下) “不会是落在客栈了吧?”宋氏也不禁有些急了,看着女儿瞬间变色的脸庞,却还是温言安慰,“你再仔细想想……” 虽说昨夜慌乱,但自己佩戴的首饰也就那么几件,除了这白玉并蒂莲之外,不过头上一根玉?,耳上两个玉坠,早起梳妆时明明还在的,怎么会突然不见?苏玉妍努力回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肯定地摇了摇头,“……早起时我亲手系在腰间的,并没有落在客栈里。”说着,便又俯下身去,在车内仔细寻找。 车厢不大,上面铺着大红的羊绒地毯,就算白玉并蒂莲不过核桃大小,如若掉在上面,也还是能一眼看见的。 可地毯上空空如也。 苏玉妍心里顿时一沉,“女儿想不起掉在哪里了。” 这就是说,白玉并蒂莲真的丢失了。宋氏心里便突地一跳,顿时坐直了身子,扬声吩咐外面的车夫,“停车。”这白玉并蒂莲不仅是名噪京都的宝贝,更女儿的贴身之物,若被心怀不轨的人拾去,后果自然不堪设想,所以必须尽快把它寻回,以绝后患。 马车应声缓缓停下。 随在车尾的宋虎见前面马车停下,便策马来到跟前,隔着车帘问道,“姑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宋氏徐徐说道,“劳烦宋管事把我屋里的江妈妈和几个丫头一并叫来,就说我有事情交待。”这样的大事,关系到苏玉妍的名节,知情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宋氏就是有心想要宋虎相帮,此刻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宋虎本不是多话之人,也就不再出言相询,依言而去。 少时,江妈妈与春荣春草等几个匆匆来到宋氏车前。 虽则叫了这许多人来,却是宋氏使的障眼法——侍候苏玉妍的就只有春草一人,若单叫她过来,难免会惹人生疑。 因为事关重大,最先叫进车内问话的,自然是春草。 听说大小姐随身佩戴的白玉并蒂莲不翼而飞了,春草当时就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回想着早起时侍候大小姐梳妆的情景,终于还是确定——梳妆的时候,并没有忘记佩戴白玉并蒂莲。 春草自小跟着苏玉妍,她的为人宋氏与苏玉妍都了如指掌,在听到她的肯定之后,两人不禁对视一眼,眼里都露出几分焦躁来。 九月二十一,明明是黄道吉日,怎么才出家门,就遇到了这样不吉利的大事? 为掩人耳目,宋氏又把春荣春华叫进来问了几句,最后把江妈妈留在车内,跟她说了实情。 若失了别的什么贵重之物,倒不打紧,这白玉并蒂莲失了,却是事关重大。江妈妈一听,也惊得脸都绿了,又想到这东西的来历不凡,不免心急如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氏坐在车内,也觉心乱如麻。 倒是失了宝贝的苏玉妍本人,在最初的慌乱过后,镇定地将几个与自己接触过的人再次仔细过滤了一遍,突然想起早饭时曾避让过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女子来。 当时,自己扶着宋氏已退至旁边,楼梯口虽然不算太宽,却还是能让人轻易穿过的,身材窈窕的那位女子毫不犹豫地走下楼去,而身材高大的这位,在经过自己面前时,脚步却不经意地略滞了滞,肩膀几乎触及到自己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头避让,这位女子仍与她贴身擦过。 难道,就是在这擦身而过的瞬间,自己身上的白玉并蒂莲被这位身材高大的女子给“顺”走了? 如此一忖,她便当机立断,把当时的情形简略说了一遍,“……那个女子我虽然只看了一眼,她的样貌我却是记得的……要不,我折回去看看?”现在别无良策,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寻回失物,只要有一丝线索,她都不能放弃。 宋氏沉吟片刻,却道,“那样的宝贝,就是外行也看得出它的价值,失了,就必不容易找到……再说了,就算我们找到那个女人,无凭无据的,她又岂会承认?”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抛头露面本已不宜,若再让人知道她失了贴身所用的佩饰,岂不是更要闹得满城风雨? “眼下别无它法,不如让我折回去碰碰运气……”离开信阳已经一个时辰左右,即使现在立即赶回,这一来一回的也要耗费近两个时辰的工夫,找到那个女子的希望实在十分渺茫,可时间紧迫,已容不得她们再作犹豫。苏玉妍略作思忖,遂低声说道,“若能找到那个女子,只要她肯还回东西,我便许以百两酬谢……您看可好?” 宋氏却不应声,沉吟片刻才低声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苏玉妍脑中灵光一闪,旋即点头,“女儿也觉得有些不对……”当时自己与宋氏两人并肩而立,宋氏腰间也系了彩绦,彩绦上所佩的白玉饰物并不比自己的白玉并蒂莲逊色,为何那女子就单单只“顺”了白玉她的并蒂莲?再说了,那女子若是江洋大盗,为何不去盗取江妈妈怀揣的价值上万的银票? 有蹊跷,真的有蹊跷。 只是明明知道不对劲,却又偏偏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马车内几人各自思量,一时寂静无声。 苏玉妍忽想到一个可能,便小声问道,“娘,咱们苏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如果盗贼是刻意为之,那便只有这一个可能了——盗取她的贴身之物,然后在这贴身之物上做文章,轻而易举就能毁了苏玉妍的名节。 宋氏一怔,脸上就露出些许忧色来,“你父亲为人木讷,做事又公正耿直,便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只怕也未可知。” 苏玉妍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沉。苏慎身为信阳的父母官,一向秉公办案,不知送了多少不法之徒入狱,倘若有人在他妻女身上借机滋事报复,那也不足为奇。 江妈妈在侧,听了宋氏的话,脸上更是忧色重重,顿时坐立不安,双手紧紧相握,嘴里低声嗫嚅着,“……这可如何是好?” ------------ 027、蹊跷(上) 宋虎便也借着这当儿的工夫去跟打头的随从们叮嘱了几句,随即打马返回,却见宋氏的马车依旧稳稳地停在那里,车内不时传来窃窃私语,他就不由得暗自揣测,又想着昨夜那场大火烧得有些蹊跷,面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值此多事之秋,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不过,就算宋虎心存疑虑,终究不过是个管事身份,也不好僭越自己的本分,只能候在一旁耐心等待。 此时,车内的四人面面相觑,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苏玉妍暗自思忖,也想不出其它办法,只得低声说道,“娘,再不走,只怕连宋虎都要起疑了……要不,就说咱们失了贵重物品,我带上宋管事去一趟?”不管宋虎为人如何,这等大事,也不宜向他全盘相告。 江妈妈忙道,“那女人面目姣好,眉心有颗美人痣,奴婢也认得,就让奴婢与宋管事去吧!”虽说事关重大,可让大小姐抛头露面终究不妥,再说那身材高大的女子,当时她也曾看过两眼,再见必然认得。 “也只有如此了。”宋氏微忖片刻,旋即沉声说道,“叫宋管事过来,我跟他说吧!” 江妈妈便打起半边车帘,往外探出头去,看见宋虎骑在马上正朝这边,刚要出声相唤,忽听宋氏道,“且等一等。”江妈妈当即放下车帘,回身看着宋氏,“夫人,怎么了?” 宋氏抬起眼来,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英娘,这事有些蹊跷,我想,还是赶紧回去给老爷报个信,让他拿个主意比较妥当。”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就好像十五年前奉父命去清真庵诵经念佛时的不安,这样强烈的不安,让她顿生不详的预感,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不由得紧紧相握,关节处已呈青白之色,饶是这样,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栗了一下。 苏玉妍心细如发,眸光流转间,已看到宋氏眼里闪过的异色,也不细问,只接了她的话头道,“……要不,让陈永贵骑马回去报信,客栈那里,还是江妈妈去稳妥些……”虽然找到那女子的希望极其渺茫,就算找到其人,没有真凭实据也无法追回白玉并蒂莲,可要是不去这一趟,宋氏与江妈妈她们只怕都不会安心。她自己,却不敢任何侥幸心理。陈永贵是江妈妈之子,忠厚老实,自比其他人可靠,江妈妈到底年长,经验相对丰富,回客栈也比自己妥当。 宋氏沉吟片刻,遂点了点头,又对江妈妈俯耳说了几句,这才让请宋虎过来。 那边宋虎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问一问,就见江妈妈从车内探出头来向他招手,“宋管事,我们夫人请你过来一趟。”他就跳下马来,把马缰丢给身边的厮儿,大步走了过来。 “姑太太有何吩咐?”他立在马车旁,神态甚至是恭谦。 就听宋氏在车内轻声说道,“宋管事,今天走得匆忙,我落了一件佩饰在客栈,那东西虽说不甚贵重,却是家母留下的遗物,就劳烦宋管事与我家的江妈妈回客栈找一找。”她用的是不容商量的口气,也没有那些虚伪的客套——如果宋家人有意谋算妍儿的亲事,也未必会让宋虎这等身份低微的下人知道,就算宋虎真的知情,那也无妨,正好告诉宋家人,她宋德诗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再不会像十几年前那样坐以待毙! 宋虎听罢,当即沉声应道,“替姑太太效劳,是卑职的本分。” 宋氏两道秀眉微微一扬,唇角露出讥诮的冷笑,嘴里仍徐徐说道,“那就烦请宋管事快去快回。” 宋虎到底是行伍出声,当下便道,“不知江妈妈能不能乘马?” 骑马要比乘马车快捷得多。 江妈妈已经从车上跳下,向宋虎道,“乘得。”时间紧迫,更兼事关重大,便是之前乘不得,此时也是乘得的。 宋虎便道,“还请姑太太就在此处稍候。”说着便命一个年长老成的随从上马,亲手扶了江妈妈坐在他身后,又轻声交待了几句,便翻身上了另一匹马,扬鞭而去。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宋氏这才向苏玉妍道,“妍儿,把你的中衣撕一块下来。” 苏玉妍一愣,旋即明白,这里没有纸张,宋氏要用它写字。“是要给父亲写信么?”见宋氏轻轻点头,当下便解了裙带,擘手撕下中衣一角,随即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角咬破,低声问道,“娘,怎么写?”事关重大,知情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宋氏心存顾虑,肯定不会把实情告诉陈永贵,那么,就只能通过隐晦的书信来向苏慎传达讯息了。 宋氏看着她食指沁出鲜血,只觉一阵心疼,还未张口,苏玉妍又道,“要不,就写‘失玉’?” 宋氏微微一怔,旋即点头,“就写失玉。”用的是女儿的中衣,字迹又是鲜血所书,以苏慎的缜密心思,必定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苏玉妍将衣角铺在座椅上,不疾不徐写下“失玉”二字,随即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干指上血迹,待到衣角上血迹干涸,这才慢慢把它迭起。 宋氏便叫人找来陈永贵,把折得整整齐齐的一方布帛递给他,又简略嘱咐了几句,方命他速去速回。 虽然宋氏说的仍是刚才对宋虎的那一套说词,陈永贵还是从宋氏凝重的面色和这方色泽淡雅触手柔软的布帛猜到事关重大,当下更不敢耽搁,抄了小路而行,一路风驰电掣,晌午时分就赶回了信阳县衙。 苏慎却不在衙内,守值的差衙说,“……咸阳发生了命案,大人带了捕快们已经走了近半个时辰……” 陈永贵便又问了详细地点,当即飞身上马,又往咸阳而去。 等他找到苏慎时,已近未时。 一间简陋的民房外,外面团团围着看热闹的男女百姓,几位公差守在房门口维持现场秩序,大都认得陈永贵,见他来寻苏慎,便领他进屋。 苏慎身着公服坐在一间简陋的民房里,正与手下的两名捕头勘察案发现场,见了陈永贵满头大汗大步进来,一愣之下,当即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屋里众人顿时抬起头来,齐齐望着陈永贵。 陈永贵便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 028、蹊跷(下) 就在此时,咸阳县令陆文涛端从在房内,眉峰微皱,略显焦灼的目光不时扫向那那扇半掩房门。里面的那位不速之客,正在沐浴。 说是不速之客,实不为过。沈珂,永宁侯之嫡孙,因其母早逝,自小又有老祖母疼着护着,管教上就难免有些松泛,虽未眠花宿柳之德性,却也有花花公子之浮名,年近二十还未定亲。这沈珂前日突至咸阳,从监牢里提了个惯偷犯人出去,说是协助办理一桩紧要事情,晌午时分倒是回来了,不过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说那惯偷犯人在眠柳巷喝多了酒,竟在路上醉死了。 这等荒谬之言,陆文涛自然不信,想着沈珂在京都的行径,想必是又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事。可不信归不信,怀疑归怀疑,事儿已经弄出来了,碍于沈珂的身份,他也不得不赶紧想办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那人面前,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料事与愿违,那惯偷正好死在咸阳与信阳相交之处,那地儿原属上头不管,信阳不管,咸阳不管的三不管地带,那信阳知县苏慎素来办事严谨,竟然抢在了自己的前头,已经初步查明死者的身份,说是信阳人氏,如今要把案子立在信阳来办。 换作平日,陆文涛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如眼下却是左右为难。一则死者是在押犯人,二则又牵涉到那位爷,倘若出个差错,他这头上的乌纱帽也就保不住了。 他的眸光从那飘出氤氲之气的房间收了回来,又落在桌案上随意散落的华丽女裳上,只觉心里堵得慌——早上沈珂竟扮成女子婷婷袅袅地来到陆家门前求见,弄得陆夫人醋意大发跟他闹了一场,他又不好说明沈珂的身份,当着好些个下人,那份难堪就别提了。 好不容易沈珂回来,就进了浴房沐浴,要不是自己陪着笑脸旁敲侧击地向他打探,还不知什么时候会知道实情。 现在既然知道了实情,那他就得赶紧想办法收拾残局,在残局收拾妥当之前,最好能尽快送走这位不速之客——他若住在这里,麻烦就必会接踵而来。 他正在左思右想,忽听房里有人唤他,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左腿“砰”地磕在椅角上,他闷哼一声,却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几步走到浴房门前,扬声问道,“沈爷叫我?”因沈珂并无公职在身,他便没有自称卑职。 浴房里摆放着一只硕大的浴桶,里面白雾缭绕,浴桶内的年轻男子听到陆文涛的询问,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扬——这个陆文涛,与昌宁那些谄媚讨好的官员们倒是好了许多。当下,他便懒懒拿起浴巾擦拭着身体,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陆大人别忧心,明日一早,我就回昌宁,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沈珂清越的声线很是好听,陆文涛听在耳内,犹闻佛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沉声说道,“沈爷太客气了……那件事情,我会处理干净,必不让沈爷为难。” “客气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沈珂淡淡一笑,“将来陆大人进京述职,还请到敝府知会一声,我必向家父引荐……以陆大人的资质,只在咸阳屈就,未免埋没了人才。” 陆文涛却不敢把沈珂这话当真,即使不当真,他也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沈爷您过奖了,我才疏学浅,并不敢存擢升之念,能在咸阳所尽其能,也算此生无憾了。” 沈珂闻言,顿时剑眉一挑,不再答理陆文涛,步出浴桶揩干身子,慢腾腾地穿好衣裳,趿着布鞋踱出浴房,径直停在陆文涛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的脸,好半晌才道,“就算陆大人没有擢升之念,将来到了昌宁,我还是要做一回东,请陆大人在东升酒楼喝一杯薄酒,也算是谢今日您替我收拾残局之事。” 陆文涛随口说了一套客套之词,料不到沈珂竟真是一片诚意,当下便也不再客气,随即长掬道谢。昌宁的东升酒楼,牌匾是先帝所赐,更以酒香菜佳久负盛名,出入此楼之人,大都是昌宁的王公权贵,自己若与沈珂同席,便是不出面推荐,也自有人上赶着巴结讨好,就此青云直上也未可。 沈珂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笑道,“请陆大人少坐片刻,我还有件私事想要麻烦大人。” 陆文涛眉心一跳,却还是直言不讳地说道,“沈爷有事尽管直说,我必会全力相助……只是,不可再出先前那样的大事了。” 沈珂眸中冷光微闪,随即一撩袍裳下摆在桌案前坐下,正色说道,“请陆大人放心,我不过是想问问大人与信阳知县苏慎的关系如何?” 陆文涛一愣,旋即面露难色,“我与苏慎,不过是泛泛之交。” …… 而这厢前往昌宁的官道上,数辆马车皆停靠在路边,等待宋虎与江妈妈回来。 丰姨娘坐在马车内,先前见车队停了近半个时辰,想着凡事有宋氏料理,倒也不曾在意,也就没出来打听消息,后见宋虎与江妈妈乘马返回客栈,不由得就起了疑心,便让苏玉修前来询问。 因为事关重大,且丰姨娘又不是个信得过的,宋氏自不敢以实情相告,依旧是先前自己失了佩饰的说词。苏玉修便去回了丰姨娘。 丰姨娘却是不信。若真只是宋氏失了佩饰,只需遣个厮儿过去就行了,那客栈老板就是看在宋氏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气势上,也定不敢将那饰物据为己有。她做宋氏的贴身丫头近十年,对于宋氏的脾性自然了如指掌。因心里存疑,她便下了马车,亲自过去打探消息。她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漫长的旅途上,到了昌宁,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虽然不耐烦看到丰姨娘那张丰润白皙的脸庞,苏玉妍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了几句,宋氏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丰姨娘拐弯抹角试探了半天也没问出一句实话来,便怏怏折了回去。 就是这一来一回之间,宋虎与江妈妈已经去而复返。虽然早已料到结果,听完江妈妈简略地说了此去客栈的情形,苏玉妍与宋氏还是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母女俩人对望一眼,正在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就听车夫小声说道,“陈永贵回来了!” ------------ 029、巧遇(上) 苏玉妍撩起车帘,探出半个头去,就见丰姨娘正叫住陈永贵问询,陈永贵稍稍停留了一下,便大步过来。江妈妈早已下车候着,及至近前,忙低声问道,“老爷可有回信?” 陈永贵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江妈妈。江妈妈忙接了信,交给宋氏。 宋氏撕开火漆封口展开来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失玉大事,务必报案,小心覆辙,望夫人谨慎行事。 她的眸光停留在“覆辙”二字上,顿觉心跳如鼓,眼前一阵眩晕。 苏玉妍在侧,眼见宋氏瞬间色变,急忙伸手相扶,“娘,您没事吧?” 宋氏这才警醒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说是没事,其实汗水已浸透衣背。 江妈妈忙上前为宋氏拭去她额头的细汗,一边小声问道,“夫人,老爷他……怎么说?” 宋氏不答,微垂着眼睑把手里的信笺递给江妈妈。 江妈妈只扫了一眼,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还是回信阳吧!”报案之途虽则可行,但却涉及到大小姐的声誉,实则弊大于利,再说这上面的“覆辙”二字,说的分明就是宋氏当年那些不幸的遭遇,若此次白玉并蒂莲的遗失是宋家人作祟,昌宁之行便是凶多吉少,与其提心吊胆去追求那些泼天富贵,还不如就此返回信阳,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生活。 见江妈妈面色有异,苏玉妍不禁顿感讶然,伸手拿了江妈妈手中的信笺来看,虽不明白“覆辙”二字的含义,但见宋氏与江妈妈两人面色凝重,便知此事非同小可,想到宋氏决意上京的执念,索性就把心一横,脆声说道,“不过是一块白玉,失了便失了,一则人正不怕影斜,二则也无人确认那就是我的贴身之物,便是有人窃了它去又如何?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那东西是当今太后赐给宋家先太夫人的,虽说不是赦造之物,却也世间少有。昌宁的贵妇们,恐怕没有人不认得的。”江妈妈小声在旁边插了一句。“若有人借它来损毁大小姐的声誉,只怕也有人信……” 苏玉妍想了想,遂道,“娘,那就依父亲所说,让人去县衙报案吧!”报了案,经过了官府,便是过了明路,就算有人要拿那东西说事,事前也得先经过官府这一关,要不然,仅凭他持有别人丢失的宝贝,就可以治他一个偷窃罪名。 宋氏不语,把苏玉妍手中的信笺拿了过来,定定看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妍儿说得对,人正不怕影斜,咱们还是去报案!”一边说,一边就让江妈妈叫陈永贵过来。 江妈妈迟疑片刻,遂下了马车,把候在车旁的陈永贵拽到马车前,道,“夫人,永贵来了。” 宋氏沉吟片刻,便掀起半边车帘,向他招手道,“永贵过来。” 陈永贵两步跨到马车旁,微微垂首,静听宋氏吩咐。 宋氏遂附耳跟他低声交待了几句。陈永贵听着,连连点头。宋氏又让他复述了一遍她说的话,这才颔首道,“趁着天色尚早,你赶紧去。我们回客栈等你。”看着陈永贵跨上马背疾驰而去了,这才命江妈妈去请宋虎过来。 听宋氏说要返回客栈,宋虎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又听宋氏说丢失的佩饰是宋家先太失人的遗物,对宋氏的报案之举也就连连表示赞同,当即就让人调转马头重返客栈。 秋日的阳光虽不十分灼人,却也耀得人眼花。丰姨娘等在车里,时不时掀起车帘向外探看,好不容易等到陈永贵回来,她才问得一句话就让宋氏给叫过去了,不一会儿却又骑了马往信阳方向而去。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丰姨娘再也按捺不住了,撩起车帘就要下车。 才探出半个头来,就听外头宋虎高声让车夫们调转马头返回信阳,她就硬生生地收回迈了一半的右脚,没好气地吩咐柳叶,“你赶紧过去夫人那里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去昌宁了!” 柳叶忙低眉顺眼地下了车,小跑着到了宋氏车前。 江妈妈才要上车,看见柳叶,脸色微微一沉,“柳叶姑娘又有何事?”先前丰姨娘已经差她来过两趟了。 柳叶脸上一红,陪着笑脸道,“我们姨娘让我过来问问,夫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你去跟你们姨娘说,别再费这打听的心思了。”江妈妈远远眺了一眼丰姨娘的马车,“她有这打听消息的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送什么礼物给老太爷贺寿……”一边说,一边就往自己乘坐的马车走去。 柳叶赶紧应声走了。 宋氏在车内听见,不免轻轻叹息了一声。 苏玉妍回眸,便宽慰道,“丰姨娘一心想快点到昌宁,也情有可原……” 宋氏就未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声。 说话间,马车已经调转车头,复又往信阳方向驶去。 母女俩人各自想着心思,都没有开口说话,耳边只闻马蹄得得。 苏玉妍心里想的是,此次失玉,实属蹊跷,苏慎回信里的“覆辙”二字,更让人疑窦丛生。 宋氏心里想的是,此次失玉,多半是宋家人所为。还是苏慎想得周到,与其将来处处受制,倒不如抢先一步在官府立案,若是将来有人拿着白玉并蒂莲来要挟苏玉妍,就让他在第一时间进监牢! 幕色将至之时,浩浩荡荡的车队便到了先前投宿的东升客栈,客栈老板竟亲自迎出门外,点头哈腰地把宋氏苏玉妍一行人让进楼上雅座,又吩咐店伙计送上店中最好的酒菜。 “菜拣清淡可口的就好。”宋氏道,“酒就不必了。” 那店老板唯唯喏喏地答应着去了。 她们坐的,依旧是今天早晨坐的靠窗的位置。 苏玉妍眸光淡淡一扫,这才发现楼上的另一个角落,竟然端坐着一个衣着淡雅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的身后,站着两个丫头打扮、容貌姣好的少年女子,此刻,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苏家这一众主仆。 不经意,苏玉妍的眸光对上了那年轻男子的眼睛。 ------------ 030、巧遇(下)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黝黑深邃的眸子里闪着不可捉摸的光芒,让人见之忘俗。只看了一眼,苏玉妍就觉得心里一跳——这双眼睛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实在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与此同时,那年轻男子的眸光也淡淡地投到苏玉妍身上,眸光流转间,唇角就微微扬起,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苏玉妍连忙眼睑微垂,避开那年轻男子的注视。 这年轻男子,正是打算明天就离开咸阳的沈珂。 苏家的女儿明眸皓齿,果然生得异常妍丽,尤其是刚刚那一低头的娇羞,竟宛如昙花初现般让人眼前一亮,与今天早上所见的淡定从容又大有不同,却都十分养眼,难怪那老宋要接她进京,其中原因,自是不言而喻。这丫头一行如此大张旗鼓地返回客栈,还敢去咸阳县衙报案,当真就不怕那白玉并蒂莲落在居心叵测之人手中?还是她们已经有了应对的良策?沈珂收回眸光,心念微转间,便缓缓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下楼去了,两个美婢也随之下楼,临去时,其中一个似乎不经意地扫了苏玉妍一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苏玉妍自然没有听见这美婢的叹息。她微颦着眉头,想着方才那年轻男子似曾相识的微笑,脑中突然闪过今天早上跟自己擦身而过身材高大的女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虽然是男女有别,可笑容却几乎一模一样! 念头闪过,她的眸光就随即投向已至楼下的年轻男子。 恰在此时,沈珂抬起头来,正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他眼皮一跳,脸上就自然而然地露出轻浮的笑容来,那晶亮的眸子还狡黠地冲她眨了一眨,就好像一个花花公子调戏一个良家女子一般。 苏玉妍连忙别过头来。饶是如此,她也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这年轻男子轻佻的举动像是刻意为之,眼神时透出的戏谑之情,就仿佛已经将她心里的所想看穿似的。 沈珂看到苏玉妍被他这一眼看得复又垂下眼睑,遂满意地一笑,扬长而去。 宋氏也注意到了沈珂,眸光微闪,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就附在江妈妈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江妈妈微微点头,遂快步下楼。 丰姨娘的视线刚才一直追随着沈珂,只觉这年轻男子像极了一个人,却又不敢当着宋氏的面提及,眼见宋氏吩咐江妈妈下楼,便也跟着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去洗洗手再来。”说罢,便欲起身。 宋氏淡淡扫了她一眼,遂扭头吩咐春荣,“春荣,你和柳叶两个好生搀扶着姨娘下去……这客栈鱼龙混杂,快去快回。” 春荣自是明白宋氏的意思,当下便上前相扶。丰姨娘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任春荣与柳叶两个一左一右拥着她下楼去了。 “娘,我觉着方才那个男子,与今晨与我擦身而过的女子十分相像,只是那女子眉心有颗美人痣。”苏玉妍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您看,要不要让陈永贵跟着去看看?若真是同一个人,那就赶紧通知官衙的人来抓捕才是。”陈永贵自小习武,拳脚工夫不错,人又机灵,跟踪一个人难度并不大。 宋氏当时对那女子只有惊鸿一瞥,并没有十分留意,此时听女儿一说,不免仔细回想,再想到这男子的长相与那个声名显赫的男人也有神似之处,更觉心惊不已——如果此人真是那人的儿子,如果白玉并蒂莲真是此人窃走,这背后,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对于女儿的警觉,她还是深感安慰,当即便点头说道,“妍儿放心,我方才便是让江妈妈下去吩咐陈永贵了。” 原来江妈妈下楼竟是让陈永贵去跟踪那年轻男子了。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娘也觉得这人与今晨所遇那个女子相像?” 宋氏微微点头。与今晨所遇的那个女子相不相像固然紧要,可更为紧要的是,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年轻男子的真正底细! 说话间,店伙计已送上饭菜。 少时,丰姨娘去而复返,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隐忍着没有发作。 饭菜上到一半,江妈妈也回来了,气喘吁吁,脸色有些凝重,快步走到宋氏身边,俯下身去,低低地附耳说了几句。 宋氏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神情来,微微颔首,便让江妈妈在她下首坐了一起吃饭。 因出门在外,江妈妈也就没有拘礼,依言在宋氏下首坐了闷头吃饭。 等待的人,难免会感觉时间过得漫长些,感觉心情会焦躁些。比起早晨的那顿饭,宋氏更觉食不知味。 这短短的一顿饭工夫,丰姨娘的眸光不经意地睃动间,竟已往楼下看了十余次。 苏玉妍却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依旧大快朵颐。毕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害怕逃避,还不如勇敢面对! …… 陈永贵远远尾随着沈珂与那两个美婢,看他们一行三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咸阳县衙,又在街角等了近三刻钟的工夫,眼看天色暗沉,也未见他们再出来,他便飞快地回来给宋氏报信。 宋氏此时已经洗漱已毕,正小声跟江妈妈说话,眼睛不时扫过在灯下飞针走线的女儿,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在闪烁的烛光里愈加柔美,心里便不禁隐隐作痛。 苏玉妍却不知宋氏所想,只心无旁鹜绣着那斗大的寿字——这寿字,是由九十九个颜体小寿字拼合成一个颜体大寿字,却又用了各色丝线,远远看去是个寿字,凑近来看却又是一幅麻姑献寿图。 这幅寿字,原本是预备着送给苏慎的生辰之礼,没想到苏慎却主张她将这个送给宋家老太爷作寿礼,已经完成了十之八九,眼下就只有余下几颗仙桃尚未绣完。 听宋氏吩咐宋永贵进来,苏玉妍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坐到宋氏身边。 陈永贵垂首进屋,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听说那人进了咸阳县衙没有出来,苏玉妍只觉眉心一跳,顿生不详的预感。 ------------ 031、交涉(上) 031、交涉(上) 而此刻,陆文涛听说沈珂决定等案子办完才走,也不禁眉心一跳。沉吟片刻,才不动声色地道,“此事莫非与沈爷有关?”据眼线回报,沈珂一行去的与信阳临界的万源客栈,正是昨夜失火的那家,而今天傍晚前来报案的苏家仆从陈永贵说,他们一行数人,昨夜便是宿在万源客栈的。沈珂两次光顾万源客栈,客栈马料场失火,苏家女眷遗失贵重佩饰,况且,昨夜沈珂还特意问起了苏慎,这三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而且,为了一枚白玉并蒂莲而让苏家上京的大队人马停驻在万源客栈,这东西必定相当贵重,甚至可能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 “我知道陆大人一向办案如神,有些事情必瞒不过您的法眼……那白玉并蒂莲,就是我让那偷儿取来的。”沈珂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陆文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后,才又继续说道,“所以,还请陆大人守口如瓶。” 陆文涛先前只在心里惴测,此时听了沈珂所言,自是吃了一惊,想到自己与苏慎为同科进士,两人虽是泛泛之交,却也敬重苏慎公正耿直的为人,再想到此次遗失的那白玉并蒂莲必非普通佩饰,沈珂亲自动手窃取,只怕会对苏家女眷不利。如此一忖,他便正色道,“沈爷,我不知道您与苏家有什么过节,若是苏慎无意中开罪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才是……那家伙,就是个认死理的榆木疙瘩。”从监牢里提出来那个偷儿死不足惜,就当是为当地老百姓除了一害,若沈珂窃取苏家女眷的白玉并蒂莲用来胁迫苏慎,那事情就闹大了。况且苏慎的夫人宋氏出自昌宁武贤伯府,那武贤伯如今势力渐长,若认真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见陆文涛为苏慎说情,沈珂不禁呵呵一笑,“陆大人,我沈珂虽则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却也不是龌龊阴险的卑鄙小人。你放心,这白玉并蒂莲我只是暂时借来赏玩赏玩,等时机到了,不用大人提醒,我也会主动归还的。” 听了这番搪塞之词,陆文涛的嘴角就微微一抽。沈珂出自声势显赫的王侯之家,普通金玉之器又怎会放在心上?此次窃取白玉并蒂莲,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这沈珂常在脂粉堆里打滚,得了个花花公子的绰号,昌宁无人不晓,此番这般大费周折,难道是看上了苏慎的女儿不成?当年在苏慎三十六岁寿宴上,自己与苏家女儿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小丫头尚未长成,却也眉清目秀惹人怜爱,现如今只怕已出落花朵儿一般了。只是,两家门第相差太大,联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以苏家的门第,沈家自然是瞧不上的,再说了,就算沈家答应娶苏家女儿过门,以苏慎清高的性子,也未必肯将女儿嫁入侯门,这些年他不曾踏入昌宁半步,就是个明证。 陆文涛心念百转间,便又笑道,“沈爷,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珂呷了口茶,笑道,“陆大人无须客套,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 陆文涛就正色道,“苏家的女儿容色出众,沈爷若是瞧着她好,我倒乐意做一回红媒……” 话音未落,沈珂就朗声大笑起来,“陆大人误会了!我取那白玉并蒂莲,并非是为了苏家的千金。”他若想娶哪家女子,只需一句话,人家便会高高兴兴备好嫁妆待嫁,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哦……那是我想差了。”陆文涛微怔,旋即微微一笑,“那苏家的千金我曾见过一面,姿容甚是出色,在我看来,自然是好的了。昌宁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名门千金,沈爷想来也瞧不上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再说了,沈爷若真想娶她为妻,大可光明正大地向苏慎求娶,自不会拿那白玉并蒂莲做出胁迫之事来。”对于沈珂之言,他自是信不过,所以言语中仍是带出些许讥讽之意。 沈珂听惯奉承之语,乍闻陆文涛所说,不禁剑眉一挑,却又不屑多作解释,只将手中茶盏缓缓搁在桌上,徐徐说道,“不管陆大人怎么说,这白玉并蒂莲如今已经在我手中了。大人此前有言在先,说会将后事处理干净必不让我为难,难道……大人现在生了反悔之心?” 陆文涛不禁苦笑道,“……我自是不会食言……也请沈爷也能遵守信诺,别为难那苏家的千金才是……”他一生光明磊落,虽未立有丰功伟绩,却也不忍看着无辜之人受到伤害,沈珂所为他无法阻止,只能良言相劝,但愿这家伙能听进去只字片语。 只要不将那偷儿的案子牵涉进来,苏家遗失的白玉并蒂莲,就会永远石沉大海。沈珂抿唇一笑,扬声说道,“陆大人果然快人快语,好,我答应你,决不为难苏家的千金,也请陆大人不要泄露这白玉并蒂莲的去处。” 陆文涛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郑重点头,“那就多谢沈爷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文涛虽不存擢升之念,却也不愿轻易得罪眼前这位出身不凡的公子哥儿。只愿上天保佑这公子哥儿善心大发,别做出有损苏家女眷声誉的事来便谢天谢地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沈珂微微一笑。 …… 万源客栈二楼客房里。 宋氏微颦着眉峰听陈永贵说完,良久,才沉声吩咐他,“那人就不必再盯了,你赶紧再回信阳一趟,给老爷送封信去,让他即时前来……路上要谨慎些。”说罢从袖里掏出早已写好的信来递给陈永贵。陈永贵点头答应,伸手接了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便大步去了。 苏玉妍这才轻声问道,“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自从宋氏先一步让陈永贵盯上那年轻男子,她就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且不论那年轻男子是不是窃取白玉并蒂莲的人,就宋氏眼下着陈永贵去请苏慎亲自前来,很可能就跟那人有关。 …… 这章是补昨日一更,晚间还有一更。 ------------ 032、交涉(下) “别担心,孩子。”宋氏轻声道,“也就是失了玉,我心里不安,想请你父亲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不肯跟女儿说实话?”苏玉妍不禁轻轻扯住宋氏的衣袖,“父亲在信中说‘小心覆辙’,是不是此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你别多想。”听她说到‘覆辙’,宋氏的秀眉就微不可见跳了一跳,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父亲说的,与此事并无干系。” 见宋氏不肯如实相告,苏玉妍也不气馁,依然继续说道,“如今遗失的是女儿贴身之物,女儿难免心内忐忑不安,娘让女儿知道得多一些,女儿心里的担忧就会少一些……您就真忍心让女儿这样担惊受怕么?” 宋氏回眸,定定地看着灯下面带乞求的女儿,只觉心里一软,随即说道,“不是娘不跟你说实话,实在是……唉,娘也只是猜测……所以,才让陈永贵去请你父亲过来确认。” “确认?”苏玉妍一怔,旋即想到什么,道,“是确认先前那年轻男子是否为真的窃贼,还是确认他的真正身份?” “……你说得不错,这正是我心中所想。”宋氏沉吟片刻,道,“只有确定了这年轻男子的真正身份,我才能安心上京。” 苏玉妍忽想起宋氏在看见那年轻男子时明显仲怔的神情来,不由得问道,“娘……认得这年轻男子?” 一直候在宋氏身边的江妈妈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玉妍不禁笑道,“江妈妈,你要噪子不舒服,就去煮壶茶吧……正好我也渴了,想润润喉。” 江妈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着答应着去了。 “娘,您就别再瞒着女儿了。”苏玉妍这才望着宋氏,正色说道,“您现在身体还硬朗,事事都能替女儿处理妥当,若有一天,您……那时候,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又有谁像您一样疼着女儿护着女儿?父亲再好,终究是男人,又哪会像您一样体贴着女儿?” 宋氏听着,眼圈顿时一红,良久,才慢慢伸出手来握住苏玉妍的柔荑,摩挲了好半天,才低声叹道,“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也并不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多一些……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反比知道的好。” “您让女儿读书识字,让女儿学习女红,让女儿不落人后……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让女儿有个幸福美满的将来么?”苏玉妍不禁急了,鼻头一酸,眼里就蓄上一层泪光,声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女儿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能处处受制,时时被动……若现下就身处困境,又何谈幸福美满的将来?” 宋氏静静握着女儿的手,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温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叭嗒叭嗒”地滴落在她的胸前,濡湿了一片。 苏玉妍看着宋氏难过的模样,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不由得屈膝蹲在宋氏跟前,低声恳求道,“娘,女儿错了,女儿惹您伤心了。” 许久,宋氏才轻叹一声,“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些年,我做错了很多事,唯一没有做错的事,就是生下了你……”顿了顿,又道,“只可惜,临了临了,又作出这去昌宁的错误决定……这才出了事。”说罢,泪如雨下。 “娘,您别自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您让女儿去昌宁,原是为了女儿好,又哪里想到会出事?”苏玉妍从袖里掏出帕子,一边轻轻为宋氏拭泪,一边安慰她道,“天无绝人之路,您也别太担心了……我苏家一向广结善缘,此次必定能逢凶化吉。” 宋氏伸手接了帕子,胡乱擦拭几下,这才理了理?边几根乱发,点点头道,“孩子,你说得对,我苏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便是有歹人要陷害于你,也必邪不胜正……来,赶紧起来。”说着便拉苏玉妍起身,“你素来就是个明理的孩子,等你父亲来了,我跟他确认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份之后……有件事,便须得你自己拿主意了。”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苏玉妍偎在宋氏身边,轻声问道。 宋氏伸手抚过她黑亮的秀发,好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话来,“那人,像极了为娘的一个故人。” 故人?苏玉妍在心里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含义。那年轻男子俊逸挺拔,从外表上看,也是个玉树芝兰一般的人物。若宋氏的故人是这样的男子,两人之间,又会有怎样故事?况且,从宋氏要跟苏慎商量此事来看,连苏慎也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的,那样风姿过人的一个男子,到底与苏家有着什么的关系?若是宋氏与苏慎两人确认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份,又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她想着宋氏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在确认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份之后,宋氏还有什么事需要她拿什么主意的?不外乎,就只有她的亲事了。这么说来,这个年轻男子,若真与宋氏的故人有渊源,又亲手窃取了白玉并蒂莲,那这门亲事,宋氏只怕就势在必得了。 苏玉妍忽又想起那天宋氏跟苏慎的那场争执来,从两人当时那毫不容情的言语、从宋氏现在略显幽怨的表情来看,苏玉妍可以肯定,宋氏心里一定还装着那个人。这样一忖,她便顺着宋氏的口吻问道,“娘的故人,是在昌宁么?” 宋氏一怔,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却又轻轻摇头。 这个女人,不能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却又被爱着她的男人娶回家,也不知会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是会暗自觉得遗憾。苏玉妍看着宋氏那幽深的双眸,故意低声叹道,“娘想让女儿嫁给您故人的儿子?” “你说什么?”宋氏又是一怔。 “娘说那年轻男子像极了您的故人。”苏玉妍就侧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氏,“所以女儿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娘故人的儿子……而且,女儿可以肯定,他就是装扮成女子窃取白玉并蒂莲的人。” ------------ 033、峰回(上) 宋氏对苏玉妍笃定的态度颇感意外,“你与那女子只有一面之缘,况且这人是男子,你又怎么敢如此肯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苏玉妍迎上宋氏的眸光,“他们虽然男女有别,那笑容却几乎完全相同,而且,他们的左耳垂同一处,都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小黑痣。”也不知是机缘巧合,那两人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都是左侧面朝她,便恰好让她看到同样的特征。故此,结合两人唇角上扬、微带戏谑、几乎相同的笑容,她完全可以肯定,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如此说来,他们,当真是同一个人了?”宋氏喃喃说道。女儿的肯定,让她心里才生出的念头顿时如夜空的流星瞬间殒落——就算这个年轻人生得俊逸非凡,就算他真是那人的儿子,可他男扮女装窃取女儿的贴身之物,不论他是何居心,这样的手段,这样的人品,都只能令人避之不及。 “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没有别的旁证,仅凭女儿寥寥数语,别人定是不信,就算女儿愿为人证,却也无物证对其进行指控。况且,方才陈永贵说那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咸阳县衙,想必与官府也有勾结,这时候必定已经知道我们报案之事,所以,就算我们知道是他窃取了白玉并蒂莲,也拿他无可奈何。”苏玉妍眼见宋氏面现失望之色,心知已将她心里的念头打消,不由得微微一笑,“不过,我们抢在那人之前在官府立了案,那人便是想兴风作浪,只怕也不会轻易得逞了……等父亲来了,我们再去会会咸阳县令,从他那里探探口风,再作打算也不迟。”价值边城的白玉并蒂莲无声无息被人窃去,慌乱之下她方寸大失,幸好苏慎让陈永贵去县衙备了案,杜绝了某种隐患,要不然,若再出一桩苏慎所说的什么“覆辙”之事,只怕她就成了别人的掌中棋子,任人摆布了。 宋氏恍惚回神,听了女儿这一番话,心里稍觉安定,便点头颔首,“……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苏玉妍也就不再多说,服侍着宋氏脱衣安歇。 窗外月光皎洁,江妈妈端着两盏热茶匆匆过来,刚上二楼,就见前面晃过一道白影,定眼再看,走廊上静悄悄的,又哪见半个人影?她面色一凝,遂快步上前,走到方才那晃过白影的地方,正是宋氏的房间的拐角处,前面已无通道,只有高高的楼栏和悬在半空的屋宇飞檐。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色瞬间惨白,茶盏也随之脱手,“咣啷”一声坠落在地。 …… 清朗的月色里,沈珂一袭白衣,手里还拎着一把镶金折扇,慢悠悠地在空旷的乡间小路上踱步,两个美婢紧紧跟在他身后,桃花眼的那个满脸幽怨,不时小声嘀咕几句,丹凤眼的那个则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桃花眼的那个想是走得腿软,终于还是鼓足勇气疾走几步赶上沈珂,柔声劝道,“爷……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呢!”绕着充满了泥土和野草气息的小路走了近半个时辰,她腿肚子都快抽筋了,更别说一个不小心还会踩上牛屎猪屎那样令人作呕的东西,她实在是撑不住了,与其累得半死,还不如拼着挨两句训斥早些回去歇息。 沈珂顿住脚,眸光灼灼地盯着她,直盯得她头发麻,才呵呵一笑,“你既累了,咱们就回去吧!” 桃花眼绷紧的神经旋即松驰下来,脸上就露出甜美的笑容来,回头向那丹凤眼的那个说道,“锦秋,我就说了,咱们爷最是怜香惜玉的……” 唤作锦秋的女子双眉一挑,眸光从沈珂脸上扫过,这才慢条斯理地接了话头,“锦春,那是咱们爷今儿个心情好,要不然,哼哼……” 锦春顿时面露讪然之色,却不服气地辩道,“好啊,你敢说咱们爷不怜香惜玉?” 锦秋白了她一眼,却不理她,只向沈珂道,“爷出来一趟不容易……趁着这乡间空气清新,月色又好,就尽情走一回吧!等回了昌宁,再想找个这样安静的地方,怕是难了。” 沈珂不禁抚扇笑道,“知我者锦秋也!” 锦秋淡淡一笑,“爷也别净拣着好听的说……等回了昌宁,您能护着奴婢一二,奴婢心里就感激不尽了。” “锦秋说得是,爷平日只顾自己玩得尽兴。”锦春便也适时附和,“回家挨骂受罚的都是我们……这回偷跑出来,侯爷指不定还要怎么罚我们呢!” 锦秋睨了锦春一眼,“大不了罚半年的月例银子,再拼着挨侯爷几句训斥,又不少块肉,说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沈珂眼珠一转,眸光在两人脸上一睃而过,笑道,“你们放心,这回咱们出来,不仅不会罚你们的月例银子,只怕还有赏钱呢!” 锦春那粉嘟嘟的嘴唇顿时撅得老高,“爷哪回出来不说有赏钱,结果呢,总是罚钱……” 锦秋却笑着接了话茬,“你听爷把话说完。” 锦春不禁嗔道,“你也是事前应声虫,事后诸葛亮……” 沈珂看着这两个娇憨可人的丫头,只觉心情大好,当即笑道,“我若跟祖父说,我这回出来,瞧上了一个容色俱佳的小姐……” 话音未落,锦春就悄声嘀咕,“……只怕我们会被罚得更厉害。”沈珂天生命犯桃花,绯闻层出不穷,闹得昌宁人人皆知,虽说他的品性还未恶劣到拈花惹草的境地,却也为女人之事很挨了侯爷几回训斥,带累她们也跟着罚了好些月例银子,就算事后沈珂总会加倍奉还月钱,她也打心眼地不想他再为这样的事情被侯爷责骂了。 她语音虽然低微,奈何沈珂耳力极佳,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呵呵大笑起来,“我若再跟祖父说,我打算娶那位小姐进门……” 一语未了,锦春就惊得跳将起来,“爷,您还真瞧上了苏家的小姐不成?!” ------------ 034、峰回(下) “你胡说些什么?”锦秋不禁秀眉一皱,“爷什么时候说瞧上了苏家的小姐?”那苏家的小姐固然容色俱佳,昌宁城里容色俱佳的名门千金多了去了,爷一个也不曾看上,又怎么会看上这个区区七品县令之女?不过是信口胡谄罢了,又哪里能当真? “我可没有胡说!”锦春却反驳道,“这几年来,咱们爷相看过多少千金小姐你也知道,你几时听他说过要把人家娶进门去的话?再说了,爷方才还悄悄去万源客栈看苏小姐去了……你几时见他对哪位小姐如此恋恋不舍的?”边说边偷偷打量沈珂,见他唇角含笑并不出言斥责,便又继续说道,“要依我说,这苏家小姐虽说出身不高,生得却十分讨喜,看起来也比昌宁那些娇滴滴的名门闺秀们要顺眼多……” 锦秋见了锦春这得意忘形的模样,只觉一阵气恼,乍听之下却又觉得这丫头说的有些道理,就忍不住悄悄睃了沈珂一眼,却见他剑眉微颦像在思索着什么,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锦春的话,“锦春!爷的亲事,自有老侯爷老夫人做主,几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听锦秋拿侯爷老夫人来压她,锦春顿时戛然而止。 见锦春怏怏然地闭嘴,锦秋这才转向沈珂,柔声说道,“爷要替我们开脱,大可寻了别的由头……老侯爷那里,正巴不得爷提这事呢!” “祖父那里,我自有安排,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沈珂剑眉一展,将手中的折扇“啪”地往路旁的树干上一击,笑道,“天色已晚,回去睡吧!”说罢举步便走。 锦秋与锦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 子夜时分,苏慎与陈永贵同乘一骑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万源客栈。 宋氏披衣而起,将苏慎迎入室内。 屋里烛火通明,直至凌晨,苏慎才满脸郑重地步出宋氏的房间,径直去了咸阳县衙,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公服。 这一夜,苏玉妍也睡得不甚安稳,隐隐听到隔壁房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恍忽听出是苏慎的声音,她想着天色太晚,宋氏又不欲让她知道真相,所以也就没有过去问安。天未亮明,她便起床洗漱,来给宋氏问安,得知苏慎已经去了咸阳县衙。 苏玉修此时也已经从丰姨娘透露出来的只字片语中猜到了什么,一大早就过来给宋氏问安。宋氏心里有事,自然只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他出去。临出门时,苏玉修朝着姐姐眨了眨眼,便退了出去。 苏玉妍知他定有话要跟自己说,不动声色地陪着宋氏吃了早点,伺候她吃了药,又小坐了一会儿,这才哄着宋氏睡了。出得门来,远远就见苏玉修手里捧着书卷,正靠着栏杆摇头晃脑地小声诵读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姐姐过来,忙大步迎上,笑道,“……母亲歇下了?” “嗯。”苏玉妍点点头,“你找我有事?” “进屋说吧!”苏玉修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屋。 苏玉妍笑道,“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一准儿没有好事!” 苏玉修一改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满脸肃然地关上房门,小声说道,“听姨娘说,你的白玉并蒂莲丢了?” 这个丰姨娘,不是千里眼,就是顺风耳,要生在现代,去做间谍最合适。苏玉妍暗自腹诽,旋即顾左右而言它,“你的书温得怎么样了?” “姐!”苏玉修不禁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丢都丢了,急又有什么用?”苏玉妍淡淡一笑,“你别担心,母亲已经让陈永贵去报了官,就算找不到,也不会闹出别的事来。” 苏玉修望着姐姐,十分郑重地说道,“姐,你放心,父亲已经去找咸阳县令了,一定会没事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玉妍故作轻松地笑道,“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咸阳县衙的会客室。 苏慎正在跟陆文涛进行十分严肃的谈话。 谈话的主题,就是昨天发生的信阳与咸阳交接处那桩命案。 “……其一,死者是信阳监狱在押的囚犯。”苏慎道,“其二,昨天有人曾目睹此人男扮女装在万源客栈出没,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嫌犯同行,之后,两人又同去了眠柳巷,少时出来,身材高大的女人平空消失,此人却猝然死亡。与此同时,拙荆也发觉身上佩戴的白玉并蒂莲离奇失踪……综合以上种种迹象,那两个曾出入万源客栈的人很可能就是窃走白玉并蒂莲的嫌犯,而且这两个人,也很可能都是男扮女装……至于个头瘦小的那个猝死,也极可能是分赃不匀致人另一人生出谋害之心……因案件发生在两地交界处,死者又是信阳人氏,且另一受害者又是拙荆,所以,还请陆兄能协助小弟快速破案。” 宋氏已经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和那年轻男子的样貌详细跟他说了一遍,两人商议再三,还是决定从陆文涛这里找一个突破口。毕竟,那年轻男子从万源客栈出来后就直接进了咸阳县衙,陆文涛就算不是同犯,也很可能是知情者。 陆文涛面对侃侃而谈的苏慎,始终还是存着一丝歉然。就算沈珂不在隔壁房里,就算陆文涛心里矛盾,他也会本着信守诺言的原则,不会把实情告诉苏慎。他虽然是事后才知情,却也算是知情者,知情不报不说,还要替人隐瞒,这种滋味,让素来秉公办案的他心里很是难受。 不过,当他听到苏慎如此准确地判断和推测时,他还是大吃一惊。当然,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并不因苏慎三言两语就道出实情,只避重就轻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态度方面来说,他还是尽量表现出热心与诚恳,并主动提供了死者方面的讯息,透露出死者的出现与宋氏失玉其实是纯属巧合,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见陆文涛跟自己打太极,苏慎不免有些着急了,将手中的茶盏往桌案上“砰”地一搁,沉声说道,“陆兄,敝府下人亲眼看见那窃玉的嫌犯大摇大摆进了咸阳县衙,你还要为他开脱么?” ps:昨日电闪雷鸣,停电停网,现补昨日一更,稍后还有一更。 ------------ 035、路转(上) “苏兄说的这是什么话?窃取尊夫人身上佩玉的嫌犯是谁尚无定论,你又怎能单凭你家下人的片面之词来断定进入县衙的人就是窃玉的嫌犯?”陆文涛一惊,旋即冷冷一笑,“我与苏兄十几年同僚,虽说只是君子之交,却也不会对尊夫人失玉之事坐视不理……苏兄若是信不过我,今日坐堂,只管陪堂听审就是了。” 苏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武断了,当下便缓和了语气,陪笑道,“那白玉并蒂莲乃是拙荆家传之物,拙荆心急如焚,小弟也就跟着乱了方寸,失礼之处,还请陆兄见谅。”见陆文涛冷着脸不应声,便又说道,“陆兄乃正人君子,小弟自是信得过的……只是拙荆要赶回昌宁为武贤伯贺寿,恐怕不能多作耽搁,还请陆兄尽快开堂审理此案……” 陆文涛心道,武贤伯固然厉害,可我这里的另一尊大佛却更不能得罪。他心里暗忖,嘴里还是应付道,“请苏兄放心,小弟自当全力而为,尽快找到窃取尊夫人佩玉的嫌犯……”略顿了顿,又道,“不过,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嫌犯多半就是那已经猝死的越狱惯偷……由此可以推断,案情必定错综复杂,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完结的案子,只怕会耽误尊夫人的行程了……要不,苏兄就让那个见过嫌犯的家人在这里候审,尊夫人一行依旧启程上京,这样一来,两面都不耽误。”反正这案子的破案之日遥遥无期,就算苏慎一家老小都守在县衙,他也只能将这案子不了了之,当然,也不能让这案子成为积案,他在任期内一定要给那枉死的惯偷安个罪名了结此案的,要不然,他这一世清名,就断送在沈珂手上了。 苏慎虽不知陆文涛心中所想,却也明白他说的不过是些敷衍之词,想到宋氏身体不好,武贤伯寿辰近在眼前,总在路上耽搁也不妥,想了想,便道,“这样也好。拙荆思父心切,只怕也等不得陆兄破案……此案的进展,就拜托陆兄了。”陆文涛既然死不认帐,说不定已经与那窃玉之人达成某种协议,此番必不会把他那人供出来。不过陆文涛素有廉名,为官也算清正,自己与他并无旧隙,若是迫于压力做出违心之举,也在意料之中。此次来找陆文涛,他也不敢存有侥幸之念,只是前来试探试探陆文涛的态度,借此来推断窃玉之人的身份。 …… 宋氏一夜未睡,吃过早饭后虽然补了个回笼觉,却又怎么能睡得安稳?只略略合了半个时辰的眼就起来了,刚吃完药,看苏玉妍绣了几针百寿图,苏慎就回来了。 苏玉妍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问安。 苏慎看着女儿恬淡的面容,不由得心里一松,当即挽了她的手让她在他身旁坐下。 宋氏待他坐定,才缓缓问道,“……陆文涛怎么说?” 苏慎便把陆文涛的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陆文涛为人也算正直,与我又不曾有什么过节,想来不至于对此事袖手旁观……我正好借着那惯偷之案留在这里,一来留意陆文涛的动向,二来,也能趁此时机查访那窃玉之人的行踪。你们在路上,也要多加小心,如果发现可疑人等,也可请宋虎帮忙……毕竟,他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安全上京。”不管宋虎为人如何,他也是武贤伯亲自差来的,想来不至于坐视不理。 宋氏“嗯”了一声,又问,“……可曾见过那年轻人?” 苏慎道,“在经过陆文涛书房的时候见过一个年轻人,一身白衣,发束玉冠,眉目清朗,左耳根处确有一颗小黑痣,与当年那人的样貌有八分相似……” 宋氏轻声说道,“你怎么看?” 苏慎眼角的余光扫了女儿一眼,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脸上神色不变,这才缓缓说道,“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宋氏闻言,忍不住轻叹一声。 苏玉妍听得迷糊,却隐隐猜出父母双亲讨论的似乎与当年的往事有关,当下便道,“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夫妻两人打哑谜说了半天,只透露出一个讯息——这个年轻人,八成就是宋氏的故人之子,而且,这人与苏家,只怕还有很深的渊源。 苏慎浓眉微颦,望着女儿那布满疑惑的脸,“妍儿,这年轻人,很可能就是你小姨母的嫡长子。” 苏玉妍闷闷地一笑,“是么?那他岂不是我的表兄?”在信阳这三年,苏家几乎与世隔绝,加上苏、宋两家的亲戚多在昌宁,山长水远的,亲戚之间来往也甚少,她自然也没见过什么小姨母,更不用说小姨母的嫡长子了。不过,她虽然没有见过小姨母,却也知道这个小姨母便是当年代姐嫁人的那位宋三小姐。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年宋三小姐用药迷了嫡姐代嫁,而今她的儿子也使出了这样卑劣的手段。只是,他们为何要窃走白玉并蒂莲?难道真要用它来滋事么? 苏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苏玉妍此言表示肯定。 宋氏的表情却有些复杂,眸光也显得有些呆滞,好半晌,才向苏玉妍道,“你这位表兄,并不是你小姨母亲生的。” 苏玉妍心里过滤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这位表兄既是嫡长子,那就一定是正妻所出了,小姨母费尽心机,却也只做了别人的填房。 见苏玉妍沉默不语,宋氏便又轻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是他窃走了佩玉,他终归也算得上是你的表兄,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的。”虽如此说,可沈家嫡长子的纨绔之名远扬,谁又能保证他不做出格的事? “我们已经报了官,他还能做闹出什么事来?”苏玉妍想了想,遂淡淡一笑,“眼看外祖父寿辰在即,我们也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说不定,他们此次窃走我的佩玉,就是要让咱们路上耽搁,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辰呢!” 听女儿这么一说,宋氏顿觉心里一阵凛然——赶不上寿辰倒不要紧,就怕赶不上昌宁皇子世子们选妃择妻。 ------------ 036、路转(下) 苏玉妍之所以不想在路上耽搁,是因为昨夜听江妈妈说了宋氏屋外闹鬼的话而心生疑窦——她是无神论者,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况且她也没有亲眼看见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所谓鬼影。凭她的直觉推断,江妈妈所看见的那个白色鬼影,肯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轻易从宋虎这一行人眼皮子底下绕进客栈。当然,也不能排除宋虎是内线的可能。至于白衣人出现在宋氏房前的动机和企图,苏玉妍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这个白衣人,也可能是窃走白玉并蒂莲的人——她小姨母家的嫡长子,她苏玉妍的表兄。这人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此番窃走白玉并蒂莲,若是真想借机损毁苏玉妍的清誉,其用意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因为这些原因,苏玉妍心里便隐隐生出不安。她也知道宋氏急着上京,表面上是为父亲贺寿,实际上却是为了她的亲事。横竖她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况且宋氏也曾答应让拣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还不如早些赶到昌宁,提前熟悉熟悉环境,打探打探消息,也好防患于未然。 宋氏不知女儿心中所想,只道女儿担心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辰,再想到女儿的提醒,凛然之余又觉欣慰,当下便道,“妍儿说得对……再耽搁下去,真要赶不上你外祖父的寿辰了。” 苏慎哪里不知宋氏心里所想,不过想到昨夜与宋氏心平气和地商谈了半夜,也从宋氏的言谈中看出她对女儿的疼爱,当下也就没有出言反驳,反出声附和道,“你们尽可放心上京,有我这里守着,也不怕陆文涛耍什么花样。就算暂时找不到白玉并蒂莲,我也不会让别人拿它来生事的。” 宋氏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苏慎所说。 苏玉妍当下便请了江妈妈进来,跟她说了即时启程的事。 江妈妈对于这个决定,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看到苏慎与宋氏两人表情平静,不像起过争执的样子,心知此事必是两人商议之后定夺的,当下便出去通知宋虎等人。 丰姨娘自昨天看见那白衣年轻人后就觉心神不安,后来跟着江妈妈下去想去探个虚实,不料竟被江妈妈以宋氏之名毫不留情地将她赶了回来。不过,就算她没有再看过那年轻人一眼,她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长得跟当年宋家三小姐代嫁的夫婿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之后听说苏慎从咸阳县衙无功而返,她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进而去向江妈妈打听虚实。 江妈妈若不想说话,那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听丰姨娘说得絮叨,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火气,不咸不淡地道,“这眼看着就要到昌宁了,姨娘不着急二少爷的功课,反倒对那些没影儿的事生出兴趣来了?昌宁可不比信阳,那里人才济济,就算二少爷生得聪慧,少不得也要多加用功才是……”她虽然看丰姨娘不顺眼,可好歹她所出的二少爷苏玉修与大小姐也算是亲姐弟,苏家人丁单薄,将来姐弟俩人少不得要互相依靠,若二少爷不成器,大小姐自然就少了可以倚仗的臂膀。 丰姨娘碰了个软钉子,想着江妈妈这话在理,便也没有生气,反笑着向她道了谢,这才施施然去了。 这会儿,她正听着屋外苏玉修朗朗的读书声,微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假寐,忽见柳叶推门进来说江妈妈让她准备准备即刻启程动身,当下便一骨碌从榻上下来,吩咐柳叶赶紧收拾行装,也没去宋氏那里探问究竟。 宋虎一行听了宋氏的吩咐,也不敢耽搁,很快就准备妥当。 晌午时分,一行人吃了午饭,便启程动身。 当浩浩荡荡的一行马车驶出万源客栈后不久,街角闪出一个丹凤眼的素装少女,眼见那漫天的尘土渐渐散去,这才疾步回了咸阳县衙。 沈珂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完锦秋的话,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这小姑娘,倒有点意思。” 锦春立在他的身侧,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眯眯地看了看锦秋。 锦秋自然知道锦春想要表达什么,心下却不以为然,反回了锦春一个白眼,这才柔声向沈珂道,“爷,方才马行送了一匹健壮的白马来,您要不要瞧瞧?”昨天沈珂让她扮成男装去买马,说今天要去野外跑马兜风。 沈珂这才睁开眼睛,懒懒地应道,“我去看看。”说罢起身便往外去。 锦秋脸上就露出甜美的笑容,挑衅似地看了锦春一眼,仿佛在说——瞧见没有,一匹好马在爷的心里都要比那苏家的小姑娘重要! 沈珂跨出房门,忽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你们两个赶紧收拾东西,扮成男装,跟上苏家的马车!” 一语未了,锦秋的笑容就如遭冰冻,瞬间凝固在脸上。 锦春则微扬着脖子,笑眯眯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吧!” …… 秋阳高挂的蓝天下,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前行的苏家马车里。 苏玉妍依旧撩起半边车帘,不时探出半个头去看外面的景色,阵阵微风不时吹拂在她脸上,温暖而舒适,将她心头的阴郁徐徐吹散开来。 宋氏则垂着眼睑,双手交叠相握,秀眉微颦,仿佛心里藏着说不尽的心事。 苏玉妍眸光流转,轻轻抿了抿唇,这才拉起宋氏的手,笑道,“娘,您怎么了?是担心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辰么?” 宋氏慢慢睁开双眼,缓缓开口,“若一路顺利,自然是赶得及的。” “那——您是在担心女儿的亲事么?”苏玉妍眨了眨眼,调皮地看着宋氏。 宋氏不禁轻轻揉了揉眉心,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你的亲事?” “您这里写着呀!”苏玉妍指了指宋氏的眉心,说罢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其实,女儿的亲事,您真的不用担心。自古姻缘天注定嘛!若注定是天生一对,离得再远,月老也会拿一根红线把他们拴在一起。若不是一对,就算把他们强凑成一对,将来,也还是要分开的。” ------------ 037、遇险(上) 037、遇险(上) 此时此刻,扮成小厮的锦秋锦春两个,与神态悠然的沈珂坐在宽大的双辕马车里,锦春还不时撩起车帘探出头去看前面隐约可见的苏家马车,锦秋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则时不时地扫过正闭目养神的沈珂,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锦春是个急性子,看锦秋这般模样,不禁格格笑道,“锦秋姐姐,有话就说吧,别憋坏了身子……” 锦秋瞪了她一眼,小声嗔道,“没看见爷在歇息么?有什么话也要等爷醒了再说!” 沈珂闻言,将眼打开一条细缝,唇角一勾,笑道,“说吧,什么事?” 锦秋便轻咳一声,“爷……您不是打算去江城游玩的么?若跟着苏家的马车,就回昌宁了……” 沈珂漫不经心地道,“出来好多天了,再不回去,祖父该着急了。” 锦春就捂了嘴偷偷一笑。 锦秋沉吟片刻,又柔声说道,“爷……您不会是真看上了那苏家的小姐吧?” 沈珂蓦地睁开眼睛,冷冽的目光扫向锦秋秀美的脸庞。 锦秋只觉心里一跳,顿时垂下眼睑。 好半晌,才听沈珂说道,“苏家小姐生得绝世姿容,但凡男人见了她,又哪有不动心的?” 锦秋脸色一白,旋即别过脸去,再不出声。 锦春见锦秋受拙,只觉心中快意,遂笑嘻嘻地向沈珂道,“既然爷动了心,那就赶紧让人前去提亲呗!”瞥见沈珂剑眉一挑,忙又笑道,“好女百家求,爷,您可莫错过了良机哦!”她跟在爷身边近十年,从没听他夸过哪家小姐,自来到咸阳,他不仅三番二次接近苏家小姐,前夜甚至还偷偷溜进苏小姐住宿的万源客栈,其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说明他对苏小姐与一般女子大有不同了。当然,以锦春个人的观点来看,她也觉得这个苏小姐观之可亲,不像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所以,她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了两句。 沈珂似笑非笑地扫了锦春一眼,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相较于刚才对锦秋的态度,沈珂这样的温和似乎就更加印证了锦春心里的猜测,当下,她便展颜一笑。 沈珂忽又开口说道,“你们说,我左耳垂的小黑痣是不是很扎眼?” 锦春与锦秋各怀心思,忽听沈珂问起这个,顿时面面相觑,好半晌,锦春才笑道,“爷,您问这个做什么?”见沈珂不语,忙又轻咳一声,“咳……待奴婢看看……”一边说,一边当真凑近沈珂的左耳细细看了一番,这才说道,“爷要是不说,奴婢倒还真没注意到您左耳垂这里还有颗小黑痣呢!” 也就是说,这颗小黑痣在锦春看来,并不扎眼。 锦秋沉吟片刻,却轻声说道,“爷,您这颗痣,在无心人来看,自然不会注意,可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辨别您身份的证据。”她本欲出言劝阻沈珂回昌宁,可想着沈珂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也不敢深劝,只能借此来提醒他——苏小姐很可能会凭着这颗小黑痣而辨认出他真正的身份。 沈珂的眉心不禁一跳。这个锦秋,别的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倒不如大大咧咧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锦春。 锦春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斜睨了锦秋一眼,轻轻撇了撇嘴,低声嘟哝道,“咱们爷是威名赫赫的定远侯之嫡长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大坏蛋,还怕人认出他真正的身份么?” 她说得虽低,沈珂与锦秋两个习武之人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锦秋脸上顿时便有些不好看,碍于沈珂在侧只能隐忍不发,而沈珂则勾唇一笑,颔首点头,“锦春说得极是。” 锦春那双桃花眼就笑得眯成一条细缝。 锦秋却板着一张俏脸道,“后面有快马!”说完便撩起车帘遥遥往后望了一眼,旋即返身坐下,沉声说道,“约有十数骑,马匹骠悍,骑手身手不凡,像是练家子。” 沈珂就豁然睁开眼来。 锦春也随即撩起车帘,将头探了半边出去,只瞥了一眼,就倏地缩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不会是冲着咱们爷来的吧?” 她话音未落,得得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锦秋却不出声,只定定地看着沈珂,等他说话。 沈珂不动声色地道,“别慌,见机行事。” 说话间,后面数骑已经临近马车,就在三人严阵以待之时,快马已从马车旁一阵风似地疾驰而过,犹如离弦之箭,腾起一阵烟尘,转瞬就变成了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 未等锦春反应过来,沈珂已经沉声吩咐车夫,“林子,追上苏家马车!” 年轻的车夫高声应了,就扬起手中的鞭子凌空甩出一个鞭花,马鞭在空中发出叭叭脆响,马儿扬蹄而起,踏着漫天的黄尘向前追去。 …… 晚霞的余晖洒在苏家的车队上,为其镀上一声金黄的光晕,远远看去,安静而详和。 苏玉妍打起半边车帘,尽情欣赏着田间秋色。 一垄垄金黄的稻田随着微风轻轻起伏,映在漫天的夕阳里,犹如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远处隐约可见村庄,袅袅的炊烟徐徐升起,偶尔还可闻几声汪汪狂吠之声,令人顿生亲和之感。 借着苏玉妍打起的半边车帘,宋氏也不时往外睃上两眼,看着看着眼里就多了几分黯然来。此去昌宁,只怕再难返来,这样的景象,说不定就是最后一回看到了。 正自思忖之际,忽听几声杂乱的马蹄声,接着又听见宋虎急促的声音,“你们几个,赶紧去后头护着姑太太和表小姐!” 苏玉妍下意识地朝马车后头瞥了一眼,就见十数人马奔驰而来,远远扬起的滚滚烟尘也随之腾腾而来,让她顿生乌云压顶之感。她连忙缩回身子,强压心中惊惧,伸手扶住宋氏的胳膊。 宋氏已听见宋虎的声音,当下便问道,“可是有事?” 不待苏玉妍回答,耳际就传来一个粗暴的男声,“停车!赶紧停车!” ------------ 038、遇险(下) 伴随着那粗暴无礼的男声随之而至的,是奔腾而来的铁蹄铮铮和宋虎的厉声怒喝声,“尔等何人,竟敢拦我武贤伯府女眷的车驾?!” 紧接着就听车夫高亢的“吁——”声,马儿长嘶一声,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苏玉妍伸手将车帘撩起一条细缝,就见外面尘烟弥漫,一个灰衣男人正手持利刃抵在宋虎身前,另有数十个骑马的青衣男飞快地拨马上前,将宋家的十余个随从团团围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车帘,小声向宋氏道,“有人围了咱们的马车。”方才虽然慌乱,宋虎的话她却听得清楚。明知道是武贤伯府女眷的车驾,竟然还敢强行相拦,这伙人必定来头不小。 宋氏脸色微沉,略作思忖,便轻声说道,“敢随意阻拦武贤伯府的车驾,不是官府的人,就是**中人……且看他们意欲何为。” 苏玉妍轻轻点头,遂将车帘挑开半边,往外看去。 “本官奉命搜查通缉要犯,若有抗命不从者,格杀勿论!”就见那灰衣男人喝道,“你们一路行来,可曾见过此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来,刷地抖开,让宋虎一行人辨认。 苏玉妍远远望去,当即怔住——这画人像怎么与自己的容貌如此相像?好在那人是个男人,要不然,还真怕人误认自己为要犯了。 宋虎乍见画像中人,也不禁吓了一跳——这男子竟与苏家小姐有八分相似。他将画像看了又看,直到那灰衣男人询问,他才说道,“……我们这一行人,都没见过此人。” 灰衣男人将信将疑,“真没见过?” 宋虎点头应道,“的确没有见过此人。” “那……这车马中,可曾藏匿此人?”灰衣男人一双虎目凛然生威,扫向苏家这一行车马。 宋虎一愣,忙躬身陪笑,“大人说笑了,车中都是敝府女眷,怎会藏匿通缉要犯?” 灰衣人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那就让我搜一搜!” 宋虎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大人,车里坐的是武贤伯的嫡长女,此次是携女上京探亲……” 还未说完,就被灰衣男人一声暴喝打断,“那通缉要犯惯会男扮女装,说不定就扮成丫头混在你家女眷当中,赶紧叫她们下车让我细细搜过!” 武贤伯在昌宁本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角色,这两年因攀上了被当今皇后娘娘养在膝下的皇四子赵安,地位才水涨船高起来,宋虎身为武贤伯府的一个二等管事,早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的本领,此刻见了这灰衣男人强硬的态度,当即便软了下来,陪笑说道,“还请大人稍候片刻,且让我去知会一声敝府的姑太太……” 那灰衣男人双目精光一闪,“我与你同去。”一副怕宋虎趁机放走通缉要犯的样子。 宋虎倒也不惧,领了他径直往宋氏的马车走来。 苏玉妍连忙放下了车帘。 宋虎走到近前,扬声说道,“姑太太,这位大人奉命缉拿要犯,要搜咱们的马车,您看……” 宋氏先前隐约听见宋虎与那灰衣人的对话,早气得脸色发青,当下便冷冷一笑,“我乃信阳县令苏慎之妻,熟知大乐朝刑律,决绝不会糊涂到做出这等藏匿通缉要犯之蠢事!” 那灰衣男人料不到宋氏竟毫不惧色地说出这番话来,微怔片刻,这才冷声说道,“本官是昌宁上骑都尉杨正青,奉上谕缉拿要犯,还请苏夫人能协助配合。” 上谕,就是当今圣上的谕令,这上骑都尉,也是正五品之职,他既敢报上名号,想来也不至于借机滋事。宋氏微微沉吟,遂道,“天色已晚,我们尚要赶路,还请杨大人能速战速决。” 杨正青当下就干笑一声,“本官奉命行事,失礼之处,也请苏夫人见谅。” 宋氏就不再多说,只吩咐宋虎却知会丰姨娘等人,待宋虎去了,她便从车座下取出一方丝质帷帽来让苏玉妍戴上,与她携手下车。 下得车来,苏玉妍就觉有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到了自己身上。她丝毫不惧,眸光缓缓扫过周遭一众人等,最后落在那杨正青身上,停留片刻,这才略垂眼睑,扶着宋氏站到路边。 就这么匆匆一瞥,她已经将杨正青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此人年约四十,身材瘦长,一副精干的模样,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唇线微微向下弯曲,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阴冷之气。 杨正青的目光早在苏玉妍母女刚刚迈下车辕之际就飞快地看了宋氏几眼,又透过帷帽边缘晃动的流苏间隙将苏玉妍的容貌看了个隐隐绰绰,那心里顿时如滚开的茶水沸腾起来。 那边丰姨娘等人听说有军官要搜查马车,早如惊弓之鸟,忙忙下车与苏玉修相偕过来,一眼看见那杨正青,顿时怔在那里。 待众人下得车来,杨正青便吩咐手下进去搜查。 虽是例行公事,那些黑衣人却个个一丝不苟,将整个车队都搜了一遍,有的还俯身去看车底,搜到后来,就只剩下苏家那辆装载着大小箱笼的马车了。 宋虎站在杨正青身边,正欲跟他套套近乎,就见有个黑衣人上来小声跟杨正青说了句什么,杨正青就转过头来,向他说道,“请尊驾将这车门打开让他们看一看。” 宋虎一惊,暗道不好,眼见对方煞气腾腾,想起临出门时武贤伯的嘱咐,更是心惊胆战,只得硬着头皮道,“此门的钥匙由敝府姑太太亲自保管……” 不待他说完,杨正青便大步走向宋氏。 苏玉妍虽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悄悄往四周睃上几眼,见杨正青要开那装满箱笼的马车,心里“突”地一跳,当即向宋氏道,“娘,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们若要,就与了他们吧!”只怕这伙人搜查要犯是假,想劫走财物是真。 说话间,杨正青已经到了跟前。 宋氏此刻已明白女儿话中的深意,不待杨正青开口,便从袖里掏出一支铜匙,一言不发地递上前去。 杨正青微微一愣,伸手接过铜匙,皮笑肉不笑地向宋氏说道,“要是这世间的嫌犯都似苏夫人这般识趣,本官就乐得清闲了。”说着将那铜匙向后一抛,便有黑衣人纵身跃起接在手里去开车门。 听杨正青竟将宋氏比作嫌犯,苏玉妍只觉眉心一跳,不自觉地抬起眼睑,冷冷向他看了过去。 杨正青阴冷的眸光正落在苏玉妍若隐若现的面容上,见状不禁抚掌大笑,“我就说这通缉要犯怎么遍寻不见,原来竟是扮成了苏家的小姐……”说罢笑声嘎然而止,转而疾喝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 039、救美(上) 听见杨正青喝令,离他最近的两个黑衣人便纵身跃了过来,同时长剑出鞘,两柄闪着寒光的利剑挟着风雷之势,直朝苏玉妍面门刺去! 苏玉妍之前见杨正青要开那装满箱笼的马车,就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此时听他喝令下属捉拿自己,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原来杨正青的醉翁之意竟在自己!一念至此,她便收住往后移去的脚步,硬生生地站在原地,迎风而立,恍如不曾看见那两道呼啸而至的剑尖! 距离苏家马车不远处,停着一辆朱轮双辕马车,车帘高高撩起,车里的白衣男子满眼冷冽地看着杨正青,当听他喝令人捉拿苏玉妍时,他的唇角就微微往下一抿,眼里迸出两道寒芒,待到那两个黑衣人持剑刺向苏玉妍,而她竟不闪不避时,他不禁长眉一挑,手里紧紧捏住的两柄小小的柳叶刀就“嗖”地射了出去。 眼看那两个黑衣人的剑尖就要刺到上苏玉妍的额头,值此千钧一发之时,只听“铛铛”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继而,黑衣人的手中长剑脱手飞出,斜斜插·入路旁的稻田里。 苏玉妍之所以不闪不避,原也有她的想法,并不是真的置生死于度外,而是想以此来试探杨正青的真正意图。她以为,不管杨正青故意误认她为通缉要犯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如果存心要杀她,就算她拼尽全力也必定难逃一死;如果他只是借此恐吓她而达到勒索财物的目的,想必也不会当真下手。故此,她才铤而走险。 就算她抱定决心,眼睁睁地看着两柄长剑迎面刺来的时候,她的双腿都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眼见剑尖带着腾腾杀气就触及她的额头之时,一股寒气忽从脚尖窜起,瞬间遍布她全身,冷汗随之涔涔而下,她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暗叹一声——我命休矣! 宋氏此时才反应过来,当即惊叫一声,和身扑了上去,将苏玉妍紧紧搂在怀里,以自己的脊背挡住呼啸而来的长剑。 从杨正青喝令,直到宋氏抱住苏玉妍,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江妈妈与丰姨娘等人醒悟过来大声惊叫时,苏玉修忽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涨红着小脸扑向那两个黑衣人。 那边宋虎以及几个随从听到杨正青的喝令时,不由得面色大变,稍作思忖,宋虎就从车厢底层抽出佩刀,领着随从们几个纵身跃了过来,大声叫道,“杨大人,手下留情!” 宋虎话音未落,就见两个黑衣人的长剑脱手而出,表小姐顿时化险为夷,表少爷苏玉修却抱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小腿狠狠咬了一口,那黑衣人吃痛,不禁闷哼一声,抬脚就将苏玉修踢得老远,丰姨娘等人又惊叫着去扶苏玉修。 眼见姑太太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表小姐被吓了一场惊魂未定,表少爷年纪又小,苏家也没个能主事的人,宋虎便将额上的冷汗揩去,向杨正青陪笑说道,“杨大人,您……只怕是认错人了,这位小姐是我们武贤伯嫡亲的外孙女,并不是什么通缉要犯……还请您高抬贵手……”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淡黄的纸票来,不露痕迹地塞到杨正青手里。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拒捕?!”杨正青却连正眼也不看宋虎,生硬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冷冷说道,“我杨某人行走江湖几十年,不知抓捕过多少朝廷要犯,又怎么会认错人?我说她是通缉要犯,她便是通缉要犯!”他阴冷的眸光在苏玉妍身上打了转,便缓缓投在不远处那辆朱轮双辕马车上。 宋虎只道杨正青嫌银票面额太小,便又陪笑说道,“杨大人威名赫赫,天下无人不晓……”说着咬牙从怀里又掏出一张来,两张并在一起复又塞向他手里,“这个,就权当是我们孝敬大人的辛苦费,还请大人收下……” “少废话,把人给我带走!”杨正青“啪”地一声打掉宋虎手中的银票,“咣啷”一声拨出长剑,径直指向宋虎的鼻尖,“这次倘若再敢抵抗,一律格杀勿论!” 宋虎顿时僵在原地,想着武贤伯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杨大人,还请您通融通融……” 苏玉妍先前早已汗透衣背,此时经晚风一吹,只觉凉意沁骨,眼见宋氏面带惶然,不由得将心一横,冷冷笑道,“杨大人说我是通缉要犯,不知有何凭据?” 杨正青豁然转身,阴森森地望着苏玉妍流苏下若隐若现的脸庞,好半晌才干笑一声,“你说你不是通缉要犯,又有何凭据?” 苏玉妍毫无惧色地回望着杨正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里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我是信阳县令苏慎之女。” “片面之词,何足为证?”杨正青冷嗤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如果我为其作证,不知杨都尉是不是也要将我的证言算作片面之词?” 杨正青猛然回头,看清来人之后,就立即微微躬身,拱手行礼,“原来是沈大少爷,真是幸会,幸会呀……”此番他奉左相大人之命借搜索要犯之名前来打探苏家底细,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想这苏家小姐不仅人生得天香国色,且胆量还不小,这样的女子若入了后·宫,自然会成为沈贵妃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便起了斩草除根之心。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还是昌宁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定远侯的嫡长孙沈珂,不仅出手救了苏小姐,竟还要为她作证!不过,这纨绔公子他一个小小的五品都尉委实得罪不起,此事便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杨正青心念百转间,不禁有些泄气,想想终觉得不忿,便望着沈珂干笑一声,“沈大少爷真爱说笑……苏小姐乃闺阁千金,与沈大少爷素未谋面,您又怎么会为她作证呢?再说了,就算您真有怜香惜玉之心,也无法证明她就是真正的苏家小姐呀!” ------------ 040、救美(下) 沈珂清冷的眸光淡淡扫向杨正青,“杨都尉,就算我无法证明她就是真正的苏小姐,你不也同样无法证明她就是通缉要犯么?再说了,苏夫人一家乃我家表亲,此次我特地来信阳接她母女二人去昌宁小住,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通缉要犯混进苏家车队?” 杨正青素知沈珂平日就不是个讲理的主儿,明知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也半句反驳不得,无奈之下只得顺坡下驴,当即嘿嘿笑道,“原来沈大少爷与苏小姐竟是一路同行而来……有您当这护花使者,谅那嫌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混进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不知者不罪。”沈珂大手一挥,冷冷嗤道,“杨都尉立功心切,偶有犯错,也在情理之中。” 听他话中似有所指,杨正青心中一凛,旋即陪笑说道,“沈大少爷说笑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捉拿嫌犯乃我职责所在……既然有您为证,这苏家车队我便不用再搜了。”说罢便将马鞭在空中一扬,口中吹了声唿哨,那十数个黑衣人当即快速聚拢过来。他这才微微躬身向沈珂抱拳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辞了。”说罢便飞身上马,扬长而去,那十数个黑衣人也相继上马,随着此起彼伏的“驾”“驾”声,马蹄得得,踢起地上的积尘,渐渐消失在宽阔的驿道上。 沈珂这才转身过来,躬身向宋氏行礼,“小侄见过姨母大人。” 宋氏此刻已从惊惶中渐渐醒转,自然很快认出这沈珂便是女儿口中窃取白玉并蒂莲的人,又听他称她为姨母,一时百感交集,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苏玉妍透过低垂的流苏,一眼就看到了沈珂左耳垂下那颗小小的黑痣,顿觉惊怒交加,恨不得当众质问,苦于众人在前只得暂时隐忍,此时见他向宋氏行礼又口称小侄,而宋氏又眼眶发红,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更觉心中疑惑,当下便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宋氏。 宋氏这才恍过神来,仿佛不曾听见沈珂所言,只向苏玉妍道,“还不谢过这位公子的相助之恩?” 苏玉妍心中微动,双膝便微微一屈,朝沈珂遥遥拜了一拜,“多谢公子相助之思。”宋氏没有说什么“救命之恩”,而是用了“相助”二字,只怕是不想与这位公子有太多牵扯。 一直战战兢兢立在路旁的丰姨娘此时也醒悟过来,忙推了苏玉修一把,示意他也上前向沈珂道谢。 苏玉修心里对这位似乎是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自是崇拜不已,不过见嫡母与姐姐对他态度冷淡,也就随之上前拱手道谢。 对于宋氏的冷淡,沈珂早有预料,当下就伸手扶起苏玉修,微微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又向宋氏道,“此去昌宁路途遥远,小侄想与姨母结伴同行,不知姨母意下如何?” 对于沈珂的热心,宋氏颇感意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淡淡说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不知公子何故要称我为姨母?”如今看来,这年轻人只怕当真不是那人之子了,将来到了昌宁,少不得也要与定远侯府打交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倒不如现在认了他,也免得将来见面尴尬。况且,这白玉并蒂莲还在他手中,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宜与他交恶。 沈珂当即朗声笑道,“小侄姓沈名珂,出自定远侯府,家父沈松年,继母乃是武贤伯府的三小姐……您说,您当不当得小侄这一声姨母?” 虽然这一切都早在宋氏的意料之中,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叹道,“原来公子竟是沈玮的胞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一语未了,已是声音哽咽,戚然欲泣。 沈珂长姐沈玮与宋氏年纪相仿,虽然辈分上有差异,未出阁时却仍视宋氏为闺中密友,那时宋氏时常出入沈家,沈珂当年已有五、六岁的年纪,自然认得宋氏,虽则十几年不见,也还略略有些印象。此时听宋氏提及长姐沈玮,他也不禁微微有些动容,遂沉声跟宋氏说了长姐沈玮的近况。 苏玉妍见宋氏听得频频点头,心里不禁着急起来。这沈珂表面上像个谦谦君子,凭他用非常手段窃取自己的白玉并蒂莲来看,很可能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宋氏怎么就瞧不出来呢?就算他刚才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自己,也不能消弥他在自己心中卑劣的印象。 苏玉妍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低眉敛首地站在宋氏身边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又将江妈妈与丰姨娘之前所说联系起来,总算弄明白了宋、苏、沈这三家的关系。 而丰姨娘与江妈妈两人见了宋氏与沈珂叙旧,也是各自欢喜各自忧。丰姨娘是欢喜的——若是苏家跟沈珂拉上关系,于苏玉修的前程来说,自然是大大有利的;江妈妈担忧的则是——宋氏虽与沈玮感情笃深,但这些年来对沈玮父亲沈松年却心存怨尤,特别是对他改娶宋德书一事耿耿于怀,此时面对故人之子,她不仅强颜欢笑,还跟他忆起旧事来,谁知道她又生出了怎样的心思? 眼看天色渐沉,苏玉妍到底按捺不住了,忍不住轻声提醒宋氏,“娘,时辰不早了,折腾了这许久,您还是回车里歇着吧……” 沈珂便笑道,“苏表妹所言甚是。”一边扬声吩咐锦春与锦秋两个牵马过来,“我且前去安排客栈,你们慢慢行来便是。” 宋氏欲待客套两句,沈珂已大步而去。 眼见那辆朱轮马车疾驰而去,宋氏眼里就慢慢蓄上一层冷意,好半晌,才向苏玉妍道,“我累了,扶我上车。” 丰姨娘等人也相继上车。 母女俩人上车坐定,随着车夫扬鞭一挥,马车就缓缓启动。 苏玉妍与宋氏依偎而坐,轻声问道,“娘,您真的打算与那沈公子一路同行?” “才不过走了两日就遇上这些麻烦,有他同行,也能保我们一路平安。”宋氏缓缓说道,“你也可借着同行之际看看沈珂的为人到底如何。” ------------ 041、同行(上) 苏玉妍心中微动,不禁笑道,“这沈公子为人如何,单看他用那样的手段取走女儿的白玉并蒂莲就可见一斑了,此次若与他同行,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来呢!” 宋氏微微垂下眼睑,沉声说道,“我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还想生出什么事来。” 苏玉妍就偎到宋氏胸前,笑道,“原来娘亲另有打算……是女儿多虑了。” 宋氏遂伸手轻轻摩挲着女儿的肩背,好半晌,才轻叹一声,“此行路途遥远,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这沈珂固然居心叵测,总归也要比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好对付些。” 答应沈珂同行,宋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家门风素来严谨,沈玮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却不知为何会纵容沈珂如此任性而为。眼下虽不知沈珂意欲如何,但他终究从杨正青剑下救了苏玉妍一命,那杨正青是上骑都尉,属当朝丞相左昱所辖,左昱与沈珂祖父定远侯沈世贞素来对立,杨正青虽然暂时放过了苏家,谁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后着? 至于杨正青为何要借搜查要犯之际对苏玉妍下手,宋氏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并不认识杨正青,苏家远在信阳,与左昱、杨正青素无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左昱或者杨正青与武贤伯府有什么瓜葛。因这以上种种原因,宋氏才爽快地答应沈珂请求同行的要求,一来顺应了沈珂的意愿,二来也可保这一路平安。 苏玉妍虽然不知宋氏想得如此深远,却也知道她答应沈珂同行多半是要保路途平安,当下便点头道,“这沈公子是定远侯的嫡孙,借着他的名头,想来再不会有人为难我们了。” 宋氏侧过头来,看了看女儿,“沈公子既认了我作姨母,往后你就称他为沈表哥吧!”既然沈珂主动与她攀亲,不如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将来到了昌宁,两家行走起来也更名正言顺了。 自己虽然对沈珂没有好感,只怕宋氏心里的疙瘩更深,宋氏既然肯抛弃前嫌认他为子侄,兴许心中早有计较,自己若执意不从,倒要让宋氏为难了。苏玉妍心中虽不愿意,却也没有拂逆宋氏的意思,迟疑片刻就应道,“沈公子既是我小姨母的继子,也当得我称他一声表哥……叫他一声表哥,换来一路平安,倒也便宜……”说罢,调皮地向宋氏眨眨眼,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宋氏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不禁心中一软,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容,“妍儿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等你父亲把信阳的事处理好了,就会到昌宁来,到时候,咱们合家一处,商量着把你的亲事办了,也算了却我心头的一桩大事……” “娘……”苏玉妍听宋氏提到“亲事”二字,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便趁势撒娇打断她的话头,“就算要给女儿操办亲事,也得您的身体好了再办,您这么病着,女儿又怎么能安心嫁人呢?” 话音未落,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沈珂清朗的声音在车门外悠然响起,“姨母,苏表妹,客栈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苏玉妍与宋氏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怦怦直跳,也不知沈珂方才是不是就在车外,又将她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宋氏递了个眼色给苏玉妍,苏玉妍便应声推开车门,扶着宋氏的手,踩着车夫放在前面的脚踏慢慢下车。 沈珂站在车前,忙伸手搀了宋氏一把,待她站好,方才笑道,“小侄已经安排好房间,还请姨母和表妹先行进房歇息,等饭菜准备妥当,小侄再让人给你们送去……您看可好?”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面向宋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显得诚意十足。 宋氏略略沉吟一下,就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那就多谢贤侄了。” 听宋氏称自己为“贤侄”,沈珂唇角一勾,脸上的笑容就更加耀人眼目了,“能为姨母和表妹效劳,是沈珂之幸。” 宋氏便客套了两句,就携了苏玉妍的手施施然进了客栈。 丰姨娘候在一旁,眼见宋氏与沈珂说得热络,彼此还用了上“姨母”、“贤侄”的称呼,当下心中大喜,就不由得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苏玉修,示意他跟沈珂攀攀交情。 沈珂目遂宋氏与苏玉妍进入客栈,这才回过头来,向苏玉修笑道,“苏表弟若觉得在一众女眷当中不自在,便与我一同起居如何?” 丰姨娘大喜过望,忙用手肘拐了拐苏玉修。 苏玉修先前是与陈永贵同车的,后来陈永贵留在咸阳,丰姨娘便叫了他与自己同车,一路上絮絮叨叨净说些到了昌宁要注意的事情,听得他耳朵都起了茧子,此时听沈珂一说,就如同救他出水火,当下便喜出望外,“……如此甚好!”说罢便几步跨到沈珂身边,满面笑容地仰头望着他,一副崇拜无比的模样,“沈表哥,先前你出手打落那两人长剑的暗器太厉害了……” “你若想学,改天我找个师傅教你。”沈珂就伸出右手,拍了拍只及他肩高的苏玉修的肩膀,笑道,“不过,须得姨父姨母首肯。” 苏玉修连连点头,“吃了饭我就跟姐姐说去,只要姐姐同意了,父亲母亲就必会同意的……” 沈珂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伸手揽过苏玉修的头,大步进了客栈。 只留下锦春与锦秋两个彼此对视,瞠目结舌。 …… 这一路行来,除了那一夜苏玉修缠着苏玉妍要她答应跟沈珂学武的事,倒也波澜不惊,平安无事。 锦春与锦秋两个看着一向任人伺候的沈大少爷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变得温和体贴,还对宋氏等人恭敬有加,她们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言喻。锦春自不必说,爱屋及乌,对苏玉妍的好感也在短短几天内剧增,只恨不得唤她一声“少夫人”才好;锦秋心里则憋着一口气,愈发觉得这苏玉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越看越像个狐媚子,要不怎么一下子就勾去了大爷的魂魄呢?她心里不舒坦,言语行动间未免就冲了些,时常因一点小事跟锦春闹起来,锦春素来也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儿,就算素日惧着锦秋,也难免顶撞几句。 ------------ 042、同行(下) 就沈珂本人来说,最初对苏玉妍的印象也不过停留在“苏家有女初长成”的阶段,那次闲暇无事夜探源客栈听见了她与宋氏的谈话,不禁对她的沉着冷静刮目相看,再后来,又亲眼看见她面对即将刺向她的利剑不闪不避,当时他就被狠狠唬了一跳,未及多想便出手相助。 至于杨正青为何要对苏玉妍痛下杀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武贤伯宋绍谦俗有“温水宋”之称,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又惯会见风使舵,与当朝丞相左昱过从甚密,按理左昱应该不会对他的嫡亲外孙女下手。不过,逢此宫中选妃之际,当年昌宁第一美人宋德诗的女儿苏玉妍自然也会成为热门人选,左昱为保女儿贤妃的稳固地位,借此除去苏玉妍也不无可能。 当然,沈珂既然从杨正青手底下救了苏玉妍,也知道自己与杨正青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但他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横竖左相府与定远侯府的恩怨纠葛数不胜数,多此一件也算不得什么。 对于自己冲动之下救下苏玉妍,事后他也并不曾后悔。就算当时在面对杨正青剑锋的人是别的素不相识的女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更何况这个苏玉妍与沈家还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再加上这十几日的朝夕相对,已知他真实身份的苏玉妍仍保持着不亢不卑的态度,脸上虽时常挂着淡淡的笑容,对着他时更是眸光清冷,神情疏离,并无寻常妙龄女子见了他就想讨好的谄媚或故作清高的矜持。对于苏玉妍这种与众不同的态度,沈珂意外之下,自然会想到很可能是因为苏玉妍已经知道是他窃取了白玉并蒂莲,才会对他流露出淡淡的敌意来。她这种淡淡的敌意,不知为何竟令他微觉尴尬。 好在这一路行来,有苏玉修这个醒梦虫作伴。乍出远门的苏玉修天真烂漫得就像个叽叽喳喳的山麻雀,不停地拽着沈珂问东问西,并不因他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孙而惧怕敬畏,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表哥一般,让从小就缺少手足之情的他心里深为触动,不知不觉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少年。 而苏玉妍在这二十余日的行程里,对近在咫尺的沈珂始终保持着 十月十二日黄昏,武贤伯府两个年长老成的嬷嬷候在昌宁城外,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宋氏一行,几句寒喧过后,便引着苏家浩浩荡荡的马车前往武贤伯府。 定远侯府与武贤伯府一个居东一个居西,因而沈珂也就在城门处与苏家老小分道扬镳,临走之际,宋氏再次向他表示了谢意,并说不日将登门造访专程致谢。 沈珂心里微动,当下便含笑客套了几句,遂告辞而去。 此时已经夜色朦胧,昌宁城内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着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路上行人串流不息,一派热闹景象。 当风仆尘尘的一行马车从城门直入时,街边的酒肆茶楼里不时探出几个颗好奇的脑袋,小声嘀咕着“又有哪家的小姐进京了”的话。 眼见离武贤伯府越来越近,宋氏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愈加苍白起来,她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似乎想寻求一种什么力量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昏暗的车厢里,宋氏的不安也感染了苏玉妍。借着车外微弱的光线,她缓缓伸出手去,轻轻覆在宋氏手上,低声问道,“娘,您没事吧?” 女儿局促不安的询问让宋氏瞬间警醒过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反手将女儿的手掌紧紧握住,微微笑道,“我没事,不过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宋氏微润的掌心还是让苏玉妍心中有些许不安,但想到宋氏的执拗,她还是佯作无事地笑了,“娘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停下。便有跟车的宋家嬷嬷过来请宋氏等人下车。 苏玉妍打开车门,踩着宋家嬷嬷安放好的脚踏下了车,又亲手搀着宋氏下来,便有一个年约三旬的媳妇子疾步过来搭手相扶,笑道,“老太太日日念叨姑太太呢,今日可算是到了……” 宋氏闻声抬头,只觉这年青女人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那年青女人便又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跟前的菊香……” 宋氏顿时记了起来。这菊香是老太太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儿,当年因为宋德成想纳她为妾还狠闹过一场。当下,宋氏便淡淡一笑,“原来是菊香……倒是长得比以前丰润了许多。” 菊香就势扶着宋氏,笑道,“奴婢是心宽解体胖……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姑太太却好似一点儿也没变。” 苏玉妍心不在焉地听着宋氏与那菊香客套,借着屋檐下高悬的四角灯笼打量着这偌大的院落。只见这院落粉墙碧瓦,绿柳周垂,三间月亮垂花门楼,与院中甬路相连,隐隐可见里面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那菊香与宋氏寒喧了几句,便又顺口夸起苏玉妍来,“想当年姑太太就是咱们昌宁闻名的大美女,没想到咱们表小姐比当年姑太太的容色更盛,老太太和老伯爷见了,还不知会欢喜成怎样呢……” 苏玉妍就微笑着垂了眼睑,佯作害羞的模样。 丰姨娘携着苏玉修的手紧紧跟在宋氏身后,好几次想与随在宋氏身侧的菊香说话,却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过了月亮垂花门,上了甬道之后又过了一个穿堂,远远看见五间上房,两边各带三间耳房,正是武贤伯府老太太郭氏的居所,门楼之上悬有一个黑丝绒的牌匾,隐约可见“寿安居”三个大字。过了抄手游廊,再转过一座紫檀架子的落地大理石插屏,就进了正房。 未及进门,远远就可闻屋里女子娇俏的笑声。那菊香便回头向宋氏解释,“……那是伯爷老家的一对孪生侄孙女儿给老太太讲笑话儿呢……” 宋氏心里微忖,捏着帕子的左手下意识地紧紧一握,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哦?两位小姐是在这里长住的么?” ------------ 043、初会(上) 菊香笑道,“这两位小姐也是前几日才到的……不仅模样儿好,性情儿也好,老太太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表小姐如今来了,她们姐妹几个也正好可以作个伴儿了……” 宋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意思是不是说两位宋家小姐也跟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专程为皇子世子们的婚事而来?她心中存疑,脸上却并不显,只应声说道,“那敢情好……” 说话间,便到了灯火辉煌的正房。 廊下站着两个小丫头,远远看见菊香领着一群人过来,一个忙进去通报,一个便笑着迎了上来,“姑太太来了?老太太正等着呢!”一边说,一边打起猩红的洒花软帘迎了她们进去。 苏玉妍随在宋氏身后,缓步进屋,微抬眼睑就将屋里情形收入眼帘。就见北面的暖炕上铺着大红洋毯,正面设着石青色金线蟒靠背与引枕,两边摆着朱红的洋漆茶几,左右各设两张木椅,椅上搭着银红的撒花椅褡。 靠前的两张木椅上,分别坐着两个盛装少女,生着瓜子脸儿,明眸皓齿,眉目十分相似,想是宋家两位小姐;北面暖炕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华衣妇人,头上并无饰物,只戴了一方石青色五福抹额,身着镂金秋香色云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正满脸笑容地跟那两位小姐说话,定是武贤伯夫人郭氏了。 宋氏趋步上前,向上堂的银发妇人行礼道,“母亲大人……” 一语未了,太夫人已从炕上站起身来,颤巍巍地迎向宋氏,“好诗儿,你可算是来了……”说着一把拥着宋氏,眼泪夺眶而出。 宋氏眼里闪过一丝冷凛,任由太夫人抱着自己,好半晌,才沉声问道,“母亲大人身体一向可好?”十几年没见,太夫人除了满头华发之外,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看来并没有因为当年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情而心生愧疚。 太夫人便顺势擦干眼泪,哽咽道,“我这把老骨头倒还硬朗……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一边又作出心疼的模样摩挲着宋氏的肩膀。 候在一旁的菊香见太夫人与姑太太互诉衷情告一段落,便取过厚厚的垫子放在苏玉妍跟前。苏玉妍见状,便缓缓跪倒,向太夫人拜了下去,“外孙女儿见过外祖母大人!”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满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夫人就松开宋氏的肩膀,仿佛才看到苏玉妍一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来,“哟……是妍儿吧?快起来快起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一边说,一边吩咐菊香把人扶起来。 菊香就势搀起苏玉妍,把她拥到太夫人身边,见太夫人拉着苏玉妍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露出十分喜爱的样子,便笑着凑趣,“……太夫人您看,这眉眼儿,模样儿,跟当年的大小姐和三小姐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依奴婢看,倒不像是外孙女儿,更像是嫡亲的孙女儿呢!” 太夫人也就连连点头,“果然生得好颜色……竟比她娘和姨母还要标致些……”说着又就从腕上褪下一只莹润剔透的翡翠镯子来戴在苏玉妍皓腕上,“这是太后娘娘新近赏的,听说是外国进贡的东西……略略大了些,等你再丰润些,戴着就正好了。” 苏玉妍连忙道谢。 见太夫人竟把太后赏的翡翠镯子给了苏玉妍,先前坐在靠近太夫人炕边木椅上的两位妙龄少女就对视了一眼,齐齐起身走到宋氏身边,微微屈膝盈盈下拜,“侄女清霜、清雪见过姑母大人。” 宋氏眼角微挑,眸光扫过宋家姐妹清秀的面孔,心里冷嗤,脸上却浮起一丝浅笑来,“你们是……”仿佛并不知道她们是谁家的女儿。 不等两位宋家小姐答话,太夫人就笑道,“她们是保新你三叔家的一对孪生姊妹花,大的是清霜,小的是清雪,也是十月生的,刚好比妍儿大一岁。” 保新是武贤伯的老家不错,不过武贤伯这一支只他一个独子,又哪来的什么三叔,不过是个远房来攀高枝的叔伯兄弟罢了。宋氏心里微忖,便就势扶了两位宋小姐起来,笑道,“原来是保新三叔家的女儿……”说着便向苏玉妍道,“妍儿,快来见过两位宋姐姐。” 苏玉妍自是遵从宋氏之命上前给宋家姐妹二人见礼。宋家姐妹忙还礼不迭。 丰姨娘领着苏玉修候在门外,只等得心急如焚,有心要请小丫头进来通报,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是把捏在手里的小银锞子放回了荷包。就在她等得心灰意冷之际,终于从屋里出来个小丫头来请苏玉修进去见太夫人,却是连她的名儿都不曾提过一提。 太夫人膝下虽有两个孙子,却都性格随母,为人方正古板,哪有苏玉修这般活泼可爱?所以乍见这白白胖胖的长相喜人、嘴巴儿也跟抹了蜜似的甜得腻人的苏玉修,太夫人心里倒也喜欢,当下便让人赏了他一柄玉如意,便让他下去了。 宋氏拖着病体经过这一番长途奔波,早已经累得不堪,此时腹中又饥又渴,脸上自然也就露出疲色来。 太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宋氏她们是远道而来的,一拍自己的额头,自责道,“诗儿还没吃晚饭吧……瞧我,竟欢喜得糊涂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就命人去传饭。 想是早已备好,少时就有人提了几色食匣过来,虽然只有宋氏与苏玉妍母女俩人用餐,菜肴也摆了满满一桌。宋氏本就脾味不好,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就搁了碗箸,苏玉妍却是毫无吃相地将满桌的菜肴各尝一遍,足足吃了两碗饭才满意地笑道,“外祖母家里的厨子手艺真好……” 女儿在家中规中矩,举止行动不曾错过半分,就算饿极,也不应该当着宋家众人露出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来。宋氏抬头,瞥见女儿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愕。 而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苏玉妍的宋家姐妹见了她这副吃相,脸上便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来。 太夫人微沉的眸色从苏玉妍脸上掠过,旋即微微一笑,“我家里的厨子算得了什么?等哪日我带你去了王府侯府吃饭,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了!” ------------ 044、初会(下) 苏玉妍迎着太夫人的目光,佯作惊喜地笑道,“外祖母说的可真的?那妍儿可就有口福了!” 听到这里,宋氏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胸口连声咳嗽起来。 太夫人的眸色更沉,看向宋氏,十分担心的样子,“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有没有请郎中看过?” 苏玉妍便伸手搀起宋氏,向太夫人道,“……看过郎中,还带着方子,这一路上吃药不太方便,时断时续的,这病也不见起色……” 太夫人这才露出释然之色来,“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诗儿之前住过的屋子……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早点安歇……”又吩咐菊香跟随前去安排苏家下人的住处。 临出门时,宋氏才问起父亲武贤伯和兄弟宋德成。 太夫人便笑道,“左相夫人今日六十大寿,你父亲与兄弟两个都去庆贺了,这么晚还没回来,想是吃醉酒了……你只管回去好生安歇,横竖以后在长住在家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就见面。” 宋氏微微迟疑,便点头应了。 苏玉妍则暗暗腹诽——那宋德成在信中说他父亲染恙病重,纯属胡说八道。仅这一项,这人的人品就值得怀疑。 一时出来,七拐八弯,又绕过两间月亮门洞,便到了一间小小院落,院门上的朱漆牌匾上写着“静园”二字,虽然幕色沉沉,借着院落屋檐下高悬的灯笼也能隐约看见院中树木葱茏。进了院门,却是三间正房,两旁各带两间厢房,虽然比不得苏家在信阳的居所宽敞,倒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看起来还不错。 因天色已晚,来不及多作整理,苏家带来的箱笼之物便都搬进了正房宋氏的屋里,宋氏与苏玉妍进屋之时,江妈妈与丰姨娘两人正拿着清单核对箱笼数目,见宋氏脸色不好,忙过来相扶。 宋氏略略交待了几句,便吩咐她们下去了,只留下春荣春芳两个在身边侍候。 等众人都相继退去,宋氏便轻轻招手示意苏玉妍上前在她身边坐下,待她坐定,这才轻声说道,“妍儿,你外祖母最是讲究礼仪……日后不可再做出如此失礼的仪态来了。” 苏玉妍微微点头,沉吟片刻方才低声问道,“娘的意思,是想让女儿跟宋家两位姐姐一争长短?”虽不知那一对孪生姐妹秉性如何,但从菊香无意中透露的讯息来看,这对姐妹花想必也是专程为她们的亲事而来,若自己表现得差强人意,太夫人肯定会把希望寄托在宋家姐妹身上,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太夫人自然也就不再对自己过多的关注,那时候,自己的亲事也就不会成为宋家与人交换利益的筹码了。 宋氏不禁沉声说道,“我倒不是让你跟宋家姐姐争一时长短……你也知道,此次上京本就为你的亲事而来,你若这样下去,岂不是自毁前程?”虽说她并不想完全依靠武贤伯府来为苏玉妍谋求一门好亲事,但给太夫人留个好印象,却是有利无弊的。 苏玉妍望着宋氏,认真地说道,“娘的苦心女儿都明白,方才是女儿错了……可是,即便女儿方才如此失仪,外祖母竟还笑着说要带女儿去王府侯府走动,说不定是真心疼爱女儿呢……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宋家两位姐姐也一并带去?”其实太夫人的话虽说得隐晦,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日就要带她出席昌宁贵族的宴会。 宋德成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此行便是为苏玉妍谋个皇子世子的妃位,苏慎官职低微自然入不得贵人们的眼,可若以武贤伯府外孙女的身份随在武贤伯夫人的身边,那就能出入昌宁那些贵人府邸了。太夫人当年不惜迫害继女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谋取利益,又怎么会真心疼爱继女的女儿,还不图回报为她谋求荣华富贵?苏玉妍可不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宋氏又哪里不知道太夫人言下之意?只是她爱女心切,一心盼着女儿嫁入高门大户享尽荣华,想到宋家那两位如花似的孪生姐妹将与女儿一同竞争皇子世子们的妃位,那心里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又见女儿故意在太夫人面前失仪,自然有些怒其不争,责备过后却又后悔,当下便道,“那两位小姐虽然姓宋,却是宋家旁支的远房亲戚,哪及得上你这个伯爷嫡亲外孙女的身份?你放心,太夫人即便不是真心疼你,那也无妨,你的亲事跟宋家两位小姐比起来也必是头一份的……若是太夫人要拿你的亲事作文章,我自会想办法应付。不过,在你出阁之前,切记要谨言慎行才好。”她虽说得笃定,心里却知此事必不会如此简单,况且女儿随身佩戴的白玉并蒂莲又落入了沈珂手中,还不知会引发什么事端,为稳妥起见,明天她就前去定远侯府登门拜访,趁机试探沈家用意。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已打定主意要为女儿谋一门好亲,就算历经万难,她也绝不会退缩。 苏玉妍这才放下心来,连忙点头应允,忙侍候宋氏洗漱,方与她歇下。 这一夜睡得甚不安稳。 宋氏在梦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春荣就睡在床前的踏板上,听见咳声就起来端茶倒水,虽然声音轻微,却还是惊醒了睡在暖阁里的苏玉妍,这才想起晚间宋氏没有吃药,有心让春荣去熬药,却又怕惊扰了太夫人,只得眼巴巴等着天亮。 好不容易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江妈妈和丰姨娘就从厢房过来侍候。因昨夜忙乱,江妈妈今晨才想起宋氏的药来,二话不说便亲自拿了包好的药草去了厨房。少时苏玉修也来到静园给宋氏请安。 宋氏洗漱已毕,便领着一家子过去给太夫人请安。 此时天色大亮,才进院门,就听见太夫人的寿安居里传来盈盈笑语,原来武贤伯与宋德成父子俩人都在太夫人屋里等着宋氏。 这也是自宋氏出阁以后,他们父子头一次见她。 宋氏才一进门,武贤伯那狭长的眼睛里就浮起一层水光,嘴唇张了几张,好半晌才唤出声来,“诗丫头……” 宋德成也跟着叫了一声“妹子”,目光却只在宋氏身上稍作停留,便落在亭亭立在她旁边的苏玉妍身上,心里暗赞一声——太夫人所言不差,苏玉妍虽然只初初长成,却已呈倾城之姿,假以时日,这昌宁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怕非她莫属。有了这颗棋子,他的下一步,必定会顺利无比。 ------------ 045、拜访(上) 武贤伯宋绍谦容长脸儿,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宋德成则身材瘦削,眼睛与父亲颇有几分相似,薄薄的嘴唇仿佛在昭示着此人的无情寡义。苏玉妍自进屋之后,只瞧了武贤伯父子二人一眼,就垂下眼睑,低眉敛首地站在宋氏身侧,静静听着他们父子二人与宋氏说着离别之情,心里充满讥诮。直到宋氏轻声唤她见过外祖父与舅父时,她才微微抬头,向二人拜倒行礼。 她双膝还才刚及地,武贤伯就一把将她扶了起来,眼里泪光闪烁,满脸都是慈爱之色,又让她跟宋德成的儿子宋清泽和宋清泓两位兄长见了礼,这才叫她在太夫人身边坐下,方向宋氏问起这些年来在信阳的境况。 宋氏原本心存怨尤,可眼见父亲真情流露,又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不禁泪如泉涌,一时悲伤难忍,哀哀戚戚地哭了许久,直到武贤伯问起她的境况,她才揩干泪水,缓缓作答。 苏玉妍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太夫人下首,也为宋氏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待到武贤伯询问起苏家的境况时,她便拿帕子把脸上的泪痕擦去,眼角的余光忽瞥见宋家那两个年轻少爷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心里不禁一跳,便把半边身子向太夫人腿上慢慢偎去。 她这轻轻一动,就把太夫人的目光从宋氏身上牵了过来,却见苏玉妍面含怯意将半边身子倚在自己的腿上,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微微红肿,脸上尚有泪痕,虽然没有说话,却自然而然让人生出疼惜之情。太夫人一向以严苛著称,仆妇们都是敬而远之,她膝下又没有孙女辈女孩子时常跟她亲近,眼见苏玉妍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觉心里一软,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抬头时,恰巧看见宋氏兄弟俩人黏在她身上的眸光,当下便面色微沉,眸光就似两道霜剑狠狠刺向他二人。 宋氏兄弟二人正悄悄打量着这个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苏表妹,冷不丁对上太夫人那冷冽的眸光,只唬得急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太夫人便又安抚似地轻轻摩挲着苏玉妍略显单薄的肩膀。 眼见太夫人地苏玉妍作出如此亲昵的这一番举动,一直坐在太夫人右侧的宋清霜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想到她姐妹二人进府近十日,太夫人对她们十分和蔼,也时常赏她们一些小玩意儿,她还以为她们姐妹已经讨得了太夫人欢心。不成想昨夜来了个苏玉妍,才一见面太夫人就赏了她从太后那里得来的翡翠镯子,这且罢了,这苏玉妍也算得是太夫人的外孙女,太夫人怎么也得顾着这面子。可是,认真论起来,这苏玉妍与太夫人半点血亲关系也没有,凭什么就像嫡亲的外孙女一样依偎在太夫人的身上? 这边苏玉妍不知宋清霜心中所想,只一门心思琢磨着回头太夫人带她出门应酬时,她该用个什么样的借口避过才好。她心思飘忽间,太夫人那只略带暖意的手缓缓摩挲着她的肩背,辅以宋氏不疾不徐的说话声,突然让她生出恍惚之感,仿佛她依偎着的人,就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她一时竟舍不得松开手去。不过,就在她生出这种错觉的同时,她也想起丰姨娘故事里那个心狠手辣的继母来——那样狠毒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是她苏玉妍嫡亲的外祖母? …… 定远侯府,定远侯世子沈松年的书房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房前那棵挺拔青松的树叶缝隙投进镂空雕花窗??,斑驳的光点洒在临窗而坐的沈松年脸上,让他那英挺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珂懒懒地靠在书架旁的朱漆太师椅上,略垂着眼睑,微皱眉峰,满脸不耐。 沈松年看着儿子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顿觉心头火起,顺手抓起桌案上的书卷就朝他脸上扔去。 沈珂兀自想着心事,忽听异响,便欲闪身往一旁避开,心念微转间,就抬起头来,任那呼啸而至的书卷硬生生砸上他的额头。随着“砰”地一声,书卷落地,沈珂那洁净如玉的额头上就慢慢现出一道刺眼的红痕来。 沈松年不禁一怔,飞快地扫过那道刺眼的红痕,只见上面竟隐隐沁出细微的血珠来,当下便心生悔意,“啪”地将桌案一拍,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以为弄花了脸,就可以不去参加武贤伯的寿宴了吗?!” “父亲大人,您误会了。”沈珂抬头,冷冷瞥了父亲一眼,徐徐说道,“您老人家教训儿子,儿子若是刻意闪避,那就是忤逆不孝……并不是儿子存心要把自己的脸给弄花。” 沈松年一听,只气得嘴角抽动,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这个逆子!你若有你兄弟一半的机敏聪慧,也用不着我为你操心了!”继室宋德书所出的小儿子沈顼年仅七岁,不仅生得粉雕玉琢,还以过目成诵聪慧绝顶著称,深得他的宠爱。 “您看看,儿子尚未违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都口口声声直呼儿子为‘逆子’了。”沈珂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迎上父亲的目光,慢悠悠地说道,“父亲大人的好意儿子心领了。不过,只怕您这心,也是白操了。” “你给我住口!”沈松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一次,是你祖父做主,只怕由不得你了!” 沈珂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么?只是不知道祖父是去给我姐夫挑侍妾,还是去给我挑媳妇?” 沈松年身子一抖,豁然站起身来,几乎将手指掸到沈珂脸上,“孽障!你姐姐的事难道就及你重要么?不管是不是给你挑媳妇,你都不能缺席!” 沈珂满不在乎地笑道,“姐姐身为贵妃,地位尊贵,稍有差池就会殃及整个定远侯府,她的事自然非同小可。我的亲事跟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沈松年眼神骤冷,嘴角狠狠抽动两下,方才止住要向儿子挥出拳头的冲动,“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偏疼了你姐姐么?” “您偏不偏疼我姐姐,您心里自然有数。”沈珂冷冷一笑,“您若真疼我,我的亲事,您就让我自己做主。” ------------ 046、拜访(下) “逆子!逆子!你是我沈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官袭爵的,你的亲事我还做不得主了?!你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沈松年只气得浑身发颤,英挺的五官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他越说怒气越盛,一把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就往沈珂身上砸去,“你这么不争气,又叫我怎么不偏疼你姐姐!” 这一回,不等砚台飞到近前,沈珂已闪身避开,望着沈松年的眸光也慢慢变得冷冽起来,“您若真疼姐姐,当初就不应把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随着他的话音,砚台“砰”一声砸在书架上,又“啪”地一下落到地上,砚里的余墨洒得满地都是,有几滴还溅到了沈珂的白锦软缎鞋面上。 沈珂的话就似一柄利刃直刺沈松年软胁,他浑身的怒气就似泄了气的皮球陡然瘪了下去,好半晌才沉声说道,“当初送你姐姐入宫,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事已至此,你怨我也于事无补了。” 沈珂向前两步,压低声音又道,“只要您放弃让姐姐夺嫡,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定远侯身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已是如日中天,其孙女沈贵妃膝下所出皇长子赵宥又深得圣宠,沈家如今就好比开到极时的鲜花,虽然显赫一时,却也面临着盛极而衰的危险。 深松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只是他已经选择这条路,便没有后退的余地了。皇后无出,沈玮膝下的皇长子赵宥已经今年已经十四岁,又深得圣心,所欠缺的,就只有一个名分了,便是老父定远侯,也打心底里希望赵宥能成为太子,将来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 沈珂见父亲不答,不由得又冷笑两声,“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这泼天的富贵……”说罢,抬腿便往外走。 沈松年脸色微沉,冷声喝道,“你去哪里?” “我回兰亭居。”沈珂头也不回地道,“您放心,武贤伯的寿宴,我是不会缺席的。” 沈松年这才松了口气,眼见沈珂的背影消失在窗外,这才颓然往太师椅上一坐,好半晌,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这口气才刚叹出,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门口就出现一个臃肿的身形,却是定远侯府大门上的管事沈平之,看见沈松年在书房里,便向他禀报,“世子爷,家里来了女客。” 沈松年不禁瞪了他一眼,“女客自有夫人招待,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沈平之微微曲着臃肿的身体,略抬起头,“世子爷,夫人已经到了花厅,不过,那女客说见您,夫人便让小的来请您了。” “哪个女客竟然如此不知礼数?”沈松年恼了,面上浮起一层戾气。 沈平之迅速垂下头去,低声回道,“据夫人说,是武贤伯府嫁到信阳的大小姐……” 话音未落,沈松年就豁然站起身来,疾步往外走去。 进了内院,过了一道穿堂,便到了夫人宋德书所居的“思定堂”,尚未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低泣声,他的脚步顿时一滞。 候在廊下的丫头们连忙进去通报,“……世子爷来了……”,又有丫头高高打起门口的水晶珠帘。 屋里的低泣声顿时嘎然而止。 沈松年轻轻咳嗽两声,随即撩起衣袍一角,迈步进屋。及目处,就见夫人宋德书坐在北面上首炕沿,她身边坐着一位与她三旬左右双目略显红肿的美貌妇人,正是当年临嫁时病危的宋德诗,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妙龄少女,亭亭玉立,虽然妆束简单,那精致的眉目却让人见之忘俗,想来是她的女儿苏小姐了。片刻的失神之后,他才含笑上前,口称稀客。 宋氏忙从炕沿起身,盈盈向沈松年施了一礼,又叫苏玉妍与他见礼。 沈松年忙不迭地伸手虚扶了宋氏与苏玉妍一把,待她们复又坐了,这才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到的昌宁?” 宋德书在旁,看见丈夫初见其姐时那瞬间失神的眸光,心里不由得一沉,此时听丈夫问起,便抢在宋氏前头道,“姐姐昨日才到,今日是特来向珂儿道谢的。” 沈松年不禁一愣,旋即笑道,“珂儿前些日子去了江城游历,昨日才刚回家……你们素未谋面,不知为何谢他?” 宋氏微愕,随即便将沈珂从杨正青剑下救出她女儿的事情说了。江城与信阳虽相隔甚远,不过回京的路却只有这一条,他们在路上巧合,也不足为奇。 沈松年听说沈珂为救苏小姐而得罪了杨正青,就不由得抬起眼来,眸光从苏小姐那鲜花般娇妍的脸上扫过,心里便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珂儿看上了这个美貌的少女不成?!再想到刚才沈珂在他面前竟只字未提此事,他不禁心念急转,接着便不动声色地道,“珂儿虽然不成器,倒是秉承了沈家侠义公正的品格……区区小事,不过举手之劳,又如何当得姐姐亲自登门道谢?”虽然说得谦逊,却是笑容满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宋德书在侧,看到丈夫这泰然处之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冷嘲一声——什么侠义公正,说得倒是好听!必定是因为见了人家小姑娘的倾城之貌才出手相救! 宋氏倒是十分诚恳的样子,“依我看来,这孩子倒是好的……自认出我来之后,这一路颇是体贴照顾,不仅诸事安排周到,被我们家小子缠着学武时也都乐呵呵的不见厌烦,倒是个好性情的孩子……旅途劳顿,我身子又不好,这一路上连话都没跟他说上几句,所以一到昌宁,我便想着亲自到府上来向他致谢……” 此言一出,不仅宋德书感到意外,沈松年也大吃一惊——沈珂从小到大,除了在他祖父面前稍有敬畏,便是沈松年自己和继室德书,都要让他三分,合府上下,更是个个惧他如虎。这宋氏说的,莫不是另外一个人?要不然,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这小子真的看上了苏家小姑娘,要在她面前谄媚讨好。 这样一想,沈松年便道,“姐姐谬赞了……不过,姐姐来得不巧,珂儿一早出去会友,只怕要到天黑才会回来……” ------------ 047、生辰(上) 宋德书坐在丈夫身侧,不禁有些纳闷——沈松年父子俩人刚才明明就在书房谈话,他怎么竟面不改色地说起谎来了? 听了沈松年的托词,苏玉妍却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一想到沈珂那俨然以嫡亲表哥身份自居的模样,她就觉心里窝火,这些天日日与他相对,却又不能发作,这股无名火只憋得她胸口隐隐作痛,好不容易不用再对着他那张伪善的面孔,却到底还是捱不过宋氏带她到定远侯府登门致谢。宋氏心里琢磨些什么,她不问也能猜个八九成——无非是借着这次登门的机会来看看沈家长辈是否有联姻的打算,并试探白玉并蒂莲的失窃是否与沈家长辈们有关。 宋氏眼神微闪,随即笑道,“哦?沈贤侄既回来得晚,那我们就不等他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世子爷代他收下。”说着把放在桌案上的那只红木匣子往沈松年面前推了推。 沈松年下意识地推辞道,“姐姐太客气了……这个,我可不能替珂儿做主。”说着又笑着指了指靠近条桌的两筐水果,道,“那些东西我且代他收下便是。”一筐荔枝,一筐龙眼,里面尚有余冰,装在新鲜的青色竹条织就的箩筐里,隐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看起来水灵灵的,煞是喜人。 宋氏不免笑道,“这些东西不值钱,不过是顺道带来给你们尝尝鲜,又怎能当礼物来送?” 沈珂素喜南方水果,这荔枝与龙眼都是他素日最爱,也不知宋氏是从哪里打听出他这喜好。宋德书把目光从那两筐水果上收了回来,微微笑道,“姐姐真是有心……虽说这些东西不贵,可在昌宁,有钱也买不出来呢!最要紧的是,这两样东西,我们家珂大爷都喜欢。”她今年二十九岁,比沈珂不过大了八岁,加上性格外向颇为开朗,人前人后,时常称他为“珂大爷”,合府上下,倒觉得世子夫人颇有当年定远侯府嫡长小姐沈玮的风范。 苏玉妍微敛着身子坐在宋氏旁边,只觉宋德书话里话外都似另有一层深意,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禁心里一跳。 宋氏却露出惊讶的样子来,“哦?那敢情好,倒叫我误打正着了……” 沈松年不免又客套了几句。 宋氏便向宋德书笑道,“你们姊妹二人也有十几年没见了,你若有空,就回家去小住几日,也陪我说说话儿……” 不等宋德书应声,沈松年就笑道,“便是没空,也要过去探望姐姐的……” 宋德书忽笑道,“妍儿好像是这个月十四的生辰吧?” 宋氏心里冷笑,嘴里却应道,“妹妹记得倒是清楚,妍儿就是十月十四的生辰。” “妍儿跟父亲生辰同在十月,我又怎么会不记得?”宋德书仍旧笑盈盈地说道,“今天十三,明天就是十四了……回头我便让人去宫中送信叫琳儿顼儿回家,明天一早我就带了他们过去。”提到这两个孩子,宋德书不禁眉飞色舞起来。长女沈琳今年八岁,次子沈顼七岁,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都生得十分聪颖,因为沈玮沈贵妃的缘故,两人时常出入宫中。沈琳深得沈贵妃的喜爱,沈顼更是作为皇长子赵宥的伴读而长居朝阳宫,这样的荣耀,放眼整个大乐,几乎无人可以匹敌,又叫她怎么能不喜形于色? 这些情况,宋氏早从太夫人那里获悉,当下便笑道,“临出门时,母亲再三嘱咐我一定要请琳儿和顼儿过去玩一玩,她说已经有近两个月没见他们的面了,怪想他们的……” 这边思定堂里显得其乐融融,那边兰亭阁里却异常沉闷。 锦秋与锦春手忙脚乱地帮沈珂处理他额头那块偌大的伤处,虽然只是点外伤,却因为沈松年是习武之人,盛怒之下出手强劲,大半个额头都隐隐有些青肿起来。锦秋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为沈珂擦药膏时眼眶就微微有些泛红,锦春在一旁瞥见,有心打趣两句,扭头看见沈珂那戾气隐现的面色,就将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沈珂半垂着眼睑,阴沉着脸,直到伤口处理妥当了,才低声开口说话,这一开口说话,却又把锦秋和锦春两个着实吓了一跳。 “我若把武贤伯府的苏小姐娶进门来做你们的主母,你们觉得如何?” 锦秋脸上当即就失了颜色,“爷……您就算是跟世子爷赌气,也不能拿这等大事当儿戏呀……”这几年来,沈珂的亲事已经成了沈松年的心头大患,爷儿俩也为此事多次起过冲突,沈珂此次无缘无故受伤,很可能是与此事有关,所以锦秋才有些一劝。 锦春却显得有些欣欣然,“爷说的……可是真的?”不知为何,她就是喜欢那个看起来从从容容的苏小姐。 沈珂抬起头来,往两人脸上扫过一眼,“等我弄清楚了这苏小姐的品性,就让祖父代我去武贤伯府求亲。” 看着沈珂庄重的脸色,锦秋与锦春不由得互望一眼,旋即肯定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沈珂又垂下眼睑,沉声说道,“锦秋你去思定堂看看世子夫人在不在,若在,就赶紧过来回我。” 锦秋一愣,脚下却没动。 “我不过是想请她替我去武贤伯府说和。”沈珂唇角便泛起一丝冷笑来,“你跟她说,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说不定我一高兴,这世子的爵位就让顼儿袭了去。” 锦秋脸色顿时又是一片煞白,只恨不得来捂沈珂的嘴,“爷!您这又是何苦来?世子爷偏疼三少爷些,也是三少爷人小嘴甜,您若顺着世子爷的心意,他就算看在先夫人的份上,也会对您另眼相待……” 不等她说完,沈珂就斜睨了她一眼,那冷凛的眸光顿时让她的话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嗫嚅了好半晌,才道,“奴婢这就去思定堂找夫人去……”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锦春对于沈珂要娶苏小姐一事显得兴高采烈,转念想到苏小姐与世子之间的关系,却又露出难色来,“爷……这苏小姐是夫人的外甥女儿,又长得那样美貌,不知道夫人肯不肯答应把她许配给您……” 沈珂闻言,不禁白了她一眼,嗔道,“我堂堂定远侯嫡长孙,难道竟配不上一个七品县令之女么?” ps:水墨家种了近十亩地,近几天忙着收割油菜,种植棉花幼苗,一张脸晒得跟几乎能与黑炭媲美,脸上还起了大片的红疙瘩……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断更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累得一坐下来就想睡觉,头沾着枕头便进入了梦乡——希望老天能多下两雨,好让我把断更补上。今日傍晚开始下起滂沱大雨,把正在地里忙碌的我淋成了落汤鸡,当然,也正因为这场雨,这才让我有时间码出了这一更,明天再奉上两更,还请亲们能多给一个忙里偷闲挤出时间来码字的农家女子以鼓励和支持,能多些推荐与收藏就更好了。谢谢! ------------ 048、生辰(下) 且不论沈珂这边如何跟宋德书提出说和之事,单说苏玉妍母女俩人从定远侯府出来,临上马车之际,宋氏倏地回过头去,深沉的眸光投向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府邸,好半晌,才返身弯腰进了马车。 苏玉妍顺着宋氏的视线,眸光也在那深宅大院的上空打了个转。夕阳的余晖映在巍峨耸立的高大府邸上,红墙碧瓦飞檐流朱,别有一番富丽气派的景象。她的眸光在宋氏脸上不经意地飘过,见她紧抿的唇线微微向下,就不由得心内感概——没能嫁给沈松年为妻,只怕仍是宋氏无法去除的心病! 马车慢悠悠地顺着宽阔的街道往武贤伯府走着。 宋氏忽道,“你说那定远侯世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见沈珂?” 这一问显得有些突兀,苏玉妍便故作懵懂地反问道,“娘亲怎么知道那沈珂在家?” “来之前我已经特意让人在定远侯府的门房那里打听清楚了。”宋氏脸上微显恼意,“他不让我们见沈珂,莫非那白玉并蒂莲就是他让沈珂窃取的?”若真是沈松年所为,其用意就值得斟酌了。此次苏玉妍进京,是宋德成主动提出的,于情于理,宋德书也不应该插上一脚。但宋德书不插手,并不代表沈松年也不会插手——只要能阻止苏玉妍进宫为妃,对于沈贵妃来说,都是有利无弊的好事。 提起这件事,苏玉妍心里便窝火,当下便道,“便是沈珂拿了白玉并蒂莲,娘亲也不必担心。大不了,我们跟他对簿公堂,我就不仅他堂堂的定远侯府,竟连脸面也不顾了。” “我怕的,倒不是这个。”宋氏却道,“我就怕他,趁机胁迫你为沈家的……侍妾。”迟疑了许久,她还是把“侍妾”两个字说了出来。 “侍妾?”苏玉妍不禁轻笑一声,“娘亲别担心,我们不是已经抢在他前头立了案么?他若以此要挟,我就告他一个偷窃罪!” 宋氏苦笑道,“这天下如今已有一半是沈家的了……便是你告他偷窃又如何?若不是因为你父亲与陆文涛是同科进士,只怕他早就把那案子轻描淡写地划拉开了……就算我们立了案,也多半无济于事。” 苏玉妍不是没想过官官相护,却不知沈家的势力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当下便冷笑道,“此次上京,原也是为了我的亲事而来,我便抢在他们行动之前将亲事定下来,且看他们又将如何!” 宋氏又哪里不知女儿此时说的不过是冲动之言?只不过她行事向来谨慎,凡事总会把坏处想多一些,担心沈家要纳苏玉妍,也只是她心里的揣测,此时听苏玉妍提到定亲,只觉心中一跳,随即出言安抚,“……便是沈家真有不良企图,也得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才是。你的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昌宁多的是门第相当的人家,我一定要让你嫁得称心如意。”最后一句,却是说得斩钉截铁。 苏玉妍本也是借此试探宋氏的意思,见她并不是十分担心的样子,也就放了心——看来自己的亲事,还可以慢慢谋划。 …… 因为宋氏提前放出了风声,说定远侯世子夫人携子女今日回府,所以阖府上下喜气洋洋,让原本不准备为苏玉妍大办生辰的太夫人临时改变主意,十三日下午就差人去庄子上取些新宰杀的猪羊并新鲜蔬果等物回府准备宴席,十四日清早便让贴身大丫头杜鹃送了一只鸡翅木锦匣子过来,说是送给苏玉妍的生辰之礼。 苏玉妍十分诚恳地向杜鹃道了谢,又亲手取了两支从信阳带过来的时新珠花给她,“姐姐若不嫌弃,就带着玩儿。” 珠花虽不值钱,好歹也是人的一番心意,况且这花儿颜色淡雅,上面镶嵌的几颗珍珠圆润饱满,戴起来想也好看。杜鹃客气了两句,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杜鹃走后,宋氏便开了那鸡翅木的锦匣,见大红的锦缎上面放着一只色泽柔和的玉?,便知价值不菲,当下笑道,“太夫人向来吝啬,没想今日出手竟如此大方……想是你沾了你小姨母和你那一对极得太夫人钟爱的表妹表弟的光。” 苏玉妍不由得笑了,“这样的机会不多,能沾一回算一回嘛!”其实她倒觉得太夫人似乎并不讨厌自己,不过还是顺着宋氏的意思说了句打趣的话。 母女俩人正说笑着,就见春荣进来说宋家两位小姐来了。 苏玉妍看了宋氏一眼,见她眸光陡地变得清冷,心知她不喜宋家姐妹,想着总不能拒人千里,当下便婉转说道,“娘,我想着宋家两位姐姐的样貌生得好,那性格儿想来也错不了,我初来昌宁,别无知交好友,咱们住在一起,时常见见面说说话儿也好……” 听她这么一说,宋氏的面色便稍稍缓和下来,沉声说道,“这两个小女孩眸色深沉,看起来就是有心机的,要不是初来乍到不想得罪人,我还真不想你跟她们走得太近。” 苏玉妍不禁莞尔一笑,“娘的话女儿一定牢记于心……”一边笑,一边就让春荣去请了宋家姐妹进来。 少时,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跟着传进房来,紧接着门口便出现了丰纤合度的一身盛装的宋家姊妹花,尚未进门,便向宋氏笑道,“姑母,您这一路奔波疲累已极,怎么不多歇一歇?”说着便向宋氏行了礼。 宋氏面含微笑坐在北面炕首,连眼皮也没动,任着宋氏姐妹俩人行了全礼,这才笑着让春荣赶紧给两位表小姐搬来锦杌。 宋家姐妹却不坐,只望着苏玉妍笑,“今天早起时才听太夫人说起今天是妹妹的生辰,仓促之间,我们也没来及好好准备。”说着,宋清霜便从袖里掏出一个朱漆小木盒来,笑道,“些许薄礼,略表心意,还请妹妹笑纳。” 宋氏的眸光淡淡扫过那朱漆的小木盒,当即便道,“妍儿过的不过是个散生,又不是及笄生辰……你们就不用客气了。” ------------ 049、晤面(上) 奉上第二更。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春荣笑着和人说话,接着便引进来一个圆脸丫头,却是太夫人身边的映红,进门便向宋氏笑道,“姑太太,定远侯世子夫人来了,老太太请您去寿安居呢!” 宋氏姐妹便趁势把那朱漆木盒塞到苏玉妍手里。苏玉妍心里微忖,也就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住,笑着道了谢。 宋氏也就笑着起了身,恰好丰姨娘也带着苏玉修过来,宋氏便招呼着众人一同去寿安居给老太太请安。 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进院子,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拂,静园角落里那棵参天金桂淡淡的香气沁入众人心脾,阳光映照着众人脸上安静的微笑,一时竟让苏玉妍心中恍惚,只觉眼前这一切美好而安详,一切的纷争与担忧都仿佛只是一场梦。 少时便到了寿安居,未及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太夫人乐呵呵的笑声。 小丫头将珠帘高高举起,宋氏唇角扬起,随即携起苏玉妍的手,迈步进屋。 只见太夫人坐在上首,她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锦衣孩子,正笑眯眯地跟她说话,而一身盛装的宋德书则坐在太夫人的下首,笑得眉眼弯弯,她的身侧,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白色锦袍的人,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房门,看不清长相。 苏玉妍的前脚才迈进屋,太夫人身边的那个锦衣女孩就笑微微地站起身来,脆声唤道,“姨母!姐姐!”另一个小男孩也立即起身,跟着叫道,“姨母,姐姐!” 宋德书身侧的白袍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含笑说道,“姨母,表妹,表弟。”一边说,一边向宋氏躬身施礼。 宋氏心里微诧,脸上却不露出声色,只作出十分惊喜的样子来,“……原来是贤侄!昨天去府上专程拜访,不巧你出了门,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就碰上了……”一边说,一边虚扶了他一把。 苏玉修跟沈珂相处了十几天,已经十分熟络,进屋跟太夫人和宋德书行了礼,就拉着沈珂的手不放,十分乖巧地站在他身边。 苏玉妍抬起头来,正迎上沈珂那双神采熠熠的黑眸,她眼角的余光瞟到他耳垂下那颗清晰可见的黑痣,心里那股无名火就倏地窜了上来,她迅即垂下眼睑,压下心头的恼怒,淡淡地应了他一声沈表哥,便上前跟宋德书行礼。 宋德书笑呵呵地受了她一礼,拉着苏玉修的手问了几句功课的话,又夸了几句,这才把目光投向宋氏姐妹,略略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就是三叔家的两个女孩子儿?果然生得好模样……” 宋家姐妹连忙上前见礼,宋德书又为她们介绍,“……那两个是你们琳妹妹和顼兄弟,这位是你们琳妹妹和顼兄弟的大哥沈珂……” 原来竟是定远侯世子的嫡长子,怪不得进到内院来了,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家,到内院来做什么?宋家姐妹心里一动,垂首与沈珂见了礼,便亲亲热热地拉着沈琳的手说起话来,虽然跟沈琳说着话,那眼角的余光却不时落在长身玉立的沈珂身上。 宋德书则拉着苏玉妍在她身边坐下,十分和蔼地问起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太夫人的眸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玉妍身上,轻咳一声,笑道,“今日是妍丫头的大寿,寿星为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跟你小姨母说,除了天上的星星她摘不着,别的只怕都难不倒她。” 宋德书便嗔道,“老太太说得也太夸张了……”说着又向苏玉妍笑道,“我瞧妍丫头除了一样,只怕别的什么都不缺。”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好奇心起,随即不约而同地停止谈话,都把目光投向宋德书,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 宋氏心里微动,旋即笑道,“妹妹几时竟会与人相面了?” 宋德书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宋氏,这才抿唇而笑,“姐姐此言差矣……就算我不会相面,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妍丫头缺的那一样啊!” 太夫人饶有兴致地接了话茬,“三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还不直说?” 宋德书略顿了顿,这才微微一笑,“咱们家妍儿不仅生得好容貌,而且聪慧孝顺,自然是没得挑的了……所缺的这一样,便只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家了……你们说,我讲的对是不对?” 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人一听,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苏玉妍,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妒嫉——她们姐妹俩人比苏玉妍早来十余日,明知道她们是为婚事而来,太夫人却只字未提,怎么定远侯世子夫人一来,便急不可耐地主动提起苏玉妍的亲事?亲疏之分,可见一斑。 太夫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倒是实话。再过一年,妍和就及笄了,也该谈婚论嫁了。” 宋德书似乎等的就是太夫人这句话,当下便向宋氏笑道,“姐姐若是信得我,就把妍儿的亲事交给我如何?” 宋氏心念急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坐在宋德书下首的沈珂,眼角的余光旋即飞快地从他脸上扫过,见他俊面含笑低声跟苏玉修说话,仿佛没有听到宋德书的话一般,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应声说道,“此番来京,原本就是为了妍儿的亲事,有你替我操心,我自然求之不得。” 宋德书便笑道,“昌宁的大家子弟倒是很多,不过才貌双全品性又好的却挑不出几个来……等我慢慢物色着,一定为我们妍儿找个最好的。” 苏玉妍见她们当着沈珂一个外男的面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的婚事,只觉心里怒气更盛,却又不好当众发作,双手紧紧绞住锦帕,好不容易才将心头不快压了下去。 哪知她这微垂粉颈双颊泛红的模样看在太夫人眼里,还以为她默认了宋德书的话,也就呵呵笑道,“我瞧着三丫头就不用费心了……这屋子里现成的才貌双全的就有一个。” 满屋子都是女人,只除了苏玉修、沈顼和沈珂这三个男子,沈顼尚未成年,太夫人说的自然就是沈珂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 050、晤面(下) 苏玉妍先前只是气恼,此时听太夫人一说,那气恼就变成了羞恼,脸上顿时绯红一片,恨不得把太夫人所说的话堵回去,心念微转间,便抬起头来,向太夫人娇憨一笑,“我知道外祖母和小姨母疼我,可是……宋家两位姐姐比我年长,她们都尚未议亲,我也不着急……我这好不容易才到昌宁来,您就让我呆在您身边多陪陪您,好不好?”说到后来,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太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起来,作出一副撒娇的模样。 太夫人被她摇得脑袋一阵发昏,当即就摆手笑道,“好妍儿,你别摇了……我都答应你,答应你……” 宋家姐妹一直紧绷着的脸顿时放松下来。 沈琳与沈顼两个见惯了别人给他们大哥沈珂做大媒,自然不以为奇,沈顼还向沈珂调皮地眨了眨眼。 苏玉修自沈珂从杨正青剑下救了苏玉妍,就对他好感倍增,听太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把姐姐嫁给沈珂,自然满心欢喜,见姐姐婉言拒绝,只觉十分纳闷。在他看来,沈珂不仅出身高贵,而且品性也不错,应该是个良配,却不知姐姐为何看不上他。 宋氏虽然不动声色,却也十分紧张,见太夫人嘴里虽然应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当下便作势斥责苏玉妍,“妍儿,还不赶紧松手?看把你外祖母摇晃得脸色都不好看了!” 苏玉妍忙就松了手,弯腰去看太夫人的脸色,心里却道——我就要把她摇得发昏,谁叫她随意给我指婚! 沈珂刚才虽然一直在跟苏玉修小声说话,眸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从苏玉妍脸上扫过,此时瞥见她双颊娇艳如花似嗔非嗔的模样,只觉心里十分惬意,唇角才微微向上扬起,就听她向太夫人提出要先议宋家姐妹的亲事,接着又婉转地拒绝了太夫人的心意,眼神不由得一沉,转念却又想到苏玉妍当众拒婚很可能也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便又转怒为安,选择了对她们的谈话内容无视。 宋德书原以为苏玉妍会欣然应允太夫人所指的婚事,已经把顺水推舟的腹稿打好,却不料这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把此事拒之千里,一时也不禁有些气恼,虽然气恼,她也不好表露得太过,就顺着太夫人的意思向苏玉妍笑道,“……方才老太太不过开个玩笑,妍丫头倒是个实诚孩子……”一句话,就把几个人的尴尬都化为乌有。 既然太夫人只是开开玩笑,那方才这些话便当不得真了。苏玉妍暗暗松了口气,自然也就顺坡下驴,“我就知道外祖母一向疼我,一定不舍得随便把我许配给那些纨绔子弟……” 最后四个字,苏玉妍说得极慢,语音也几乎低不可闻,却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入沈珂耳中,他眉峰微不可见地跳了跳,这才悠然转过头来,向太夫人笑道,“多谢老太太一番好意……我姐姐曾经跟我说过,我的亲事要由她来做主,长姐如母,姐姐的话,我不敢不从……她还说了,我命里须得有白玉并蒂莲佩饰的女子相配。”他俊面含笑,说的极其自然——沈玮说过要为她择妻的话不假,须得有白玉并蒂莲佩饰的女子相配的话,却纯属他自己杜撰。 他此言一出,不仅宋氏大吃一惊,苏玉妍心里那团火焰更是熊熊燃烧起来,她极力按捺住心中激愤,略略思忖,便向沈珂笑道,“哎呀!想不到沈表哥的姻缘故竟与话本小说《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一样,都是命里要娶戴金玉的小姐……可惜,真是可惜呀!”说到“可惜”二字时,她故意把声调拉得老长,流露出悲悯之意来。 沈珂自然没听说过什么话本小说《红楼梦》,自然也不会知道什么贾宝玉了,见苏玉妍连说两个“可惜”,不禁问道,“……可惜?” “嗯。”苏玉妍一本正经地轻轻点头,说道,“这贾宝玉就因为相信了什么金玉良缘,到最后,不得不去做了和尚。”除非沈珂也是穿越而来的,要不然,凭他怎么也想不到贾宝玉去做和尚的真正原因。 沈珂虽不知道话本小说里的贾宝玉是不是真的去做了和尚,眼见她肃然望着自己,满脸遗憾的表情就像他已经变成了带发修行的和尚一般,他这才明白苏玉妍是借此来奚落他。他挑了挑眉峰,黝黑的双眸定定地望向苏玉妍,呵呵一笑,“就算那贾宝玉最后去做了和尚,只要娶到了他想娶的小姐为妻,那也终身无憾了!” 苏玉妍迎上沈珂熠熠生辉的目光,露出惊讶的神态来,“人人都说苏表哥满腹诗书,难道竟连《红楼梦》这本话本小说也看过不成?” 沈珂连《红楼梦》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看过了,他心里虽不以为然,却还是作出谦虚的样子来,“那都是别人谬赞……我连《红楼梦》都没看过,哪里敢称满腹诗书?” 就算你是旷世奇才,也未必能见上《红楼梦》一面!苏玉妍强忍住才没有失笑,“……那位贾宝玉最终也只娶了位他并不想娶的小姐,到最后,不仅做了和尚,还抱憾终身哪……可怜那么一位英俊潇洒风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竟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正是可惜呀……”她虽连连说着可怜、可惜的话,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如花,哪有半点为贾宝玉感到难过的样子? 沈珂眼见苏玉妍笑颜如花的样子,顿时明白自己被她绕了进去——自己可以编造金玉良缘的谎言,难道这丫头就不会编造什么《红楼梦》的故事?可是,这丫头明明笑得狡黠,自己怎么还觉得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竟如此好看? 此时此刻,满屋都充满了看不见的硝烟味道,在座的人若是再不明白沈珂和苏玉妍是在斗嘴,那就真是傻子了。 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开始听到太夫人提起屋里有人正与苏玉妍相配时,不免心生妒嫉——堂堂定远侯的嫡长孙,又生得一表人才,虽说品性尚不可定论,配区区一个县令之女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后来见苏玉妍拒绝,自是心中微讶,又见她借机讽刺沈珂,便知道这苏玉妍是个有主意的,肯定没看上沈珂,沈珂这样的豪门子弟尚且看不上,这丫头的目标肯定是宫中皇子们的妃位了!只是,身份这样低微的官宦小姐,若没有强大的靠山,又怎么能轻易入宫? ps昨天网络出现问题,今天三更补上,这是第一更。 ------------ 051、姻缘(上) 宋氏先前听沈珂刻意提到“命里须有白玉并蒂莲佩饰的女子相配”的话,就觉心中一紧,生怕他会在此时拿出那只白玉并蒂莲来当众陈词,拢在袖里的双手不禁紧紧攥成一团,长长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痕来,后来看苏玉妍竟用话本小说里的故事来调侃沈珂,原本焦虑的心情就微微缓和,此时见苏玉妍明显占了上风,这才松了口气。 此次沈珂突然来访,本本就令太夫人深感意外,此时见苏玉妍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不知为何心里就生出些许戒备来——怎么说沈珂也救了苏玉妍一命,她不仅不心存感激,竟还当场杜撰了话本小说来嘲笑沈珂,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这白玉并蒂莲几个字听在耳中,也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 宋德书却完全没有留意到太夫人晴转多云的脸色,一心只想着方才沈珂说的“白玉并蒂莲”好像不是凡品,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大人们都各自想着心思,宋家姐妹又存着坐山观虎斗之心,竟无人为沈、苏二人解围。 那沈琳与沈顼两个早看出大哥沈珂落了下风,眼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闲的模样,不免心生诧异——大哥事事要强,面子总放在第一位,今天怎么竟由着这位苏表姐舌灿莲花起来了? 苏玉修自然也听出了端倪,不过见姐姐针对沈珂,自然是帮亲不帮理,眼见沈珂眉心一跳,便急忙向沈珂陪笑道,“我姐姐惯会说笑,还请沈表哥不要介意。” 沈珂似乎并不在意苏玉妍方才的明讽暗嘲,轻轻握了握苏玉修的手,却向苏玉妍笑道,“苏表妹此言差矣!就算那贾宝玉最终去做了和尚,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那他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这小姑娘胆量不小,竟敢以做了和尚的贾宝玉喻他!那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就算他将来去做和尚,也要先把她娶回家去! 这短短的几句话,又给苏玉妍增添了另一个不良印象——此人有堪比城墙厚实的脸皮!她心念微转间,也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不休,索性干脆认错,以此来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沈表哥说的极是!我一介女流,孤路寡闻,妄自菲薄了。”说着,还微微敛首,十分诚恳的样子。 沈珂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只觉心头一阵恍惚——不可否认,自己对这个机敏可爱的小姑娘产生了淡淡的好感。只是,她面对杨正青的利刃时从容,面对白玉并蒂莲失窃时的镇定,面对自己倔强执拗起来时的认真,方才强词夺理时的狡黠……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的一面?自己当初顺手窃走她的白玉并蒂莲只是心血来潮之举,此时看来,当时看来愚蠢可笑的一件事,现在竟是完全正确的——这个小姑娘比昌宁那些木头人一般的千金小姐们可有趣得多了,自己还真是非她不娶了!如今再有了这白玉并蒂莲之说,明儿就进宫求姐姐来做这个红媒!他就不信,还有人敢违抗沈贵妃的懿旨! 沈珂心念百转,脸色忽明忽暗,好半晌才微微一笑,“苏表妹不必过谦,今日我还有事不便久留,下次一定好好向你讨教讨教。”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太夫人提出告辞。 太夫人此时已醒过神来,当即热情地挽留,“……你是难得来的稀客,今日特为贺你苏表妹的生辰而来,哪有不留下吃饭的道理?”一边又叫苏玉妍,“还不快请你沈表哥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苏玉妍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笑盈盈地说了几句留沈珂吃饭的客套话。 沈珂见了苏玉妍那张笑得花般娇艳的俏脸,只觉脚下一滞,竟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少时,太夫人传饭。因是家宴,沈珂沈顼兄弟与苏玉修几个也都同坐一席,太夫人更是特意让沈珂与苏玉妍坐在她身边——沈珂是稀客,苏玉妍则是寿星。 古人吃饭颇为讲究,盘盘碟碟磕碰间都只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一顿饭,远比苏玉妍在信阳老家吃得更为艰难,加上沈珂与她之间就隔了个太夫人,偶尔夹菜时,沈珂还故意碰上她的象牙箸,更令她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才熬到饭罢,丫头们送上消食茶点,原本急着要走的沈珂竟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曾说过要走的话。 倘若武贤伯与宋德成两人在家,沈珂就不必与这些女眷们呆在一起,可惜他们父子俩人此时都有公务在身,一个在朝中应卯,一个衙中理事,没人陪沈珂说话,沈珂便能堂堂正正地留在这里了。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那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就觉得特别烦躁——先前去定远侯府特意拜访见不着人影,这会儿他偏偏又不请自来,难道,他还真的是为了那什么白玉并蒂莲之说的姻缘而来? 而太夫人心里装着白玉并蒂莲的事,也略略有些不自在,应酬了片刻,便借着身子不适回屋歇息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宋氏代自己好好招呼客人。 宋氏也没有客套,反客为主地以主人的姿态招待众人——喜欢看花的去看花,喜欢看书的去看书,喜欢下棋的去下棋,唯有沈珂喜欢蹴鞠,武贤伯府虽有那牛皮织就的“鞠”,奈何却无人敢陪他去“蹴”。 宋氏向来身子弱,又不爱活动,因此便与宋德书两人坐在屋里小声说话。 谈话的主题,由宋氏与宋德书两人不约而同地引到了沈珂身上。 宋氏之所以提起沈珂,是想借机问一问是否真有那金玉良缘之说;而宋德诗提起沈珂,也是因为她对他说起的白玉并蒂莲似曾相识。 宋氏问,“……方才沈珂说他的亲事沈贵妃要为他做主,可是真的?”贵妃沈玮足足比沈珂大了十岁,沈珂亲母早亡,几乎是由沈玮照顾长大,说长姐如母,倒也恰如其分,沈玮要为幼弟择妻,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更。 ------------ 052、姻缘(下) 沈玮比宋德书足足年长两岁,宋德书嫁入沈家时沈玮早已出阁,且于那一年由康王妃正位为太子妃,之后进入东宫,几乎就再没回过定远侯府,因此宋德书对她的印象十分模糊,自然更不会知道她是否说过要为沈珂的亲事做主的话了。不过,沈珂所说的白玉并蒂莲,当初未出阁时,就好像有人提起过,只是事隔多年,她的印象也模糊了。 见宋德书轻轻摇头,宋氏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便转忧为喜——这事连宋德书都不知道,可见沈玮这话也只对沈珂私底下说过。等父亲武贤伯过了寿辰,自己就进宫请见沈玮,问问她是否知道沈珂窃取苏玉妍白玉并蒂莲的事。 而宋德书自嫁进沈家,对沈珂这个外表看起来放浪不羁的定远侯嫡长孙就不曾怠慢过半分,那天沈珂在沈松年书房受了伤,具体情形如何她不清楚,不过后来沈珂请她到兰亭阁,她就知道沈珂看上了宋德诗的女儿苏玉妍。苏玉妍的确生得貌美,比其母当年的风姿更盛几分,也难怪沈珂会对其动心。只是这个苏玉妍,却是二哥宋德成特意写信从信阳请来的,美其名曰是为她谋求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事实上,却是预备将来送她入宫为妃的。 宋德成的勃勃野心,宋德书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当初她得以代替宋德诗嫁入沈家,宋德成也是功不可没的。现在皇上假借替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机会充盈后·宫,宋德成嗅到风声后,这才急匆匆地给宋德诗写了信让她送苏玉妍来昌宁,原本还担心宋德诗因为当年的旧怨不肯上京,却不料母女俩人竟相携而来,着实让宋德成高兴了一阵。 姐妹俩人各自想着心事,屋里好一阵沉默。 还是宋氏先回过神来,这才向宋德书笑道,“妹妹,你知道我此次上京是专程为妍儿的亲事而来,你就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合意的人选?” 宋德书心里一动,便也笑道,“昌宁多的是王公贵子,不知姐姐想为妍儿找个什么样的人?” “家世倒不重要……”宋氏略沉吟片刻,遂道,“最要紧的是人的品性好,能一辈子待妍儿好……这就够了。”还有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的妍儿,不仅要嫁一个好男人,还要嫁一个功成名就的好男人,不仅有好家世,还有好才学,还要一辈子都对她的妍儿好! “姐姐的要求……就只有这些?”宋德书颇觉意外。她本以为宋德诗受了这些年苦,会特别渴望女儿能嫁入豪门世家,以此来弥补自己这辈子的遗憾,没想到她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只是,以这样的择婿标准,在信阳未必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跟苏玉妍匹配的人,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到昌宁来找?莫非,她们也是冲着此次后·宫选秀去的? “能做到这两点的男人,已是十分不易了。”宋氏轻叹一声,“我些生别无所求,只希望妍儿能过得开开心心就够了。”她的丈夫苏慎已经算是男人中的好男人了,对她十几年如一日,不曾有一日怠慢,当年也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此生只爱她一人,可结果呢?在她的冷嘲热讽中,最后他还是纳了妾,纳的还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丰儿,而且,还为他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所以,她觉得,要找到一辈子都能对妍儿好的男人,其实还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如果同时还要求这个男人有显赫的家势和英俊的外表,那就更是难如登天了。不过,她的妍儿还未及笄,她不急,可以慢慢物色,她就不信,偌大的昌宁城里,就找不出一个可以让妍儿风风光光嫁出去的男人! 宋德书不知宋氏心中所想,见她秀眉微颦低声轻叹,一时竟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不免出言安慰,“……姐姐不必担心,有父亲和二哥他们留意着,一定能为妍儿找个可意的丈夫的……” 宋氏原本也没打算把苏玉妍的亲事真的托付给武贤伯和宋德成兄妹,听着宋德书的敷衍之词,倒也不以为意,只苦笑一声,“妍儿也是个三灾八难的孩子,前几年生了场重病差点就没了……这后半辈子,我不能再让她吃苦了。” 这就是说,不能让苏玉妍嫁入寒门。宋德书心里微忖,旋即笑道,“我瞧着妍儿就是个有福的孩子……这样的模样儿,这样的性情儿,若做了人媳妇,人疼她还不及,哪会让她吃苦?姐姐真是多虑了。” “托你吉言。”宋氏笑道,忽将话题一转,“我想进宫见见沈玮,你可有法子?” 宋德书略一沉吟,便微微一笑,“你要进宫,倒也不难。回头我跟琳儿顼儿说说,让他们俩个在沈玮跟前提提,宫里再传出懿旨召见,岂不是名正言顺?” 宋氏已知沈琳沈顼姐弟俩深得沈玮喜爱,又是时常出入内宫的,由他们两个孩子带口信,倒也便宜。当下便笑道,“我倒忘了这茬……” …… 乾宁宫里。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佳木茏葱,奇花闪灼。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微风轻轻吹拂,撩起飞檐上悬挂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为沉闷的宫殿里平添了几分和谐安详,让廊下站得笔直却昏昏欲睡的宫女太监们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时不时拿眼去看那随着微风左右晃动的金色铃铛,倒多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寝殿内,水晶为灯,珍珠为帘,地铺白玉,内嵌金珠,极尽奢华。内设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床上设着青玉抱香枕,淡黄的锦衾里卧着一个年近三旬的女子,女子容貌如花,面色却显得有些苍白,不时还发出压抑的低咳声。 床前的花梨木椅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穿紫色蟒袍,发束镶鑫玉冠,生得剑眉凤目,眉宇间却露出丝丝忧色。待床上女子咳嗽过后,便急忙把旁边案几上的青瓷茶碗送到她的嘴边,“母妃,您先喝口茶润润喉……” 女子就着少年的手啜了一小口清茶,便又缩回锦衾里,轻声说道,“宥儿,你父皇今日可曾跟你提起纳妃之事?” 第三更。 ------------ 053、觐见(上) 年轻女子,正是沈珂长姐沈贵妃沈玮,而那少年,便是她膝下所出的皇长子赵宥。 赵宥听她说起纳妃之事,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旋即沉声说道,“母妃,父皇日理万机,虽则有下臣们以皇嗣单薄为由请他纳妃,但他都以边关吃紧国事堪忧推拒了……所以,并不曾跟儿子提过半句纳妃之事。” 沈玮又咳嗽了两声,两眼盯着屋顶那颗发出莹莹光泽的硕大明珠,好半晌才又说道,“……我问的是,他可曾跟你提过要为你纳妃之事?”说完又是好一阵咳嗽。 赵宥愣了片刻,旋即应道,“这个……父皇并不曾亲口跟儿子提起……皇太后前几天倒是在儿子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还说要给儿子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好妻子……” 皇帝赵楚膝下曾有四个儿子,皇长子赵宥为沈玮所出;皇二子赵宸为皇后冯敏缜所出,养到三岁时却不幸夭折;皇三子赵宏为贤妃左娴所出,与赵宥相差不过半岁,九月的生辰,刚满了十五岁;皇四子赵安乃贵嫔刘氏所出,今年十四岁,现如今正养在皇后跟前。这几个皇子中,以皇长子越宥生得最为英俊聪颖,也最得皇太后宠爱,皇帝正当盛年,至今未曾立储,却将几个未成年的儿子都封了王,并各自分宫居住,最近宫内宫外都有皇长子就是将来的储君的传闻。也正是因了这些传言,皇帝赵楚最近才刻意疏远了一向敬重有加的沈玮。 沈玮出身将门,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健康,最近却因恩虑过甚而生起病来,这一病虽则才几天,却是病来如山倒,一时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也让素来以坚忍著称的她都觉得快要熬不过去了,今天听了贴身宫女从乾坤宫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将为几位皇子操持婚事,却并不遵循之前的选秀程序,而是由命妇们举荐从百官之女中从优选取。这个消息,更让病中的沈玮生出浓浓的危机感来。 皇子选妃,除却德容,家世更是马虎不得。皇后虽然表面对赵宥客气,谁知道她会给赵宥挑个什么样的妻子?若是给他挑个家世普通的外家,自然就会削弱赵宥夺嫡的势力,若是娶得重臣之女,夺嫡的砝码就会相应增加。 皇后这步棋,果然走得妙!就算自己身为贵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自己儿子的婚事做主。当然,如果皇太后偏坦赵宥,事情便还有缓和的余地——皇帝至孝,是大乐人尽皆知的事。 “皇太后素来疼你,有她给你做主,我也就放心了。”沈玮把目光投向儿子,“你只要恪守自己的本分……就好了。”她虽有夺嫡之心,却从不曾在赵宥面前流露过半分。 “儿子都知道了。”赵宥恭谦应声,“此事有皇太后替儿子做主,还请母妃放宽心……一切还以养病为重。” 沈玮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笑容来,“你只管在朝阳宫好好读书,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虽好不了,却也不至于就沉重起来……这乾宁宫,你以后还是别来得太勤了。” “儿子明白。”赵宥轻轻点头。“儿子这就回朝阳宫温书。” 沈玮满意地颔首,微微抬手,“去吧!” 赵宥上前为她掖好被角,便慢慢退出寝宫。 沈玮看着儿子缓缓离去的挺拔身姿,忽出声唤道,“宥儿!” 赵宥连忙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母妃可还有事?” “……听说武贤伯十几年没回过娘家的长女回来了?”沈玮道。 赵宥一愣,旋即说道,“是,昨日顼叔叔告假回府,想是去见他姨母了。” “哦……我知道了。”沈玮停了半晌,才又说道,“待顼儿回来,你叫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吧!”武贤伯的长女宋德诗也算是自己的手帕之交,当年与父亲订下亲事,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苏慎,十几年来不闻音讯,自己身处深宫也无暇分身顾及宋氏的事,现下宋氏既然来京,倒不妨宣她进宫见一见,也好叙一叙这十几年来的离情。 …… 三日之后,宋氏便在等待中迎来了沈贵妃宣她携女觐见的懿旨。 武贤伯等的就是这一天,因此大早便到静园来跟宋氏密谈了近半个时辰后才去早朝。武贤伯走后,苏玉妍也梳妆好了。宋氏看着眼前妆束一新的女儿如含苞待放的花儿般娇艳可人,心底便荡开了浅浅的涟漪——这样的女儿,不知道沈玮会不会一眼相中? 苏玉妍也从宋氏那暗含笑意的眉眼中隐隐看出她的喜悦。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焦躁来——宋氏只怕就是要借这次进宫的机会把她推到沈贵妃面前,再由沈贵妃把她推到昌宁贵妇面前,然后宋氏就可以大张旗鼓地为她拣一门所谓的“好亲事”了! 不过,当她看到宋氏近日消瘦得隐现颧骨的脸颊,再想到李启贤的话,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违背一个即将离世之人的心愿,当下便作出欢欢喜喜的模样,草草吃了早点,跟着宋氏去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尚未起床,把苏玉妍叫到跟前仔细嘱咐了一番,又怕误了进宫的时辰,便催着她们赶紧进宫。 武贤伯府距宫中不过五里地的路程,天才亮明,马车便到了宫外,下了马车,有佩刀侍卫过来难看了宋氏手里所持的沈贵妃宣召的旨意,这才放她们上了进宫的二人软轿,两人各坐一乘。 苏玉妍身处轿中,只觉颤颤悠悠的小轿走得飞快,约摸盏茶工夫才缓缓停下,便有宫女打起轿帘,笑道,“乾宁宫到了,请苏夫人和苏小姐下轿。” 此时正值日上树梢,苏玉妍下得轿来,抬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下,辉煌的城楼映在金色的晨光里,金黄的琉璃瓦在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顺着飞檐往下,就见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眼前是一座华丽的楼阁,楼前池水环绕,浮萍满池,碧绿而明净,池边由白玉石砌成一座椭圆形花园,园中奇花异草开得正盛,花园前一条大理石阶,直通正殿,殿前高挂一块金色牌匾,上书“乾宁宫”三个清隽大字。 ------------ 054、觐见(下) 殿门前站着几个宫女太监,老远看见软轿停下,便有人进去禀报,待到苏玉妍与宋氏走到正殿门前时,屋里正出来一个容长脸儿的年轻宫女,笑盈盈地向二人说道,“……贵妃娘娘请苏夫人和苏小姐入内。” 宋氏看了苏玉妍一眼,便抬脚进门。苏玉妍紧随在宋氏身后,低眉敛首。 殿外虽然阳光灿烂,殿内却是光线黯淡,苏玉妍踩着地上的白玉慢慢前行,只觉屋里冷气袭人,好在室内两侧的玉柱上擎着的数盏水晶灯发出莹莹光芒,倒为屋里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临近寝宫门口,一阵浓浓的药香直扑苏玉妍的口鼻。难道这沈贵妃也是个病怏子?她不由得心里一动,旋即轻抬眼睑悄悄看去,只见上首设着的那张沉香木大床上,斜倚着一位年轻美人,看到她们进来,苍白的脸上便露出和煦的笑容,随即出声说话了,“德诗……” 宋氏脚步微微一滞,当即双膝一弯就欲行君臣大礼,沈玮忙命那容长脸儿的宫女将她扶起,“落梅,快扶苏夫人起来”又向宋氏笑道,“罢了罢了,认真算起来,你还是我的长辈呢……此处没有别人,你我之间,就不用行那些虚礼了。” 虽说宋氏不用给沈玮行礼,苏玉妍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小宫女铺在地上外裱锦缎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给沈珂行了大礼。 落梅上前,搀起苏玉妍,沈玮命她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笑道,“果然生得好样貌,比起你母亲当年的风采还要更胜几分……” “贵妃娘娘过誉了。”宋氏连忙自谦,转脸看见沈玮面色苍白,又嗅着屋内浓浓的药香,心里便生出不详的预感,便关切地问道,“这满屋的药香……可是您身体有恙?” 沈玮不答,只向落梅摆了摆手,落梅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沈玮这才低声说道,“不过前几日贪凉受了寒,咳嗽几声罢了,并不是什么大病。”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苏玉妍虽不懂医理,但见沈玮面色苍白双眸无神,便也知道这病不轻。 宋氏连忙上前,轻轻替她捶背,好半晌,沈玮才缓过气来,笑道,“到底上了年纪,一点子小病就能把人打倒了,要放在以前……”想到少年时的光景,一时心生感概,眼里竟泛起了一层水光。 宋氏少时也与沈玮情同姐妹,此时见她这副模样,便知素来要强的她是不会轻易把心中的苦楚诉诸于人的,心里不禁也觉得难过,却又不敢当真哭出声来,忙强笑着安慰,“贵妃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现在可正是青春貌美风华正茂之时呢!二十年后您再说这话,倒也相宜了。” 哪知这话更勾起了沈玮心中的伤处,想到皇帝近来不如从前那样来得勤了,更是鲜少在乾宁宫里留宿,又想起那储君流言,一时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拉住宋氏的衣袖,哽咽说道,“若在寻常人家,我这般年纪,这般样貌,倒也勉强能入得人眼,可在这里……” 她适时打住,脸上难掩怨尤之色。 **佳丽不计其数,便是沈玮再年轻貌美,又不可能把皇帝的心拴在她一人身上呀!况且,这个沈玮,看起来也是倔强的,这样的脾气,也多半不会对皇帝曲意奉承媚颜讨好。苏玉妍心里暗叹。 这样敏感的话题,宋氏也不敢再往下接,只轻轻为沈玮捶着后背,低声说道,“还请贵妃娘娘往开处想……您不是还有皇长子么?只要他将来有出息,便是您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提起儿子,沈玮这才止住悲意,两眼往寝宫门口睃了一眼,这才轻声说道,“宥儿这孩子,倒也孝顺……” 宋氏便顺势问道,“宥儿他……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沈玮叹道,“是啊,今年三月已经满十六了。他祖父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 已经是储君了。宋氏心里暗忖,遂道,“圣上正当盛年,这事……您不必操之过急。”当今圣上被立为储君时已经二十二岁,若按这个年纪算起来,赵宥十六岁,离当年圣上被立为储君的年纪还有六年,倒是真的不用着急。 苏玉妍在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宋氏迟迟未提沈珂窃走白玉并蒂莲之事,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氏自知苏玉妍在提醒她,宽慰了沈玮几句后,便笑道,“……前些天,我们在来昌宁的路上碰到了珂儿。” 听宋氏提起嫡亲的幼弟,沈玮脸上就不由得轻叹一声,“这孩子……便没个定性,想是又去哪里玩耍了。” “听说是去江城游历了回来,正好跟我们碰上了……”宋氏笑道,“我瞧这孩子倒是好的,这一路还多亏了他,要不然,我和妍儿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呢!”说着便把沈珂从杨正青救下苏玉妍的事说了。 听说杨正青借追捕通缉要犯拦下苏家的马车并还企图对苏玉妍下手,沈玮脸上就露出凝重之色来,“这个杨正青,明知道妍儿是你的女儿还敢下手……”沉吟了好半晌,又缓缓说道,“这事只怕不那么简单……”她心中虽有猜测,不过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当着宋氏的面说出来,眼下宋氏既平安到达昌宁,有武贤伯庇护,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宋氏对此事也存有疑惑,不过,此时她更关心的却是白玉并蒂莲的下落,便又说道,“有件事,我想冒昧地问一问。” 沈玮抬头,微微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宋氏略顿了顿,轻声道,“就在与珂儿相遇的那几天,妍儿身上所佩的那块白玉并蒂莲不见了,你也知道,那东西来历不凡……” 沈玮自小与宋氏亲厚,自是知道白玉并蒂莲的来历,当下不禁微显愕然,“你是怀疑珂儿偷了白玉并蒂莲?”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扮成珂儿的样貌,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宋氏便把当时在客栈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沈玮听罢,沉默了许久,方才看向苏玉妍,“妍儿,你确定那人就是珂儿么?” 苏玉妍迎着沈玮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应道,“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沈表哥,可那人耳垂下的那颗痣,我可以肯定,跟沈表哥的耳垂下的那颗痣完全一样。”人的样貌别人可以伪装,但有些微小的特征,别人不一定会伪装得来。这也是间接地告诉沈玮,这个窃走她白玉并蒂莲的人,就是沈珂。 ------------ 055、亲事(上) 沈玮听着,慢慢垂下眼睑,轻轻“嗯”了一声,好半晌,才又继续说道,“珂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性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了,虽说坊间盛传他是花花公子,可他并不是个轻浮的人……此事,只怕有些误会。” 苏玉妍悄悄睃了沈玮一眼,见她沉凝的面色透着十二分的肯定,明摆着是要袒护沈珂,苏玉妍顿生恼意,却又发作不得,她心念急转间,就微微垂首道,“这一路上我与苏表哥同行,自然也知道他不是轻浮的人……只是,这白玉并蒂莲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小可,还请贵妃娘娘能救我出困境。”不管沈玮承不承认沈珂是贼,反正这事苏玉妍是决定赖上她了,以她和宋氏的交情,只怕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宋氏自然明白女儿的意思,当下便也顺着女儿的口气道,“我虽不知道珂儿的为人如何,不过他既然能从杨都尉手里救下妍儿,人品自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只是,此事关系到妍儿的声誉……” 话音未落,沈玮就轻声咳嗽起来打断了宋氏的话,宋氏忙上前端起案几上的汝窑彩釉茶碗捧到沈玮面前,沈玮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示意宋氏放下茶碗,宋氏又为她扶正了大红的团花引枕,沈玮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明日我就召珂儿进宫问问吧!” 宋氏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还来不及道谢,苏玉妍已微微一笑,向沈玮道,“既如此,那我和母亲就多谢贵妃娘娘了。” 沈玮闻声抬头,见她面色从容眼神笃定,不由得心里一动,旋即也笑道,“我与你母亲虽然辈分不同,却情同姐妹,妍儿你如此客气,岂不是显得我们之间太过生分了?” 苏玉妍忙又垂下头去,“谨听娘娘教诲。”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沈玮不由得展颜一笑,“妍儿这点上,倒跟我家宥儿很像,表面看着十分恭顺,骨子里却都是倔强的呢!” 宋氏便顺势笑道,“贵妃娘娘倒是眼毒……妍儿样样都好,就是这脾气……将来出了阁,还不知会让她吃多少亏呢!” 听宋氏提到出阁,沈玮便笑问,“……妍儿今年应该也有十四了吧?可有了合意的人家?” “此番上京,为的就是她的亲事。”宋氏佯作忧虑地低叹一声,“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容貌,高门我们攀不上,低门我却又不想让她嫁去受苦……倒真难煞了我。” “这有何难?”沈玮不禁笑道,“以妍儿这样的容貌,还愁找不到好人家?你若是放心,就请我做红娘,我一准儿为她觅个如意郎君。” “贵妃娘娘金口玉言,说话可要当真哦!”宋氏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我早就有心请您做红娘,可怕您贵人事忙,一直不敢开口相求……只要您看得中的人家,那自然就差不了。” 苏玉妍悄悄睨了眼宋氏兴致勃勃的表情,旋即垂下眼睑,双手轻轻绞着手里的锦帕,作娇羞状。 沈玮的眸光在苏玉妍娇艳如花的脸庞上停留片刻,方才笑道,“眼下皇太后要为宫中的皇子们选妃,那些王公大臣们也闻风而动,说要借太后娘娘青眼为自家的儿子择妻……” 沈玮此言正合宋氏心意,当下便笑道,“这敢情好……只是,我们家世平凡,怕高攀不起这些王公贵勋家的儿子……” “回头我给妍儿赐个封号,看哪家王公贵勋还敢说妍儿出身平凡?”沈玮笑道。 苏玉妍心里一忖,连忙婉言推拒,“贵妃娘娘言重了,我无德无能,又何敢让贵妃娘娘懿赐封号?便是我得了封号,在别人眼里,也是徒有虚名,说不定那些上门求娶的人,正是看中了贵妃娘娘赐给我的封号呢!” 宋氏在旁,只急得差点来捂苏玉妍的嘴了,当着沈玮,却只能无奈地笑道,“贵妃娘娘莫怪,妍儿打小就是这个倔脾气……” 沈玮一怔,随即向宋氏笑道,“你个这丫头,果真是个倔的……”说轻转过头来又对苏玉妍道,“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封号,那我也不便勉强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要封号,我也还是会为您谋一桩金玉良缘。”说着瞅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多谢贵妃娘娘。能得贵妃娘娘做我的红娘,那是我终身之幸!”听沈玮提到金玉良缘,苏玉妍脑中闪过一道异彩,旋即向沈玮道谢,同时不露声色地轻轻碰了碰宋氏的手肘。 宋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便望着沈玮直笑,“……上回珂儿与他继母和弟妹几个去了武贤伯府,也曾说起他的亲事,说什么有人为他相过面,说他命里须得拥有白玉并蒂莲的女子相配,还说他的亲事是您亲口许诺的,一定会给他觅得金玉良缘……” 沈玮听到“白玉并蒂莲”几个字时,不由得眼神一滞,听宋氏说完,方才笑道,“这孩子,也忒淘气了……我虽说过为他主婚的话,可却没说要给他做红娘。”她先前不信苏玉妍所言,现在听宋氏提到沈珂在武贤伯府竟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顿觉其中必有蹊跷。以她对沈珂的了解,若不是事出有因,他就算再荒唐,也不会拿自己的亲事开玩笑。因此转念之间,她便想到沈珂极有可能真的窃取了苏玉妍的白玉并蒂莲,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看上了这个国色天香的初初长成的美少女。 见沈玮直言不讳,宋氏也就不再犹豫,当下便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还请您回头问问珂儿……若不是他,我们才好报官。” 沈玮便笑道,“你且等一天再去报官吧……明日我就让珂儿进宫来,等我问了究竟,你再报官也不迟。” 听沈玮如此说,苏玉妍与宋氏对视一眼,宋氏便点头道,“那是自然。”说着便把话题绕回皇子世子们选妃的事情去了。 沈玮因想着沈珂到底会不会窃取苏玉妍白玉并蒂莲的事,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脸上的神情也就怏怏然起来,又问了几句宋氏的病情与苏慎的近况,这才端茶送客。 母女俩人出得宫来,才上马车,宋氏便低声对苏玉妍道,“……你这傻丫头,别人求都求不来贵妃娘娘的封号呢,你倒好,竟还送上门来的封号推回去。” “娘——贵妃如今的处境只怕也正为难呢,我想,我们还是别给她添麻烦的好。”苏玉妍搀起她的胳膊,淡淡一笑,“再说了,您与沈贵妃虽是故交,可十几年过去了,就算她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了女儿一个封号,我们也就会因此而欠上她的人情……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贵妃娘娘若是大施恩泽,我们又何以为报?” 宋氏闻言,不禁一阵默然。 ------------ 056、亲事(下) 十月二十三日,武贤伯寿辰。 因他最近在昌宁混得风生水起,又是六十整寿,几乎昌宁所有权贵都携带家眷前来恭贺,左相府与定远侯府也相继派出重要级人物来为武贤伯贺寿。左相府来的,是左相嫡长子左楠,而定远侯府来的,却是定远侯嫡长孙沈珂。 对于这两位年轻的权贵之后,武贤伯宋绍谦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他虽素有“温水宋”之称,在得知客人进门的消息后,只跟同僚们客套了几句,便飞快地离席前去亲自迎接他二人进来。因左、沈两家交恶,宋绍谦就特意安排两人分开入席,尽量不让他们碰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席间的宾客们也因为这两位在昌宁声名鹊起的年轻后生的到来而议论纷纷。左楠年方二十,是昌宁少有的风流才俊,不仅满腹诗书,为人还谦和有度,深得老一辈权贵们的赞许;而定远侯嫡长孙沈珂,与左楠年纪相仿,虽然生得仪表堂堂,却正好跟左楠相反,不喜读书只爱习武,听说武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却是斗大的字不识得几箩筐,因此而成为昌宁城中王公贵子们中间的一块“鸡肋”,几乎无人不晓。 而身处寿安居代太夫人应酬女客的宋氏也在稍后得知了沈珂与左楠前来拜寿的消息。她在昌宁生活了十七年,几乎对昌宁所有的权贵世家都了如指掌,丞相左昱因不知沈、宋两家那段婚约,早年还曾代他胞弟求娶过宋氏,后来得知沈、宋的婚约后,此事便一笑了之,之后左、宋两家才慢慢开始走动起来的,这次左昱派长子来给武贤伯贺寿,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沈珂,因为白玉并蒂莲的关系,宋氏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之所以隐忍不发,也是看在沈玮的面上。 苏玉妍自第一位女客进门,便战战兢兢地如履薄冰——因为每一位贵妇人进门跟太夫人道过贺后,便把目光投到她和宋氏姐妹俩的身上,而且,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几乎是投到宋氏姐妹俩身上的几倍。当然,如果看看她,倒也无所谓,反正也不少块肉。最令人不自在的是,几乎每个贵女都要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就开始问她“今年几岁,读过什么书……”之类的话,那架式,简直与相媳妇一般无二。 谁让她是武贤伯嫡亲的外孙女呢?她只能这样自我解嘲了。 当然,宋氏看到女儿如此受欢迎,内心的喜悦就不必说了,虽说宋氏姐妹俩也有人问津,可比起自己的女儿来,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如此一来,女儿就更能优中选优了。 太夫人身为今天的女主角,自然也跟一帮贵妇人们攀谈得十分热络,见众位夫人、太夫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苏玉妍身上,心里不免有些五味杂陈,暗想丈夫与儿子的推测是对的——这样娇美如花的小姐,又有谁不想将她娶回家?当然,她也没有忽略宋清霜与宋清雪两人眼中暗暗闪过的黯然之色,时不时地与人提起“这是我三叔家的一对孪生姊妹花”,借此机会不遗余力地向人推销她们。 苏玉妍被两位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的贵妇人一左一右地拉着手坐在太夫人下首,保持着矜持而又端庄坐姿的同时,脸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她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她们几乎千篇一律的问话,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这些无所事事的贵妇们就是昌宁的高音喇叭,只要给她们留下了好印象,那就等于让整个昌宁的贵妇们都知道了自己,对于自己的亲事来说,那都是无利无弊的。 宋氏不知女儿心中所想,看到女儿这番中规中矩的样子不禁十分高兴。她知道,女儿表面看起来是个淑女,可骨子里,却跟当年的自己一样,都是不喜欢那些礼教束缚的,眼下能保持这样的仪态,也正说明女儿对自己婚姻大事的重视。所以,这桩婚事,真的不能丝毫马虎。 整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就在无聊单调的对话中结束了。 眼看天色已晚,那些贵妇们便相继起身告辞。 太夫人亲自起身相送,又热情地留了关系特殊的几家夫人吃过晚饭才走。 至宾客散尽,已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因见宋氏强撑着病体代自己招呼客人已累得疲惫不堪,太夫人便特意嘱咐她早些歇息,宋氏方带着苏玉妍回了静园。 一夜好睡。 次日一早,宋氏与苏玉妍去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见她面色苍白,只说了几句话就让宋氏回去歇着,却让苏玉妍留下陪她说话。 这是自苏玉妍到昌宁后第一次跟太夫人独处,见太夫人眸光深邃,不免心中暗自忖度留她下来的原因,念头才刚闪过,太夫人就笑着向她招手道,“妍儿,坐到外祖母身边来。”与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的刻意讨好相比,她宁愿面对苏玉妍那若有若无的亲近,更何况她天天还变着花样做了吃食送来寿安居?要不是武贤伯父子两人一心想让苏玉妍入宫,以她对宋氏所存的愧疚和苏玉妍那份心意,她倒是愿意给这孩子拣门好亲,以此来对宋氏作出弥补。 苏玉妍依言坐到太夫人身边,俏皮地一笑,“外祖母,您要跟妍儿说什么悄悄话?” 太夫人不禁呵呵直笑,故意压低了声音,“知我者妍儿也!”笑了一阵,才正色道,“你们一家远在信阳,这些年我们忙于俗务疏忽了对你们的照顾,我这心里,总时时不安……如今你们来了,住在家里,我这心里才觉得踏实了。这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你了……虽然沈顼与沈琳偶尔也会来看看我,却都是见一面便走的,又哪能像一样常常在我跟前?好孩子,你亲人不多,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嫡亲的外祖母,我也会待你如沈顼沈琳两个一样……”太夫人说得情真意切的,眼角竟微微濡湿起来。 要不是从丰姨娘口中得知了当年的往事,苏玉妍面对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倒还真会生出亲近之意,只是那件往事如刺梗喉,让她再难轻易相信太夫人所言。不过,她还是适时地流露出依恋之意,轻轻地趴上太夫人的膝头,仰着脸,认真地说道,“在妍儿心里,您就是妍儿嫡亲的外祖母,妍儿愿意天天陪在您的身边。” 太夫人看到那副郑重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感叹,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好半晌才轻声说道,“好孩子,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咱祖孙俩见面的机会只怕就不多了。” “我的亲事?”苏玉妍一愣。 “是啊!”太夫人轻叹一声,“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你外祖父面前提亲了,这其中,还有人提及了皇长子赵宥。” 苏玉妍强压心中震惊,慢慢垂下眼睑,“以我的出身,又怎么能配得上皇子?” ------------ 057、进退(上) 而此时,左相府的书房内,抱病在家休养的左昱正向左楠问起武贤伯家寿宴的盛况,得知了沈珂也去拜寿的消息,左昱不禁淡淡一笑,“论起来这宋家也算是他的外家,外孙给外祖拜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借此机会去见苏家小姐了。” 左楠却不以为然,“我倒觉得父亲大人高看了那位苏小姐……她不过是区区七品县令之女,就算有倾城之貌,也难配得上昌宁的王侯世子,就更不必说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子们了……” “楠儿,你可不能小觑了女人的美貌……你姐姐若不是因为生得貌美,又如何能在宫中屹立不倒?”左昱挥手打断左楠的话,“苏小姐身份虽然低微,却是堂堂朝廷命官之女,就是做不得正室也可以做侧室,一旦生下儿子,母凭子贵,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了,她父亲苏慎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的才子,若圣上再度起用他,苏小姐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若再得皇太后或者皇后娘娘一个封号,只怕上门求娶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你如今也到了适婚之龄,如果中意那苏小姐,为父也可为你前去武贤伯府求娶。” 左楠俊面一红,当即连连摇头,“娶妻娶贤,孩儿宁愿娶个无盐之妻,也不愿娶一个红颜祸水。” “好。”左昱满意地点头说道,“你这样稳重的性子,倒不失了我左家的人的本色。” “那宋家,是否还要让人前去提亲?”左楠脸上红潮仍未褪去,说到提亲二字时,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提,当然要去提了。”左昱双手负在身后,转脸望着窗外蓝湛湛的天空,笑道,“若不去提亲,又怎么知道武贤伯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 次日晌午,左相府派来的提亲的媒婆登门拜访,与太夫人足足谈了近半个时辰才告辞而去,走出武贤伯府时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宋氏随即去了一趟寿安居,从太夫人那里探知此次提亲的竟是左相嫡长子左楠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得知太夫人以与宋氏母女商量为由没有直接应承下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想过将苏玉妍嫁入豪门,却从来没有想过把她嫁进左相府。 苏玉妍当初在咸阳遇到杨正青强行搜索马车后,宋氏便跟她说起过左相,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左昱那样狡诈精明,他的儿子,也必不会是什么好人。不过,她并没有因为太夫人的婉拒而放下心来——昨天太夫人有意无意地跟她提起皇长子赵宥,谁知道是不是想把她送入宫中呢?比起后·宫这种腥风血雨的杀戮战场,左相府倒显得不那么令人生畏了。 十月二十八日,沈玮再召苏玉妍母女入宫。 半月之内能得沈贵妃两次召见,这样的殊荣别说在宋家,就是在定远侯府也是极少见的,当然,沈顼与沈琳是个例外。 第二次进宫,苏玉妍就显得镇定从容了不少。 她还是如上次那般淡雅的装束,既不显得张扬,也不刻意低调。梳着时下流行的坠马髻,髻上插着上回沈玮赏的凤头金步摇,时值深秋,昌宁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她上着对襟的窄袖短袄,下着撒花挑线薄棉裙,虽不显臃肿,却让她苗条的身材看上去丰满不少。 落梅候在乾宁宫外,看见软轿下落,便上前来将她们迎入寝宫。 沈玮的气色却是比上次好看了许多,苏玉妍进门时,恰值她午休起床,正让梳头嬷嬷为她梳理那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寝宫里淡淡的桂花香味也取代了上次那浓浓的药香。 待梳头嬷嬷替她抿好头发,沈玮这才缓缓起身,摒退宫女太监,方才请宋氏母女入坐,笑道,“原本想让人捎封信给你们,却想着还是我亲口跟你们说比较妥当,所以这才召你们进宫。”不待宋氏问起,便又继续说道,“听说,左昱让人去武贤伯府为他儿子提亲了?” 宋氏料不到身处深宫中的沈玮消息竟会如此灵通,不免有些意外,“倒有此事,不过,我母亲已经婉拒了。” “拒得好,拒得好。”沈玮不禁笑道,“左昱这只老狐狸,竟把主意打到了妍儿身上,真亏得想得出来。” 苏玉妍不禁一怔,想不明白沈玮话中含义。 沈玮瞅见她母女二人神色仲怔,当下便又继续说道,“左昱对外称左楠是左家长子,可实事上,左家的长子另有其人,只因那长子出自妾室,生得蠢笨不说,还有残疾,为着左家立长不立嫡的祖训,左昱这老东西便死死守住那秘密……对外人只道嫡长子是左楠,鲜少有人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位长子。” “原来是这样……”宋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太夫人跟她说,左家派人来给左家长子求亲,说的正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长子与嫡长子,不过一字之差,谁知道内里竟有这样的隐情?还好太夫人婉拒了,要不然,岂不是误了妍儿一生?看来自己还真的不能悼以轻心了。 苏玉妍虽然不动声色,却几乎将银牙咬碎,掌心也沁出一层冷细汗。自己虽想到左昱不是好人,却想不到他竟会坏到如此地步!自己与他无怨无仇,他又为何处处跟自己过不去? 沈玮喝了茶,望定苏玉妍,微微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我看,还是趁早把亲事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 “这么说,贵妃娘娘已经了合意的人选?”比起对太夫人来,她对沈玮的信任自然要多出数倍。 沈玮不禁笑道,“这个人选我自然十分合意,就怕你舍不得妍儿。” 宋氏就笑嗔道,“若能得贵妃娘娘为媒,那是我们妍儿的大幸,我又怎么会舍不得?” “妍儿是个好孩子,我也不舍得把她给别人,不如……让她嫁进我们赵家来,你看如何?”沈玮看着宋氏,一本正经地说道。 ------------ 058、进退(下) 虽然沈玮并没有说让苏玉妍嫁给赵家哪一位,不过宋氏已经从她那认真的表情看出端倪,当下只觉心中狂跳,忍不住问道,“不知贵妃娘娘说的是哪一位?” 沈玮淡淡笑道,“自然是我家宥儿了。” “万万不可。”宋氏心中狂喜,嘴里却下意识地婉拒,“妍儿身份低微,又如何配得上皇长子?”却原来是担心苏玉妍的身份低微。 沈玮正色道,“就因为这个,我才不好向你提起……怕委屈了妍儿。” “委屈”二字顿时如一盆冷水向宋氏兜头泼下——这就是说,苏玉妍真的配不上皇长子,但沈玮却口口声声要将她娶进赵家去,那就只会是一个结果,说得好听点是侧妃,实际上,就是给赵宥做妾。除非将来赵宥能顺利登基,苏玉妍还能母凭子贵,否则她就将被赵宥正室死死压住,永无出头之日了。 苏玉妍眼里暗光一闪,瞥见宋氏面色突变,身子摇摇欲坠,忙不露声色地伸出一只手去扶上宋氏的胳膊,略略平定了心中的激愤,便迎上沈玮那双微带审视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请贵妃娘娘恕罪,民女自知蒲柳之姿实配不上身份尊贵的皇长子,还望贵妃娘娘能另为民女拣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要不是与人做妾,不论贫富,民女都无怨无悔。” 沈玮自说出要让苏玉妍嫁入赵家后,就一直暗暗打量着她,此时见她虽然面色平静却难抑眼中那一抹赛比水晶壁灯的光芒,不由得暗自赞赏,当下便展颜笑道,“好志气,竟然连我家宥儿都看不上……你倒说说,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苏玉妍听沈玮言辞犀利,不由得心中一凛,遂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眸光,“民女胸无大志,只希望将来能嫁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别的,再无所求。” “就这么简单?”沈玮笑道。 “贵妃娘娘以为找一个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丈夫是件简单的事?”苏玉妍唇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来,“普天之下,对丈夫专情的妻子自是数不胜数,对妻子专情的丈夫……只怕是少之又少了。” 沈玮一怔,旋即想到皇帝身边无以数计的嫔妃美人,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这小丫头说得对,要找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宋氏见沈玮沉默不语,只道苏玉妍说话冲撞了她,忙替女儿陪罪,“妍儿莽撞无知,还请贵妃娘娘宽恕……” 沈玮恍过神来,笑道,“不,妍儿没说错……这世间,又有几个对女子长情的男人?苏慎,也许算得其中一个吧?” 宋氏顿觉脸上发热,一时也不好接话,只得尴尬地咳嗽一声,“妍儿,还不快向贵妃娘娘请罪!” 沈玮摆手说道,“我们之间,又何须这般作套?其实,方才这番话,不过是我借机试探妍儿的性情罢了。”又向苏玉妍道,“妍儿,你母亲说你脾气倔我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倔了。往后在人前,还得把这锋芒敛去才是。” “那也是在贵妃娘娘面前,妍儿才敢如此放肆……下回决不会再犯了。”苏玉妍连忙垂下眼睑,承认自己的错误。 沈玮不禁微微一笑,“上回你说珂儿窃走了你的白玉并蒂莲,前几天我召他进宫来问了。” 苏玉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瞥见沈玮那双与沈珂有几分相似的熠熠闪亮的眼神,不禁又赶紧垂下头去。 “他说,那白玉并蒂莲,确是他拿的。”沈玮道,“我问他为何要偷你的贴身之物,哪知他竟跟我说——他早生聘你为妻之念,又怕你到昌宁之后武贤伯为你做主,才特意去接近你,自见了你腰间佩戴的白玉并蒂莲,才临时起的意……” 对于沈玮这番漏洞百出的编造之言,苏玉妍未置可否,并没有流露出怀疑的神情来,反而将头颈垂得更低,轻声说道,“若沈表哥真属意于我,就更不应该做出那等与小人无异的下作之事来。” 她虽说得轻缓,言语之中,却已将沈珂贬得一文不值,且看沈玮还如何为他辩护。 沈玮听她语中含讽,也不以为忤,只淡淡一笑,“珂儿打小没了娘,我又怜他身边没个可以亲近的人,不免偏疼了些,竟让他养成了那般顾首不顾尾的性子……等将来妍儿过了门,再好好管教珂儿就是了。还请你们看在我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回头你们作亲,我来做你们的主婚人,如何?” 苏玉妍闻言顿时心中震怒——我什么时候说过答应嫁给沈珂了?你怎么也没问问别人的意愿就一厢情愿地要给别人做主婚人?不过,刚才沈玮已经训导过她,她不便再耍“真性情”这招,等沈珂话音刚落,就忙笑道,“贵妃娘娘……这事,只怕有些不妥。” 沈玮不禁笑道,“你与珂儿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又有何不妥?”她想到当时沈珂说要娶苏玉妍为妻时她也曾说过“不妥”,只是不知道自己所说“不妥”与苏玉妍所说的“不妥”有何不同。 苏玉妍又垂下粉颈,声音却高了一度,“我当年生了一场大病,父亲请了相士为我相面,说我命里克夫,须得年过十八才能成亲,否则……”后面的话自是不用再往下说——如果沈珂不怕死,就来娶我吧! 宋氏只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恨不得上前堵住她嘴,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勉强笑着应和,“……这丫头,相士明明说的是十六岁,你怎么就说成了十八岁?”既然女儿不想嫁给沈珂,她也不能强迫,可她不想让女儿变成老姑娘还待字闺中,便顺着她的口气把她出嫁的年纪改小了两岁。 沈玮虽将信将疑,却也不便深究,但从苏玉妍篡改成亲年龄之事来看,必是不愿意嫁给沈珂的,当下便又笑道,“其实,珂儿的本性还是好的,并不是你们所看到的那样……此事,还请你们能慎重考虑考虑,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沈珂的执拗她是清楚的,尽管她知道沈珂兴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会进宫来求她赐婚,可当她面对他那双满是乞求的眼睛,却怎么也硬不下心来拒绝他的请求。 ------------ 059、赵宥(上) 不待苏玉妍开口,宋氏便抢在前头说话了,“妍儿不过是恼珂儿偷偷拿走了白玉并蒂莲才会拒绝这门亲事……贵妃娘娘开了金口,我们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妍儿这命里克夫之事,还请您……” 沈玮会意地点头道,“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宋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虽说我是极赞成这门亲事,可不知珂儿能不能等……”如果真等到苏玉妍十六岁出嫁,至少也还要两年时间,沈珂这样的纨绔子弟,年纪也不小了,怕是等不得。 沈玮本想给沈珂娶个门当户对德容兼备的千金小姐,耐不过沈珂的恳求才答应为他提亲,原以为宋氏母女能爽快地答应下来,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沈珂不争气,笑的是苏玉妍人小志气大,竟还弄出“克夫”这样的绝招来。不过,既然宋氏开了口,她也不好当真跟苏玉妍计较,便也顺着宋氏的意思,笑道,“这个……我倒要问问珂儿的意思了。等我得了准信,再给你们答复……”略顿了顿,又道,“其实吧,珂儿这孩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别的也都还好,京里的那些传言虚虚实实的,你们也别听真了……” 苏玉妍微垂眼睑,眸光闪烁,忽向沈玮笑道,“沈表哥若真有心娶我,那就把白玉并蒂莲先还给我吧……这玉我戴了十几年,最近离了它,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沈玮笑道,“……好,好。回头我就让珂儿专程把玉送到武贤伯府跟你负荆请罪,你看可好?” 苏玉妍只觉脸上一热,旋即垂下头去,用细如蚊蝇的声音低声说道,“不好。” 沈玮一愕,“为何不好?” “沈表哥若上门负荆请罪,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偷了我的白玉并蒂莲?这对沈表哥的名声有损。”苏玉妍仍微垂粉颈不敢抬头。其实她想说的是——这对我的名声有损。 沈玮这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当即笑道,“……你说得对……既然不让珂儿登门请罪,那又该如何把玉还到你的手上?” 这事非同小可,不能假手于他人。苏玉妍心中微忖,旋即说道,“还请贵妃娘娘出手相助。” 沈玮不禁向宋氏笑道,“你看你这个女儿……当年你若跟她这样,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一语未了,顿觉失言,便又转向苏玉妍道,“我与你虽只见过两面,却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你,这也是我们俩的缘分……此事我一定替你办妥,你只管在家等候佳音便是。” 见沈玮满脸郑重,苏玉妍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随即双膝一软,就朝她拜倒,“多谢贵妃娘娘宽容……” 沈玮忙叫宋氏把她扶起,笑道,“你我虽然年纪相差悬殊,认真论起来还是平辈姐妹呢!又何须如此多礼?”一边说,一边命她在下首锦杌上坐了。 苏玉妍才刚坐下,忽只外间落梅低声说道,“……里面有客。”话音刚落,就见珠帘一掀,进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瘦高少年,眉眼隐隐与沈玮有几分相似,她连忙垂下粉颈,举袖遮住半边脸庞。 赵宥料不到里面竟有年轻女子,一瞥之下,当即目不斜视地大步上前给沈玮请安,沈玮方才笑道,“这位是苏夫人,这位是苏小姐……这是宥儿……”算是为双方作了介绍。 宋氏因沈玮先前曾提过让苏玉妍做赵宥侧室,此时不免认真打量了几眼,见他不仅眉目清俊,举手投足之间更有皇族子弟那种天生的贵气,一时之间心里暗生遗憾,直叹苏玉妍无福消受,一边又忙拉着苏玉妍给赵宥见礼。 赵宥听说面前这母女二人就是母妃曾经提起的故人,自然十分尊敬,不待宋氏屈膝就赶紧扶她起来,笑道,“我是晚辈,哪有受长辈之礼的道理?”虽没受宋氏的礼,却生生受了苏玉妍那恭恭敬敬的一拜。 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就敢受我的礼?苏玉妍不禁暗暗腹诽,同时微微抬起眼睑,斜睨了赵宥一眼,哪知这一看,却正对上他那双审视的眸子,当即唬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睑,作眼观鼻鼻观心之状,心里却在诧异——这小帅哥的眼神怎么竟跟沈珂的眼神那般相似?旋即想到他们是嫡亲的舅甥,这才微微释然。 赵宥却在这一瞥之间将苏玉妍的容颜看了个清清楚楚,只觉心中一跳——这个女子,竟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沈玮将儿子那片刻的失神收入眼底,向寝宫东面墙上的洋钟瞟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向宋氏笑道,“这都过了午时了,你们就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吧!” 宋氏知她这是在送客,当下便起身笑道,“宫里规矩多,我们还是回家吃吧……横竖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就到了。” 于是沈玮不再挽留,欲要起身相送,似起未起之时,宋氏已携着苏玉妍退了出去。 赵宥微微转身,目遂苏玉妍的背影消失在寝宫门外,这才侧过头来,向沈玮笑道,“这就是当年的书痴苏慎的妻女?” “书痴?”沈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禁嗔道,“好好的书不念,你又是从哪里打听来这些不相干的陈年旧事?” “儿子前几日与几位皇弟在御书房跟父皇闲谈,父皇偶然提到书痴苏慎,儿子这才得以知道书痴其人。”对于沈玮的责备,赵宥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因此而沮丧,反而将经过娓娓道来。 “你父皇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书痴来?”沈玮却生出几分好奇之心来。 “如今朝中重臣纷纷提出革新变法之道,父皇就翻出了当年那些旧臣们曾经上书的折子,其中就有书痴苏慎的变革意见。”赵宥笑道,“父皇说,抛开那些荒诞不堪的行径不提,苏慎其实是个天下少有的奇才,只是不知道他那些东西是不是纸上谈兵。” 对于几位皇子参与讨论朝政大事的事,沈玮早有所闻,因此并不感到惊讶,反是皇帝给苏慎的评语让她微微一惊——苏慎当年连中三元,为殿试三甲之首的状元郎,一时成为大乐无人不晓的人物,皇帝对他赞不绝口,却又始终没有重用,此时,他又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当年被他遗弃的人物来了? ------------ 060、赵宥(下) “恰好户部尚书李世昭递了苏慎请求调任昌宁的奏折,父皇龙颜大悦,道是天时地利人和,当即准了苏慎的折子,任他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读。”赵宥笑道,“调令才出,立时引来朝中诸臣褒贬不一的议论,虽然贬多于褒,父皇心意已决,还是未改初衷,让苏慎即日进京。” “你父皇……这是要起用苏慎么?”沈玮虽不问政事,却也对朝中大事略有所闻,听罢儿子所言,不禁心里微微一动。如今正值朝廷变革时期,朝中众臣分成“守”、“变”两派,矛盾日趋严重,说不定苏慎这个小小的升擢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继而引起轩然大波。皇帝自二十二岁继承大统以来,一直恪守先皇遗训,兢兢业业治理这大乐江山,十几年如一日,只能算个守成之君,现在国泰民安,他怎么突然大刀阔斧改起革来了? 赵宥略迟疑片刻,就把皇帝在御书房跟他们兄弟几个说的那番话简略地说了一遍。原来今年廷试时有几个新锐进士提及了减免赋税的革新方法,与当初苏慎上书的折子颇有相似之处,故而引起了皇帝的兴趣,觉得这是个可行之法,这才有了升擢苏慎的想法。 沈玮便松了口气。苏慎与定远侯世子乃是连襟,如果此次能顺利升擢,自己再一力促成沈珂与苏玉妍的亲事,两家亲上结亲,那便是双喜临门,再好不过了。 赵宥却答非所问,“儿子久慕苏先生才学,他到了翰林院,倒是儿子之福。” 对于赵宥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学业,沈玮还是相当满意的,当下便笑道,“你如今师从常翰之,常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比之苏慎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儿子也是想着将来苏先生到了翰林院必定能常跟父皇商讨国家大事,儿子便也能借机跟着苏先生学些治理之法。”赵宥忙垂首道,“并不是儿子喜新厌旧。” 沈玮又哪里不知道赵宥的真实想法?只是现在正值敏感时期,又处在皇后为皇子们选妃的风口浪尖,可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要不然,她这半生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她扫了赵宥一眼,沉声说道,“你只管好好跟着常先生读书,别的事,你一概都不要插手。”赵宥的心情她能理解,不过那样的表现太过急功近利了,反而容易引起皇帝的反感与疑心——皇帝素来喜欢赵宥的与世无争,她不想破坏了他在皇帝心中的近乎完美的形象。 赵宥眼中的暗芒一闪即逝,默立片刻,方才低声应道,“看到母妃日日为儿子操劳,儿子于心不忍……” “只要你知道我为你好的心,我做这一切,也都值了。”沈玮淡淡一笑。 母亲虽然从没跟他说过什么,可是他知道,母亲一直在全力谋划着他的大事。他的曾外祖定远侯当年随先皇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统领着天下兵马,可谓是权倾朝野,与文臣左昱平分秋色,左昱的女儿贵为贤妃,膝下所出皇三子赵宏深得圣心,而自己作为皇长子,也与他势均力敌,故而沈、左两家暗地里便生出了罅隙,彼此虽从未言明,却不约而同地为了夺嫡大事使出了浑身解数。 虽然他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继承大统,可现在箭在弦上,局面已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控制的了。与其处处让母亲担忧,倒不如主动配合母亲所为,成与不成,那就看天意了。赵宥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缓缓垂下眼睑,敛去了眼中那一抹锋芒。 …… 而此刻,从乾宁宫回到武贤伯府的苏玉妍与宋氏正沐浴在阖府上下那一双双充满嫉妒或羡慕的目光里,特别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虽然嘴上没说什么,那欲拒还迎的神情却将她们的心内的想法泄露无余。 对于沈玮这次召见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苏玉妍除了焦躁,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此刻,她终于体会到自己身为“棋子”的感受了。当然,此刻并不是宣泄心中不满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白玉并蒂莲拿回来,否则,沈珂很可能就会借它来胁迫她,继而达到逼婚的目的。 沈玮虽说会想办法让沈珂把白玉并蒂莲送到武贤伯府,可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沈玮随口说说罢了。 苏玉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宋氏姐妹,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找沈珂要回白玉并蒂莲,眉峰就不知不觉地微微颦了起来。 忽然,她觉得屋里陡地安静了下来。就听宋氏说道,“妍儿,外祖母问你话呢……你这是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灵机一动,用手捂着胸口道,“我忽然觉得心口疼得厉害……”说着身子歪了一歪,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座椅。 宋氏大惊失色,疾步走过来探看,因走得急了,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还好杜鹃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太夫人见了宋氏这副焦急的模样,便吩咐杜鹃去叫候在外头江妈妈和春荣几个进来扶苏玉妍和宋氏回静园歇息,接着又命人即时去请太医。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人站在太夫人身边,冷眼看着苏玉妍,似乎很难相信刚才还笑语嫣然的苏玉妍突然犯了心口疼的毛病。不过,既然太夫人都命人请太医去了,她们也不好再在旁边插言,只能静静地看着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直到屋里平静下来,宋清霜才向宋清雪说道,“苏表妹看起来挺康健的一个人,怎么竟会突然犯了心口疼?别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儿了吧?”明是问宋清雪,其实是要说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本就对沈贵妃三番两次召苏玉妍这个无品无阶的县令之女进宫垂训心生疑虑,刚才问了好半晌也没从宋氏嘴里没套出什么话来,没想到才问苏玉妍一句“贵妃娘娘娘的身体可曾痊愈了?”,她就突然犯了心口疼的毛病,这病,也真是来得太凑巧了,怪不得宋家姐妹会疑心。 只怕这母女俩人真的在宫里遇上事了,多半还是与苏玉妍亲事有关的事。太夫人心里暗忖。如此看来,得赶紧把苏玉妍的亲事定下来才是,一旦沈玮为她赐婚,武贤伯的苦心就白费了。那日左昱派人来为他长子提亲,宋绍谦犹豫不定才让她给左府来人说了一句“十日之内必给左府一个准信”的话,眼看十日之约就要到了,这苏玉妍要嫁的人选,也得赶在十日之内确定下来才是。 ------------ 061、玉归(上) 黄昏的静园十分静谧,夕阳的余晖温暖而和煦,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洒进屋来,在地上映出淡淡的花窗影痕,显出几分谐趣来,苏玉妍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的锦缎薄褥,眸光安详地越过那半掩的朱漆木窗,落在院中那棵挺拔的金桂树上。树上的桂花已近凋零,仅剩的几簇傲然立在枝头,似乎要与人诉说着它们曾经的辉煌与炫烂。 苏玉妍看得入了神,要不是丰姨娘在房外絮絮叨叨地小声盘问着春草,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正在“病”中。 两天前,太夫人已经让人请了太医院常到武贤伯府走动的张太医来为她看了病。在张太医请脉之前,宋氏先是满脸忧虑地跟他说起了苏玉妍打小就有心口疼这个毛病,接着又罗列了曾经请过的名医的名单,这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李启贤,最后,宋氏还把那些名医所开的方子拿出来给张太医过了目。当然,那些所谓的名医开的方子,零零总总不下十几张,其实都是宋氏当年犯了心口疼用过的方子,没想到关键时刻倒派上了用场。 张太医自诩高明不过闻名天下的李启贤,为苏玉妍请了脉,开了方子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连宋氏所赠的十两谢银都没拿。苏玉妍事后看过,张太医所开的方子,与李启贤的方子几乎没有出入。 因为有了张太医的确诊,太夫人自然也相信了苏玉妍是真的犯了素疾。除了让厨房的人格外添置新鲜可口的饭菜,还特地差杜鹃送了一支百年老参来,说是给苏玉妍补身子的。 难得清静,苏玉妍趁着在“病”中,就开始仔细琢磨起怎样向沈珂要回自己的白玉并蒂莲。 宋氏初时不知女儿装病,还真被吓了个半死,后来明白女儿的想法,也就全力配合她的行动。先是让春荣去寿安居谢了太夫人,又私下拿了银子让厨房的人为苏玉妍熬药,接着便以病人要静养为由让人关了静园的大门,与苏玉妍两人在屋里好好合计了一番,终于想出了个变被动为主动的办法。法子想好了,宋氏便趁着外出替苏玉妍亲自抓药的机会去准备所需,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苏玉妍装病的事,除了宋氏与江妈妈两个,连春草也是蒙在鼓里的,因着丰姨娘的关系,就连苏玉修也都瞒了。苏玉修眼见姐姐病得蹊跷,自然很是担心,整天都守在姐姐身边,连跟沈珂去攀交情的心思都没了。苏玉妍到底于心不忍,让宋氏婉转地告诉他这病尚有缓和的余地,这才稍稍安了苏玉修的心。 只可惜,丰姨娘就像一只如影随行的苍蝇,就算苏玉妍嫌得慌,也不能把她赶出静园。这不,今天春草才从厨房里取了熬好的汤药,她前脚才到,丰姨娘后脚也跟着到了苏玉妍的房前,两眼直瞅着半掩的朱漆木窗往里睃巡,一面又压低声音向春草问苏玉妍是否好转了。 春草得了宋氏的吩咐,虽然不敢明着得罪丰姨娘,却因担忧小姐的病情而变得比平日牙尖嘴利了许多,不冷不热地敷衍了几句,便端了药进屋,直接到丰姨娘晾在门外了。丰姨娘借着半开的房门悄悄向里睃了几眼,在门口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屋,怏怏然回了西厢房。 丰姨娘前脚才跨进西厢房门,就听见正房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摔裂的声响,接着又听到春草发出一声惊叫,她只觉心里“突”地一跳,赶紧就朝疾奔正房而来。 推开房门,就见汤药洒得满地都是,春草瞪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正仓惶地往房门口退,丰姨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厉声喝道,“春草,你这是做什么,小心吓着小姐!”话音未落,就见苏玉妍披头散发屋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块药碗的碎片,那漆黑的药汁顺着她皓白的玉碗只往下滴,洒在她鱼白的衣襟上,看起来颇是惊心。不过,更令丰姨娘惊心的是苏玉妍脸上那怪异的笑容,在看见丰姨娘的一刹那,陡然变得阴森起来,丰姨娘只觉后背一阵冷嗖嗖的,尚未作出反应,就见苏玉妍朝她扑了过来,嘴里高声嚷道,“你还我命来!” 饶是丰姨娘镇定,见了这架式也被吓得双腿发颤,未等苏玉妍靠近就闪电般地窜出房门,失声叫道,“夫人,夫人!” 宋氏与江妈妈闻声从里屋出来,看见丰姨娘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沉声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若让人瞧见,岂不失了我们苏家的体面?” 这一声喝斥,才算让丰姨娘恢复了理智,眼见柳叶柳红并秋蕙紫兰几个也陆续从屋里出来,都拿疑惑的眼神瞅着她,她心里微一寻思,便勉强笑道,“……没事,方才我看见小花园的草丛里有条蛇溜过,吓了一跳,倒让夫人受惊了。” 宋氏便“嗯”了一声,眼神飘向苏玉妍的房间,略作沉吟,遂让柳叶柳红她们进屋。 丰姨娘这才匆匆走上前去,低声向宋氏道,“夫人,小姐她,她……”一边说,一边惊恐万状地指着苏玉妍的房间。 宋氏瞪了她一眼,“有话好好说。” 不等丰姨娘应声,就见苏玉妍赤脚从屋里冲出,径直奔宋氏而来,宋氏只瞅了一眼,就尖叫一声往后仰面倒去,丰姨娘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几乎同时着地。这一恍眼间,苏玉妍已经冲到宋氏跟前,江妈妈眼见情状不对,当下大着胆子迎了上去,擘手夺下苏玉妍手中的瓷片,又将她和身抱住,这才沉声向丰姨娘嚷道,“快让春荣春芳她们来帮忙!” 丰姨娘便连滚带爬地冲到丫头们的房里,低声喝道,“快出去帮江妈妈!”丫头们见了丰姨娘这般狼狈的模样,当下也吃了一惊,慌忙冲出屋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方把苏玉妍的手足都用布条缚了起来,紧紧绑在床架上,才算暂时安稳下来。 这一闹,整个静园的人都知道自家小姐病得蹊跷了。不过,因为关系重大,人人都噤若寒蝉,不用江妈妈嘱咐,个个都保持着缄默,不敢把苏玉妍的病情透露半点出去。 ------------ 062、玉归(下) 宋氏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搂着苏玉妍一阵大哭,接着便去了寿安居与太夫人商量,之后便去了一趟昌宁著名的普光寺。 次日,苏玉妍病势更重,满嘴竟说起胡话来了。 再次日,她不再胡言乱语,安静地躺在床上,目光愈加呆滞,连饭食不都不大进了。 先前太夫人只道苏玉妍中了邪,请法师压一压便好,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宋绍谦与宋德成父子原是指望着苏玉妍来给宋家谋富贵的,眼见她这样,不由得也急心急如焚,请了名医与法师轮流坐镇,却仍不见起色。 眼见与左相府的十日之约期满,苏玉妍仍旧处在呆滞疯癫的状态当中,宋绍谦左思右想,便以苏玉妍突发急病为由婉拒了左家的亲事。 虽然武贤伯府延请名医与法师的事是暗地里进行的,但在昌宁这权贵密集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几日,武贤伯外孙女病重的消息还是悄悄传了出去。 沈珂自打进宫见了沈玮,就在家心安理得地等着她的佳音,眼见近十日过去,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他便有些坐不住了。这天早上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再进宫一趟,就见锦春匆匆进屋,神秘兮兮地向他低声说道,“爷,不好了……” 沈珂睨了一眼锦春,漫不经心地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锦春不禁急道,“……是苏家的小姐,她不好了!” 沈珂这才嗔道,“好好说来!” 锦春便把苏玉妍病重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沈珂却不信。 锦春不由得发起誓来,说是苏夫人已经登门拜访来了。 沈珂这才缓缓起身,让锦春把客人请进来。 少时,宋氏随着锦春进来,满脸肃然,脸色也明显比前些日子更加憔悴,寒喧两句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一件私事想跟贤侄商量。” 沈珂拿眼往守在身侧的锦秋与锦春一睃,两人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宋氏这才把苏玉妍病重的事说了,末了才哽咽说道,“妍儿病了近十日,如今已经滴水不进,眼看就要……眼下,就只有贤侄能救妍儿一命了。” “妍妹妹前几天不都是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就突然病重了?”沈珂惊道,接着又叹息一声,“可惜我对医理丝毫不通,便是有心要救妍妹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宋氏便将眼角的泪痕抹去,沉声说道,“只要贤侄愿意,就能将妍儿从鬼门关拉回来。” “真的?”沈珂心里微微一动,旋即露出义不容辞的表情来,“只要能救妍妹妹一命,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必定在所不辞!” “那我就先替妍儿谢过贤侄了。”宋氏说着便站起身来,缓缓向沈珂屈膝行礼。 “姨母折杀我了!”沈珂急忙伸手相扶,“不知姨母要我如何去救妍妹妹?” “普光寺的弘一法师说了,妍儿之所以陷入疯癫之态,一是因为心疾,二是因为心病。这心疾,便是她素常所犯的心口疼的毛病,这心病,便是贤侄手中所持的白玉并蒂莲了。”宋氏望着沈珂,徐徐说道。 沈珂也不置疑,只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十分爽快地说道,“姨母是要我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来救妍妹妹的性命么?这有何难?”说罢便站起身来,“姨母请稍候,待我去把它取来。” 宋氏连忙跟着起身,伸手拦在沈珂身前,“贤侄,我说的,并不是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 沈珂应声止步,徐徐回头,满脸疑惑地望着宋氏,“莫非别家也有跟我沈家同名的白玉并蒂莲?” “贤侄,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妍儿生死系你一念之间,还请你能看在贵妃娘娘与我情同姐妹的份上,救妍儿一命。”宋氏仰面望着高出她一头来的沈珂,神色无比郑重。 沈珂避过她灼人的眸光,好半晌才道,“苏表妹她,真的病了?” “千真万确。”宋氏面色沉凝,“还请高抬贵手救救妍儿。” 沈珂早知宋氏是欲借此机会要回白玉并蒂莲,对苏玉妍病重之事始终半信半疑,但宋氏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好再装糊涂,当下略作思忖,沉吟片刻后遂沉声道,“姨母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现在就随您去武贤伯府看苏表妹。” “贤侄的好意我代妍儿心领了。”宋氏心念急转,随即低声说道,“不过,弘一法师说‘玉到病除’……贤侄只需奉上白玉并蒂莲,便能救妍儿一命了……”避嫌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沈珂却微微一笑,“表妹病势沉重,我若不亲自过去看一看,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宋氏便也不好再加阻拦,只得顺水推舟,“那……我们就赶紧走吧!” 沈珂当下便扬声唤锦春锦秋两人准备车马。 一刻钟后,定远侯府的马车就驶出了府门,径直奔武贤伯府而去。 因为沈珂此行是特为探望苏玉妍而来,太夫人颇有些受宠若惊,脸上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珂儿把定远侯府的祖传白玉并蒂莲带来了么?” 沈珂不动声色瞥了宋氏一眼,遂点头道,“听姨母说,只有白玉并蒂莲才能救苏表妹,所以我便把玉带来了。” 太夫人忙道,“事不宜迟,咱们过去瞧瞧吧!”说着便从榻上起身。 宋氏见太夫人要亲自前往,忙上前相扶。 静园里静悄悄的,就连偶尔在园里的树梢上停留的小鸟,都被春草挥动手绢悄无声息地赶走了。 沈珂进屋,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苏玉妍,因隔着帐缦,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她一个侧脸,虽然看不真切,她雪白的脸色还是让他心中一震——她竟真的病了! 宋氏眼角的余光扫到沈珂微微一颦的眉峰,当下便缓缓走到苏玉妍床前,低声说道,“妍儿,你沈表哥带着玉来救你了。” 沈珂随即也上前几步,眸光在苏玉妍脸上停留片刻,这才沉声说道,“不知道这玉——要怎么用?” ------------ 063、病除(上) 宋氏便道,“弘一法师说了,白玉并蒂莲是至宝,素有灵性,须得用配好药草的温开水把这玉泡上一天一夜,然后再将它放在妍儿心口,将她体内浊气吸尽方可保她性命无虞。” 沈珂眸光闪动,落在苏玉妍那半截露出大红锦被外的如雪皓腕上,一时心神微恍,当即从怀里掏出个沉香木匣,双手奉给宋氏,“姨母,这个……是我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您先拿去准备吧!” 宋氏伸手将沉香木匣接了过来,缓缓打开,看了看大红的绸布上那绿得透亮的白玉并蒂莲,确定它就是苏玉妍所丢失的那一块后,方才抬起头来,向沈珂微微敛首,“多谢贤侄了。” 躺在床上的苏玉妍听到宋氏这声“多谢”,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宋氏便唤了江妈妈进来,把沉香木匣交到她手里,吩咐她去把玉泡进早已备好的药水里。江妈妈遂欢欢喜喜地去了。 宋氏眼见事成,脸上便露出微笑,当即便命春荣去准备茶点,请沈珂去花厅喝茶。 沈珂客气地推辞了一番,起身告辞。临走时,当着太夫人的面向宋氏笑道,“这玉苏表妹先用着,等她大好了我再来取。” 苏玉妍听着,不觉暗暗好笑。好不容易才让你完璧归赵,若再让你窃了去,我岂不成了傻子? 却听宋氏笑道,“……等妍儿大好时,我必会带着此玉并谢礼一道前去府上拜谢,又怎敢劳动贤侄亲自来取?” 沈珂于是不再多说,眼角的余光睃了苏玉妍那如雪般莹白的脸庞,这才随着宋氏与太夫人出去。 听着一行人的脚步渐渐远去,苏玉妍便慢慢睁开了眼睛。沈珂此番能因为自己“病重”而归还白玉并蒂莲,就证明他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是否也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呢? 她就这样静静地想着心思,直到宋氏推门进来,她才恍然回神,不禁冲宋氏微微一笑。 宋氏从袖里掏出沈珂给她的那个沉香木匣,递给苏玉妍,笑道,“这玉,到底还是给拿回来了。” 苏玉妍伸手接过,如获至宝地急急打开匣子,将那白玉并蒂莲取在手里,细细看了一回,这才笑道,“真是我的那块。”这块白玉并蒂莲的莲蒂处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体“福”字,那熟悉的印记,让苏玉妍一眼就确定了这块玉的真伪。 “孩子,你这一病,倒是一举两得……”宋氏便把从太夫人那里听来的退了左相府长子提亲的事说了。 苏玉妍当初决定装病,原是听宋氏说过沈家当年也曾有过一块稀世白玉并蒂莲,她便心生一计想出了这一招,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拿回白玉并蒂莲,并不知宋绍谦与左昱有十日之约,此时听宋氏一说,倒是回头一惊,背上竟沁出一层细汗来。真是好险!亏得这次产“病”得厉害,要不然等宋绍谦把自己许配给了左昱那个痴傻的儿子,事情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不过。”宋氏又道,“虽然你借着这病拿回了玉,但你用沈家白玉并蒂莲治病的事却会就此在昌宁城内传开,只怕会引起别人的误会,若因此而对你的亲事产生不利的影响,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娘。”苏玉妍将白玉并蒂莲捧在掌心,幽幽地看了许久,这才缓缓抬眸看向宋氏,“您难道还以为女儿有自己选择良人的权利和机会么?” 宋氏闻言,不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女儿话中的深意,当下便在床沿坐下,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就算你外祖父要拿你的亲事作文章,也不至于把你嫁一个十分不堪的人……再说了,就算真的到了那步田地,不是还有沈贵妃为你做主么?比起别的臭名昭著的恶少来说,那个沈珂倒还是个不错的人选。”因为沈珂毫不犹豫就答应她索玉的要求,她对他的印象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对于沈珂,苏玉妍不想过多地评价,不过,她也因为此番顺利要回白玉并蒂莲而对沈珂的恶感减去几分,当下便未置可否地一笑,“娘,怎么会就到了那一步?等爹爹到了昌宁,他自然会为女儿做主,女儿的亲事,就由不得别人插手了。”苏慎升擢的消息已经传出,作为他外家的武贤伯府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喜讯,想必也是宋绍谦考虑再三退掉左家亲事的原因之一。 宋氏想到苏慎即将来京,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轻轻舒了口气,“妍儿说得对,等你父亲来了,我必让他好好为你挑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家。” 苏玉妍便微微垂了眼睑,轻轻叹了口气。 宋氏不禁伸手握了她的胳膊,低声问道,“怎么了?” “其实,我并不想嫁入那些豪门世家……”苏玉妍脸色微显黯然,“那样的人家,总免不了要三妻四妾的……” “如今便是殷实些的商户人家,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昌宁的这些豪门世家……”宋氏略为沉吟,便出言安慰,“你只要生了嫡子,这主母的位置也就坐稳了,就算将来你丈夫娶了三妻四妾又如何?又有谁能越得过你去?” 我要的,并不是一个牢不可破的主母的位置,而是一个男人真挚的心!苏玉妍心里暗暗呐喊,却不能把这话跟宋氏说明,只得苦笑一声,幽幽说道,“娘说的女儿何尝不明白?女儿若是此生也能找到一个像父亲一样对娘这么好的男子,便心满意足了。” 对于苏慎的深情,宋氏一直是拒绝着的,而且她有一个千个拒绝苏慎深情的理由,可是,她却无法否认女儿看到的事实——这十几年来,苏慎待她始终如新婚时那般体贴关切,并不因她的冷漠而轻慢了她。 见宋氏垂眸不语,苏玉妍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对不起,女儿又惹娘伤心了。” 宋氏抬眸看着女儿那如花的容颜,只觉心里一阵疼惜,不由得伸手扶上她的脸颊,哽咽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逼着你到昌宁来……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再要回信阳,却已不易了……幸好你父亲不日就要上京,到时候,咱们的处境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为难了。” ------------ 064、病除(下) 三天后,苏玉妍的“病情”渐趋好转,次日已能下床走动,再次日,便在春草的搀扶下去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去了,太夫人惊喜之余,便命她免了半个月的晨昏定省。再次日,宋氏则带了那沉香木匣并几样重礼亲自登门拜谢沈珂送玉救人的义举,沈珂亲手接过宋氏奉上的沉香木匣,掂了掂分量,便不动声色地将木匣收入袖中,并婉言推拒宋氏所送的厚礼,在宋氏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勉强收下。 “还玉”之事了结,苏玉妍的“病”也就彻底好了起来。既然身体康健了,就少不得要天天去寿安居陪太夫人说话取乐,日子过得倒是清闲。不过苏玉妍在这种看似清闲的日子里,却分明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股无形的压力,便是来自沈珂。 自苏玉妍“康复”以来,沈珂隔三岔五就要到武贤伯府来一趟。太夫人对于沈珂的到来,尽管心中存着疑虑,表面还是十分欢迎的,毕竟,这个纨绔子弟是定远侯的嫡长孙,轻易不能得罪。而宋氏对于沈珂的到来,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当然,武贤伯宋绍谦父子俩人更是对沈珂的“无事常登三宝殿”显出极大的热忱,宋德成时常会放下手头的庶务亲自作陪,言语中多有试探之意,明里暗里都透露出希望与沈家亲上加亲的想法,连最粗枝大叶的锦春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暗地里倒是希望沈珂能趁机答应下来把苏玉妍这个看起来端方娴静的女子娶回家做沈家的少夫人。 自然,整个武贤伯府的上下人等,也都隐隐察觉出了武贤伯的意图,包括宋清霜宋清雪姐妹俩人。 这天,她们俩人去寿安居为太夫人请安,恰巧碰到苏玉妍从屋里出来,两下一照面,宋清霜便率先笑道,“妹妹来得可真早!” 苏玉妍对这一对孪生姐妹素来秉承“不远不近”的态度,听宋清霜这话里意思好像是讽刺她刻意讨好太夫人,她便微笑颔首道,“想是前些日子睡得多了,这几天总没有瞌睡,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是没有瞌睡的人,便过来得早些。”同为寄人篱下的亲眷,她没必要跟她们计较这样的小事,脑袋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想,也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 宋清雪见苏玉妍耐心地向她们解释自己“早些”的原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若论亲疏,苏玉妍是武贤伯嫡亲的外孙女,比起不过是宋家偏支的她们自是更应该跟太夫人亲近,换个性子高傲些的小姐,说不定还不屑拿正眼来瞧她们,这个苏玉妍倒是个好性子的,虽说跟她们不算亲近,却也并不刻意疏远。她心里微忖,便笑着接了话茬,“哪里是妹妹早了,分明是我们俩个迟了!”朝苏玉妍瞧了几眼,又笑道,“妹妹身子单薄,又病了这些天,虽说如今大好了,这身子到底还是有些虚弱,外头风大,妹妹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回头我们再来寻妹妹说话……” 苏玉妍便顺水推舟地笑着应了,“这风吹在身上,倒还真有些沁骨了……”客套了几句,便扶着春草的手去了。 回到静园,恰值二门上的婆子送了苏慎的来信进来,苏玉妍命春草赏了那婆子两个银角子,待那婆子欢天喜地去了,这才拿着信去见宋氏。 宋氏原本身子就虚弱,还吃着药,又加上这些天累得够呛,虽然了却了白玉并蒂莲这一桩心事,却比刚来昌宁时还显得憔悴了许多,这几天秋风乍起,又犯了咳疾,几天下来,人又瘦了一圈。此时她正和衣倚在床上,春荣站在床侧为她捶背,眼见苏玉妍拿了一封信笺进来,便让春荣退了出去。 苏玉妍在床侧坐下,眸光落在宋氏略显苍白的脸上,只觉有些惊心,不自觉就想起李启贤的话来,顿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她强忍泪意,露出欢愉的笑容来,“娘,父亲来信了。”眼见宋氏日渐消瘦,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能为她尽半分心力,这种无力感很是让她心灰意冷,可想到当初她为了宋氏而决定来昌宁搏一搏的勇气,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尽量不让宋氏看出破绽。 宋氏接了信,略看了几眼,便把信递给苏玉妍,脸上略显喜色,“你父亲已经动身启程,不日就要到了。” “真的?”苏玉妍把信展开,匆匆浏览了一遍,当即笑道,“这可好了,等父亲到了,我们就可以搬到外头去住了。”寄人篱下,就算锦衣玉食,也比不上自己的小窝自由自在。 “这事,还是等你父亲到了之后再说吧!”宋氏未置可否。搬出武贤伯府,那是早晚的事,毕竟,苏慎如今来京是升擢,若寄人篱下,情面上总说不过去。 苏玉妍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宋氏淡然的神情,反而兴高采烈地跟她说起了自己向往的京都小民宅。她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渐渐感染了宋氏,母女俩人开始就将来是租房还是买房,在什么地段租或是买这样的话题商议起来。 正说得兴起,江妈妈在门口挑起帘子,向里头轻声说道,“夫人,小姐,沈家的大少爷……又来了。” 苏玉妍不禁秀眉微颦。这家伙可真清闲,三天两头往武贤伯府跑,也不知是何居心!宋家姐妹俩因为这个外表看起来俊逸非凡的男子而春心萌动,总会不经意地对自己流露出某种敌意,就仿佛自己的出现阻碍了沈珂与她们之间的某种可能。 “他又来做什么?”苏玉妍见江妈妈挑着帘子不走,不禁问道。 江妈妈脸上的笑容就显出一丝僵硬来,“好像……好像是来提亲的。” “什么?”苏玉妍倏地站起身来,粉面涨得通红,胸中怒气几欲喷涌而出——他以恩人自居也就罢了,现在竟还得寸进尺来这里提亲来了!他当她是什么人,想以救命之恩相挟,想让她以身相许么?! ------------ 065、流言(上) 宋氏却是眼神微闪,旋即向江妈妈道,“快到晌午了吧?你去看看厨房熬的药怎么样了?” 江妈妈怔了怔,便应声去了。 宋氏则想着当初进宫时沈玮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沈家的家势无可挑剔,沈珂外表看起来也不错,只是表里不一,让人放心不下。可就算这样,也远比左昱家那个痴傻的长子强了百倍不止,她想为苏玉妍求的,就是这样的人家,现在真有了这样的人家,她却又犹豫不决起来了。 她“病重”之后,沈玮也曾派人到武贤伯府来看望过她,若此事是由沈玮促成,恐怕连回拒的可能都没有。苏玉妍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也慢慢镇定下来。 抛开别的不论,就沈珂能将白玉并蒂莲完璧归赵这一点来说,她也应该慎重考虑这门亲事的可能性。宋绍谦与太夫人他们之所以没有替她定下亲事,很可能是因为苏慎的擢升和即将到京赴任令他们心存顾忌,便是沈珂今天特为亲事而来,宋绍谦和太夫人也不敢当真替私自替她做主应下这门亲事。怕就怕是沈珂求得了沈玮的亲口允诺,就算自己不愿意,宋氏也只能应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真的要嫁给沈珂,至少也见过其人,倒也算不得盲婚哑嫁。苏玉妍一番思忖过后,不免心神微定。 宋氏想着沈珂那双深邃的黑眸,也觉患得患失,眼见女儿烦恼,便安慰她,“……八字还没一撇呢,等父亲到了昌宁,定会托他那些故旧替你好好觅个良人……” 苏玉妍就笑道,“要不,明天我们进宫去谢恩吧!”沈玮派人送了许多贵重药材,如今她大好了,按理也应该去叩谢一番。 宋氏想了想,就道,“还是先去寿安居看看老太太吧!”等探过老太太的口风,如果确有其事,就只能从沈玮那里想办法了,以她和沈玮的交情,求一求兴许就可以过了这难关。 苏玉妍点头答应,又小坐了一会,便往寿安居去了。 杜鹃远远看见她过来,老远便笑着迎了过来,“大小姐身子刚刚痊愈,怎么不在家多歇歇?”一边说着,一边有小丫头进去禀报了。 听里面传出老太太“快请进来”的声音,杜鹃就亲手挑起了帘子请苏玉妍入内。 太夫人笑着说了些苏玉妍这些日子病下来清瘦了不少的寒喧话,并让杜鹃把库存的那些名贵的补品拿些出来送到静园。 苏玉妍笑着谢了。 太夫人又说起了苏慎即将到京赴任的事,满脸的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苏玉妍便笑道,“……小姨母并府里的表哥表妹们前些日子过来探病,我连话也不曾跟他们说上……如今大好了,想过去瞧瞧小姨母……” 太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你们苏家并咱们宋家亲戚都不多,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你如今到了昌宁,原该多和定远侯府的表兄表弟们亲近才是……你想哪天过去就知会我一声,替我带些吃食给顼儿和琳儿去……” 苏玉妍笑着允了。 太夫人又道,“我瞧着沈珂那孩子对你挺有心的,不仅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祖传了白玉并蒂莲来救你,这些天还时常过来探望……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品,就是在整个昌宁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若没有异议,等你父亲到了昌宁,不如趁早把亲事定下来,也好让你娘安心。” 竟然连问问宋氏意见的话都没有,也不知沈珂是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打动太夫人的。不过,就算太夫人有意与定远侯府攀亲,苏慎与宋氏都还健在,那也还轮不到她来做主。苏玉妍心里暗暗冷笑,却垂下眼睑,显出几分羞意来,“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一切……还是等父亲到了再说吧!”又小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 自打苏玉妍病后,丰姨娘变得沉默了许多,又想着苏慎即将到京赴任,就更加督促起苏玉修的功课来,除了每天早上来见宋氏母女,其他的时候多半都呆在西厢房里刺绣,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苏玉修自小是由丰姨娘亲自教养长大,对她也十分敬重,当初在信阳时因宋氏不理事,苏慎也不大管束,母子关系十分融洽,现在到了昌宁,沈珂时常会派人到武贤伯会来请苏玉修出去玩耍,丰姨娘倒是一力撺掇他巴结讨好沈珂,苏玉修却因她这番言辞生出反感,母子之间倒显得有些生分起来了。 下午,苏玉修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就奔苏玉妍屋里而来,见宋氏在里屋歇息,便悄悄招手让苏玉妍出屋说话。 苏玉妍正在窗下给太夫人绣着一条五福抹额,见状就走了出来,轻声笑道,“什么事?” 苏玉修拉了她的手腕,径直走到院门处,这才低声说道,“外头到处都在议论你的亲事。” 苏玉妍一愣,旋即笑道,“议论我的亲事?”她连亲事都还没定下来,有什么好让人议论的? 苏玉修不由得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人装糊涂?”姐姐一向聪慧从容,遇事总是不慌不忙,可这亲事不比其它,容不得半点马虎。 苏玉妍这才正色说道,“你别急,慢慢跟我说。” 苏玉修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今天宋德成的儿子宋清泽、宋清泓兄弟俩人带他出去参加一个世家子弟的及冠礼,席间因无长辈在场,诸位年轻的贵族子弟自然无拘无束天南海北地的神侃了一气,其中有位胖得跟肥猪似的三角眼就指着苏玉修向旁边的人笑,“……就是他的姐姐。”有人没听清楚,不免追问,那三角眼便又高声再说了一遍,“咱们昌宁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沈大少爷——有了心上人。”这话便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心,顿时引起众人一阵轰笑,接着又有人笑道,“沈大少爷心比天高,寻常女子哪能入得他的法眼?你分明就是胡谄!”那三角眼却得意洋洋地笑道,“沈大少爷都去武贤伯府求亲去了,此事还能有假?”便又有人问三角眼如何得知此事的,三角眼就指着宋清泽宋清泓兄弟俩笑道,“那位苏小姐就住在他们府上,你们若是不信,只管问他们便是。”众人就围住宋氏兄弟七嘴八舌地询问此事真假。宋氏兄弟素来对沈珂印象不好,就算他们不能插手苏玉妍的亲事,他们也会极力反对,况且他们连听都不曾听过这事,自然更是连连摇头否认,年仅十四岁的宋清泓更是瞪着那三角眼骂道,“左显,我表妹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编排出这样的谣言?”那被称作左显的三角眼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刚从左相府出来,我那堂兄亲口跟我说的此事,怎么会是我编排的谣言?” 听到这里,苏玉妍不禁心里一动,随即问苏玉修,“这个左显,是什么人?” ------------ 066、流言(下) 苏玉修迟疑片刻,便又接着说道,“宋表哥说,这个左显是左昱的堂弟,为人极其狂妄,等闲人都不敢轻易惹他……数年前左显强抢民女并将其抠殴打致死,曾被官府传问,不过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样一个恶人,定远侯府必定会敬而远之,就算此人是左昱的堂弟,武贤伯府与之相交也要掂量掂量,毕竟,武贤伯府要巴结左昱有的是渠道,也无须从左显身上下手。那么,沈珂前往武贤伯府提亲的消息,左显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那样大肆宣扬,又有何企图?苏玉妍心里暗忖,却对苏玉修笑道,“我们都没听说过的事,左显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只管读你的书就行了……” 苏玉修虽然着急,见姐姐这般从容镇定的模样,便也松了口气。这些天与沈珂接触,苏玉修倒觉得这人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荒诞不堪,当然,因为存心要在自己面前留个好印象而刻意隐瞒了某些不良习性也未可知。 苏玉妍便道,“你成日闲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等父亲来了,你就得正正经经地进学了。我瞧着清泽表哥在读书上十分用功,你有空便去他书房里多看看书吧!横竖也不过十几天工夫,父亲就要到了,等他来了,再好好给你找个先生,万不可误了功课……”这些天自己“病”着,倒把苏玉修进学的事抛在一边了,现如今宋氏又真病了,自然就更顾不上此事,宋绍谦与宋德成父子俩只字未提让苏玉修进宋氏族学的事,倒不如干脆等苏慎到了昌宁之后再说。她与宋氏兄弟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甚少照面,一则因男女有别大家都有心避嫌,二则因他们两个要上族学,早出晚归的自然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又因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外向的宋清泓有空便出去玩耍,内向的宋清泽则闷在家里读书,碰面的机会更少了,但宋清泽的才名却是整个宋府人人都称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玉修跟着他耳濡目染的,也有利无弊。 苏玉修便点头应了,听见屋里宋氏微微咳嗽,便不敢再多做逗留。 苏玉妍暗自叹了口气,打起门帘进屋。 宋氏正挣扎着起身去拿案几上的茶杯,苏玉妍忙疾步上前扶她起来,端了茶凑到她嘴边,宋氏啜了一小口,吐在床下的痰盂里,接过苏玉妍递的手帕揩了嘴角,这才问道,“方才谁在外头?” 苏玉妍便道,“是修儿回来了,过来探望,见您睡着,就没有进来。” “这孩子,倒是个好的,没有随他那亲娘……”宋氏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事多,竟忘了他读书的事……回头你父亲到了,别的都先压下,头一件便是送了他去书馆。” 兴许不是忘了,而是亲疏有别吧。苏玉妍心里暗想,便笑道,“修儿读书向来用功,搁下几日想也没什么,你别操心这事,等父亲到了,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宋氏咳嗽两声,沉声说道,“修儿读书的事,自然由他做主,但你的亲事,我却是一定要亲自过问的,不能让他把你嫁给一个像他那样不合时宜的书呆子!” 书呆子有什么不好?若是像苏慎那样深情的书呆子,倒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苏玉妍心里暗想,一边安慰宋氏,“娘,您别着急,慢慢调养身体要紧……” 宋氏喘了几声,又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捕风捉影的流言,是什么流言?” 苏玉妍想了想,遂道,“就是沈珂把武贤伯府提亲的事……” 宋氏一惊,“我们尚未听说,外头怎么就知道了?” 苏玉妍想着太夫人的话,心中微定,便正色道,“就算那沈珂来提亲,我们没有答应,外头知道了又怎样?流言止于智者,不过是胡乱传几日罢了,也没有什么大碍。”一个闺阁千金与大名鼎鼎的定远侯府嫡长孙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这种关系,再想撇清关系,也必不会那么容易,但流言既已传出,覆水难收,唯有保持镇定,以不变应万变了。 宋氏自然也知其中厉害关系,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我去见见老太太……” 苏玉妍忙扶住她,“方才老太太跟我提了这事……”便把太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又安慰道,“老太太既说等父亲到了再定下来,那就说明她暂时不会插手此事,父亲不过十几天就来了,还是等他到了再说吧!” 宋氏想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坚持起床。 苏玉妍也巴不得宋氏能多活动活动,当下便亲自伺候她穿衣洗漱。这一折腾,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恰好江妈妈从厨房端了银耳羹过来,便侍候着宋氏吃了,当着苏玉妍跟宋氏说道,“……厨房上午做了丰盛的菜肴,想是留了沈大少爷吃饭……” 苏玉妍听得心中微动。以沈珂那样的性子,当初只在与宋德书一行在武贤伯府逗留半天时吃过一顿饭,后来都只是小坐片刻连茶也不曾喝得一杯,今天宋清泽宋清泓兄弟都不在家,没有人作陪,他竟然留下来吃了饭?难道是太夫人应承了亲事?这样一忖,她顿觉心跳如鼓,又有怒气抑制不住地往胸口处乱窜,但见宋氏苍白得透明般的脸色,那怒气在胸口堵了片刻,还是被她按捺回去了。 宋氏眼里闪过异色,想也动了疑心,当着苏玉妍却也不便把话说明,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丰姨娘和丫头们那里,你好好训诫几句——有不守规矩的,管不住自己舌头的,动了歪心思的,一律打了板子撵出去!” 江妈妈点头应了。 “还有件事,我一直搁在心里没跟你说。”宋氏又轻声道,“你就再辛苦些日子,回头等老爷安顿下来,咱们再置办自己的院子……到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人手,你就轻松多了。”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如今住在武贤府就如寄人篱下,终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江妈妈既要管束那一众心思各异的丫头婆子,还要应付宋府那些老奸巨滑的管事妈妈,必是心力疲惫。 见宋氏知道自己的难处,江妈妈不禁眼圈一红,忙道,“夫人养病要紧,搬家的事自有老爷来操办……眼下,倒是大小姐的事要紧。” ------------ 067、对策(上) 苏玉妍就展颜一笑,“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妈妈这些日子为我生病的事担惊受怕瘦了不少,正应该好好歇一歇了。” 江妈妈当初乍大小姐“病重”,自是惊得魂飞魄散,后来苏玉妍“大好”,她才知道这是大小姐用计要回白玉并蒂莲,倒是暗自感叹了一番。好不容易清静了几天,却又听到外头盛传沈、苏两家结亲的消息,不禁又让她心急如焚,眼见大小姐谈笑风生丝毫未受流言影响,她忍不住望着苏玉妍道,“大小姐的亲事,就是咱们府里最大的事,这还不要紧?说不定,就是有人存心要破坏大小姐的清誉……” 苏玉妍却摆手笑道,“妈妈不必担心,人正不怕影斜,我行得端坐得正,又岂会受几句流言影响?明天我就同修儿去定远侯府登门拜谢定远侯嫡长孙献玉救人的恩情,且看外面还会传出怎样的流言来?” 江妈妈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不禁笑道,“难怪您一点也不着急,原来竟是想到了对策……”如果沈珂真与苏玉妍定亲,自然是要避嫌的,倘若苏玉妍姐弟俩登门拜访,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哪有订了亲的小姐前去未婚夫家串门的? 宋氏闻言,也不由得?尔一笑,“你亲自去拜谢,也是应该的。”却是同意了苏玉妍的话。 次日一早,苏玉妍便去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顺便提了提要去定远侯府探望小姨母的事,太夫人便命杜鹃拿了几盒吃食出来,让给沈顼沈琳捎去,又指着其中一个朱漆木盒道,“珂儿总说我们府里的蟹黄糕做得好,这一盒,是给他的。” 看太夫人昨天的意思是想促成沈、苏两家这桩婚事的,她预先备好礼盒,分明是早知苏玉妍今天会去定远侯府,既然明知她今天是为辟谣而去,却并未出言劝阻,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苏玉妍心里微动,便笑道,“我给沈表哥备的谢礼,也多是吃食。” 太夫人“哦”了一声,却道,“仅是吃食,那也太简薄了,得添上两样贵重之物”想了想,又说,“……定远侯府什么没有?若送真金白银,倒显得咱们俗气……听说珂儿最喜收藏古籍,倒不如送两套古书过去,你那里若没有,你外祖父书房里倒有。” 苏玉妍一想,倒也觉得不错。男女定亲,通常会送些祖传的金器玉器作为信物,所以,这方面的东西是千万不能送的,否则宋德书再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回礼,那可就真像定亲那么回事了。送真金白银,传出去也只会惹人笑话,送别的好像也不合适,送书,倒是最恰当的了。当然,也不能送此次从信阳带来的苏慎收藏的古籍,拿宋绍谦的书去送沈珂,倒无伤大雅。这样想着,苏玉妍便笑道,“一切但凭您老人家做主。” 太夫人便叫杜鹃去书房拿书。 即是古籍,想必来之不易,太夫人如此爽快地答应送给沈珂,竟然也不问问宋绍谦的意见,倒让苏玉妍心中狐疑,只是话已出口不好随意更改,便任杜鹃去了。 少时杜鹃拿了薄薄的一本线装书过来,装帧精美,不过封面封尾已呈淡黄色,一看就知有了年头。 太夫人将书接在手里,略略翻了翻,笑道,“这是先帝幼时的墨宝,虽不是古籍,却也算得上是稀世珍品,珂儿必会喜欢。”说着,又略带炫耀之意地把书递到苏玉妍手里,“你看看。” 好像没听说赵家与宋家有什么交情,先帝的墨宝怎么会到了宋绍谦的手里?苏玉妍不认得先帝的墨宝,却是心中存疑,便有意无意地说道,“既是先帝的墨宝,外祖父必定珍爱,又岂能拿它送人?要不,就让我父亲从信阳带些特产过来,横竖沈表哥也不是外人,想也不会在意谢礼贵重与否……” 太夫人却笑道,“不打紧,这书你外祖父有两本。你只管拿了这一本去,也算是偿了珂儿的救命之恩。”听这意思,竟然是想要与定远侯府撇清关系。 苏玉妍垂眸,目光在手中的书卷上略作停留,便笑着应了,遂起身告退。 太夫人也不留她,命人把带去定远侯府的吃食送到静园。 趁着二门处安排马车的当儿,宋氏又嘱咐了苏玉修几句,见他频频点头,这才略略放心。 两家虽是各居东西,却也相隔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定远侯府。想是武贤伯常到沈家串门,宋家的马车才停稳,那门房便迎了上来,跟车的婆子便道,“武贤伯府的小姐前来拜访世子夫人。”门房便开了角门让马车入内。 一时入内,又换了小轿,到了二门处,早有得到消息的内院管事迟妈妈满面笑容过来扶苏玉妍下轿,一边说着“稀客”的话,一边把她姐弟二人迎入宋德书所居的思定堂。 思定堂修建得华丽气派,映在灿烂的秋阳里,远远望去,恍若皇宫宝殿一般耀人眼目,回廊处立着三三两两的丫头婆子,看见迟妈妈亲自迎着两个穿戴一新的小姐少爷进来,忙敛首肃立一旁,恭迎在侧。 到了正院门口,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 苏玉妍携了苏玉修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鼻息间就飘来淡淡的药香,她眸光流转,就看见宋德书身边的大丫头丹阳、皎月两个从内室出来,一个端着尚冒着热气的水盆,一个则捧着个托盘,盘里放着个彩釉茶碗,见了苏玉妍姐弟,丹阳便笑道,“夫人刚巧醒了,表小姐请进去吧!” 苏玉妍向她颔首致意,便领着苏玉修进了内间。 药香味更加浓重起来。 宋德书倚在床上,只着了中衣,云?略显凌乱,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苏玉妍忙拉着苏玉修向她屈膝行礼。宋德书微一抬手,她身边服侍的一个圆脸妈妈就过来把苏玉妍姐弟二人扶了起来,并请他们在宋德书身边安坐。 苏玉妍不敢坐,走到宋德书床前,关切地问,“您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 068、对策(下) 此时,沈珂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兰亭居的书房里看书,听锦春说了苏玉妍前来拜访的消息,只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连眼皮也不曾抬一抬。 锦春等了半晌,眼见沈珂不为所动,只觉有些意外,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中的书过了好半晌也未曾翻动一页,忍不住小声提醒,“爷现在横竖无事,要不——去思定堂那边……看看?” 沈珂斜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徐徐起身,“……夫人病了,我正该过去探望。” 锦春不由得嘴角一翘。迟不去早不去,赶在苏小姐前来拜访的时候去,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这“醉翁”眼里既有了中意的“酒”,自己也得想办法帮“醉翁”把这“酒”弄到手才是。当下,她便笑道,“奴婢陪爷过去吧!” 锦秋侍立在一旁,闻言不禁眼神一黯。自从锦春在咸阳遇到了苏小姐,就仿佛认定她是未来的沈家少夫人似的,总是人前人后地夸赞,这不,一听苏小姐到了,就上赶着前去巴结!可不能让她如愿!锦秋这么一忖,便也跟着说道,“前些天都是你跟着爷外出,想也累着了,这好不容易着了家,你就歇一歇,夫人那里,还是让我去吧!” 锦春素来惧锦秋三分,加上锦秋在沈珂屋里又与别人不同,所以,听锦秋这么一说,锦春下意识就要答应,忽想到什么,便笑道,“我生来就是劳碌命,若拘在屋里,还不把我闷出病来?倒是你这些天赶着爷的那些针线累得够呛……夫人那里,还是我去吧,你赶紧补个回笼觉才是正经。”因为锦秋是沈珂屋里过了明面的通房丫头,所以他的贴身亵衣裤等物别人都不敢插手,一向是由锦秋亲自缝制,眼下正值秋冬交替的时节,锦秋自是忙得不亦乐乎,锦春却乐得清闲。 锦秋哪里听不出锦春话里的酸味?只得苦笑道,“……也好。” 锦春唇角一弯,向她低声笑道,“我呀,真替你累得慌……只盼着咱们爷赶紧娶了少夫人回来,那时候,你也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锦秋面上一红,垂下眼睑,没有应声。 沈珂此时已迈步出屋,却也将锦春的话听了个分明,自然也听出了两人言语之间那酸溜溜的味道,他眼神微冷,却头也不回,将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往思定堂而去,置若罔闻。 锦春丢下这一句,忙跟上沈珂。 才出兰亭居院门,就见沈琳与沈顼两人正往思定堂而去,沈珂眉峰微微一颦,旋即扬声招呼,“顼儿,琳儿!” 姐弟俩人抬头看见沈珂往思定堂而来,便停下脚步等他。待到近前,沈珂又问,“你们都是从宫里来的?” 沈琳沈顼二人点头,沈琳道,“贵妃娘娘听说娘亲病了,就叫我们回来侍疾。”沈玮虽为长姐,但他们兄妹几个为示尊敬,从没叫过姐姐,一直都以“贵妃娘娘”呼之。 沈珂点头,又问起沈玮的病情,听说比先前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就到了思定堂。 进屋便闻到淡淡的药香,沈珂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旋即抬头,看见苏玉妍端坐在宋德书下首,见他兄妹三人进来便起身相迎,他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上前向宋德诗问安。 宋德诗靠着迎枕,眼见女儿儿子满面忧色,只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对沈珂也显出十分亲切来,“……就是前两日受了点风,已经请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又搂了沈琳、沈顼在怀,笑道,“……明天你们就回宫,省得贵妃娘娘挂念……” 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沈琳与沈顼又上前跟苏玉妍见礼,苏玉妍连忙还礼不迭,接着又为他们介绍了苏玉修。 苏玉修虽则有些腼腆,却因沈氏姐弟与他年纪相仿,又生得粉雕玉琢的十分惹人喜爱,羞涩之意自是减去不少,倒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这时,沈珂转过身来,仿佛才看到苏玉妍似的,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来,“苏表妹大好了?前些日子去探望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苏玉妍脸上挂着盈盈浅笑,十分客气地跟他见了礼,这才说道,“我这病,还多亏了沈表哥相助,今日我来,一则探望小姨母,二则也是来向沈表哥表示谢意。”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沈珂眼神一闪,眸光在案几上那几盒精致的食盒扫过,又向苏玉修笑道,“表妹表弟是稀客,今日就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苏玉妍也不客气,当即含笑应允,“……恭敬不如从命。” 宋德书倚在床头,眼里微光暗闪,当即命人去准备酒饭。 沈珂此时已问起苏玉修进学的事来,沈琳也向苏玉妍问起宋氏的病情,一时倒也气氛融洽。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工夫,那圆脸妈妈就进来说饭菜已经备好,宋德书因病不能相陪,让沈珂好好招待苏玉妍姐弟,沈珂起身,让了她姐弟二人,遂前往偏厅。 众人分宾主入座,丹阳与皎月两个亲自领着一众的婆子丫头进来摆桌安箸,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片刻就摆好了满满一桌菜肴。 席间,苏玉妍发现沈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时瞄向自己,自己抬眸去看时,沈琳却又移开眼去。 一时饭毕,苏玉妍便让随行的春草奉上自己的“谢礼”。 沈珂见了这一卷装帧精美的先帝遗墨,不由得笑道,“如此重礼,可不敢受!”竟是一副推辞不收的模样。 既是上门送礼,自然要显出十二分的诚意来。苏玉妍不免又客套了一番,见沈珂婉拒,也就不再坚持,便盈盈笑道,“沈表哥既是不肯收下这书,改日我父亲到了昌宁,一定要让他做东,好好谢谢沈表哥。” 沈珂听了这话,倒是欣然笑道,“……姨父即将来京?那敢情好,我正有好些事想向他请教呢!” ------------ 069、山雨(上) 苏玉妍不免又是一番客套,看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沈珂也不挽留,遂起身相送。送至二门处,他有意无意稍稍落后一步,待苏玉妍错肩而过时,似笑非笑地向她低声说道,“苏表妹这一趟来得好。” 苏玉妍微怔,眸光从沈珂脸上一扫而过,“众口铄金,我若再不来,只怕就会如了某人的心愿。”她语音虽然低微,却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淡淡的冷漠。 “你说的对,绝不能让某人的阴谋得逞。”沈珂却似没有看到她脸上那层淡漠,依旧笑微微地说道,“你若不来,我也是要去武贤伯府拜访的。” 苏玉妍一愣,旋即低声问道,“我以为,‘某人’就是你。” 沈珂呵呵笑道,“我虽有此意,却断然不会用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说罢又正色道,“还请苏表妹不要误会。” 苏玉妍听沈珂毫不隐讳地承认自己的确喜欢她,顿觉脸上一热,忙垂下眼睑,肃然说道,“那样的传言,于你、我都不好。” 两人边走边说,因怕别人听见,语音都压得极低,尤其沈珂,说话时将头微微俯垂,几乎凑到苏玉妍耳畔,苏玉妍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樨香味,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与他错开,却在匆匆迈步前行时无意中擦过他的左臂,他即时侧过脸来看她,她只觉心里一跳,忙做眼观鼻鼻观心之状。好在沈顼与沈琳只送到垂花门处便折身回了思定堂,苏玉修走在前头,心无旁鹜,倒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说话间已到了二门,趁着二门的婆子去备小轿的工夫,沈珂便向苏玉妍道,“还请表妹不要着急,明日我就进宫去请贵妃娘娘的懿旨,把这事定下来,且看别人还怎么传。” 苏玉妍心里一急,不由得面红耳赤地抬起头来,“沈表哥想是误会了……” 沈珂却不给她分辩的机会,只微微一笑,“请静候佳音吧!” 眼看去备小轿的婆子领着两乘小轿过来,苏玉妍遂把心一横,当机立断,“沈表哥误会了,上回贵妃娘娘跟我母亲提过此事,我母亲当场拒绝,沈表哥就不用再旧事重提了。” 沈珂缓缓抬眸,看着面前娴静得如镜中花月一般的苏玉妍,一时不觉神思恍惚,好半晌才沉声说道,“看来,还真是我误会了。” 苏玉修站在两人身侧,将这番话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姐姐拒绝沈珂,只觉心里一阵怅然,却又说不上为什么而怅然。 这时,小轿已到近前。 苏玉妍不及多想,躬身上轿。苏玉修嘴唇张了张,意欲跟沈珂说点什么,嗫嚅了几下却没说出一句话,倒是沈珂见了他的窘态,反冲他微微一笑,他只得报以微笑,返身上轿。 小轿出了角门,便有武贤伯府的跟车婆子迎上来扶了苏玉妍上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轱辘发出的骨碌声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回响,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苏玉妍的心上,让她有一种就不出来的不适感。 苏玉修也觉出了姐姐的异样,不由得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姐,你没事吧?” 苏玉妍回过神来,却是答非所问,“既来了这一趟,想来这风声也该平息了吧!” 而此时,太夫人正在静园和宋氏小声说话。 宋氏苍白的脸色隐隐现出一丝暗青,眸子里也蕴着薄薄的怒气,好几次意欲打断太夫人的话都将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太夫人坐在上首,倒看不出喜怒,“上回我拒了左昱长子的婚事,他竟因此事跟你父亲对上了,前日才上了折子参你父亲,今日又在皇帝面前驳了苏慎的那些改革新法,可见是恨上咱们宋家了……早知如此,倒该把这亲事拖一拖。” 宋氏强忍着满腹怒气,勉强笑道,“倒是妍儿拖累父亲了。” 太夫人仿佛听出宋氏语气里压抑的怒气,便将话题一转,“妍儿这孩子,我打第一眼看见就喜欢,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是实实在在想为她谋一桩好姻缘……先前我瞧着珂儿跟妍儿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珂儿又是嫡子,将来是要承爵的,便是没有功名也不怕,琳儿和顼儿也会互相帮衬着,倒是看好这门亲事,可如今看她这样子,分明是不想跟定远侯府结亲……你倒是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妍儿的亲事,到底是你做主还是她自己做主?” 宋氏不禁问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曾应允过让妍儿自己挑个如意郎君,可她毕竟年幼,有些事情也不如咱们看得长远。要依我说,这沈珂除了前两年闹了几场风流韵事外,倒也没什么不妥,等娶了亲,成了家立了业,自然也就收了心。”太夫人看着宋氏,“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还是替她做一回主吧!” “反正外头传这风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如等妍儿父亲到了再商量吧!”若是跟女人闹出风流韵事倒也罢了,却偏生是男人闹出风流韵事!宋氏想起前些天听来的关于沈珂在外头养了小倌的传闻,下意识地就用上了缓兵之计。 太夫人不禁轻叹一声,“你等得,你父亲却等不得了——你要再定下来,只怕别人就抢先一步了。” 难道沈珂一下子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宋氏心里一忖,“此话怎讲?” “这两天宫里传出风声,太后将于十二月六日召诰命夫人们进宫,不仅皇子们的亲事由她做主,便是几家王侯世子嫡子的亲事也将由她指婚。”太夫人盯着宋氏,“苏慎虽然擢升,却立足未稳,太后娘娘又是一惯不喜书呆子的,便是这回妍儿以武贤伯府嫡长外孙女的身份得到太后指婚,又岂能为她指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就算不能称心如意,也总比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丈夫要强。宋氏咳嗽了两声,勉强笑道,“母亲说的是,等妍儿回来,我劝劝她就是。” “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纵容她了。儿女们的婚姻大事,本就该由父母做主,又岂能容她自己胡挑乱拣?”太夫人有些不悦。这是自她第一次在宋氏面前表现不满。 ------------ 070、山雨(下) 宋氏不由得抬起眼睑,迎着太夫人的目光,生硬地说道,“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她自己胡挑乱拣的。” 太夫人似乎料不到宋氏竟会用这样的口吻跟自己说话,微微一怔,旋即缓和了语气,“当局者迷,我是怕你关心则乱……” 宋氏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当下便又放柔了声音,“这些年我一直病着,也没怎么管妍儿,总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在她的亲事上头,就总想着能让她称心如意……” 太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你这一说,又让我想起了当年你的亲事……知道的自然明白我的苦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偏向德书……我知道你心里存着怨念,可那时候,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心里头还时常会想起那时的情形来,唉,认真说起来,我没能拗过你父亲,也是我对不起你啊!” 听太夫人说起往事,宋氏只觉心里一阵木然。也许是痛得太久了,痛得太深了,那些伤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了,就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样,已经不能让她轻易为之伤心流泪了。宋氏微微垂下眼睑,低声说道,“都已经过去了,您就别提了。” 太夫人便也趁机转移语题,“……妍儿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啊!” 话音刚落,就听门帘“哗”地一声高高掀起,杜鹃疾步进来,瞧了宋氏一眼,就沉声向太夫人道,“老太太,表小姐和表少爷受伤了!” 宋氏一惊,豁然从朱漆木椅上站起身来,一把拽住杜鹃的胳膊,“你说什么?” 太夫人到底年长,又是旁观者,虽则心里吃惊,却还镇定自若,“德诗你别急,让杜鹃把话说完。” 杜鹃伸手扶住宋氏,这才匆匆说道,“方才宋管家亲自过来,说是表小姐与表少爷在回府的路上马受失惊,车厢脱落倾倒致表小姐右腿骨折,表少爷头部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不待杜鹃说完,宋氏已打断她的话,“请了大夫没有?怎么没将人送进静园来?” 杜鹃道,“宋管家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送表小姐和表少爷回来的人说不能随便挪动,且等太医来了再说,所以宋管家就将人留在了前院。” 宋氏急忙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候在身边的春荣急忙过来扶她。 太夫人也跟着起身,“我也去看看。”搭着杜鹃的胳膊就往外走。 过了二门,就听见前院传来武贤伯府总管宋少华低沉的喝斥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出事也无法阻止……如果这次表小姐和表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得跟着陪葬!”想是正在训斥跟车的人。 太夫人听着,眉峰微微一皱,随即放慢了脚步。 杜鹃就快步上前,跨进院门,扬声说道,“宋管家,太夫人来了。” 宋少华的话顿时截然而止,旋即疾步迎了过来,微微躬身,向太夫人拱手道,“太夫人。” 太夫人扫了一眼跪在屋檐下的两个跟车汉子,随即向宋少华道,“表小姐人呢?” “小的已经将表小姐和表少爷安置在偏院的客房了。”宋少华道,“派去太医院的人已经去了一刻钟,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 宋氏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女儿身边,不待宋少华说完折身就往偏院而去。 太夫人也不再多说,跟在宋氏身后缓缓而行。 宋少华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眼,低声喝道,“你们且跪着,等表小姐表少爷醒了再起来!” 两个跟车汉子已吓连大气也不敢出,此时更是将头垂到胸前。 少时到了前院的客房,就见房门半掩,房前站着几个内侍装束的年轻汉子,他们身前站着一个身着绛紫锦袍的少年,临得近了,那紫袍人转身看见太夫人和宋氏,便上前来说话,“老太君,苏夫人。” 太夫人定眼一看,顿时认出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另外几个表情生硬的年轻汉子,低声说道,“颖王……”说着便屈膝向他行礼。 听她这么一说,宋氏顿时确定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原来是赵宥!他来这里干什么?她心里想着,也跟着太夫人弯了身去。 赵宥立刻伸手将两人扶住,面色肃然地朝门缝里扫了一眼又迅速转身脸来,沉声说道,“我已经让人给他们止了血,暂时没有大碍,且等太医来了再作诊断。” 这时,宋管事在太夫人身后低声说,“是颖王救了表小姐和表少爷。” 宋氏闻言,便欲拜倒在地。 赵宥急忙将她搀起,温和地说道,“苏夫人不必多礼……” 太夫人听说是赵宥救的人,脸色就更加和善可亲起来,一面斥责宋管事赶紧去安排酒席,一面又吩咐杜鹃去准备茶点。 赵宥忙拦住太夫人道,“……等太医请了脉,我即刻就回去了。” 太夫人就只好让人搬了椅凳过来放在走廊上请赵宥与一行内侍坐。 赵宥不再客气,让内侍们坐了。 宋氏告了罪,便进屋去看苏玉妍。她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眼看到苏玉妍一动不动仰面躺在上首的炕上,右腿裹着厚厚的白布,双目似睁非睁,她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失声叫道,“妍儿!妍儿!”一边叫,一边脚步踉跄地奔了过去。未及近前,她就觉眼前一黑突然昏倒在地。春荣跟在身后,惊呼一声,“夫人!”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人,太夫人也跟着进屋,看见宋氏昏倒,忙叫杜鹃过去帮忙,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姜汤的灌姜汤,一阵忙乱过后,才算把宋氏弄醒。 宋氏才醒,张太医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生的清瘦老者,张太医介绍说是太医院最擅长骨科的李太医。 因苏玉妍伤在腿部,太医要验看伤势,屋里就只留了女眷。 当宋氏看到女儿拆开白色布带的右腿肿大得比平时胖了一倍,又见了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顿时忍不住留下泪来,苏玉妍此时只觉右腿一阵阵痛得钻心,哪里还顾得上宋氏,只咬紧牙交,紧攥着的双手都已被汗水浸透。 两位太医一番有条不紊地诊断过后,宋氏便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 071、变数(上) 那李太医不慌不忙地道,“还请夫人放心,令爱不过是关节受损,并无大碍,等老夫为她正好骨,再修养三个月,就可以下地走动了。”说着便招呼张太医一起,两人扶正苏玉妍的腿,张太医双手按在她受伤的右腿关节处,细细摸索了许久,突然双手一正,就听“咔嚓”一声,苏玉妍只觉右腿一阵巨痛,接着痛疼减缓,便听耳边传来李太医的询问,“小姐,可觉得好些了?” 苏玉妍不敢动弹,却觉得那疼痛不再那么锥心,当下便低声应道,“嗯,好些了。” 听见这句话,宋氏顿时松了口气,忙含笑向李太医道谢,又忙命春荣去备谢银,等春荣走了,她这才想起另一间房里还躺着昏迷不醒的苏玉修,而张太医却不待她开口,便拉了李太医过去。 因亲疏之别,太夫人对于受伤更加严重的苏玉修倒没显出什么关切之情来,见苏玉妍安然醒转,也就放下心来,本欲询问出事的经过,但见她脸色倦怠,便稍稍安慰了几句就出去跟赵宥说话。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赵宥在屋外也没有久留,待得太夫人送出苏玉妍安然醒来的消息,他也松了口气,随即跟太夫人寒喧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眼见太夫人回了寿安居,宋氏这才在苏玉妍床沿坐了下来,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被汗水浸透的?边,落下泪来,“……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不幸……” 苏玉妍眉峰一皱,低声说道,“我觉得今天出事,是有人想要致我于死地。” 宋氏一惊,旋即问道,“我们并不曾与人结怨,你又何出此言?” 苏玉妍想了想,便把经过详细跟宋氏说了一遍。 从定远侯府回来的路上,在某一拐角处,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精壮汉子让马受了惊,车夫当场被掀下马车,马车失控往前冲去,恰遇前面一众官差气势汹汹迎面而来,马匹惊吓更甚,越发横冲直撞起来,在从一众官差身边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举刀直刺马腹,马匹就陷入了疯狂状态。此时苏玉妍已觉出不妥,可这些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容不得她多想,马车就已冲上大街,好在此时已值黄昏,街上行人稀疏,马车向前狂奔,如入无人之境,偶有行人看见如离弦之箭奔驰而来的马车早已远远避开。马车内,苏玉妍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一手紧紧抓住车内扶杆,一手紧紧与苏玉修相挽,被颠得七晕八素。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玉妍忽瞟到马车后紧紧跟着几匹雪白的骏马,马上坐着的都是内侍装束的精壮汉子,就在她迟疑不定之时,其中一匹马已从侧面追上马车,苏玉妍在车内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就听后面的汉子大声吼着坐稳了,她下意识地把扶杆抓得更紧,接着又听见马儿长嘶一声,马车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她正欣喜间,车厢陡然倾倒,她与苏玉修就随着车厢轰然倒地,她只觉胳膊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宋氏只听得惊心动魄,恨不能以身相替,待她说完,便皱眉道,“身穿内侍衣服皇长子赵宥的人,赵宥既出手救你,想来不至于要害你……那些身穿公服的差人,却又是什么人?还有那先前冲撞马匹的汉子,又是什么人?” 苏玉妍摇了摇头,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上次沈珂窃走白玉并蒂莲,并没有弄出什么风波,不过是让她虚惊了一场而已,可看今天那架势,分明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苏玉妍什么时候跟人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那人还非得要致她于死地!这样一忖,她便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娘,我想去报官!” “等你外祖父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吧!”宋氏眉心一跳,遂将手中的帕子捏了捏,低声说道,“你先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我过去看看修儿。”女儿就这么一个兄弟,虽是庶出的,却素来跟女儿亲厚,将来若有出息,总还是女儿的依靠,断不能让他就那么毁了。 苏玉妍遂点了点头,目送宋氏出去,伸手抚着右腿的疼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此时,赵宥已经快马加鞭进了定远侯府,把苏玉妍姐弟俩人受伤的消息告诉了沈珂。 沈珂吃了一惊,沉默了好半晌,才转过头来,向赵宥淡淡一笑,“宥儿,你是特意来跟我说这事的?” 赵宥黝黑的眸子遂出一道异彩,定定盯着沈珂,“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着急?”沈珂是他亲舅父,虽是长辈,年纪却相差不多,小时候两人还是玩伴,两人之间不仅没有隔阂,反而比寻常兄弟多出几分随意,加上赵宥身份尊贵,故此对沈珂只有兄长之谊,并无对长辈的尊重与敬畏。 “那苏小姐虽是武贤伯府的外孙女,论起来是表亲,却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又有什么好着急的?”沈珂避开赵宥犀利的眸光,若无其事地说。 “上回你不是进宫跟我娘说了要娶苏小姐为妻的事么?”赵宥晒笑一声,“怎么,如今看到苏小姐有麻烦了,就改了主意?” “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珂心里一动,“苏小姐有什么麻烦?” “她上回不是拒了左家的亲事么?”赵宥冷冷一笑,“之后又传出你与她情投意合的消息——若是别家也就罢了,偏生是定远侯府,左昱又岂能容得下她?” 沈珂只觉眼皮一跳,“此话怎讲?” 赵宥撩起锦袍,在太师椅上坐下,这才徐徐说道,“我已差人截下出事前那几个公差,他们说,先前让宋府马车受惊的人是个逃犯,如今已经将他拘捕归案,他们还说,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是哪家的马车,只是在看到马车如脱的野马一样狂奔而来,紧急情况之下不及思索,便有人拿刀砍杀那疯马,想要将马一刀毙命,却只让马受了重伤,结果自然适得其反……” “这话你也信?”沈珂似笑非笑地望着赵宥。 “你信不信?”赵宥不答反问。 ------------ 072、变数(下) 沈珂眸光微闪,笑道,“若说巧合,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我觉得并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赵宥神色一敛,“此话怎讲?” “左昱素来心胸狭窄,之前到武贤伯府提亲被拒的事被传了出去,只怕早心存不虞。”沈珂的眸光淡淡投向窗外那日渐西沉的夕阳,“再加上外面盛传我有意求娶苏小姐的事……他对苏小姐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赵宥眼里顿时蓄上薄怒,“他若仅为私怨就如此草菅人命,又怎么为人之师,为国之相?” “况且。”沈珂继续说道,“现如今距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也不远了,除了一个苏玉妍,就好比除掉了苏慎的臂膀,对左昱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苏慎虽然只是一介寒儒,但现在被皇帝重新启用,前程自是不可限量,若他的女儿被选为某个皇子或世子的正妃,那就更是锦上添花,届时苏家也会随之成为昌宁的新贵,假以时日,也自然就成了左昱的对手。 赵宥略一思忖便已明白沈珂的意思,当下便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都是你的推测之言,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能断定就是左昱所为?”左贤妃仗着膝下有皇三子赵宏深得父皇宠爱他是最为清楚的,加上现在皇储之位虚悬,左昱又哪会不想让自己的外孙成为大乐江山未来的继承人?他因此而动手铲除眼前或未来的强敌,也在情理之中。 沈珂不由得望着赵宥笑道,“我行事素来鲁莽,寻找证据的事,自然得仰仗你了。”皇长子手中虽无实权,却有为数不少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倘若要调查清楚某个人,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您老人家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赵宥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们府里养的那些人都是吃白饭的么?说不定早就搜罗了一大堆证据在那里。” “小心隔墙有耳。”沈珂收起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沉声问道,“你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赵宥微垂眼睑,“即便她不说,我也不是傻子。” 沈珂暗暗松了口气,“左昱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还是由我亲自去处理吧,这样的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赵宥却轻轻叹息一声,“就算不出差错又怎样?到头来,谁能料得到结局呢?” “是啊,虽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沈珂眸光一转,也微颦眉头,“如果上天已经注定一个人的命运,就算你拼尽全力又如何?倒不如过一辈子平安宁静的生活来得自由自在。” 赵宥料不到沈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一时之间,他竟怔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出声。 沈珂又道,“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宫吧!” 赵宥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回头你还是去趟武贤伯府看看苏小姐吧,将来苏先生来了,你也能借机跟他亲近。” 赵宥的言外之意,沈珂又哪有不明白的?皇帝启用苏慎,将来必定会有重用,苏慎就有可能成为一代权臣,未雨绸缪,现在与苏家拉近关系,兴许将来还能让苏慎对他另眼相看。他略一沉吟,便也笑道,“颖王所言甚是,明天我就去武贤伯府探病。” …… 武贤伯府,苏玉妍已经被安置回了静园,苏玉修也已经醒转,却还是头痛欲裂,服了太医开的汤药就昏睡了过去,丰姨娘眼泪汪汪地守在西厢房里,寸步不离。 寿安居的正房里,宋绍谦负手来回踱步,脸上流露出少有的阴沉,宋德成笔直地站在太夫人身边,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被宋绍谦团团乱转的身影晃得眼花,不禁低声埋怨,“老爷,你还是坐下来吧!” 宋绍谦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坐得往么?” 太夫人自嫁给宋绍谦以来,夫妻两人鲜少发生口角,宋绍谦对她礼遇有加,今天可是头一回给她脸色看,她心里不快,不由得冷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不就是怕妍儿错过选妃的机会么,老爷心里着急,就该静静坐下来想办法。” 宋德成也在旁边低声劝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妍儿的腿治好。”这天底可没有哪个皇子妃是缺胳膊断腿的,他担忧的,正是此事。 “李太医已经打了保票,不出三个月就能让妍儿痊愈。”太夫人道。 可眼下距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仅仅一月有余,就算苏玉妍三个月之内能大好,谁又能保证她能赶得上十二月六日的大选?所以,宋绍谦心里很着急。除了这一桩,今天的事故也让他心存疑虑。宋家的马车为什么恰巧在拐角处就碰了嫌犯,为什么那差衙又会捅马匹一刀,为什么又恰巧被皇长子所救?这些疑问,在他脑海里来回打转,却又如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头绪。 他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隐隐觉得这里头透着蹊跷,想到那一种可能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气从脊梁处“嗖”地窜起,顿时让他全身透凉——难道是左昱恨上了武贤府,想要对他下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几转,他不由得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女儿宋德书的关系,他没有选择,只能站在沈贵妃身后,他与左昱,本来就是两个不同队伍的人,虽然脾味相投,却注定永远都是对手、敌人。 看到丈夫紧颦着眉峰,儿子又一言不发,太夫人也觉得透不过气来,便又低声说道,“便是妍儿嫁不了皇长子,不是还有沈珂么?这辈分上倒还……” 话音未落,便被宋绍谦冷冷打断,“妇人之见!谁说让妍儿嫁给皇长子了!沈珂那样一个纨绔子弟,更不能嫁!” 太夫人一惊,旋即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又低声问道,“老爷是想让妍儿嫁给……” 宋绍谦既然连皇长子都看不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让苏玉妍嫁给皇帝! ------------ 073、省亲(上) 宋德成听见这话,抬起眼睑迅速打量了父亲一眼,便向太夫人道,“娘,妹夫很快就要到昌宁了,妍姐儿的亲事,当由他做主才是,咱们虽是外家,毕竟隔了一层……” 宋绍谦知道儿子是怕太夫人生出别的念头来,当下也就应和了一句,“妍姐儿的亲事,我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就算要议亲,也得等苏慎到了再说,况且妍姐儿现在还在养伤,这事也得暂时缓一缓,反正赶得及十二月六日……” 太夫人见丈夫与儿子都矢口否认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当下也不再说,只点头称是。 宋氏一只脚跨进门里,听见这句“赶得及十二月六日……”,脚下顿时一滞,想着十二月六日就是皇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他们此刻商量的必定是苏玉妍的亲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恰巧杜鹃端茶过来,看见宋氏进退两难的模样,不禁心里一动,便快步上前,轻声笑道,“姑太太,快请进屋坐吧!” 宋氏便趁势收回踏进门里的右脚,与杜鹃并肩而立。 宋德成听见杜鹃的笑声,当即大步迎了出来,望着宋氏笑道,“大姐来了?妍姐儿和修哥儿可好些了?” 宋氏这才迈步进屋,将苏玉妍姐弟的情况说了。 听说两人已经稳定,宋德成似乎松了口气,一边请宋氏屋里坐,一边命杜鹃去沏新茶。 宋氏进屋,与宋绍谦和太夫人见了礼,这才说道,“……妍姐儿之前生病的时候我曾许了心愿,如今她虽然痊愈了,却又遇上了这样的祸事,我就想这去普光寺捐点香油钱,一来求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二来也顺便把先前许的愿还了。” 太夫人便道,“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趁着这几天还暖和,早些去还愿也好。” 宋德成却在旁边接口道,“这两天我正好告了假,不如让我陪大姐去趟普光寺,让霜姐儿雪姐儿两个也去问个姻缘……” 此言一出,宋绍谦与太夫人两人都点头同意。 次日清晨,宋氏与苏玉妍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才到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之后便带着宋清霜宋清雪姐妹俩去了普光寺,直至傍晚时分才返回武贤伯府,回来时,虽然面带疲惫,神色却显得轻松了不少。 关于宋清霜宋清雪的姻缘,弘一法师只送了两句话,“姻缘天注定,不可强求之。” 苏玉妍听宋氏说了这趟普光寺之行的经过,不由得笑道,“这弘一法师还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宋氏便也笑道,“弘一法师也是念在你父亲当年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的份上才会对我们鼎力相助,以他那样高傲的性子,换作别人,就未免肯帮忙了……” 苏玉妍知道宋氏说的是假借弘一法师从沈珂那里要回白玉并蒂莲的事,不免笑道,“您这回捐了五百两的香油钱,就算是谢了他的相助之恩吧!” 正说着,江妈妈撩起门帘进来,笑道,“夫人,定远侯府来了人,说了贵妃娘娘即将回府省亲大喜事,老太太让您过去说说话儿呢!” 沈玮即将回府省亲?苏玉妍不由得心里一动——但凡地位显赫的妃子省亲,哪个不是提前几个月就通知外家的?为显隆重,甚至还有大兴土木建造省亲行宫的,《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就是例证。沈玮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膝下又出了深得圣心的皇长子赵宥,省亲之行,怎么会如此简单仓促? 宋氏自是深知这些规矩的,当下也未多说,便往寿安居去了。 这一去,又是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已是暮色低沉,后头还跟着提了个食匣子的宋清霜,进屋便向苏玉妍笑道,“今天咱们都托了你的福,吃上了宫里贵妃娘娘御赐的吃食,御膳房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呢!这一匣,是贵妃娘娘特意嘱咐要给你的,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快起来尝尝吧!” 苏玉妍向她手里提着的大红食匣看了一眼,似信非信。 宋氏便道,“方才定远侯府来了人,说贵妃娘娘三天后回府省亲,让我届时去定远侯府见上一面,贵妃娘娘从皇长子那里知道了你受伤的消息,特意嘱咐你好好休养……” 苏玉妍便示意春草扶她起来。她右腿已上了夹板,移动起来很不方便,就算有春草和宋清霜帮忙,也颇费了些力气。 宋清霜就在床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玉妍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搁在桌案上的那个大红食匣。苏玉妍自是瞧出了她的意图,不由得暗暗好笑,当即让春草把食匣子打开,宋清霜就势接了过来递到苏玉妍手里,趁势了一眼,认出是热气腾腾的排骨汤,这才笑道,“伤骨补骨,贵妃娘娘倒是个细心妥帖的好人。” 苏玉妍应景儿地笑了笑,便拿着勺子慢慢喝了起来。 宋清霜瞅了瞅窗外暗沉的天色,小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待她一走,春草就将嘴微微一撇,低声嘟哝,“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 苏玉妍便正色道,“这话当着我说说尚可,出了这屋,可不许说了。” 春草这才惊觉失言,当即垂眸应声道,“是,奴婢再不敢乱说。” 宋氏微沉了面色扫了春草一眼,随即向苏玉妍道,“你身边就只春草一个,实在太少了些,如今又受了伤,行动困难就更加不便了,不如赶在这几天从她们中间挑两个进来侍候吧!” 春草只道宋氏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要另选他人侍候大小姐,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心中的焦虑瞬间化作满眼泪花模糊了视线。不过,她素来也是倔的,却并不开口相求,反将身子站得更加笔直。 宋氏的眸色又沉了沉,“你的性子,真得改一改了……近墨者黑,你看她,都有样学样起来了。”虽指着春草说话,说的却是苏玉妍。 苏玉妍便正色道,“丫头们的事不必着急,倒是贵妃娘娘省亲的事,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 074、省亲(下) 苏玉妍所说的不详的预感,果然就在三日之后得到应证。 这日清晨,宋氏打扮一新前往定远侯府,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张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连寿安居也没有逗留,径直就回了静园。 苏玉妍谨遵医嘱,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因为没有别的消遣,她便让春草把从信阳带来的一套话本小说搬出来打发时间,安静地等着宋氏回来。 苏玉修头部受了伤,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中度的脑震荡,苏醒过来之后,他对那天遇险的事仍心有余悸,经过几天的休养已能下床走动,晚饭后到苏玉妍屋里小坐了片刻,与她说起沈玮这次省亲的事时,不禁直言道,“姐,按说沈贵妃省亲是莫大的殊荣……只是,这省亲之行为何又如此简单仓促呢?” 苏玉妍顿觉右眼一跳,旋即问道,“哦?你倒说说,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妥?” “我就是听姐姐说上回进宫时沈贵妃身体抱恙,所以就想着会不会是她熬不了多久了……皇帝给了这恩典,也算是全了心愿啊!”苏玉修腼腆地说道。 原来他以为沈玮病入膏肓了。苏玉妍不禁失笑,“怕是你多心了,沈贵妃不过是偶染小恙,哪里就严重到了那样的地步?果真病得沉重,又哪能省亲?” 话音才落,就听屋外传来春草的声音,“夫人回来了……”接着就见门帘一响,宋氏大步进屋。 苏玉修连忙起身相迎,“母亲回来了?快请坐吧!”一边说一边把宋氏让到上首。 宋氏一言不发地在苏玉妍的床沿坐下,好半晌才开口说话,“沈贵妃果真是病了。” 苏玉妍不由得吃了一惊,“病得很重么?” “是心病。”宋氏瞟了一眼苏玉修,见他正踌躇着想要离开,当下便伸手指了指她身旁的朱漆木椅,“修儿你且坐下……我有话说。” 苏玉修便在她下首坐了,“母亲有话尽管吩咐。” 宋氏看着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妍儿只有你一个兄弟,她把你当嫡亲的兄弟,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如今咱们离乡北井,亲眷们又少,你们也就跟嫡亲的一样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是那种嘴里一套心里一套的伪善,往后你姐姐出了阁,我和你父亲都要指靠着你呢!往后就别再这么见外了。” 苏玉修见宋氏眼里竟泛起了泪光,连忙肃然应声,“儿子心里也把母亲当成自己的娘亲一样看待,并未存半点见外之心。”嫡母虽然看着待人冷淡,心地却是不坏的,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自然清楚得很。 听他这么一说,宋氏原本阴沉的脸色不由得慢慢缓和了下来,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说罢看了看站在苏玉妍身侧的春草,又道,“春草你去门口看着,我有要紧话要跟大小姐和二少爷说。” 春草赶紧应声出去,透过轻薄的门帘,苏玉妍瞥了一眼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才向宋氏道,“出了什么事?” 宋氏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沉吟了片刻,才慢慢说道,“贵妃娘娘说,只怕皇帝这次启用你父亲,是想要召你入宫。” 此言一出,苏玉妍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 苏玉修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天下美女多如繁星,圣上为何单单要召姐姐入宫?” “只怕是你姐姐昌宁第一美的名声传到了皇宫。”宋氏微微叹了口气,“早知道昌宁之行会引发这样的恶果,我们还不如安安静静呆在信阳,给你姐姐找个穷酸书生,也为你娶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皇帝选妃,做臣民的只有万分顺从,被选中的人家,不仅不能流露丝毫不满,还要装出与有荣焉的模样。她虽则想让宋玉妍嫁一个文武双全夫君,但听了沈玮的暗示,悲愤之情顿时油然而生,再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筹划的一切即将要化成泡影,只恨不能以身相替才好,想着自己终不能违抗圣命,不免心灰意冷起来。 苏玉妍略一沉吟,便冷冷一笑,“既是我这张脸惹的祸,我就把它毁去,且看他还会不会召我入宫!”想到要嫁给一个的近半百的老男人,而且还是与“三千佳丽”共同“拥有”这个男人,就算这男人是男人中的极品,她也只会感到恶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她在不可抗因素下自然而然生出来固执的想法。 苏玉修顿时站起身来,急道,“不可!” 苏玉妍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当下便收起脸上冷笑,正色说道,“人之肤发受之于父母,我不过说说而已,又岂会当真毁了自己的脸面?当务之急,得想办法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才是。” 宋氏先前听苏玉妍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只觉心里一酸,此时又听镇定自若地说要想办法打消皇帝的念头,更觉难过无比,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连沈玮都选择了放弃,她们除了被迫接受,还能有什么法子?她越想越觉悲戚,不由得伸手抚上女儿的手背,哽咽说道,“妍儿……是娘对不住你,不该迫着你上京……” 看宋氏悲伤难过,苏玉妍也觉得心里不好过,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缓缓伸手,反将宋氏的握在掌心,展颜笑道,“娘亲别担心,皇帝不是要启用父亲么,又怎么会不问问他的意思就把我召入宫中?说不定只是沈贵妃猜错了圣意……” 宋氏轻轻摇头,“沈贵妃亲口跟我说,这次为皇子们选妃只是幌子,实则是太后见皇嗣单薄想要为皇帝选些新人入宫好为皇室开枝散叶……又哪里能错得了?” “就算是皇帝真的要召我入宫,不也要等到十二月六日之后么?离那时还足有月余时间……我若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定下亲事,他还能强夺人妻么?”苏玉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如果真的被逼到绝境,那就嫁给沈珂吧,总比嫁给那个好色的老男人强! ------------ 075、困境(上) 这话提醒了宋氏,想到距离十二月六日尚有月余时间,再者苏慎不日就要到京,事情兴许还有缓和的余地,这样一想,她心中的焦躁顿时消去不少,又见女儿面露决绝之色,便出言宽慰,“这一个月时间虽说不多,却也足够给你定下一门亲事,就是怕太过草率了……” 苏玉妍不禁展颜一笑,“若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女儿嫁给沈珂吧!”认真说起来,她与沈珂,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他窃了她的玉,她一“病”,他便把玉还了回来;他从杨正青剑下救了她,她对他冷漠如霜,他却仍保持着谦谦君子之风;沈贵妃欲要赐婚,她婉拒,他却似当了真……如此种种,会不会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的呢? 宋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两相比较,女儿情愿嫁给花名远扬的浪荡公子,也不愿嫁入深宫为妃!此刻她心里除了后悔,就是深深的愧疚——这次昌宁之行,不仅没有为女儿觅一个如意郎君,还让女儿陷入困境!她伸手摩挲着女儿的胳膊,幽幽叹了口气,“都是娘不好,不该逼着你上京……” 苏玉妍轻轻拍了拍宋氏瘦骨嶙峋的手背,“就算我不来昌宁,说不定也会遭遇到其他的祸事,命由天定,娘亲就不必自责了……还是先想办法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 苏玉修与姐姐素来亲厚,知道她是最善于隐忍,此刻虽然面色平和,心里不知会怎样的伤心难过。当下他便站起身来,轻声问道,“母亲,要不,让我去定远侯府探探沈表哥的口气?”沈玮与沈珂是嫡亲的姐弟,沈玮之前曾为沈珂提过亲,应该会把真相告诉沈珂。 宋氏沉吟片刻,遂道,“这节骨眼上,还是让我去吧!我与定远侯世子夫人是姐妹,去串串门也在情理之中,不会那么惹眼。” 苏玉妍也赞成。 既已议定,母子三人心里便稍稍安定,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宋氏登门拜访定远侯府。 说巧不巧,宋家的马车才刚停在定远侯府角门前,就见沈珂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大马从里头出来,认出是宋家的马车,便勒转马头走到车前,朗声问道,“可是姨母来了?” 宋氏在车里听见沈珂的声音,连忙掀起车帘来看,见果然是他,当下便笑道,“看来我来得不巧了……贤侄要出门子么?” 沈珂扬声一笑,“家父与母亲两人都在,姨母来得正巧。” 跟车的婆子打开车门,扶了宋氏下车。宋氏仰面看了看沈珂,正色道,“我是来找你的。” 沈珂似乎有些意外,忽哈哈一笑,“那姨母您就来得更巧了,要再迟一刻钟,只怕连我的人影都找不着?? 币槐咚担?槐咦萆硐侣恚?宴稚?愿?肀呤毯虻呢硕??髁烁銮氲氖质疲?耙棠咐锩媲搿!彼蛋站驮谇懊娲?贰?p>  宋氏之前虽到过定远侯府几次,却都只在思定堂逗留,并没有来过半亭阁。进了兰亭阁的院子,就见里面奇花异草,装饰精美比思定堂更甚,整个院子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人间仙境”。 沈珂领着宋氏进院,却不将她带入会客房,而是径直到了书房。 锦春与锦秋两个正在收拾那一摞摞的旧书,眼见沈珂与宋氏进来,顿觉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锦秋赶紧搬了锦杌请宋氏坐,锦春就匆匆出去沏茶。 沈珂却向锦秋道,“你先出去,我跟苏夫人有要紧话说。” 锦秋满面狐疑,却不敢违逆沈珂的话,当下一言不发地大步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待门外的脚步声渐弱,沈珂才请宋氏入座,笑道,“姨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宋氏不免笑着应付,“……就是昨天见了贵妃娘娘如此匆忙省亲,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 沈珂不由得打了个哈哈,“此处没有外人,姨母有话就请直说,又何必跟我兜圈子呢!”一双眼睛却认真地盯着宋氏,似乎想看穿她的心思。 宋氏也就不再犹豫,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笑道,“贤侄果然聪慧绝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沈珂只微微一笑,既不谦逊,也不催促。 宋氏想了想,遂开口道,……今日我来,是特意问贤侄是否已经知道圣上想召妍儿入宫的事……” “这是件天大的喜事,昨日我都忘了恭喜姨母。”不待宋氏说完,沈珂已朗声笑道。 “贤侄以为,这是件喜事?”宋氏眉峰微颦,看着沈珂道,“不知喜从何来?” “能入宫为妃,那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好事。”沈珂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桌面,笑道,“真是喜从天降,喜从天降啊!” 宋氏不禁急了,“贤侄先前曾在贵妃娘娘面前求娶我家妍姐儿,莫非只是戏言?” “我不过是浮尘一颗,又岂敢高攀昌宁第一美人?”沈珂唇角微翘,“她那样的耀眼的明珠,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宋氏“霍”然起身,“你这是幸灾乐祸!” “岂敢岂敢!”沈珂佯作惶恐的模样,躬身请宋氏入座,“姨母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宋氏想着此行的目的,便把怒气强压下去,冷冷说道,“我就只有妍儿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去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要不是此前听贵妃娘娘说过你曾有意求娶,也绝不会过来问你……你若没有此意,那我就只好另觅良人了。” 听宋氏这么一说,沈珂才慢慢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神色陡然变得庄重起来,“姨母此来,果真是为苏表妹的亲事?” 宋氏也正色道,“我是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真有意求娶妍儿,就请赶在圣上召她入宫之前遣媒人前去提亲。” 沈珂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湛蓝的天际边飘浮的几朵云彩,好半晌,才徐徐说道,“我若直接前去求娶苏表妹,定会惹得龙颜大怒……” 宋氏一听,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哪知沈珂停顿片刻,又接着说,“……只怕得另想个法子才行。” ------------ 076、困境(下) 宋氏顿时转忧为喜,想起临行时女儿的嘱咐,就仍保持着脸上冷漠的神情,淡淡说道,“不知贤侄可有什么两全齐美的好法子?” 沈珂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宋氏,满脸庄重,“法子倒有一个,就是怕委屈了苏表妹。” “你且说来听听。”宋氏心里暗想,难道是想让女儿给他做妾? “不知表妹的腿伤是否已经痊愈?”沈珂反问。 “她至今卧床不起,太医说要休养百日。”宋氏道,一时猜不透沈珂的意图。 沈珂又道,“这就好。” 宋氏暗暗咬了咬牙,压下心火,盯着沈珂。 沈珂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免陪笑道,“我是说,若表妹尚不能下地走动……那这个法子就可行了。” 宋氏不语,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仍有薄怒。 沈珂就继续说道,“我明日就以探病的名义去见表妹,在表妹房中单独逗留半个时辰,借机闹出风波……然后,姨母再闹出来,那时候昌宁人尽皆知,定远侯府就不得不娶表妹进门了。” 宋氏听罢,顿时沉吟起来。 听沈珂之言,只怕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对沈珂求娶苏玉妍之事并不赞同,否则沈珂又怎么会想到把事情闹大让人不得不屈服于舆论的压力?只是这个法子虽则可行,却于苏玉妍的名声有损。 这样一想,她便有些犹豫。女儿家的名声,比生命更加重要。 沈珂见她不语,知她心中作难,当下便道,“时间仓促,我一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表妹若另有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还是等我回去跟妍儿商量商量再说吧!”宋氏说罢,便起身告辞。苏玉妍让宋氏到定远侯府来,不过是来试探事情的真假,并没有去想应对的法子。 沈珂见宋氏对这个法子不满意,也就不再挽留,遂送宋氏出门。 宋氏回到静园,才将沈珂的话告诉苏玉妍,太夫人就来了。 这是自苏玉妍出事后,太夫人第二次到静园来。 宋氏连忙迎出去相搀,苏玉妍也挣扎着意欲起身行礼,太夫人忙命杜鹃把她按在床上。宋氏扶太夫人在苏玉妍床边的榻上坐了,这才笑道,“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就让杜鹃她们说一声,又何必亲自过来?” “我这不缺吃不少穿的,又儿孙满堂,身体康健,哪有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妍姐儿好些没有。”太夫人望着苏玉妍,笑眯眯地说。 苏玉妍则在心里暗暗腹诽——怕是宋氏连续两次去定远侯府让你动了疑心吧?来看我是假,来探消息才是真呢!她心里不以为然,嘴里却还是笑道,“托您老人家的洪福,这两日我觉得好了很多,兴许不到百日就能下地走动了呢!” 宋氏一边叫春草去沏茶,一边在太夫人身边坐下,笑道,“是啊,厨房一天三顿排骨汤补着,妍儿这腿好起来也利索……” 太夫人又问了几句,这才话锋一转,“昨天你才去了定远侯府一趟,今天又去做什么?” 见太夫人问得如此直接,宋氏也就不加隐瞒,遂把沈玮之言说了,又道,“昨天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没来得及跟您说起这事,您就是不来,我也要过去请您拿个主意的……” 到底不是亲生的,要是德书和德成,就不会这样。太夫人心里一想,就有些不悦,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不仅苏家荣耀,就是咱们宋家,也要成皇亲国戚了……” 宋氏顿时拂然生怒。到底是继母,若是亲生母亲,就不会露出这样事不关己自的态度来。不过她原本也没指望父亲和太夫人能为她出谋化策,所以她虽生气,也还是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想着那只是沈贵妃的信口之言,八字尚未有一撇,所以才没有跟母亲说明。” 太夫人就望着苏玉妍笑,“既然沈贵妃都说了,那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错不了了。” 苏玉妍躺在床上,适时地别过脸去,佯作害羞的模样。 春草端上茶来,太夫人接了,顺手搁在身边的矮几上,又寒喧了几句,就回了寿安居。 送走太夫人,苏玉妍便笑道,“……只怕这消息正中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下怀呢!” 听女儿话中透着些许嘲讽,宋氏又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只盼着苏慎赶紧到京,他们合家就搬出武贤伯府,不再寄人篱下了。 苏玉妍看了看宋氏微微颦起眉峰,忽又笑道,“沈珂提出那个馊主意来,只怕是不想娶我呢!” 宋氏一怔,抬头看着女儿,“不会吧……我见他的态度倒是诚恳得很。” “他若真想娶我,法子有的是,又何用这个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下下之策?”苏玉妍不禁冷笑一声。 宋氏不由得喜道,“你有上上之策?” 苏玉妍敛去脸上的冷笑,遂正色道,“我是有个法子,虽然不是上上之策,但比起沈珂这个馊主意却要好了许多。如果他肯用,我就是嫁了他,也心甘情愿了。”说着,便把想法跟宋氏一说。 宋氏听罢,只觉满心欢喜。这个法子果然比沈珂所说的法子要好,至少不会让女儿的名声受损,反倒让人觉得女儿受了委屈,说不定还会就此获得美名。 母女两人议定,已过了晌午,宋氏吃罢午饭,便三顾定远侯府。 沈珂听锦秋说宋氏来了,他便缓缓站起,迎出门外,将宋氏请进书房。 两人分宾主坐下,未待宋氏开口,沈珂便道,“我想了半日,又得了一个法子,觉得先前那个法子更为可行,正想托人捎信给姨母,可巧您就过来了。” 宋氏遂笑道,“我再度登门,也是为此事而来。” 沈珂心里一动,笑道,“可是表妹已经有了良策?” 宋氏未置可否地一笑,“法子倒有一个,却未必是良策。” “哦?”沈珂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还请姨母说来听听。” “还是你先说吧!”宋氏笑道。 沈珂也就不再推辞,遂笑道,“也好。” ------------ 077、默契(上) “既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前去正式提亲,那就反其道而行之。”沈珂眸光微闪,嘴角嚼着一丝浅笑,“三日之后我会突患莫名重病,将令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到时有人建议娶亲冲喜,弘一法师一番推算之后,就会占卜出一张与我八字相合的女子八字,而这张独一无二的八字,就是苏表妹的八字。” 宋氏心里一跳。怎么竟与女儿所说的主意一般无二? “因是冲喜,这婚礼自然要从简而办。”沈珂望着宋氏,又道,“不知姨母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不可行?” 宋氏却不说是否可行,只笑道,“不知贤侄有什么法子让太医都无法诊断你的‘病情’?” “姨母不必担心,这个我自有办法解决。”沈珂笑道,“姨母要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就把苏表妹八字给我……” 宋氏看着沈珂,不答反问,“弘一法师是名场天下的高僧,又怎么肯轻易俯就贤侄?” 沈珂回望着宋氏,浅浅一笑,“弘一法师不是跟姨母熟络得很么?倘若知道此计是为救苏表妹而施,必定十分爽快地助我一臂之力。” 宋氏又觉心里一跳,不禁问道,“贤侄又是从何得知弘一法师与我相识的?” “那一回苏表妹突犯旧疾,弘一法师说要定远侯府的玉才能救她的命时,我便留了意。一则表妹的病犯得太过突然,二则这玉也要得蹊跷。”沈珂呵呵笑道。 宋氏不好承认这要玉之事的确是自己与弘一法师合谋而为,当即移话题,“……既然贤侄主意已定,那我们再商量商量其中的细节,以免出了纰漏。” …… 思定堂。 丹阳匆匆走进正房,俯身在宋德书耳旁说了几句话,宋德书脸上便露出狐疑之色来,好半晌,才沉声问道,“一日来了两趟?” 丹阳微微点头,“听锦秋说,两人在书房里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 “锦秋就没听到只字片语?”宋德书端起桌案上的茶,揭起杯盖,小啜一口。 “因大爷让人回避,锦秋只得离开。”丹阳道。 “大爷行事素来冲动鲁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谨慎了?”宋德书不免心生疑惑,“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丹阳不由得笑道,“大爷虽然行事荒唐,为人却一向光明磊落,想来应该不会……”话音未落,见宋德书把茶杯往桌上“砰”地一搁,她顿时把未及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要不,奴婢过去看看?” 宋德书缓缓站起身来,“还是我亲自去吧!” 丹阳忙上前打起门帘。 两人一路行来,进了半亭阁,就见锦秋锦春两个站在廊下小声说话,锦春眼尖,看到两人过来,忙笑着迎了上来,扬声说道,“夫人来了!” 书房里宋氏与沈珂已经谈妥,正要离去,忽听见锦春的声音,就笑道,“想是我三顾定远侯府引发了她的疑心……” 沈珂从半掩的窗户往外看去,就见宋德书施施然而来,不由得勾唇一笑,“姨母就说是来为我提亲的,就说提的是宋家两姐妹,只怕正合了她的心意呢!” 宋氏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好。” 说话间,宋德书已经到了书房外,见屋里没有动静,不免有些动气,但还是和颜悦色地跟锦秋说话,“你家爷在书房里睡着了?” 听了这话,沈珂才应声站起,笑道,“母亲来了?快请屋里坐吧!您来得正好,姨母正让我去请您过来呢!” 宋氏也跟着笑道,“我正私下里问珂儿,不想他竟坚持要着人去请你……” 锦秋打起门帘,宋德书迈步进屋,见宋氏笑吟吟地坐在桌旁,桌边尚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便径直走到她旁边的木椅上坐了,笑道,“大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今天特意来找珂儿,必定又有大事。”上次宋氏前来,就是找沈珂拿了沈家的祖传白玉并蒂莲去救苏玉妍的命。 对于宋德书的嘲讽,宋氏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妹妹说得不错,今天我来,当真是有一件大事。” 宋德书料不到宋氏竟会直言不讳,当下便道,“哦?不知有什么大事,可否说来一听?” “珂儿正要让人去请妹妹过来呢,不想你恰巧就来了。”宋氏笑道,“我瞧着三叔家两个女儿出落得甚是水灵,又知书达理的,就想说给珂儿……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宋德书一听竟是沈珂的终身大事,不免有些意外,当即朝沈珂望去,却见他一脸肃然,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似的,不禁望着沈珂笑道,“这敢情好……珂儿的终身大事是我们家候爷和世子的心头之……重,如果珂儿没有异议,我们自然是合家赞同的。”别的她不敢担保,就沈珂的终身大事,她完全可以断定,整个定远侯府都巴不得他早些成亲。 沈珂暗暗好笑,心道,只怕我的亲事是你的心头之患吧!不过,他脸上却未露分毫,微垂着眼睑道,“这些年我任性,做了不少让祖父和父亲伤心的事,自大姐省亲回家规劝了我之后,让我幡然悔悟,也令我感到万分惭愧,所以……婚姻之事,就随祖父与父亲他们做主便是。” 见他这副追悔莫及的模样,又听这话里的意思竟不反对,宋德书心里不禁暗自思量,旋即满脸欢欣之色,“既如此,等侯爷和世子回来,我便把这事跟他们说去,只怕他们立时就要应承下来……” 宋氏也跟着笑道,“就怕侯爷和世子有门第之见……” 宋德书巴不得给沈珂找个出身低微的妻子,好让自己的儿子将来有机会上位,当下便连连摇手,“侯爷和世子爷都不是秉世俗眼光的人,只要珂儿中意,他们便没有不乐意的。” 宋氏便又顺势把宋清霜和宋清雪姐妹俩从外到里夸了一番,寒喧了几句,这才告辞而去。 回到武贤伯府,宋氏径直去了寿安居,婉转地把自己愿意为宋清霜姐妹保媒的事说了。 太夫人一听宋氏保媒的竟是定远侯府的沈珂,顿觉意外,不过还是露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来,“如果你能说成这门亲事,就是清霜她们姐妹的大恩人!” ------------ 078、默契(下) 在寿安居逗留了半个时辰,宋氏才不慌不忙地回了静园,把沈珂的主意跟苏玉妍详细说了。 听罢,苏玉妍唇角不由得浮起一丝浅笑——这样的不谋而合,算不算得上是他们之间达成的某种默契?她素来乐观,即使知道这样促成的婚姻将来未必经得起风浪,但想着沈珂能两次出手相助,其心地就不算太坏,将来即便不能幸福美满,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见了女儿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宋氏便也放了心,又道,“明天我就带宋清霜姐妹去普光寺祈福……你且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苏玉妍知道宋氏是借机去见弘一法师,当下便笑道,“娘亲只管去吧,我在家里静候佳音便是。” 听女儿说“佳音”二字,宋氏不免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自来到昌宁,几乎不曾见宋氏脸上出现过这样愉悦的笑容,苏玉妍自然也觉得高兴,就作出羞涩的模样垂下头去。 宋氏自是将心里那少许的担忧压下,只拣了高兴的事情来逗女儿开心。屋内一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次日,宋氏便把想带宋清霜姐妹到普光寺祈福的事说了,太夫人一听就欣然应允,临行时还特意让杜鹃跟车随行,另捐了一百两香油银子。 宋家的马车才出行半个时辰,定远侯的马车就在宋府门前停了下来,门房认出是自家三小姐常坐的那辆车,立刻欢天喜地差人进去给老太太报信。 对于女儿的不期而至,太夫人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十分高兴。几句寒喧过后,宋德书就问道,“怎么不见大姐?” 太夫人便把宋氏领着宋清霜姐妹俩去普光寺的事说了。 宋德书便笑道,“她自己女儿的亲事没有着落,她不着急,别人家的女儿,她倒操起心来了。” 在太夫人看来,苏玉妍如果能得圣宠,那就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当下她就笑道,“圣上即将召妍儿入宫,这样的好事,还用得着她操心么?便是苏慎,想来也没有不乐意的。”忽觉女儿话中另有深意,不免有问,“莫非是妍儿入宫之事有什么不妥?” 宋德书自是从沈玮嘴里得知了圣上欲召苏玉妍的事,不过她却因当年替嫁之事而对宋氏存着疑忌之心。当初宋德成要接她们母女上京她就不赞同,但终是拗不过父兄,来京之后见了苏玉妍的花容月貌,她心内就更加忐忑不安起来,此次宋氏三登定远侯府的门,要不是自己主动出击,只怕两人连面也照不上,更何况宋氏还突然给沈珂提亲?这倒罢了,终身大事乃人之常情,不能避而不谈,可奇怪的是,向来谈婚色变的沈珂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竟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故此,才有了她这趟宋府之行。 眼见太夫人蒙在鼓里,宋德书不免将宋氏这两天三登定远侯府的事说了。 太夫人却笑道,“……这事她也跟我说了……天下父母心呐,哪有做母亲的不担心自己女儿的前程的?去问一问,也在情理之中。她如今的境况也算不得好,哪有不想让女儿青云直上的?当年我不也为你做出了……”说到这里,顿时?q然而止。 提起当年那件不为知的往事,宋德书也有些不自在,就勉强笑道,“娘亲所言甚是。这两天我看她气色甚是不错,想必也是心中喜悦所致。” 太夫人却叹了口气,“杜鹃跟我说,静园里熬的药渣比前些日子多了近两倍,想是她的病愈发沉重了……”宋氏虽不是她亲生,但她当年昧着良心做出了那替嫁之事,所以心里难免有愧,眼见宋氏日趋消瘦,又不肯请太医,只用了先前李启贤开的方子,她冷眼看着,隐隐觉出一丝不祥。 宋德书原本心中存疑,听太夫人说宋氏竟已经病入膏肓,顿时将心中疑虑消去几分,也不由得唏嘘感叹,“……竟是随了她外家那些女人们……”宋氏生母娘家姓张,出身书香门第,可惜张家女子个个短命,皆是不到而立之年就香消玉殒,宋氏过了三十,已算是个例外。 经过这一番打岔,就把宋氏三登定远侯府的事给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宋德书还特意等到黄昏时分与从普光寺返回的宋氏见了面才回了定远侯府,临走时亲口允诺三天之后就请媒人来提亲。 得了这样的许诺,宋清霜姐妹不禁欣喜若狂。相较于嫁给皇子世子们那虚无飘渺的幻想,倒不如嫁给定远侯世子的嫡长子来得实际。 再次日,静园又得了令人欢欣的消息,那就是苏慎遣人前来报信,说三天后即可到京。 再次日,昌宁却出一件大事——定远侯世子的嫡长子沈珂在“满园娇”听小曲时突然晕厥,口味白沫人事不省,定远侯府即刻召了太医诊治,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眼见过去了一天一夜,沈珂的病情却仍无起色,昌宁城内不禁议论纷纷,大街小巷都在说着这位名扬昌宁的花花公子,消息传到武贤府,就变成“定远侯世子的嫡长子身患绝症即将命赴黄泉”的版本了。 消息进了内院,顿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人,是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等待定远侯府的媒婆前来提亲的宋清霜姐妹,闻听噩耗后不禁涕泪双流,抱头痛哭。 宋氏说不上喜,却也不忧,加上苏慎即将到京的消息,倒让她宽心不少。 而苏玉妍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沈珂果然按计行事,忧的是即将要进定远侯府冲喜,这一入侯门深似海,未来如梦,前程未卜啊! 计划一步步按步就班实施下来,第三天,就传出了定远侯要为嫡长孙择妻冲喜的消息。当然,这能给定远侯做嫡长孙媳的女子,也不是随便哪一个就成的,而是要经过普光寺高僧弘一法师亲手合过八字能救定远侯嫡长孙于水火的女子。 一来二去,便有许多趋炎附势的官宦之家把家中未婚女儿的八字送到定远侯府,以求能险中求富贵。 武贤伯自然也不能例外,亲手誉写了宋清霜姐妹的八字准备送去,宋氏得知,便在太夫人面前笑道,“只送了霜姐儿雪姐儿的八字,未免显得诚意不足,不如把咱们妍姐儿的八字也合在里头送去……横竖用不着,倒显得咱们为救沈珂尽了心。” 因此,苏玉妍的八字,就被作为宋清霜姐妹八字的附属品被陈到了弘一法师的面前。 ------------ 079、波折(上) 同一天,苏慎也到了昌宁。先去职司报了到,随后就来到武贤伯府拜见岳父岳母,之后就进了静园与宋氏母女相见,待见到女儿绑着厚厚一层绷带的右腿顿时吃了一惊,问明原委,一时心里激愤难抑。宋氏又细细说了沈玮省亲之时的告诫和沈珂即将与弘一法师择取苏玉妍的八字的事。 苏慎闻言,更是大吃一惊,心下微忖,只觉这门亲事不妥,当下便道,“……此事万万不可!这沈珂素有‘断袖’之名,绝不能让妍儿嫁给他!” “那您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苏玉妍也不着急,只向父亲微微一笑。 一时之间,苏慎又如何能想出什么锦囊妙计?只得颓然摇头。 宋氏见状,顿觉黯然,责备的话涌到嘴边,抬眼看见苏慎风仆尘尘的脸庞,终是将不满之语咽了回去。 苏玉妍眼见父母双亲面现焦灼,便直言道,“女儿的八字已经送到弘一法师的手里了,想要后悔,只怕也难了。” 苏慎情知时间紧迫,焦急之中未及多想,便“腾”地站起身来,朗声道,“我即刻就去定远侯府拜访!”言下之意,自是去见弘一法师,让他将苏玉妍的八字还回。 苏玉妍眸光一闪,旋即出言相拦,“父亲,您且坐下,听女儿把话说完。” “有什么话,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苏慎说罢,拂袖便走。 “您先等一等!”苏玉妍不禁扬声叫道。 苏慎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女儿,“你不想我去?” 苏玉妍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女儿并不是真心要嫁给沈珂……可是,女儿也不能做言而无信的小人。”不管沈珂是不是好人,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娶她,也不管他从最初想到有损她名节的主意到现在“冲喜”的转变中是否有对她小小的尊重,总之,她是不会再随意改变自己的决定。 更何况,深宫中的险恶,只会比定远侯府更多! 宋氏满目忧郁地望着女儿坚决的眼神,想着自己的无能为力,顿觉悲从中来,泪水便似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苏慎沉吟着坐下,好半晌,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入火炕?” 苏玉妍不禁微微一笑,“比起深宫那漫无边际的火海,定远侯府这小小的火炕又算得了什么?” 苏慎顿时一个激灵,旋即抬头,心疼地望着女儿那浅笑盈盈的脸庞,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都是父亲无能,未曾为你谋一桩好姻缘……” “父亲不必过于担心……沈珂能设身处地替女儿着想,也未必不是良配。”苏玉妍宽解着父亲的心,“至于那断袖之名,等女儿嫁入沈家,相信定远侯不会再姑息纵容他的……毕竟,他是嫡长孙。”后天的缺点与坏习惯都是可以被矫正的,更何况沈珂的这些缺点与坏习惯很可能就是被长者惯出来的?凭着沈玮与宋氏的交情,沈玮必不会放任自己的胞弟再继续荒唐下去的,况且,定远侯府男丁单薄,定远侯与沈松年也必定会逼着沈珂“改邪归正”。这一点,苏玉妍敢断言。 苏慎又哪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眼见宋氏形容消瘦,却又哭得眼眶红肿,想起她当初一力主张上京的决定,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责备还是该宽慰。 傍晚,弘一法师已经为沈珂合好八字。 定远侯爱孙心切,又知苏慎才名,自然点头应允,当即就请了媒娘去武贤伯府提亲;而沈松年与宋德书此时便有疑虑,却也不得不从。 媒娘莅临,武贤伯震惊之余,顿起疑窦,奈何形势所迫已不能反悔,虽满心不悦,却不得不做出欣然的模样请苏慎相商,苏慎自无异议,亲事就此定下。 故此,“喜讯”立时在沈、宋两府传开。 继而,整个昌宁城都知道了武贤伯的外孙女苏小姐即将来定远侯的嫡长孙沈珂冲喜的事。 …… 乾宁宫。 皇帝凝神片刻,左手牵袖,右手执笔,圆润饱满的笔尖一提,几个龙飞凤舞地在雪白的宣纸上一挥而就。 沈玮脸上挂着端庄的微笑,手下不停,轻轻研磨桌案上的烟墨,见皇帝写完,就微微偏过头来,待到看清纸上力透纸背的“天之娇女”四个大字时,不禁失笑,笑道,“圣上的字愈发进益了……只是,这字送给臣妾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朕觉得合适,那便合适。”皇帝侧目,白皙的脸上也露出浅浅的微笑,“不论出身、品貌,这宫中的女人,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圣上……谬赞了。”沈玮听罢,脸上不禁泛起丝丝红晕。皇帝素来严正古板,就算宠爱自己,也极少说什么甜言蜜语,这样的赞美,不禁让她心如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也正是由于这样少有的赞美,让她不敢心存半分懈怠。 见沈玮粉面含春,皇帝脸上的神情越发柔和,随手掷下毛笔,将她的手一拉,笑道,“来,咱们坐下说话。” 见帝妃二人如此亲密,侍立在书房门口的落梅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玮依言,顺从地由皇帝轻拥着来到桌案旁边的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下,含笑说道,“圣上有话尽管吩咐,臣妾定全力而为。”经过十几年的风雨,她已经从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贵妃娘娘,对于皇帝的秉性,她也渐渐了如指掌,他今天这样的亲切与殷勤,隐隐透出一丝异样。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爱妃的眼睛。”皇帝听她这么一说,当即笑道。 沈玮心中一凛,随即作出惶恐的样子,低声说道,“臣妾愚昧,还请圣上明示。” 皇帝轻咳两声,沉吟片刻,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听人说,那书呆子苏慎的女儿生得美如天仙?” 沈玮又是一惊,抬起眼睑,笑道,“连圣上都知道了,她那‘昌宁第一美’的虚名只怕要被坐实了。” “你就不怕朕召她入宫伴驾?”皇帝斜睨了沈玮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沈玮心念急转,旋即微微一笑,“只要圣上喜欢,臣妾立时就召她入宫。” ------------ 080、波折(下) 皇帝顿时扬声笑道,“此话当真?” “臣妾之心,可比日月。”沈玮心里微动,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得耀人眼目,并不因皇帝的猜忌而有丝毫的改变。 皇帝便缓缓起声,正色道,“既如此,那你明日就召苏慎之女入宫,让朕见识见识这昌宁第一美女的风姿吧!” 沈玮只觉心口一跳,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随即绽颜一笑,“能为圣上效劳,那是臣妾的荣幸。” “朕就知道,你向来是个容人的。”皇帝满意地点头,“这样的风范,竟要与皇后平分秋色了。” 沈玮赶紧垂下眼睑,“圣上谬赞,臣妾愚钝,怎及得上皇后娘娘半分?”她与皇后地位悬殊,拿她跟皇后相提并论,怎么看怎么像是挑拨离间。 “朕说的都是真心话。”皇帝伸手搀起她的胳膊,笑道,“不过,你也别多心,朕之所以想召苏氏女入宫,是听左爱卿说她生得天香国色,他几次在朕面前提及,想让朕赐予他家的长子……呵呵,他这一提,倒让我想起我的儿子们来了。你与苏慎之妻是故交,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这苏小姐你若真心喜欢,不妨为宥儿聘下来,也算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沈玮的意料,意外外蕴含了几分惊喜,惊喜里又暗藏了几分感叹,各种情绪纷旮而来,一时令她百感交集,轻轻拉住皇帝的龙袍,满面笑容,却一句谢恩的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比皇帝让她自己亲手挑选儿媳妇更显恩宠的呢? 见沈玮不语,皇帝又语重心长地说,“苏慎是个书呆子,岳父武贤伯又是个树叶落下来怕打破脑袋的家伙,这样的外家,对宥儿有利无弊。” 这是在婉转地告诉她,赵宥即将远离太子之位么?沈玮心里暗忖,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含笑说道,“臣妾也觉得苏慎的女儿不错,圣上既有此意,臣妾即刻就着人去办。” 皇帝却轻轻摇头,“……倒也不用急在一时。”忽又问道,“你那兄弟,如今怎么样了?” 这桩“冲喜案”,本就是沈玮与沈珂两人合计策划,今日已是第三天,都这个时辰了,媒娘想必早已到了武贤伯府,说不定已经商议妥当,只等明天“冲喜”了。当下,她便作出忧虑的模样,“外头也没人捎个信来,臣妾总觉得心里不安。”说罢,便唤落梅,“你差人去外头问问,定远侯府有没人送信进来……” 落梅便应声去了。少时,满面喜色地匆匆入内,笑道,“恭喜娘娘,弘一法师已经为珂少爷合好了八字,明日便娶亲冲喜。” 沈玮顿时眉开眼笑,“真的?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落梅便道,“说是武贤伯府的表小姐。” 武贤伯府的表小姐,就只有苏慎之女了。皇帝只觉眼皮一跳,盯着落梅道,“你可打听清楚了?” 落梅忙垂首道,“回皇上,定远侯府来送喜讯的人说,弘一法师合好的,就是武贤伯府表小姐苏小姐的八字。” 皇帝怔了片刻,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这位苏小姐,竟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了!左昱想求为长媳,朕也有意为宥儿求娶,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浪荡公子沈珂连冲喜也指姓道名地要娶她过门!真是有趣,有趣之极呀!” 沈玮知他心中猜疑,自不敢应声,只垂首侍立在侧。 落梅更显惊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好半晌,皇帝才止住笑声,向沈玮道,“三者相较,到底还是你兄弟的病重要,这媳妇,我也不与他抢了……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叫他娶了苏小姐过门吧!”说罢,又道,“传朕的口谕,苏氏女为挽救定远侯嫡长孙之命而过门冲喜,其心可褒,其行可嘉,特赐玉如意一柄,以示圣恩。” 落梅领命而去。 沈玮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怕皇帝看出端倪,喜的是皇帝竟赐玉如意给苏氏抬高她的身价,也让对此事充满疑虑的人有所顾忌。她心念急转,忙敛首代沈珂向皇帝谢恩。 …… 静园正房里。苏慎与宋氏相对而坐,两人皆静默无言。 好半天,苏慎才打破寂静,“你也别难过,女儿终归是要嫁人的,这沈珂虽算不得人中龙凤,却是嫡长身份,将来是要袭爵的,妍儿嫁过去,也是名正言顺的宗妇,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沈家也不敢再小觑她了。” “我亲口应允过让她自己挑拣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想不到竟弄到如今这种田地……”宋氏低泣道,“她素来就是个极懂事的孩子,就是心里委屈,也绝不会让我们看出来。她嘴上说不后悔,心里却不定怎么怨怼我呢……如果作了这门亲,将来她若过得不好,我这脸又往哪儿搁去?”她越说越伤心,忍不住泪如泉涌。 宋氏看着苏慎,满脸凄然的笑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本应把她捧在掌心娇养,这些年却对她不闻不问……这辈子我亏欠她太多,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来补偿……我这心里,就如同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苏慎听着也觉得难过,便宽慰她道,“你别多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菜籽命,好与不好,都是命中注定。” “妍儿曾说过,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宋氏擦了擦眼角,“她也曾跟我说,她这辈子没有什么奢望,只盼能找一个相知相守的男人。可是沈珂那样一个娇养的大家公子,尚未成亲便风流韵事成群,又哪里是个能跟妍儿相知相守的?我想了这两天,终觉得这亲事……不妥。” “可八字都合了,沈家的媒人也正式提亲了,再要反悔,也来不及了。”苏慎自知女儿绝非心甘情愿嫁入沈家,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再说,女儿对此也没有异议。 宋氏却幽幽地抬起头来,“可是,你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妍儿嫁一个不想嫁的人,一辈子生活在忧郁之中吗?” ------------ 081、死生(上) 苏慎脑中顿时浮现出宋氏平日里那郁郁寡欢的模样,眼神不由一黯,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要不,今晚就让妍儿离开昌宁?”在他看来,要让女儿不嫁给沈珂,除了逃婚已别无它法。女儿逃婚或许会让天下人耻笑武贤伯和他翁婿二人言而无信,可相较于女儿将来的幸福,区区耻笑又足挂齿?只是,女儿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此番出走,恐怕要受些苦楚。 宋氏却道,“别说妍儿现在还有伤在身,就是安然无恙,我也绝不让她一个人流浪在外。” 苏慎不禁急道,“那……你说怎么办?” 宋氏缓缓抬眸看着苏慎,徐徐说道,“我想了个法子,既可以让妍儿不用嫁入沈家,也可以让她不用逃婚离家。” 苏慎迎上宋氏的眸光,只觉这眸光既深沉又柔和,就仿佛对面的人是与她一直相敬如宾的爱侣,与素日里那冷漠决绝的眼神有着天壤之别,一时间他悲喜交加,更觉心乱如麻,便喃喃相问,“真的?是什么法子?” “你先去安排妍儿的妆奁吧,别的都由我来做就是了。”宋氏眼角的泪痕已干,语气温和地向苏慎说道,“我给贵妃娘娘写封信。” 原来是想求沈玮帮忙。苏慎心里一忖,旋即说道,“也好,我去妍儿那边看看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宋氏点头,目送苏慎出屋,这才缓缓起身走到桌案旁边,取过笔架上的毛笔,蘸了砚台里的余墨,凝神片刻,方才慢慢下笔,书过半页,已是珠泪涟涟,她忙举袖擦拭,仍有一颗落在字里行间,氤氲一片。 因为这次婚礼是顶着冲喜的名义,所以让武贤伯府上下人等都觉得委屈了苏玉妍,静园里的仆妇婆子们就更不必说,春草更是因为担心未来的新郎倌一命呜呼后会让苏玉妍守寡而心情低落,暗地里还偷偷掉过几回眼泪。春荣春华江妈妈自不必说了,也是唏嘘一片,就连丰姨娘也悄悄跟苏玉修叹息说苏玉妍命薄。 所以,整个武贤伯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府门前挂着的两盏孤零零的红灯笼更是透出淡淡的哀伤,仿佛在诉说冲喜之人的不幸。 而静园里,当事人苏玉妍正躺在床上,面带微笑地听江妈妈轻声念着嫁妆礼单,没有半点因为即将给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冲喜的忧郁和担心。 春草侍立在旁,只觉心头一阵酸楚,好不容易才止住满腔悲意。 江妈妈念完了,便把大红的礼单递给苏玉妍,道,“……请大小姐过过目。” “不用了。”苏玉妍摆了摆手,“横竖妈妈就要跟着我过去了,这些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江妈妈眼睑一垂,掩住满眼疼惜,“老奴绝不敢有负大小姐重望。” 苏玉妍满意地笑了,又问,“丫头们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听她问起陪嫁丫头,江妈妈便娓娓道来,“……按昌宁的惯例,大小姐至少也得有四个陪嫁大丫头。春草是必去的,春荣也是夫人吩咐要跟去的,剩下两个,秋蕙年纪太小,柳红又生得太妖娆,剩下紫兰和双珠,她们娘老子和姐妹也都是跟丰姨娘有瓜葛的……老奴左思右想,觉着秋蕙虽小,倒是个胆大心细的,又是苏成的女儿,必是偏着大小姐的;还有双玉的妹妹双珠,样貌不算出挑,素日里却也稳重……所以就回了夫人,夫人倒也没有异议。” 陪嫁的人选,苏玉妍早就暗地里观察试探过了,此番听江妈妈一说,正合她的心意,当下便笑道,“让妈妈费心了。” 江妈妈就上前一步,俯下身在苏玉妍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一语未了,苏玉妍已羞得满面飞红,接着便含笑点头。 江妈妈见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便退了出去。 春草好奇,便上前笑问江妈妈方才说了何事。 苏玉妍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斥道,“你一个大姑娘家打听这么多做什么,等你将来出嫁的时候,妈妈自然也会跟你说的。” 春草在帮忙收拾箱笼的时候曾见过压箱底的那一对青瓷蜜桃,因为新鲜,她无意中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引起周围一片笑声,无它,因为这蜜桃里头,雕的是一对正在合欢的赤身小人。此时苏玉妍这么一说,她自然而然就想起那一对小人来,当下羞得脸色绛紫,飞也似地奔出门去了。 苏玉妍微翘的唇线慢慢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江妈妈跟她说的,的确与压箱底的那一对合欢赤身小人有关。这个问题,也是苏玉妍自穿越以来面对的最为尴尬又最为无奈的难题。跟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男人做那种事,她不敢想象,而且,也做不出来。 这时候,她只有一个愿望,虽然这个愿望类似一种诅咒,可她还是盼望老天能帮她实现——沈珂你快生病吧! 可是,沈珂却还是那个生龙活虎的沈珂,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需要靠冲喜来待续生命的病秧子。 不管苏玉妍怎样的忐忑不安,到静园来道喜的人却仍是络绎不绝。除了宋清霜姐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宋清泽与宋清泓兄弟及武贤伯宋绍谦父子,都似乎对她这次不幸成为沈珂的冲喜对象而深感惋惜,特别是身为外祖父的宋绍谦,临走还语重心长地在跟她说了一句话,“……你只管安心嫁过去,若是他……真没了,我就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这句话让苏玉妍不自觉地打个了寒颤。沈珂跟武贤伯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就那么盼着沈珂死?之后又为自己替沈珂抱不平的想法感到奇怪,他死他的,关自己什么事?哦,不对,他若死了,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了。 所以,临嫁的前夜,她睡得极是不安,难得地失眠了。 午夜,一轮银钩悬在她的窗前,透着冷冷的凉意,刺得她双眼生痛。 不自觉地,泪水无声地滑落,浸透了里衣前襟——我所期待的爱情,我所憧憬的婚姻,你终于华丽丽地开场了。 ------------ 082、死生(下) 苏玉妍就这样辗转反侧,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穿着白色的婚纱,身边有个穿着新郎礼服的年轻男人挽住她的右臂,男人的面孔似曾相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想要挣脱他强有力的掣肘,拼尽全力却还是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惶然与迷茫如奔腾而至的巨浪袭进她的脑海,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忍不住失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恍惚中,有人在用力摇动的她的胳膊,还伴着尖锐的叫声,“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她睁开沉重的眼眸。映入眼帘的是春草惊慌失措的脸。 见她醒来,春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大小姐,不好了,夫人她,夫人她……” 苏玉妍“刷”地一下坐直身子,扯得右腿生痛,“夫人她怎么了?” 春草揩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夫人她……自缢了。” “胡说!”苏玉妍只觉心头一跳,随即声色俱厉地斥道。 春草的泣声顿时戛然而止,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这时,江妈妈步履匆匆地奔进屋来,见苏玉妍怔怔坐在床上,未曾开言已是泪流满面。 苏玉妍只觉心口堵得紧,连呼吸也困难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问道,“妈妈,我娘到底怎么了?” 江妈妈咬着下唇拼命抑制内心的悲伤,泪水却还是刷刷直往下落,“昨晚春华给夫人送药,发现房门竟反锁了,叫了几声里头也不应,春华慌了,忙叫了老爷过来把门撞开,才发现夫人她已经……已经自缢身亡了……”一语未了,已是泣不成声。 苏玉妍又深深吸了口气,眸光在里屋梳妆台上那大红的喜服上停留片刻,复又回到江妈妈脸上,语气里透着强烈的不可置信,“……不会的,我今天就要出阁了,我娘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自缢身亡?”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西厢房里传来丰姨娘悲怆的哭声,接着又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往东面正房而来,苏玉妍扭头看去,就见苏慎匆匆入内,苏玉修紧跟其后,两人脸上都是泪痕斑斑,她顿觉心脏像被什么揪成一团似的,有一种钻心的痛。 苏慎大步上前,半蹲在苏玉妍床前,哑声说道,“妍儿,还请节哀……” “不可能,不可能!”苏慎还未说完,苏玉妍就已大声嚷道,“我娘昨夜都好好的,说要亲手为我梳今年昌宁最流行的发式,怎么突然就……我不信,我不信……呜呜……”她嘴里嚷着,已是泪如泉涌。 苏慎回头,冲江妈妈和春草道,“你们先去布置灵堂,我稍后再过来。”待她们出门去了,他才伸手搂住女儿颤抖的肩膀,低声在耳边说道,“定远侯府那边,我已经差人过去送信了,让弘一法师另行挑选适合沈珂的新娘。” 苏玉妍怔怔抬起头来,满眼泪水,“娘亲她,怎么会……这样?” 苏慎眼圈一红,哽咽道,“你娘她留了书信给你。”说罢从袖里取出一封信来。 苏玉妍接过,缓缓展开。 玉妍吾儿,见字如面。为娘亏欠了吾儿十余载,未曾尽得为母之道,此生别无它愿,只盼吾儿能觅得良人白头偕老,为娘左思右想,终觉沈珂并非吾儿命中良人,所以才出此下策。此番为娘以垂死之身换得吾儿自由,一则免去冲喜之事;二则也可以母孝为名避过此次宫中选妃,也算死得其所了。吾儿不必悲伤,伺机离开宋家另立门户更为妥当,切记,切记! 寥寥数语,却让苏玉妍深深领会到了人世间母爱的伟大!这也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为真切地体会到宋氏对她的爱!那些与宋氏快乐而短暂相处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至她的脑海,塞满了她的胸腔,并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的泪水如夏日的暴雨顷盆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苏慎默默地看着哭成泪人一样的女儿,爱怜地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女儿瘦削的肩膀,泪水也禁不住簌簌而下。 父女俩就这样相拥悲泣,许久,苏慎才低叹道,“好孩子,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唯有好好地活下去,才不负你娘亲枉死了这一场……” 苏玉妍拼命地点头——娘亲以她的死换得自己的生,绝不能让她白死,绝不能让她的一番苦心白费。 苏慎又道,“前头已经开始布置灵堂,我本想着去外头赁一处院子,可时间仓促,怕是来不及了。等过了头七,我把院子置办好了,就带着你娘的灵柩挪出去……”又低声嘱咐了几句,方才唤了秋蕙与双珠进来,自己则到前院与武贤伯商议宋氏殡葬事宜。 这时,去定远侯府报丧的人已经回来,苦着一张脸,正向宋德成诉苦,“……沈家大爷依旧昏迷未醒,定远侯得了信,直骂我们伯爷耍诈,说辰时就派喜轿过来接人……” 宋绍谦在旁听得脸色铁青,冷声喝道,“你再去一趟,就说我说了,他要抬喜轿过来,我就把我女儿的尸体塞进喜轿抬到他府上去!”虽然他一向不待见这个生母早逝的大女儿,可她身上毕竟还流着宋家的血,再加上这些他一直对她心存愧疚,今天早上看了她留给自己的遗书后就更是悔恨难当,便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与痛苦。 那报信的人不由得面带难色,“伯爷……” 宋绍谦气得胡子直抖,“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宋德成忙拦在头里,“……你且把话说得软和些,就说咱们家姑太太昨夜因病猝然长逝,咱们家表小姐要为母守孝,这喜是冲不成了,还请弘一法师为沈家大爷另觅良配……” 那人这才答应着退了出去。 宋绍谦看见苏慎进来,脸色就更不好看了,“你来得正好,赶紧着人收拾灵堂吧!”原本他盼女婿像盼星星般盼着,好不容易盼来了,刚到职司报了到,却又摊上了丧妻这种事,苏慎才到昌宁,没来得及安置住处,只能在宋府办丧事,虽然是自己的女儿,却是英年早逝,还是寻短见,在他心里,终归还是有些疙瘩,总觉得不吉利。 ------------ 083、冷暖(上) 苏慎虽然书生性情,却也一眼看出岳父心中不悦,心里微忖,就直言道,“岳父大人,这设灵的事还请稍稍延后,小婿已经令苏成去外面租赁住处,等他回来,小婿即刻就把德诗的灵柩移出去。”宋氏虽是宋绍谦的女儿,毕竟已经出阁,若大张旗鼓地在武贤伯府办丧事,只会令宋府上下人等心生忌讳。况且宋氏遗嘱中也交待他们尽早搬出去,以绝后患。 这话正中宋德成下怀。他看了看父亲阴沉的脸色,遂作出为难的样子来,“……你才到昌宁,虽说有些故交旧友的,一时哪里寻得出人手来料理丧事?况且,妍姐儿的腿脚还没好利索……” 苏慎见宋绍谦紧皱着眉头不答话,当下便道,“人手倒无妨,让苏成在外头租几个短工帮忙即可,就是时间仓促,丧事只怕要从简办了。” 宋绍谦这才插言道,“外头租的人岂会尽心办事?就从这里挪几个人过去。妍姐儿腿伤未愈,行动不便,就让她暂时留在静园,赶在出殡前过去也不迟。” 听他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苏慎已无心再与他们敷衍,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妍姐儿悲伤过度,若不让她守灵寄托哀思,只怕她身体会吃不消……” 见苏慎态度坚决,宋绍谦只得点头同意,“……别的尚可,就是定远侯府那边……” 苏慎一早已差人过去送信,想着弘一法师定会帮忙周旋,当下也就道,“德诗猝然病故,妍儿重孝在身岂能出阁?定远侯虽说性子冲动,可也是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断不会无理取闹。” 宋绍谦一想也觉有理,思忖着事不宜迟,就唤了管家宋少华挑几个老成能干的家人去置办殡葬事宜,宋少华垂头听完,应声便走。 苏慎忙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有劳宋管家了。” 宋少华顿住脚,见自家主人并不开言,当下便接了银票,道,“姑老爷别客气,如有不妥之处,还请您从旁指点。”说着就匆匆而去。 恰值苏成归来,去静园没见着苏慎,便简略地把租赁房子的事跟苏玉妍说了,这才找到寿安居来。跟武贤伯父子见了礼,他才向苏慎道,“……看中了一处宅子,就在孝成大道,距这里不过两条巷子,守园子的人听说咱们是为办丧事,当下就跟他家主人说了,那主人倒是个心善的,还说曾跟老爷有过一面之缘,不仅爽快答应下来,还比原价少要了五百两银子……宅子里一应的旧家具桌椅都是现成的,也还干净,小的已经留了陈永贵几个小厮在那里收拾灵堂了……” 住处有了着落,也就解决了当前最大的一件难事,只是,苏慎毕竟是头一回理丧,各种细节尚不清楚,还得细细请教武贤伯。武贤伯少了一桩心事,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遂事无巨细地跟苏慎交待了一番。 …… 静园。 苏玉妍安静地躺在床上,默默地流了一阵眼泪,这才问春草,“厨房有没吃的?” 春草怔了怔,遂道,“我……奴婢去看看。” 待春草去了,春荣便上前侍候苏玉妍洗漱,眼里透着几分忧虑。 苏玉妍恍若未见,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 少时春草端了个朱漆托盘进来,却是两碟酱菜和一盘水晶煎饺并半碗紫菜蛋汤,比平日里精致的早点简单了许多。苏玉妍也不以为意,让她在床沿支了张高几,就着高几慢慢吃了起来。 一时吃罢,她朝屋里环顾了几眼,低声吩咐春草和春荣,“你们俩整理好箱笼,等老爷安置好住处,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春草和春荣也不敢多言,便默默进屋收拾去了。 少时,江妈妈领了两个抬着一张青竹藤椅粗壮的婆子到了静园,说是老爷让她过来接大小姐出去的。 果然是人一走,茶就凉。苏玉妍心里暗暗感叹。 尽管他们从信阳带来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还是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里,宋清霜姐妹联袂来过一次,面色悲戚地跟苏玉妍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太夫人则遣杜鹃过来送了个楠木匣子,说是原本要送给苏玉妍的添妆,苏玉妍自然推辞不受,杜鹃见她执意不收,便语重心长地道,“……这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表小姐如果不收,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 苏玉妍看杜鹃满脸诚恳,这才亲手接了,又向她道,“多谢老太太了,等我腿伤好了,我再回来看她……” 杜鹃也就不再逗留,客套了几句,便回去交差了。 丰姨娘在西厢房低泣了许久,得知苏慎已经在外安排好房子,心里不免有了着落,也就止了哭声,过来问苏玉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家忙成一团,根本无人答理她,倒是春草看不过,让她搬了小杌子在屋外坐了一会,少时箱笼收拾妥当,江妈妈便唤了那两个粗壮婆子把青竹藤椅抬进屋来,亲手抱着苏玉妍在藤椅上坐好,这才命婆子抬起。 婆子抬着藤椅出屋,缓缓走出静园的院门。 丰姨娘与秋蕙等人都默默地跟在后面,表情黯然。 藤椅上了游廊,苏玉妍才徐徐回头。 秋天的静园树木凋零,敞开的院门里空空如也,显得异常单调冷清,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人情的淡薄。 苏玉妍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淡淡地吩咐,“落一落寿安居,我去跟老太太道个别。”他们不仁,可她不能不义——她不能让人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眼里没有尊长。 不多时,就到了寿安居院门。 有小丫头老远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忙飞奔进去禀报,不等她们进去,杜鹃已大步迎了出来,向苏玉妍道,“表小姐是来跟老太太辞行的吧?不巧她老人家刚歇下,您这又不太方便……” 只怕宋老太太现在已经把她当成丧门星了。苏玉妍心中了然,当下也就不再坚持,屈着身子敛首遥遥往寿安居的正门一拜,这才轻声说道,“既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 084、冷暖(下) 宫中前来传皇帝口谕的太监黄洪福兴冲冲地进了武贤伯府,进门看到家中仆妇不仅个个手挽白纱,还面带戚色,不由吃了一惊,当他得知宋氏猝死的消息后,当下便委婉地向苏慎转达了皇帝的口谕。 就算苏慎不是个书呆子,为了遵从妻子的遗愿也会竭尽全力维护女儿,值此关键时刻,他自然不能有半分含糊,听得黄洪福说了皇帝的口谕,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我儿痛失亲母,已昏厥数次,若还让她去定远侯府冲喜,不啻是要了她的性命,还请圣上开恩……” 黄江福久在皇帝身边侍候,深知皇帝有意重用苏慎,苏慎这一番痛哭流涕,不禁让他为难起来,思虑良久,他才伸手扶起苏慎,“苏大人请节哀……待咱家回宫禀明圣上,且看圣意如何……” 苏慎见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自然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向黄洪福道谢,宋绍谦也在一旁和稀泥,恭维黄洪福菩萨心肠最是体恤民心,又命人置办酒席招待。 黄洪福是最察查言观色之人,人家家里办丧事,他岂能在此久留?当下客套了几句,就回宫复旨去了。 不等圣谕再次传达,苏慎就命苏家所有人等即时搬去孝成大道新置办的院子。 未时三刻,宋氏的棺樽被一众身披白孝的苏家家仆从武贤伯府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傍晚时分,整个昌宁城就知道了苏慎带着妻子灵柩搬离武贤伯府的消息,人人都说武贤伯薄情寡义,连苏玉妍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来得及给定远侯嫡长孙沈珂冲喜,又逢生母猝亡,眼下重孝在身,不知与定远侯府的婚约还会不会履行? 而直到夜幕降临,宫里也没有旨意再次传达下来。不仅宋绍谦松了口气,搬到孝成大道的苏慎与苏玉妍父女也松了口气。 宋氏病故的消息传到定远侯府,不仅弘一法师骇然,连沈珂也为之震惊——宋氏前两天还好端端地过来商议冲喜之事,怎么一夜之间就会猝然病故?事出突然,他不免心存疑虑,隐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思虑再三,忽想到一个可能,心里不禁更是骇然,他把苏慎送来的书信又细细看了一遍,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宋氏以自己的病弱之躯换取女儿的自由,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苏玉妍现在可以以重孝之身避开十二月六日的大选和被皇帝选入宫中,定远侯府的冲喜之事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沈珂彼时为苏玉妍脱离困境费尽心思,此时又为自己摆脱“冲喜”之困而绞尽脑汁。 弘一法师见他苦恼,便道,“信阳的李启贤号称‘医怪’,他最擅长那些疑难杂症,要不,差人去信阳请他过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珂顿时茅塞顿开,笑道,“我怎么就忘了他呢!” 于是,弘一法师便去定远侯面前建言,定远侯正因沈珂不能顺利冲喜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自然是“病急乱投医”,当下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信阳去接李启贤。 因人命关天,定远侯特请示了皇帝,用了五百里加急的驿者,换马不换人,不过五天就把李启贤从信阳接到了昌宁。 三天之后,沈珂安然醒转,次日便能下床走动,十日之后,他就全身素白来到了苏慎的新家,以子侄之礼吊唁宋氏。 因苏慎是未来的新贵,每天都有客人陆陆续续前来吊唁。苏玉修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答谢来宾,苏玉妍因是未婚女子,又腿伤未愈,便在灵堂后面设了一张软椅,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隔着白色的纱缦,隐隐绰绰能看见她苍白消瘦的容颜。 不过十余日不见,她竟瘦成了这样。沈珂远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眸光,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宋氏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当知客事高唱“定远侯之孙沈公子前来祭奠”,苏玉妍不禁抬起眼睑往灵前扫了一眼,正对上沈珂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的目光,她旋即垂下头去,作眼观鼻鼻观心之状,心里却暗自思忖——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醒”过来? 因此前“冲喜”之事,沈珂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前来吊唁的客人们的关注。 那左显因上次奚落苏玉妍而被宋氏兄弟抢白差点起了冲突,又因左昱替长子求婚未成越发存了罅隙,听了宋氏猝然病故的消息,自然有意前来探看究竟,这一日他便领着几个狐朋狗友大摇大摆地找到了孝成大道,进得苏家大门,正碰上沈珂给宋氏磕完头起来,便不阴不阳地冷笑道,“哟,沈爷大好了?” 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禁令屋里屋外的的客人纷纷侧目。 沈珂不用回头也知是左显其人,想起当初杨正青差点致苏玉妍于死地,后来左昱又曾替长子求娶苏玉妍,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新仇旧恨顿时一齐涌上心头,因在宋氏灵前,又想着祖父的嘱咐,便把心火收了又收,这才慢慢回过头去,微微一笑,“有医怪妙手回春,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道就回来了。” 说话间左显已经进了门,因是平辈,便只作揖为礼,他装腔作势鞠了三躬,这才直起腰来向沈珂道,“……既知医怪有回春妙手,怎么不早些请来?非得弄出什么‘冲喜’之事,浪费人力财力不说,最后还带累得咱们苏夫人白白死了,可惜苏夫人,正值盛年……可惜呀!” 此言一出,顿时令满屋人等瞠目结舌。左显如此直白的几句话,似乎只为了说明一件事——宋氏是因不想女儿嫁给沈珂而死!宋氏之死,不是寻常的死! 管家苏成正招呼着客人进正堂入席吃饭,已瞧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下便陪笑向左显道,“左爷,沈爷,快请正堂入席吧!” 左显却似没有听见苏成的话,只管斜睨着沈珂,堵在门口不走。 ------------ 085、相惜(上) 沈珂剑眉一扬,便冷笑道,“你说得不错,这本该肃穆庄严的灵堂,却来了一只满口胡言的乌鸦,苏夫人泉下有知,怕是要恼了。”他话音刚落,屋外就应景似地传来“呱呱”之声,众人闻声抬头,不由得都抿嘴而笑——有只秃头乌鸦恰巧落在院中那合抱粗的大槐树上,冲着屋门口叫了两声。 左显站在门口,自然也看见了那只讨厌的乌鸦,不禁心头火起,狠狠地朝那乌鸦瞪了一眼。不料他这一瞪,那乌鸦竟似领会到他的憎恨似的,留下长长的一声“呱”音,就拍动翅膀飞走了。 众人见了,忍不住又发出“吃吃”的笑声。 左显更是羞恼,正要说话,却听屋里传出一个清越动听的女声,声音不大,却能令人听得清清楚楚,“先母不幸病故,我苏家上下无不悲痛至极,诸君既是前来祭奠亡母,不知能否暂时将纷争搁置?苏氏女在此恳请各位了。”这话说得不急不徐,并没有因为左显那番话而将矛头对准他,只婉转地表达了主人不想别人在灵前喧闹的意愿。 众人纷纷转过头来,迅速朝那白缦里望了一眼,旋即又纷纷朝左显投去不满的眼神。 左显眯着那双三角眼看了看白缦里隐约可见的那张俏美的脸庞,只觉身子都酥了半边——怪不得沈珂要拣这苏小姐冲喜,原来竟生得如此娇容!他两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就顺坡下驴,“还请苏小姐放心,有左某在此,决不容许有人在令堂灵前撒野!” 见苏玉妍息事宁人,沈珂也就不想再与左显发生争执,当下不再说话,侧身从左显身边走过,直往正堂而去。 苏成立即陪笑道,“请众位贵宾入席吧!” 众人也就应声而出,跟在沈珂身后去了正堂。 左显虽不欲离去,奈何灵堂里再无他人,只得轻轻咳嗽一声,放柔声音说道,“人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还请苏小姐节哀。”等了良久,也不见里头应声,也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害羞不答。 苏玉修就着灵前的白烛烧着纸钱,正眼也不瞧左显一眼,只佯作没有听见。 左显无趣,只得怏怏去了。 …… 次日,颖王赵宥也替母妃沈玮前来吊唁宋氏,他虽贵为皇子,也还是以子侄之礼给宋氏磕了三个响头以示尊重。隔着帘栊,他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那张隐约可见的人儿半垂着粉颈看不到脸上的表情,那全身的素白却衬得她越发肤寒初雪发如鸦青,令他的心没来由地怦怦直跳——要是父皇早一步到武贤伯府提亲,她就是他的妃了!现在宋氏一死,她重孝在身,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才能议亲,这次十二月六日的大选她自然是不会参与了,她注定与他无缘!这样娴静的美人,也不知将来会**! 扮成随从的侍卫见赵宥盯着里头发呆,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 赵宥顿时回过神来,沉声向苏玉修道,“请节哀。” 苏玉修点点头,郑重回礼。 ……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悲伤的日子却是漫长的。 宋氏发殡的日子选在五七之后,刚好是十二月十日,距宫中大选已经过了四天。 葬礼办得十分简单而肃穆,除了武贤伯父子,定远侯世子夫妇并沈珂沈顼沈琳,还有苏慎在京的几个故交。宋氏被安葬在距苏家祖坟堆里,那里杂草丛生,稀稀落落的几块墓碑仿佛在昭示着苏家的没落。 苏玉妍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这些天,苏玉妍时不时就想起与宋氏相处的短暂的快乐的时光,经常会情不自禁地流泪。到了坟地,停了灵,在等棺木安放的时候,她就安静地跪在棺木前头,她的目光茫然地随着丧夫们挥动的铁铲移动,当新鲜的泥土渐渐将宋氏光鲜的棺木淹没,她只觉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别,就是永别,从此阴阳相隔,永无相见之日了! 她哭得惊天动地,泪水如决堤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苏慎原本还强自忍着,此时经她这一哭,也不由得涕泪横流。 江妈妈春荣等人自不必说,早已哭成一片。 一时哭声四起,哀哀之声不绝于耳。 恍惚中,有人扶起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表妹保重身体。” 她抬起朦胧泪眼。 泪光中,面前的年轻男子目光柔和,眼里透着无限怜惜。 “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是我害了她。”她忍不住喃喃低语,泪水扑簌簌直往下落。 “如果让姨母再活一次,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病故。”沈珂低声说道。“就算是为了姨母,表妹也要活得好好的,不能辜负了姨母的期望。” “如果?”苏玉妍的眸光停留已经填成圆形坟地上,惨然一笑,“如果有如果,那该有多好!”如果可以再活一次,她宁愿选择就在前世猝然死去!这样的重生,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别人,她觉得累! 沈珂的眸光落在她如玉如瓷般光洁的脸颊上,心里暗叹一声,“既知没有如果,就当珍惜眼前……” 珍惜眼前?苏玉妍回眸,失神的眸子扫过沈珂表情柔和的面孔。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温润如玉,难道就是她要珍惜的人?可是,要不是他与她不谋而合地想出冲喜之计,娘亲也许还好好地活在人间。让她入宫固然有违她的意愿,可在与娘亲之间选择,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入宫——那样,娘亲就不会死去。 沈珂瞧着她茫然失措的眼神,只觉心里一软,恨不得上前将她揽进怀里,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把这个想法强压下去,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如果你愿意,等你的孝期一满,我就到府上求亲。” 他想娶她?是可怜她,还是同情她?还是另有所图?苏玉妍抬头,朦胧的视线里,依旧是那看起来湿润如玉的年轻男子,他站在初冬的晨光里,如玉树芝兰。 ------------ 086、相惜(下) 沈珂眼中的怜惜让苏玉妍有一瞬间的失神,也令她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计划产生了许些动摇。这样饱含深情的目光,常常会在苏慎的眼中出现,可那是慈父对女儿的爱,对女儿的宠。而沈珂却是一个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他的柔情就像春天的细雨遍及昌宁所有名伶清倌,又怎能跟苏慎一样?他一定仅仅只为了她的美貌。不,她不能嫁给他!如果她嫁给了他,那娘亲的死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她心里忖罢,毅然决定计划不变。于是,她垂下眼眸,避开沈珂复杂的目光,“沈表哥对我苏家的恩情,我将铭记于心,提亲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她不管沈珂是出于何种心态求娶她,但他曾经对她的那些好,她还是无法忘记的。如今的沈珂,在她眼里已经不同于当初偷走她白玉并蒂莲时的沈珂,而是等同于曾在一条战壕里战斗过的战友——因为,他们曾为了同一件事而有了共同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是不能对外宣扬的。只是,她对他的了解太少,再不敢轻易拿娘亲以性命为她换取的自由去赌她终身的幸福。 “虽然你躲过了这次太后为皇子们选妃,可谁又能担保你能躲过对你虎视眈眈的其他不怀好意的人?”沈珂似乎早料到她会说出拒绝的话,“上次你在路上遇险,要不是碰巧被宥儿救了,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容颜所致。”苏玉妍抬起头来,迎上沈珂担忧的目光,“如果我毁去我的容颜,一切也就归于平静了。”既然是容颜惹的祸,那就让所有人知道,她苏玉妍将美貌不再,让所有对她心存念想的人都死心! 沈珂只觉心头一跳,忍不住沉声说道,“你想要干什么?” 苏玉妍扬起头,盯着沈珂,“我想请你再帮我一次。”只要沈珂看不出破绽,那就水到渠成了。 “怎么帮?”沈珂回望着她,忽觉心神不宁。 “我没能如期为你冲喜,你应该勃然大怒才对。”苏玉妍正色道,“如果你现在抓住我的胳膊,骂我言而无信,再拿刀刺伤我的脸颊,让我容颜尽毁,你说,这昌宁还会不会再有人对我动心?” “你说什么?”沈珂如闻天方夜谭,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如玉般贞静的女子。她竟想要毁去自己的如花容颜! “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法子最好,可以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苏玉妍忽嫣然一笑,“沈表哥,你觉得如何?”边说边从袖里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来。 “你要做什么?”苏玉妍那如沐春风的笑容镇定从容,与那次站在杨正青剑下那迎风而立的倔强有异曲同工之妙,顿时令沈珂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她紧紧执在手里的利刃,不禁失声叫道,边说边拽住她的胳膊,擘手去夺那柄利刃。 他声音急促,顿时让周围的人都扭过头看了过来。 感觉到众人的眸光都齐聚在他们身上,苏玉妍便作势用力挣扎,嘴里嚷道,“放开我!” 沈珂只觉异样,嘴里却还是沉声喝道,“万万不可!”就算她要陷他于不义,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毁去她那美丽的容颜。 苏玉妍忽停止挣扎,望着他冷笑道,“有何不可?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沈珂一怔。 说时迟那时快,苏玉妍趁他分神的刹那,猛地挥起利刃往自己脸上刺去。 沈珂大惊之下急忙擘手去夺,但还是晚了一步,锋利的刃尖已经划上苏玉妍的左脸,一条深深的血痕顿时出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令他触目惊心。他再也不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去抓那刃锋。 苏玉妍纤纤弱质,自知敌不过沈珂这个武艺高强的大男人,见计划顺利完成,也就不再作任何挣扎,不等他来夺就五指一松,短刃便往地上落去。 饶是沈珂眼疾手快,一抓之下也还是抓了空,匕首“咣啷”一声落在地上。 苏玉妍缓缓伸手,抚向脸上的伤处,望着沈珂,脚步趔趄地往后退去,满脸惊恐之状。 沈珂下意识地往前两步,想要伸手拉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不料身边突然响起一声断喝,“沈珂,休我伤害我的女儿!”不待他回头,苏慎已经扑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砰”地一拳打到他的脸上,他顿时眼冒金星,只觉鼻梁处便一阵潮湿,伸手一抹,见是鲜红的血迹,他不禁反手攥住苏慎的胳膊,沉声说道,“苏世叔,您误会了!” 此时人群里发出一阵喧嚷之声,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苏成与陈永贵本在料理丧后事宜,这时也匆匆赶了过来,苏成手无缚鸡之力,陈永贵自恃一身武艺,扑到沈珂面前大声叫道,“沈公子,你要做什么?!赶紧放开我家老爷和小姐!” 苏慎被沈珂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便拿眼睃向苏玉妍。 苏玉妍举袖掩住左脸的伤处,向沈珂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说道,“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选择……请你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面上,救我最后一次吧!”说罢,双腿一软,就往地下倒去。 眼见她身子即将坠地,陈永贵忙飞身扑上,一把将她抱起,待看到她满脸血迹,不由得大惊,向沈珂怒喝道,“你把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沈珂却恍若未闻,满心满眼都是苏玉妍昏倒之前那慧黠的眼神——她请他救她?她自毁容颜,明明就是要置他于不义之地,为什么又说要他救她?难道,她自毁容颜,用的只是障眼法?可她脸上那血淋淋的伤口,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他心里暗暗思忖,一时只觉心绪纷乱,下意识地松开了苏慎的胳膊。 苏慎脱了束缚,就赶紧奔到陈永贵,从他怀里接过苏玉妍,大声叫道,“孩子,孩子!你快醒醒!快醒醒!” 人们已经围拢过来,看清苏慎怀里的苏玉妍满面血迹时不由得都吓了一跳,看向沈珂的目光就充满了狐疑,更有看热闹的年轻后生起哄叫着“将伤人者送官”的话,一时坟场乱成一团。 ------------ 087、大寒(上) 当然,这些人只是嘴上嚷嚷,沈珂身为堂堂定远侯的嫡长孙,其姐又是身份尊贵的贵妃娘娘,就算是他真伤了苏玉妍,又有谁敢拉他去对簿公堂?所以,沈珂只抬眸往人群里扫了一眼,那几个叫嚣的年轻后生立即就垂下头去不敢再出声了。 苏慎与苏玉妍事先早已商议妥当,此时容不得别人置疑,一边命人备车将苏玉妍送回孝成大道,一边命人去请李启贤。江妈妈与春草几个只惊得面无人色,不过值此关键时刻,她们不得不强自镇定,一个照顾苏玉妍,一个按苏慎的吩咐分派人手,将苏玉妍送回了孝成大道。苏玉修与苏慎则是等殡葬事宜处理完毕才返回。 李启贤与苏慎本就是至交,此番应定远侯之请来到昌宁为沈珂治病,又趁机拜访了多年未曾走动的老友,不免多逗留了几天,这天正在客栈收拾行装打算返回信阳,苏家的厮儿就来请他。得知苏小姐用利刃划伤了自己的脸,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当下便赶到孝成大道。 这一呆,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李启贤飘然离去。 次日,苏玉妍于受伤后第一次出了闺房。 当苏家上下人等看到自家小姐身穿白色衣裙,头戴白色绢花,左脸还缠着厚厚的白色棉布时,人人都为之心颤——真是红颜女子多薄命啊! 苏玉妍却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显出丝毫沮丧颓废,每天除了到去宋氏灵前磕头,就是窝在自己屋里看书,绣花。 虽然整个昌宁城都流传着沈珂因为冲喜未遂而毁坏苏氏女之容颜的传闻,沈珂却显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对流言充耳不闻,终日花天酒地,比以前更甚。 各种版本的流言传入宫中,几乎都是对沈珂的指责之言,不由得让沈玮大为光火。沈珂是她看着长大的,禀性如何她最清楚不过,因为怕皇帝疑忌而韬光养晦了这些年,几乎掩过所有人的耳目,最近却因为要娶苏玉妍冲喜的事而引起了皇帝的猜疑,虽然皇帝没说什么,可来乾宁宫的次数比以前却少了许多,多数时间,都呆在皇后那里,或者左贤妃处,一改从前独宠乾宁宫的局面。 她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当初要不是因为看在自己与宋氏的多年的情分上,她也不会冒险到皇帝想召苏玉妍入宫的消息泄露出去,也就不会弄出沈珂为救苏玉妍而冲喜的闹剧。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沈珂与苏玉妍喜结连理,那也算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偏偏又出了别的岔子——宋氏竟猝然病故!宋氏的死,再次让定远侯府成为整个昌宁城中议论的焦点,接着又传出沈珂剌伤苏氏女左脸的流言,连皇帝也对此颇有微词,言语中也隐隐流露出对沈珂的不满——以往沈珂虽胡闹些,毕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如今不仅弄出人命来了,还让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毁了容颜,岂不是显出了他的小肚鸡肠心胸狭窄?有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胞弟,沈玮又颜面何存? 沈玮思虑再三,决定召沈珂进宫面谈。 姐弟见面,沈玮在心里酝酿的那些责备之言一时竟无法出口。 眼前清瘦的沈珂,虽然锦衣玉带,浑身却透着一股慵懒散漫,哪里还有从前神采飞扬的模样? 沈玮不免又怒其不争。他这颓废的模样,一定是为流言困扰所致!区区几句流言就将他击倒,将来又何以成大事? 沈珂仿佛看出姐姐的心思,不禁笑道,“姐姐召我来,莫非是为了苏氏女容颜尽毁的事?” “你既知道我为你担心,怎么还弄出这副令人寒心的样子来?”沈玮说着,眼里已盈上泪光。 生母早逝,长姐如母,沈珂自小与沈玮情分不同,对她的尊敬与亲厚更甚于祖父和父亲,此际见她目蕴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当下便正色道,“是我让姐姐担心了……这些天我想了许多,想着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收收性子了,所以,就跟祖父和父亲商量,去江陵王府里提了亲,想不到江陵王竟一口应允了。” 沈玮闻言,顿觉心里一热。原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他。 江陵王赵析为先帝幼子,为先太妃林氏所出,当年曾为继承大统之事与皇帝赵楚闹翻,之后在隐林寺清修,后来赵楚称帝,割江陵一带予他,赐封为江陵王。江陵王终身未娶,收养了一个女儿,取名阿娇,姓林,说是随先太妃之姓,今年年方十五,江陵王在人前人后都流露出想许配给赵宥为妻之意。沈玮自然从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赵析就是一匹野心勃勃狼王,他此举纯属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意旨在将来的大乐江山。可她不放在心上,并不代表赵析就会就此罢休。他频频在皇帝赵楚面前提及此事,而赵楚虽然不太乐意,却因为当年篡位之事对赵析颇觉亏欠,便有意应允这桩婚事。沈玮虽不愿意,可无奈圣命难违,便佯作欣然之意,一切听凭圣意安排。此时听沈珂愿意为赵宥解围,只觉百感交集,一时更是泪光盈盈,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吉日已经定下,就在大寒节气这天。”沈珂见状,不由得展眉笑道,“这是喜事,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前些天姐姐从宫中送出信去,祖父得了消息,着急上火得几天都没睡好,遂召了父亲和叔父两人商议,最后还是同意了他提出的娶林阿娇为妻以绝江陵王之念的主意,主意一定,祖父即刻亲自登门提亲,没想到竟一举成功,倒免去了赵宥的后顾之忧。 林阿娇自小被江陵王捧在掌心长大,以跋扈骄纵而闻名,沈珂此番娶这样的河东狮回家,还不知会将定远侯府闹腾成什么样。沈玮眉宇间的忧色因沈珂的话而更深了几分,“要是太后大选那天没有生病,兴许就不会出这事了。”皇太后原本拟在十二月六日为皇子皇孙们择妻选妃,不想前一天却突然病了起来,次日病势更重,不得不把大选之期无限推迟。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沈珂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来,“能娶江陵王的掌上明珠为妻,也是我沈珂之幸。” ------------ 088、大寒(下) 沈珂即将迎娶江陵王掌上明珠林阿娇为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昌宁城。当苏玉修面色不虞地把消息转告给正从在窗边绣着裙裾镶边的苏玉妍时,她不禁手指一抖,针尖一偏,就悄无声息地剌入她的食指指腹,钻心地痛。 沈珂这么快就要成亲了?她微微有些失神。 那天葬礼上沈珂对她说的话她仍记忆犹新,他说,“如果你愿意,等你孝期一满,我就到府上提亲。”当她的视线触碰到他温柔似水的眼神时,她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现在想来,自己那一刻的动心是何其可笑! 苏玉修也显得有些沉默,好半晌才道,“吉日就定在大寒节气这天。” 今天已是十二月十六,距大寒节气不过六天了。苏玉妍心里一忖,遂笑道,“我们有孝在身,只怕看不到喜宴的盛况了。”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定远侯与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兄弟江陵王结为儿女亲家,自然是昌宁盛事,也自然会极尽隆重奢华。 自宋氏故去,苏家上下鲜少出外应酬。苏慎本就是书痴一名,又新丧爱妻,更是连做官的心都冷了下来,每日到翰林院点完卯就回家看书,偶尔指点一下苏玉修的功课,几乎连大门也不出一步,此番沈、赵两家结亲,因着宋德书是沈珂继母的关系,苏慎就算不想应酬,只怕也得硬着头皮登门道贺,苏玉妍与苏玉修两个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了。 苏玉修对婚宴的盛况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担心姐姐会因此而感到难过,毕竟,沈珂当初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姐夫。 苏玉妍微微垂眸,复又拿起搁在手边的针线,“没事你就呆在家里看看书,等过了娘的孝期,你也该去应试了。” 苏玉修应声站起,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闷闷地答应一声,逃也似地出了屋。 隆冬的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杂夹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冷得有些彻骨,令苏玉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已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转眼,就到了大寒。大寒一过,就是立春了。苏玉妍缓缓抬眸,望着院中那几棵光秃秃的树干,只觉一阵茫然。 良久,她才把视线从空落落的院子里收了回来,眸光落在手中这件天青色的八幅湘裙上,不由得又是一阵感伤。这件裙子,原是打算缝给娘亲的,哪知道裙未制就,人已不在!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炕边摆放的炭盆里的银霜炭发出“哔哔啪啪”的声响,仿佛在埋怨今年冬天的严寒比往年更盛。 苏玉妍暗叹一声,纤纤素手慢慢抚上了左脸那条长长的伤疤。 自从左脸伤口愈合,她就将春草特意为她准备的纱帽弃之不用,直接以真面示人。伤口不深,却狭长,在她雪色肌肤的映衬下显出淡淡的红色,虽不狰狞却也刺眼,无形中倒为苏玉妍增添了几分煞气,连春草都说她不怒自威。 她如今已是人人都知道被毁去娇美容颜的女子,且看谁还会对她动心,且看谁还敢前来提亲! 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片刻间就到了门口,江妈妈打起厚厚的毡帘进来,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进门便道,“出了大事了。” 定远侯与江陵王结亲,自然是大事了。苏玉妍暗道,嘴里却问,“什么大事?” “听说——江陵王的千金去郊外骑马,摔成了重伤。”江妈妈站在门帘边,拿鸡毛掸子掸了掸身上的落雪。 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今天晌午时候出的事。”江妈妈把鸡毛掸子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走到苏玉妍身边,压低声音道,“外头传言说,只怕好不了了。” 苏玉妍只点了点头,没有应声。江陵王千金的死活与她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江妈妈见她不答,又搭讪似地说道,“外头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苏玉妍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有飘飘洒洒的小雪片迎风飞舞,已经下得纷纷扬扬,看这架式,必定是一场好雪。 江妈妈悄悄瞥了一眼苏玉妍,见她又低头拿起针线,便就势在炕边的木杌上坐下,拿了黄铜火钳拨了几下炭火,这才有意无意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因宋氏病故,苏慎便把一应的事务交给了江妈妈掌管,江妈妈虽则应了,却还是事事预先禀示苏玉妍,其恭敬尊重与待宋氏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份如母亲待子女的亲厚。 苏玉妍遂缓缓扭过头来,正色道,“妈妈,等过了年,咱们就回信阳吧!”她虽用的是商量的口吻,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江妈妈只觉心里一紧,当即站起身来,“怎么,大小姐觉得昌宁不好?” “昌宁虽好,却不是我所喜爱的好。”苏玉妍回过头去,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我觉得,还是信阳适合我。” 江妈妈不由得一阵黯然。大小姐当初来信阳就是迫不得已,路上险些遭人毒手不说,后来差点被送去定远侯府冲喜,再后来,宋氏为救她而选择自缢,再后来,大小姐又亲手毁了自己娇美的容颜……这一幕一幕的往事如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晃动,令她心潮翻滚,一时如梗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寒一过,就是立春了。”苏玉妍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等过了立春,咱们就走。” “走?走去哪里?”她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接了话茬。 原来是苏慎回来了。 “爹爹。”苏玉妍连忙从炕上下来,迎到门口。 江妈妈也急忙起身,将鸡毛掸子递给苏慎。 苏慎接在手里,随意拍打了几下,这才问苏玉妍,“你想回信阳了?” 苏玉妍抬头,望着苏慎满头银发,轻声说道,“您不想回去么?”她在信阳只生活了三年,骨子里却认定了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 089、立春(上) 林阿娇摔成重伤,江陵王盛怒之下将她的随身侍从与贴身丫头共计十余人一律重杖五十,除了两个身体格外强壮的侍卫从鬼门关绕了回来,其余人等都命赴黄泉。太医院被召去为林阿娇诊治的太医们深知她无法治愈,个个都胆颤心惊,生怕江陵王会迁怒到己身。皇帝也下了昭书遍请天下名医,定远侯府更是在第一时间派人再次召请李启贤,用的也是五百里加急。 因为林阿娇是由于马匹受惊而摔伤,所以侍弄林阿娇爱马“白龙驹”的马夫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马夫赵重,年仅二十岁,专门负责喂养、调教林阿娇的座骑,因深得林阿娇信任而被江陵王赐了赵姓,也是目前跟随林阿娇的人中唯一没有受过责罚的人,虽然没有受到责罚,但还是被软禁在江陵王府形同牢狱的黑房里。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暂时安然无虞,并非由于江陵王对他格外开恩,而是因为要从他这里探问事情的经过、疑点等。 但是,对于林阿娇出事受伤,赵重不仅没有感到难过,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雀跃——林阿娇就像是江陵王府里的商纣王,又宛如重生的酷吏,对下人们极尽折磨拷打之能事,但凡有人犯了芝麻绿豆大小的错处,皆逃不过她的魔爪,被她折磨致死的已下人不双十之数。所以,赵重在暗暗感到庆幸的同时,就将定远侯的传话牢记在心,反反复复默记了数十遍,直到自己觉得没有半点纰漏,这才放心。 江陵王在气急败坏地处置了出事过程中大批可疑的人之后,便亲自审问了赵重。 赵重在如暴怒的雄狮般的江陵王面前,惶然如微不足道的蝼蚁,俯身跪倒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战战兢兢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审问的结果可想而知,江陵王一无所获,又担心爱女伤势,整日暴跳如雷,直到李启贤从信阳赶来,他才第一次露出礼贤下士的风度,亲自到府门迎接。 可惜李启贤也不过是个“医怪”,并不是神仙,在认真诊治一番后,只能遗憾地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十二月十九日傍晚,林阿娇因伤势过重一命呜呼,江陵王府哭声震天,除了江陵王虎目蕴泪,人人都是干嚎。 由此,定远侯之嫡长孙沈珂,就落下了“克妻”之名。 先前选定苏氏女为他冲喜,前夜其母猝然病故;此次迎娶的林阿娇尚未过门,也于成亲前夜死于非命,可不就是“克妻”么? 至此,原本还有欲将女儿送入定远侯府攀龙附凤的酸儒小吏们也都开始对沈珂敬而远之,而将心思打到了沈顼身上,可沈顼是定远侯心头肉,不仅人物俊逸,还满腹才学,又时常出入宫中,眼高于顶,等闲人物又哪能看得入眼?有那审时度势之人便将那心思歇了下来,自然,前往定远侯府的媒婆也日趋稀少起来。 沈珂就过上了难得清闲的好日子。 可是,人闲,心却闲不下来。 他已经年过弱冠,于情于理,都该娶妻生子,为定远侯府开枝散叶了。这些年因为姐姐和赵宥,他不得不韬光养晦,时常出入青楼酒馆,落了个花花公子的名声。可自打在信阳见过苏玉妍后,他就觉得眼前一亮,才觉得世上有了他看着养眼的女子,继而觉得他要娶的妻,就应该是她这样刚烈而美丽的女子。之后,她的临危不惧,她的委屈求全,她的毅然果断,她的慧黠机智……都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展现,让他对她,从此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与思念。 当苏玉妍到定远侯府求助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了窃喜之感,之后考虑再三,就想出了“冲喜”的主意,而这时候,在他这心里,已经认定了她是他的妻,他这辈子非她不娶。可事与愿违,她不仅没能成为他的妻子,还为此失去了她的至亲,他想象着她的哀伤与痛楚,恨不能以身相替,可当她再次面对他时,却是那样的决然与绝望,宛然变成另一个女子。 他不清楚她选择那样惨烈的方式伤害自己是不是权宜之计,可他无法容忍自己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她重孝在身,断绝所有应酬,他见不到她,也无法名正言顺地见到她。而在这时,江陵王进言要将爱女嫁给赵宥,他思虑再三,建议让自己娶林阿娇为妻,祖父深知即便将此女娶进沈家,也是不可预测的后患,故此便有了林阿娇骑马摔死之事。风波虽已暂时过去,平静的水面却仍然暗藏着不可预知的暗涌。谁都知道江陵王是不会轻易让让爱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的。所以,他必须严阵以待,以静制动。 他有了“克妻”的名声,暂时安静下来,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些天他闭门谢客,只窝在书房看书,连素日的狐朋狗友也都拒之门外。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时间过得特别慢。 可却无法阻挡春天的脚步。 转眼就到了立春。 这天午后,他歇了午觉刚刚起来,锦春便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孝成大道的苏家,要回信阳了。” 沈珂一怔,看了看锦春冻得通红的双颊,佯作轻描淡写地问道,“是苏慎一家么?” 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锦春不免有些着急,“孝成大道是咱们府里买下的地段,住的都是姓赵的,还有别的苏家不成?” “苏家要走,你急什么?莫不是看上了苏家的小公子?”沈珂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 “爷!奴婢好意提醒您,您还只管拿奴婢来打趣!”见沈珂拿她打趣,锦春一时哭笑不得,不免嘟着嘴小声嘀咕。 “什么时候走?”沈珂这才正色道,心里却在暗忖,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信阳了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明天就走。”锦春瞄了他一眼,“您看……明天要不要去送送?” ------------ 090、立春(下) 对于女儿的决定,苏慎言听计从,不仅上了折子辞官,还早早地派人回信阳收拾旧宅,万事俱备,只等立春。 当皇帝拿到苏慎的辞呈,也是百感交集,眼前晃动着苏慎当年在金鸾殿上口若悬河的模样,握着朱笔的手悬在辞呈上方,良久才缓缓落了下去——时隔十五年,当年意气风发的书生已经满头银发,锋利的棱角已经被世事打磨得圆润光滑,已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苏慎了,这样的苏慎,要来何用? 因此,不等立春,辞呈就批了下来,恰值久雪初晴,苏慎看了黄历,宜出行,便决定立春这天启程。 武贤伯倒是劝过苏慎几回,奈何苏慎主意已定再难更改,他因为宋氏的自缢和苏玉妍毁容之事心存余悸,倒巴不得他们父女早早离京。 立春这日,武贤伯与太夫人夫妇并宋德成夫妇,宋清泽兄弟,宋清霜姐妹等人都到了孝成大道,还有苏慎的几位故交也赶来送行,一时院前人声鼎沸,反将离别的伤感冲淡了许多。 苏玉妍站在院中,与宋清霜姐妹淡淡的应酬。 初春的晨光映照在她脸上那薄薄的纱巾上,让左脸那道隐约可见的伤疤愈显可怖,但她表情恬淡,神态从容,丝毫不因自身的缺陷而觉得难过,不禁让存心来看笑话的宋清霜姐妹在意料之外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 辰时一刻,三辆马车驶出孝成大道,走了一段,拐上了去信阳的官道。 马车走在宽阔的官道上,除了车轮骨碌和车夫偶尔在空中甩得脆响的马鞭,车里的人都保持着沉默。 虽已立春,昌宁却还是寒冷如故。雪后初晴,漫天遍野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依旧是一片莹白。行至城外,苏玉妍才将窗帘轻轻撩起。冷风顺着细小的缝隙灌了进来,杂夹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清新而又冷冽,她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口气。 自由,兴许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只可惜,娘亲已经不在。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将窗帘缓缓放下。 忽然,马车缓缓停下,接着听见陈永贵沉声问话,“你是何人?为何拦车?” “有人委托我跟苏小姐说几句要紧话,为避人耳目,故此在这里等候。”车外有清脆地声音回答。 春草、春荣两人与苏玉妍乘一车,听闻外面有人要找苏玉妍,春荣便探出头去瞧了一眼,见前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立着一个头戴皮毡帽的少年,看起来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陈永贵满脸警惕地打量着这少年,沉吟片刻,便领她到了苏玉妍的马车前。走到近前,春草将车窗打开,问那少年,“你是谁?找我家小姐做什么?” 那少年笑嘻嘻地说,“你们不认得我了?我是沈珂的丫头锦春呀!” 春草定眼一看,果然是锦春,她心里狐疑,便低声向苏玉妍说了一句,“看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像什么好人。”又向锦春沉了脸喝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说的?” 锦春睨了她一眼,“自然是不能当着你们说的话。” 春草不由得急道,“横竖我们是不离开我们小姐半步的,你要说便说,不说便罢。” 锦春也急了,“你们要不走,我就不说。” 苏玉妍心里一动,便向春草春荣道,“有陈永贵在这里,不怕她有诈,你们且下去,我听听也无妨。” 春草春荣只得依言下车,陈永贵也知趣地退到一丈开外处。 苏玉妍这才向锦春道,“好了,有话你就直说,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锦春瞥了避到路边的春草春荣一眼,脸上漾起一丝笑意,“我家爷让我特意在此等候苏小姐,只为让我跟苏小姐转达两句话。” 既是有话要说,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到孝成大道送行,巴巴让贴身丫头跑到城外等候,必不是什么好话!苏玉妍暗忖,却不答言。 “我家爷说,不管苏小姐样貌如何,他对苏小姐仍是一片赤诚,等苏小姐孝期一过,他就亲自到府上求亲。”锦春微笑着望着苏玉妍。 良久,苏玉妍才开口,“请你回去转告你家爷,我苏氏已丑如无盐,再不敢当他如此厚爱。” 锦春却笑道,“我家爷也知苏小姐会这般说。他还说了,他虽不是谦谦君子,却也是一诺千金的人……当年‘一夜荷花满后湖’的佳话苏小姐想必也听说过吧?只有我家爷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说到后面两句时,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冷嗤——我家爷不嫌你容貌尽毁依然对你一片深情,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怎么还摆出这般矫情的姿态?若是别的女子,怕是早在心里乐开了花! 对于沈珂弄出的“一夜荷花满后湖”的所谓“佳话”,苏玉妍自然是有所耳闻的。沈珂十五岁生辰那日,昌宁各家王公贵族的子弟前来捧场道贺,入夜,在定远侯府那偌大的后湖花园赏月,有一人忽指着湖中三两枝荷花道,“如此月色,若配上满池娇荷,岂不美哉?”此言一出,立时有数人响应。沈珂便笑道,“这有何难?”便约诸位王公子弟次日一早前来赏荷。众人自是不信,沈珂便与人击掌盟誓,以一百金为赌注。次日一早,众人如约前来,就见满池荷花亭亭玉立,迎风摇曳,满池生辉。至于那满池荷花的来历,沈珂秘而不宣,有好事者后来四处打听,才得知是耗资千金从定州连夜运回。至此,昌宁便传出了“一夜荷花满后湖”的“佳话”,虽然暗含讽意,却仍是道出了沈珂的一诺千金。 这样的一诺千金,除了将沈珂的奢华刻画得入木三分,又还能证明什么?起沈珂那柔和的眼神,苏玉妍不觉一阵恍惚。这个外表看起来如玉树芝兰般的男子,内里装的到底金玉,还是败絮?就算他有了“克妻”的名声,但他想要求娶哪家小姐,也没有不成的道理,怎么就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自己示好? 一恍神间,锦春又笑道,“还有件东西,我家爷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苏小姐。” ------------ 091、玉颜(上) 锦春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外裱黄色锦缎的盒子来,恭恭敬敬地捧给苏玉妍,“这是内造的玉颜膏,有生肌去疤的奇效,我家爷说了,您先用用看,如果觉得不错,他就差人定期送到信阳。” 如果真的不在乎她的容颜,又怎么会巴巴弄来这内造的玉颜膏?苏玉妍心里冷笑,只朝那锦缎盒子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请你转告你家爷,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玉颜膏我用不着,还是让他留给用得着的人吧!” 见苏玉妍不肯收,锦春不由得急了,“这可是好东西,我家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您不用怎么知道它的好处?”说着直往苏玉妍脸上瞅——隔着轻薄的面纱,她左脸那道狭长的伤疤隐约可见,让她近乎完美的脸庞有了无法弥补的缺憾。 “有些伤疤,是无法用药膏来修复的,就算真的修复了,那伤痛,也将永远留在心里,让人不能释怀。”苏玉妍淡淡一笑,“你且回去跟你家主子交差吧,就不用再白费唇舌了。” “苏小姐!”锦春见识过她的倔强与决绝,眼见自己无法说服她,只急得跺着脚叫道,“我家爷对你真是一片痴心……就请您收下吧!”这玉颜膏可是沈珂花了几千两银子弄来的,虽然他一掷千金的行为并不少见,可为了一个女子一掷千金,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你不必再说了,请回吧!”苏玉妍不再看她,只唤春草春荣上车。 锦春见状,便冷笑一声,“我家爷对您怎样,您心里自如明镜,您这样对他,难道不觉得心内有愧么?”这几个月来,历数沈珂对苏玉妍的恩情,还真是说一桩是一桩——先是从杨正青剑下救了她,后来又拿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救她,接着又为她出演冲喜的戏码,再后来苏玉妍自毁容颜,还差点致使他背了黑锅!这一件件认真算起来,她苏玉妍岂不是欠了沈珂天大的人情?可她对沈珂竟还是这样淡漠如水,岂不令人齿寒? 苏玉妍转过眼眸,不再答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沈珂对她的好?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加起来也抵不过娘亲的死。娘亲之所以选择死亡,就是因为她不想让苏玉妍嫁给沈珂,就是因为她想给苏玉妍自由! 春草与春荣已相继上车,并将窗帘放下,又吩咐车夫启程。 锦春面带不忿,恨恨地盯着缓缓启动的马车,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身在福中不知福!”等马车走远了,她才将那锦缎盒子揣进怀里,转身上了马车,扬鞭回城。 对于苏玉妍不接受玉颜膏,沈珂似乎早有预料,当他从锦春手里接过锦缎盒子,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淡淡地说一句,“她既不收,你也不能强求。” …… 日月如梭,转眼就过去了一年。 信阳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正月刚过,小草就冒出了嫩芽,山间漫山遍野开满了黄灿灿的迎春花,处处春暖花开,充满了生机。信阳城内也是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苏家在信阳城内第二家锦绣园开张大吉。 苏玉妍静静地听春草说着开张时的盛况,脸上不禁露出明艳的笑容。尽管已过了一年孝期,她仍是白衣白裙,除了头上一朵雪绢素花再无任何钗环饰物。人说“穿孝三分俏”,她这浑身素白的衣衫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了。 苏慎在旁,看着女儿酷似宋氏的脸庞,只觉心里一阵感概,转念想到新开张的锦绣园,方转悲为喜,把江妈妈交送的订单递到女儿手里,说道,“才一开张,就收到了这么多订单,又要让你受累了。” 苏玉妍展颜一笑,“只要天天有进账,女儿再苦再累,心里也欢喜。”自宋氏逝世,苏慎对她百依百顺,但凡她的要求他无所不从,听说她要开绣坊,便托请昌宁的旧友为她觅了技艺精湛的绣娘唐婉。唐婉的技艺与她设计的图案完美结合,逐渐把锦绣园的名声传扬开去,全国各地都有客商在此订货,一时竟有供不应求之势,锦绣园自然就财源滚滚,年余时间,就开了分店。 苏慎看了看女儿略显消瘦的脸,不由得有些心疼,“往后别再熬夜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不比你的身体重要。” 苏玉妍自然连声应允,“谨遵爹爹教导,女儿再不敢熬夜了。” 父女俩不禁相视一笑。 笑声未落,就见春荣进来,向苏慎道,“老爷,外院有客人,二少爷正陪着说话,让请您过去。” 苏慎便起身到了前院,见苏玉修正吩咐厮儿斟茶,那客人背对着厅堂门,与苏玉修相对而坐。 客人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应声回头,看见苏慎,连忙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姨父!” 苏慎抬头,顿时怔住。这不是沈珂么?他怎么来了? 不待苏慎应声,沈珂就爽朗地笑道,“年余未见,姨父可好?” 苏慎看着沈珂那明朗的笑容,不由得百感交集,好半晌才道,“……还好,还好。”一边又吩咐下人去厨房准备酒菜,一边又问他为何事而来,打算逗留多久。 沈珂笑道,“锦绣园的绣品名气大得惊动了贵妃娘娘,她看了也特别喜欢,故此就命我前来为皇长子订购礼服,只怕要在此逗留些日子了……” “……我们绵绣园从没做过皇室的生意。”苏慎心里微动,旋即眉峰微皱,“若有失误,可担待不起。”就算真为皇长子订购礼服,派个差不多的人来就行了,又何必让沈珂纡尊降贵到信阳这种偏远小地来?只怕此来,另有目的也未可知。 “做成了皇长子这单生意,往**里的制服成服锦绣园自然也是手到擒来,一旦您成了皇商,锦绣园享誉天下不说,您这里,也就成了聚宝盆。”沈珂正色道,“姨父,这可是难逢难遇的良机,还请您慎重考虑。” “父亲,要不要问问姐姐的意思?”苏玉修在旁边插上一句。锦绣园的事,父亲是外行,多半都由姐姐经手。 “不用考虑了。”门外响起了清越的女声。 沈珂闻声抬头。 春日的骄阳里,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目似秋水,脸赛桃花,就如那出尘脱俗的仙女。 ------------ 092、玉颜(下) 沈珂的心禁不住怦然一跳。他想象过再见到她时的模样,却想不到竟会是现在这般完美无瑕!春日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如玉雪般的脸颊上,纤毫毕现,那光滑的左脸看起来莹润如初,丝毫找不出旧日伤疤的痕迹。 到底是李启贤妙手回春的杰作?还是她演了一出苦肉计?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神情恬淡的人儿,好半晌才恍过神来,禁不住往前迎出两步,“……妍表妹,你的伤——大好了?” 明知故问。苏玉妍心里暗诽,脸上还是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多谢沈表哥记挂……经医怪妙手回春,已经痊愈了。”看来这一出苦肉计,把沈珂也给唬住了。 伤疤痊愈了,却不知心里的伤痛痊愈得怎么样了。沈珂心道,脸上就带了如沐春风的笑容,“方才我与姨父修兄弟的谈话,表妹都听见了?” 苏玉妍避开他炽热的眸光,微垂了眼睑,“嗯。”说着迈步进屋。 “事不宜迟,那我们就赶紧商议给皇长子订制什么样的礼服吧!”沈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请沈表哥见谅,这单生意,锦绣园不想做。”苏玉妍在东面靠窗的木椅上坐下,徐徐开口。 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两人不禁同时把目光投向苏玉妍。 “为什么?”沈珂问出了他们心里想说的话。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并没有具体的原因。”苏玉妍扫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沈珂,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沈表哥要刨根究底,那就是我们苏家不想做皇商,不想赚皇室的银子。”这一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而忙碌的生活。也很满足于现状,什么皇商,什么聚宝盆,就让它们如一片浮云从眼前飘过吧!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沈珂的目光落在苏玉妍脸上,她脸上这种似曾相识的从容淡定令他隐隐不安。 “那沈表哥觉得什么样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苏玉妍不答反问。 “你在逃避。”沈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娇美如花的脸庞,只觉心口似被一片羽毛轻轻抚过,让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苏玉妍抬头,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请恕我愚昧。听不懂沈表哥所言。” 沈珂迎上她锋芒微露的眸光,良久,才缓缓说道。“我说过,等姨母孝期过后,我便来信阳。” 当初离开昌宁时,沈珂曾让锦春捎话给她,孝期过后便来求娶。今天他如期而来,竟是打着订做礼服的幌子前来求亲的么?苏玉妍心里微动,移开眸光,“只怕你是白来一趟了。”你来求亲我无法阻止,可我也有不答应的权利。 此时此刻,苏慎与苏玉修都觉出屋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他们两人明显在打着哑谜。而且还是别人听不懂的哑谜。 苏玉修一双黑亮的眸子滴溜溜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旋即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袖道,“锦绣园的事。我们都是外行,还是让姐姐跟沈表哥好好商量一下吧!” 苏慎虽是迂腐书生,却也聪慧过人,此时已从儿子暗示的眼神中隐隐猜测到什么,想着女儿素来胆大心细的。又是在自家屋里,沈珂也并不如外界传闻中那样荒诞不堪。也不惧他会做出什么坏事来,当下便顺着儿子的口气道,“也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好好商榷。”不管沈珂是为皇长子的礼服而来,还是为苏玉妍的亲事而来,两者都是大事,的确值得好好商榷。 对于苏慎父子的适时避开,沈珂自是感激不尽,当下便诚恳地向苏慎道,“请姨父放心,我一定会说服表妹的。”此次信阳之行,他是势在必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困难波折早在预料之中,他又怎会轻言放弃? 苏玉妍本欲起身,转念一想,遂安坐不动,待苏慎父子出屋,才向沈珂道,“沈表哥不必多言,我是不会同意的。”不管是皇商,还是求亲,两样她都不会答应。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沈珂倒显得轻松了不少,缓缓在苏玉妍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定制礼服的事,与我提亲的事,不能混为一谈,咱们就事论事。” 就算你巧舌如簧,我也不会答应。苏玉妍看了看她,没有应声。 沈珂端茶小啜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皇长子大婚,专程派我到锦绣园定制礼服,这是天下皆知的大事,你说,如果锦绣园拒绝,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就是说,锦绣园没有别的选择了?”苏玉妍不禁冷笑一声,“沈表哥这是在威胁我?” “我这是就事论事。”沈珂迎着苏玉妍的眸光,眼底波澜起伏。 苏玉妍望着沈珂那俊朗的面孔,好半晌才淡淡说道,“请沈表哥不要苦苦相逼。” “还请表妹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不要让我为难。”沈珂敛去眼底的波澜,正色说道,“皇长子此番大婚,乃天下盛事,圣上本欲让左昱之子左楠前来定制礼服,是我主动请缨,贵妃娘娘又力保,这才有了我这趟信阳之行。” 左、沈两家素不相睦,此事也不无可能,如果此次真是那左楠前来,自然容不得自己这般推三阻四了。苏玉妍心里暗暗忖度沈珂言语的可信度,略一沉吟,遂道,“如此说来,沈表哥倒是用心良苦了。”用的却是似信非信的口吻。 “就算如此,宫里依然来了人,是圣上身边的常侍文公公。”沈珂道,“他因水土不服,正在客栈休息,我便先行一步了。” 先是主动请缨,接着同行的文公公又恰巧水土不服,如果事情属实,那沈珂真的是煞费苦心了。只是,如果他这般费尽心机,仅仅只是为了向她示好,她又该如何应付?听他言语,拒绝这单皇室生意已绝无可能,可一旦接下这单生意,锦绣园今后就再不复从前的宁静了。苏玉妍心念百转,良久,才抬眸望向沈珂,“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么?” “文公公稍后就会到锦绣园宣读圣旨。”沈珂轻轻摇头,道,“礼服的图样我已经带来了,虽然繁复却也不难,只是略费些时日,赶在大婚之前完成即可。” “既如此,那沈表哥就请回吧,我们在锦绣园接旨便是。”苏玉妍忍不住腹诽。早知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还白白浪费这许多唇舌。她本是倔强的人,但却不是逞强之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无法逃避,那就选择面对,大不了做完了这单生意锦绣园就关门大吉,再不与皇室和沈珂有任何牵扯,反正她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用节衣缩食也能安度余生了。 “我巴巴赶来给你送信,你倒好,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要撵我走。”沈珂不禁唇角微弯,“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么?” 苏玉妍顿时板起脸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沈表哥有话就请快快讲来。” 沈珂也就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是特为求娶之事,还请你能慎重考虑。”婚姻大事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大可向苏慎明正言顺地求娶而将亲事定下,可苏慎疼爱女儿是人尽皆知的事,已经及笄的女儿尚未谈婚论嫁,自然是他的纵容所致,所以,他不能不事先问问苏玉妍本人的意愿。“你对我苏氏的恩义,我娘亲已经以死相谢。”苏玉妍唇角嚼上一丝冷笑,“还请沈表哥不要再提求娶之事。” 虽说事情怪不到沈珂头上,苏玉妍此时迁怒与他,他也只能表示同情与惋惜,“关于姨母的死,我深表歉意……可是,这求娶之事,我却不得不提。” “天下女子多如繁星,我苏氏门第低微无德无才,又怎堪匹配你这样的世家子弟?”苏玉妍把眸光投向窗外。她虽说得平淡,实则心潮起伏——当年他为救她而选择求娶她,如今又旧话重提,尴尬里暗藏了怎样的情怀,唯有他自知。 “你这样有胆有识敢做敢为的女子,原当配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虽算不得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也不是龌龊无良的奸滑小人。”沈珂定定望着苏玉妍那姣好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当真非我莫娶?”苏玉妍回过头来,眸光与沈珂似水的眸光在空中相遇,令她不由得垂下眼睑,他眼神中的炽热,让她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如果此次文公公见到你姣好如初的容颜,回宫后定会跟圣上提及。”沈珂的眸光随她轻移,“我怕……万一……” 原来他并不是真的非她莫娶,而是怕她会再次面临被召入深宫的困境。苏玉妍如此一忖,就觉心里一阵失落,好半晌才又抬起眼睑,“这么说来,你又是来为我解困的?” “不,我并不是你为解困,而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愿。”沈珂正色道,“就算圣上不召你入宫,我也会亲自前来求娶。” ------------ 093、算计(上) 如此简单直白言语,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一个男人对自己心仪的女人的爱意,就算苏玉妍的身体里装裹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也忍不住怦然心动。她微微垂下眼睑,阳光洒进窗内,她长而翘的睫毛扑闪着,就像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她的心,也如水波一样荡漾起圈圈涟漪——这沈珂,三番五次旧话重提,莫非当真对她一片真心?她心念急转,复又抬起眼睑,“你心意已决?”她容貌恢复如初的事自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目,皇帝若真要召她入宫,一切就再无回旋的余地,除非她死,否则她没有理由拒绝。 沈珂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我心意已决。” “婚姻大事乃终身大事,一旦做出抉择,就再难更改。”苏玉妍直视着沈珂那灼灼的眼眸。 “再无更改。”沈珂郑重说道,满脸肃然。 “既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苏玉妍沉吟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沈珂顿时欣然而笑,“请静候佳音。”他虽是有备而来,在得到苏玉妍的首肯之后,还是有意料之外的兴奋与激动。 苏玉妍轻轻点头。 沈珂又道,“事不宜迟,我即时回客栈,稍后便偕同太监们前来宣旨。”说罢又嘱咐了几句接旨时的注意事项,随即匆匆而去。 当苏慎父子从苏玉妍这里得知她已经应承沈珂的求婚,两人顿时面色各异。苏慎情不自禁地想起宋氏的死来,忍不住叹息出声;而苏玉修则是毫不掩饰地露出雀跃之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稍做商议之后,就在锦绣园静候宣指太监的到来。 果然如沈珂所说,傍晚时分,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将锦绣园团团围住。接着进来一位白面无须的一身便装中年男子,沈珂随后进门,进来便扬声说“苏慎接旨”,要不是沈珂事先说明,苏慎他们还以为大祸临头,此时知是宣旨太监到了,忙不迭地迎出门外,与一众下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闻信阳锦绣园技艺精湛。特将皇长子大婚各项绣品交由尔园,令定期完工,不得有误。钦此!”中年太监高声宣读完毕。将圣旨递给苏慎,苏慎高举双手捧起,跪拜着谢了恩,这才站起身来,亲自迎太监进门。 那太监却不上前。返身到了沈珂跟前,陪笑说道,“公子里边请。” “文公公先请。”沈珂推让了一番,遂与文公公一同进门。 一番寒喧过后,苏慎安排盛宴不提。 吃罢晚饭,已是华灯初上。院里屋檐下陆续挂起灯笼,一派安宁详和的气氛。 文公公却仍是逗留不走,磕着瓜子喝着清茶。一派悠哉游哉的模样,仿佛就在自己家里一般闲适。 苏慎见状,心里便有些着急,却又不好出言相询。 沈珂倒沉得住气,陪着文公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茶水续到第三杯时。文公公才向苏慎笑道,“听闻这锦绣园是令爱一手操持。苏公何不请她出来见见?咱家倒要瞧瞧是怎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能琢磨出那样巧夺天工的花样图案……” 话说到这份上,苏慎自不好推辞。太监不同外男,又是奉皇命而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入内去请苏玉妍。 眼见苏慎去了,沈珂眸色微沉,转过脸来,脸上就挂了淡淡的笑容,“苏公千金原本秉绝世姿容,我有幸与之曾有两面之缘,自一年前她毁去容颜,就再不曾得见,也不知是否还如初见时那般光彩夺目……” 文公公就笑道,“咱家不提,沈公子也不提,倒还真按捺得住……不过,咱家并不是好色之徒,只是听闻这苏小姐聪慧过人,故此想见见其庐山真面目。” “借公公福气,我今日也就不回避了。”沈珂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看在文公公眼里,只道他又故态复萌,心里暗暗好笑,并不以为意。 不多时,苏慎回来,身后跟着一位素装少女,除了头上一朵白色珠花,通身再无其它饰物,她微垂粉颈,进门便微微屈膝,向文公公和沈珂行礼。 文公公就笑着起了身,虚扶了苏玉妍一把,“苏小姐不必多礼,咱家请你出来,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你的风采,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好!”这一见之下,文公公也不免有些吃惊,难怪圣上对此女念念不忘,果真生得好颜色,比起沈、左两位娘娘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玉妍直起腰来,眼眸低垂,轻声道,“公公过奖,苏氏愧不敢当。” 文公公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心不在焉地问了些关于绣品的花色样式的话,眼见夜色渐沉,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文公公与一众侍卫,苏玉妍才算松了口气。那位文公公虽笑得可亲,可他的眼神却犀利得紧,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因想着沈珂先前所说的提亲的话,她早早就回房睡了。 睡到半夜,却仍清醒。 她与沈珂,难道注定有缘? 如果她真的嫁给沈珂,是不是愧对九泉之下的娘亲? 文公公此行,并未提及宫中之事,会不会是沈珂杜撰了皇帝要召她入宫的消息? 这一夜,苏玉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 月色正好,夜凉如水。文公公与沈珂把盏对酌。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文公公更是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沈公子,咱家瞧着这位苏小姐的容貌……比起皇长子所议的那位名动天下的林小姐还要,还要更胜一筹……你,觉得如何?” “恕我眼拙,倒看不出苏小姐比林小姐更胜一筹。”沈珂端着酒盏,斜睨着文公公,“我倒觉得,这位苏小姐,是个薄命之人。” 对于苏玉妍的事,文公公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自是了如指掌,不免也感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哪……” 沈珂将酒盏往文公公面前一送,“来,咱们这红颜干一杯!” 文公公呵呵笑道,“好,为红颜干一杯吧!”一仰脖就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接着打了个酒嗝,望着沈珂直笑,“沈公子,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珂乜斜着眼,佯作醉醺醺的模样,“公公有话就说,又何必拐弯抹角?” “咱家倒觉得,这位苏小姐与你,倒是天生一对。”文公公把酒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你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堪称绝配呀!”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扭头望去,却不见沈珂踪影,他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忽听桌旁有响动,低头看时,就见沈珂跪在地上,半边身子倚在桌腿,已醉得不省人事,他忙连声唤随身侍卫。 院中侍卫不敢怠慢,飞身过来,将沈珂弄进房去,又命人去煮醒酒汤,倒忙乱了一阵。 喝罢醒酒汤,文公公回房歇息,沈珂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没有半分睡意。 据他得到的消息,文公公此行,一是奉命定制礼服,二是为探看苏玉妍容颜而来,他又怎么会促成自己与苏玉妍的婚事呢?他这么做,到底是何具心?仅仅只是为了试探?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沈玮自宋氏死后,一直郁郁寡欢,而皇帝在乾宁宫留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过自皇长子的婚事议定之后,皇帝一反常态地在乾宁宫连续过了十天,一个月后沈玮竟有了身孕,三个月后又莫名其妙地见了红,之后服用太医的方子仍无起色,胎儿终究没有保住,自此之后,沈玮的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因为皇长子大礼未成,只怕都熬不过去了。这次到信阳来为皇长子置办礼服,原本朝中有人力荐左昱之子左楠,还是定远侯据理力争,说是沈珂身为舅父自当为皇长子尽一分绵薄之力,这才为沈珂争得了这趟信阳之行的机会。临行之际,沈玮将沈珂召入宫中,将自己揣测的圣意说给沈珂得知,沈珂思虑再三,这才决定趁此机会向苏玉妍提亲。 这件事除了他和姐姐沈玮,再无第三人知道,文公公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原本打算今晚借着酒意跟文公公说说自己对苏玉妍的倾慕之情,文公公的那番话,却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按常规来算,皇长子婚礼所需绣品统共加起来,锦绣园连夜赶制也要近一个月才能完成,那么,他与文公公就可以在信阳逗留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他必须把这件事定下来,而且,还要做到万无一失。 次日,天尚未亮明,苏玉妍就早早起床,在院子里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因绣花坏眼,她一天不敢落下),之后又慢跑了五圈,这才回屋换了衣裳,又细细看了昨天文公公留下的皇长子礼服的图样,这才与苏慎坐了马车往锦绣园而去。 因接了皇长子大婚的绣品,锦绣园就推拒了近两个月内所有订单,开始日夜赶制。园里的事一直是由苏玉妍亲自打理,江妈妈虽留在锦绣园里管事,不过都只是从旁协助,并不能独当一面,故此苏玉妍一早就过去安排事宜。 才刚进门,江妈妈就面色沉凝地迎了下来,“老爷,小姐,请进屋说话。” ------------ 094、算计(下) 江妈妈素来沉稳,跟在宋氏身边十几年,自宋氏逝世后,苏家大小事宜皆交由她打理,锦绣园与苏家家宅约摸盏茶工夫的路程,江妈妈便住在锦绣园里,方便照应。 一进屋,苏玉妍便问,“图样我已让春草交给唐师傅了,有什么问题吗?” 江妈妈遂压低了声音,“唐师傅她,一早就告了假,说是收到急信,要去探望病危的老母,天未亮就动身走了。” “她竟不辞而别了?”苏玉妍不禁秀眉微皱。唐婉是苏慎故交特意从昌宁请来的绣娘,有精湛的技艺和随和的性情,深得苏玉妍赞赏,为方便起见,她的饮食起居也在锦绣园,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苏慎也觉出异常,当下便道,“唐师傅素来行事缜密,就算是家中老母病危,她也必定会亲自知会妍儿,怎么会突然不辞而别呢?” 苏玉妍此时倒镇定下来,向江妈妈道,“……去唐师傅屋里找找,看图样还在不在。” 江妈妈悟到什么,忙匆匆去了。 苏玉妍这才扶了苏慎坐下,温言说道,“爹爹不用担心,就算唐师傅不在,按期完成绣品的问题也不大。那图样我昨夜已经看过,只是样式繁复些,针法不过是套针等普通的针法,唯有颖王妃的喜服中有一幅双面绣的凤鸟图,这针法唐师傅曾教过我,这下倒有了用武之地……” 不待她说完,苏慎就道,“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使绊子。” 苏玉妍何尝不是这样觉得?只不过是她不想让苏慎担心罢了。她想了想,就微微一笑,“就算有人暗中使绊子,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它做甚?” 看着女儿如此从容的模样,苏慎不免心中一完,“你说得对,后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那卑鄙龌龊的小人暗地地使绊子。” 正说着,江妈妈已大步进来,满脸焦急,“满屋都找遍了,不见图样……” “……再去看看。”苏玉妍顿觉心中一跳。忽想这图样是紧要之物,唐婉如果没有带走,也必定放在隐秘处。她即时站起身来,与苏慎江妈妈一齐往唐婉的房间而来。 苏玉妍环顾一眼,就见床上的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床前的脚踏板上还放着唐婉的绿缎绣花鞋,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屋里的摆设也都井然有序,一如平常。她想了想,便径直走到靠窗的桌案边,从袖里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丝绒匣子。这样的钥匙共有两把,整个锦绣园就只有唐婉和自己才能打开这个桌案。因为这里头装的,都是锦绣园以往用过的新老图样,大抵也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 见苏玉妍将黑丝绒匣子打开。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图样,一张一张慢慢翻看起来,苏慎也不禁双眉紧锁,脸上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想要张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女儿遇事素来沉着冷静。根本就不用操心。 好半晌,苏玉妍才抬起头来,扬了扬手里的一叠图样,笑道,“十张图样全在这里……方才可唬了我一跳。” 苏慎顿时松了口气,“事不宜迟,得让绣娘们尽早动工了。” 苏玉妍自是连声称是,忙叫江妈妈研墨,将那图样中的精细部分绘在另一张纸上,又吹干墨迹,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交给江妈妈,让她带给锦绣园作坊的绣娘们,然后冲着坐在旁边干瞪眼的苏慎笑道,“时辰不早了,爹爹也该去学馆了……我把园里的事务安排妥当再回去……”回到信阳,苏慎重操旧业,依然做回了教书先生的老本行,如今在信阳为一众农家子弟讲授课业,颇得百姓拥戴。 苏慎自知帮不上忙,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苏慎一走,苏玉妍复又在木椅上坐下,脸色就愈加凝重起来。 文公公并圣旨一起交给她的十张图样,竟然凭空不见了!图样只经过自己,春草与唐婉三人之手,春草自是信得过的,如今唐婉不辞而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带走了真正的图样! 在黑丝绒匣子里,她却见到了十张新墨所绘的图样,几处细微重点处还用籫花小楷写着针法及注意事项,一看就是唐婉的笔迹。 可是,就算她昨夜曾认真看过图样,几乎已经将所有细微处与重要部分都牢牢记住,现下却仍不敢确认匣子里的图样是否与原图有出入。 还有一点,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唐婉既然要偷走原图样,为何又手绘复制了一份留在匣子里? 她在窗前坐了近半个时辰,才将黑丝绒匣子揣进袖里,把抽屉锁好,便坐了马车回家。她前脚才进门,沈珂后脚就来了。管家苏成将他迎入正厅,一边陪着叙话,一边命人去内院请大小姐。 苏玉妍得了消息,就往正厅而来,与沈珂见了礼,就说有要事跟他相商,苏成自是回避,待苏成一走,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沈表哥,文公公并圣旨一起交付给我们的颖王礼服的图样原稿不见了。”说着便把唐婉因老母病危不辞而别的事说了。 “这么说,图样原稿是你家这位唐师傅带走了?”沈珂一听,立刻觉出不对。 “我昨夜让春草将图样亲手交给唐师傅,并没有第三人经手,除了她,应该不会是别人。”苏玉妍面色沉凝,“她虽留下了十张与原稿形似的图样,可我却不知是否与原图样完全相同。” “你且拿来与我瞧瞧。”沈珂道。 你苏玉妍遂从袖里取出图样,递给沈珂。 沈珂接过,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良久,才抬起头来,向苏玉妍道,“这位唐师傅,平日里为人怎样?” “她心地善良,为人公正,倒是个好人。”苏玉妍想着唐婉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实在无法把她归入小人之列。 “虽然唐师傅看起来是个好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沈珂道,“此事只怕有些蹊跷。为稳妥起见,我差人去昌宁找贵妃娘娘索要图样,你们也不要打草惊蛇,一边按她留下的图样刺绣,一边等候贵妃娘娘的图样。” 除此之外,也再无办法。苏玉妍微忖,旋即颔首致谢,“那就有劳沈表哥了。” “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客套?”沈珂微微一笑,“我今日前来,是持意来求妍妹妹解惑的。” 听他口气如此亲昵,苏玉妍只觉有些不自在,旋即垂下眼睑,“沈表哥有话尽管直说便是。” “文公公是圣上身边的常侍,最善揣摸圣上心思,他这番话,必定另有用意。所以,我想把提亲的事,再往后推一推。”沈珂遂收了笑容,把文公公昨夜醉酒之时的话说了一遍,末了才正色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也请妹妹能够答应。” 苏玉妍依旧微垂眼睑,不动声色地说,“只要我能办到,我必尽力而为。” “在这期间,还请妹妹谢绝别人提亲。”沈珂满脸郑重。 原来是这事。就算你不来提亲,我也不会随便答应别人的求婚。苏玉妍忍不住唇角微翘,却不应声。 沈珂的眸光停留在她如玉的容颜上,一时竟移不开眼去,直到看到她微翘的唇线,这才暗暗放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悦,就说明她心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 江妈妈办事速度一流,将所有图样分配给锦绣园里的绣娘们,随即又将要点及注意事项都交待下去。因绣品要做成成品后再绣图案花色,故绣娘们现下要将图样花色用朱笔描在纸上,将来再用特制的水印印到做好的成品上,然后才开始动针。描花说起来简单,但要做到跟原图样一模一样,却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是那样繁复的图案花式?不过,因为此次所有绣品皆是皇长子婚宴上所用,绣娘们个个都显得兴致勃勃,仔细听了江妈妈交待的要点,就一个个专心致志地各干将起来。 锦绣园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与郊外灿烂的春光媲美。 包括苏慎父子并江妈妈等人在内,都不知道现在她们所用的图样,并不是随圣旨一起下来的图样原稿。 这时,沈珂就显出无事所所的花花公子本性来,整天陪着文公公游山玩水,将临近信阳的几个风水宝地并名胜古迹都去了个遍,原本文公公每天还差人来锦绣园问问进度,偶尔也会亲自到锦绣园来看看,后来去得远了,干脆就宿在外面,连面也不露了。 十天之后,奉命去沈贵妃那里索取图样的暗卫如期而回,将图样交到了苏玉妍手上,苏玉妍把唐婉往下的图样一一对比,竟发现无一处差错与遗漏,不由得心下雀跃——两份图样完全相同,不仅证明唐婉是个好人,锦绣园这十天来所做的绣活,也没有因此而白费,件件都与原图样相合。 锦绣园因唐婉带走原图样的事,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如期交货,彻底度过这个难关。 ------------ 095、难关(上) 为保证按期完工,锦绣园彻夜灯火通明,绣娘们一个个都熬成了黑眼圈,却没有人因此而显出疲态,反因临近完工而更加神采奕奕起来。苏玉妍事事亲历亲为,力求所有绣品都能做到尽善尽美。 唐婉却于完工前夜,返回了锦绣园。她风仆尘尘,满面憔悴,浑身缟素,进门便向苏玉妍道歉。得知唐婉在办完老母丧事后即时赶到信阳,苏玉妍便有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让她先回屋歇息。唐婉心知苏玉妍心存疑虑,也不多言,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一早,就是正式的交货日期。绣娘们虽然苦熬了近一个月,眼下如期完工,人人都面露喜色等文公公前来提货。 一如平日与别的商户交货,苏玉妍与江妈妈春草等人亲自上阵,先将订单和货物逐一核对,然后分批装箱,只因此次的绣品全是颖王成婚之物,诸多滚边绣带用的都是金线,比一般商家更加贵重,苏玉妍等人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因今天是交货的重要日子,苏慎特许了学生半日假,苏玉修也跟着父亲回了锦绣园帮忙。 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绣品分批装好。 苏玉妍才松了口气,文公公与沈珂就到了。 文公公一见院里摆得齐整的红漆木箱,不禁笑道,“锦绣园果然好信诺,时间也掐得刚刚好……”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取了一件大红的绣品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看了良久,才道,“不错,不错,锦绣园果然名不虚传。这针脚,这手法,的确与众不同。” 沈珂在旁,闻言也含笑说道,“那也是托圣上洪福,这才顺风顺水才没有耽搁下来……公公也好早些回去交了这苦差。”信阳不比昌宁,虽然山青水秀,毕竟只是偏远小地,又哪里比得昌宁奢华舒适?于文公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趟苦差事了。 “沈公子羞煞咱家了。在咱家来看,这趟不是苦差,反而是份美差呢!”文公公打了个哈哈。“这信阳虽小,却是个山灵水秀的好所在,也难怪苏老爷与令爱都住不惯昌宁,换作咱家,也舍不得这样的好地方……” 这话听在沈珂耳中。不免悄悄睨了文公公一眼,心中暗自思忖他这番话中的深意。 苏慎向来耿直,说话一向不惯与人拐弯抹角,当下便笑道,“公公说笑了,这等偏远小地。又哪及得上京都昌宁半分?” 沈珂连忙笑着插嘴,“信阳虽不及昌宁繁华,却胜在清静。文公公一向嫌宫中人多聒躁,难得清静几天,觉得苦差变成美差也是有的……” 这一打岔,文公公不免又顺着沈珂的口气抱怨了几句宫中小太监不懂事事事都要请示他等鸡毛蒜皮的烦恼事,沈珂眼见朝阳跃上树梢。这才笑道,“吉时已到。不知吉服能否装箱密封了?” 文公公却慢条斯理地道,“吉时是到了,不过,这些东西非比寻常,咱家要逐一过过目才能放心哪!” 苏玉妍听他的口气似是不放心,当下便道,“买家收货,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公要难验看货物,自在情理之中,来人,把木箱全部打开,请文公公验货。” 江妈妈等人连忙上前,将一溜儿红漆木箱全部打开。 文公公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副玳瑁眼镜,缓缓戴上,这才命了随身的小太监把木箱里的绣品逐一取来验看。 这架式,分明就是来找岔的,苏玉妍看着就觉得心神不宁。 沈珂也觉得意外。文公公虽与自己没有深交,却也是个随和的性子,轻易不得罪人,轻易不为难人,就算他此次奉圣谕行事,也该看在颖王和沈贵妃的面子放过锦绣园才是,怎么竟如此大张旗鼓地摆出一副为难人的架式来了? 苏慎虽然耿直,却也做过几年父母官,对这官场之道也有了几分心得,眼见文公公大摇大摆地坐下验看绣品,便轻轻拽了拽苏玉妍的衣袖,跟她打了个手势。他打的手势,就是用两手圈成一个银锭的样子。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摇了摇头。 沈珂站在文公公身侧,有意无意挡住文公公的视线,这时看见苏慎父女俩悄无声息地打着手势说话,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当即冲苏玉妍点了点头。 苏玉妍微微一愕,随即明白——沈珂暗地里花了银子了。 就在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时,文公公忽地站起身来,“哎呀,不好!” 这一声陡然在寂静的院内响起,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人人都面带愕色看着文公公,等待他说下一句话。 文公公将手里那件大红的霞帔抖了抖,这才转向苏慎,“苏老爷,这些东西,你们不是按咱家带来的图样绣的么?” 此言一出,苏玉妍心中顿时一跳,“自然是按公公带来的图样绣的了,怎么了,有什么出入么?” “何止是有出入,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了!”文公公把霞帔展开,指着上面龙凤呈详的图案道,“原先的图样,这龙凤的羽毛用的都是金线,不过后来有人建议说用五彩银线,一显华贵,二显富丽,圣上觉得甚好,就让将原来的金线改为五彩银线了……可这上头绣的,分明就是金线……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脸上已露出焦急之色来。 不待他说完,苏玉妍已与沈珂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也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狐疑与困惑——就算唐婉换走了原图样,那暗卫从沈贵妃那里取来的图样也不是真的么?到底是什么人动了图样的手脚?又为什么要在图样上动手脚? 眼看颖王婚礼近在眉睫,若因喜服误了婚礼,自是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就能祸及苏家满门,甚至还会将定远侯府也牵扯进来。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上前向文公公道,“公公,此次绣品我都亲自过目,与图样并无出入,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错呢?” ------------ 096、难关(下) 此刻,沈珂心中的震惊并不比苏玉妍少。如果说暗卫李通从沈贵妃那里取来的图样是假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李通做了手脚。可李通跟随定远侯出生入死十余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错,又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文公公已将手中的霞帔放进箱内,从袖里取出一叠淡黄的图纸,递到苏玉妍手里,“苏小姐,你看看,这图样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的么?你这么聪慧细心的人,怎么都会弄错呢?” 此言一出,满院人等皆大吃一惊。 苏玉妍此时也禁不住心口怦怦直跳,她伸手接过文公公递过来的图样,翻到霞帔那一页,只瞟了一眼,顿时就怔在那里——红色的引线上,赫然标注着五彩银线! 瞬间的失神过后,苏玉妍慢慢镇静下来,复将图样仔细看过一遍,发现除了五彩银线有出入,其余各处皆与唐婉和沈珂送来的两份图样完全一致,所幸只有这一处错误。她沉吟片刻,抬眸望向文公公,“还请公公借一步说话。” 文公公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随苏玉妍进了正厅,这才沉声问道,“苏小姐还有什么话说?” 这口气与法官面对嫌犯时的笃定十分相似,苏玉妍不由得心里微惊,旋即压低声音,“……此事,倒真是我大意了,事已至此,唯有将这霞帔重新绣过……不知公公能否宽限几天?”她琢磨了一下,这霞帔是整套绣品里除了喜服之外最繁复的了,就算以唐婉的眼力手法,日夜紧赶只怕也要耗费三天时间。 “这个……圣上御旨言明今天就是交货、启程日期,苏小姐要将日期延后,岂不是让咱家为难?”文公公微眯了双眼,做出为难的样子。“再说了,交货、启程之期是圣上御笔所批,咱家只能奉旨行事,又怎么能随意篡改?” 说话间,沈珂与苏慎并苏玉修已迈步进屋,刚好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内。 “交货、日期既是圣上御笔所批,自然再无更改。”沈珂心中暗将文公公骂了几遍“老狐狸”,便上前和稀泥,“公公一向乐善好施心慈手软,想来一定不忍看到苏家因此而遭受圣上的雷霆之怒……” 苏玉妍见沈珂以言语提点。也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连忙向文公公陪笑说道,“公公若救锦绣园脱困。就是咱们锦绣园的大恩人……” 文公公眼里精光一现,旋即面露沉吟之色,“苏小姐不用客气,只是时间仓促,一时半会儿。倒没有什么两全齐美的法子……” 没有两全齐美的法子,并不是说没有法子。苏玉妍见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正色道,“公公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来便是,只要咱们锦绣园能办到。一定全力而为。”如果此事真是文公公从中捣鬼,那么就趁此机会套出他的真正意图,也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苏小姐这话说的,把咱家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咱家虽看惯了人情冷暖,却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之人,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锦绣园因此而没落?”文公公打了个哈哈,“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此一来,咱家就得担着欺君罔上的罪名了……” 沈珂在旁。只听得心头火起,但还是按捺住满腹怒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既是公公怕担着欺君罔上的罪名,我这里倒有个法子,既误不了公公的行程,也能让锦绣园的绣娘从容不迫地绣好霞帔……公公若能依计行事,自然能做到两全齐美。” “不知沈公子有何良策?”文公公料不到沈珂会突然帮助苏家出谋划策,意外之下只好顺坡下驴,“如果能两全齐美,咱家但无不依。” 沈珂便道,“公公今日既可带了宫人们启程动身,那霞帔且容锦绣园的绣娘们绣好后,再用五百里加急追上公公……” 不待说完,文公公就道,“今日验货后咱家就要当众封箱,日后岂可随意拆开皇封?” 沈珂不禁笑道,“公公素来睿智,这点小事又岂能难得倒您?”说罢,暗暗向苏玉妍使了个眼色。 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文公公如此推三阻四,却又不像真正要为难苏家的样子,只怕就为了一个件事:银子。她心念急转,就扭头低声吩咐苏玉修去取三千两银票来。 苏玉修匆匆而去。 文公公眼角的余光瞥见苏玉修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禁抚了抚光洁无须的下颌,“这个……只怕要好好商榷。” 既说商榷,那就是说有商量的余地了。 苏慎在旁,也暗自揣测文公公的意图,见女儿让苏玉修出去取银票,顿时明白此举用意,当下不免暗中感叹。 屋内几人心照不宣,屋外众人却是各怀心,唐婉等在屋檐下,心内更如潮涨潮落。好不容易苏玉修出来,她忙上前一步拦在头里,“苏二爷,大小姐与文公公谈得如何了?” 苏玉修淡淡地应了一声,“应该还没有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吧!”说罢匆匆而去。 唐婉听罢,才暗自松了口气,缓缓退到箱笼旁边,怔怔地盯着被文公公扔在箱笼边沿的大红霞帔出神。 苏玉修去而复返,又唤了春草上茶,约摸半个时辰,众人才从屋里出来。 文公公装模作样地又看了一回,脸上露出笑容,“我老眼昏花,到底比不上年轻人了,这绣品,就是圣上见了,只怕也要连声称赞!”说完这句似是自言自语的话,又吩咐太监宫人把箱笼锁好,待一切准备就绪,这才扬声宣布,“来人,起皇封!”便有太监递上朱漆木匣,他将木匣打开,把里面御笔所书的封条一一贴上,便命人将箱笼搬上等在院门外的马车。 待太监侍卫们把所有物品装好,文公公这才与沈珂相继上车,苏慎率苏玉妍姐弟送出院门。 文公公撩起窗帘,看着苏玉妍那如画的眉目,似笑非笑地道,“信阳山青水秀,咱家欲待多留几天,无奈皇命在身,只能如期启程了……苏小姐,苏老爷,你们就静候佳音吧!” 苏玉妍忙敛首为礼,“一切都托付给公公了。” ------------ 097、沉浮(上) 目送一行车马绝尘而去,苏慎与苏玉修便去了学馆,苏玉妍一人在院门外站在一柱香的工夫,这才慢慢踱回院内,见众绣娘个个满面喜色,唯有唐婉站在屋檐下,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她心里微忖,便笑道,“这些天熬更守夜,辛苦各位了。” 众绣娘们忙道不辛苦。 苏玉妍又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唐师傅,这霞帔的事,只怕得麻烦你了。”唐婉是师傅,技术精湛,补绣霞帔的事自然非她莫属了。 唐婉连忙答应,“大小姐把图样给我,我立即就动工。” 苏玉妍却淡淡一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且随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唐婉年近三十,她一直以长辈之礼待之。 唐婉眼睑微垂,随苏玉妍进屋。 苏玉妍在上首坐了,指着对面的锦杌道,“唐师傅且坐下说话。” 唐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还是依言坐了。“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两天忙着颖王喜服的事,也没认真跟唐师傅说说话。”苏玉妍望着唐婉清秀的脸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听听唐师傅的解释。” 唐婉抬起眼睑,迎上苏玉妍的目光,“大小姐是想问我关于我留在匣子里的图样的事吧?” 苏玉妍料不到她竟会主动提及,当即微微点头,“嗯。” 唐婉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就算大小姐不问,我也是要向大小姐请罪的。”说罢便将裙摆一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玉妍急忙伸手相搀,“唐师傅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有话好好说。”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唐婉抬头。眼里已蓄上一层泪光,“还请大小姐宽恕我的罪过。” “你且起来说话。”苏玉妍正色道。 唐婉这才揩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哽咽说道,“春草那天送了图样过来,我知事关重大,就窝在屋里看了整整三遍,不妨夜里突然来了个黑衣蒙面人,让我把图样交给他,我不肯。他就击昏了我。等我醒来,图样已经不见了,我大惊之下。只得依着我的记忆勉强记录下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再请大小姐过来商议,没想到次日天未亮我一位远在昌宁的表亲寻到这里,说是我母亲病危,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当时我只来得及跟江妈妈告了假……这些天我虽在为母守丧,心里却一直为图样的事内疚不已,幸好这次能顺利交货,否则,我还真没脸来见大小姐了。” 不管唐婉用什么样的理由来为她自己开解,横竖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眼下的关键是要如何将霞帔补绣得完美无瑕,所以,苏玉妍并不打算认真追究图样失踪原因。当然,不追究也并不代表她就能姑息,只要唐婉能将功补过,她自然会酌情处置。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眼下唯有将霞帔绣好,才能顺利过了这一关。”苏玉妍简明扼要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可有把握完成?” 唐婉微一沉吟,遂轻轻点头,“无论如何,我也会在两天之内将霞帔绣完。” “这一次,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苏玉妍肃然道。 “我知道。”唐婉再次点头,满面郑重。 …… 经过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唐婉顺利绣完了霞帔,她顾不得洗漱,一大早就亲手将霞帔交给苏玉妍。 苏玉妍将霞帔接在手里,只觉眼前一亮。 霞帔的图样繁复,富丽,两只凤鸟在五彩祥云上盘旋,下面是娇艳盛放的牡丹花丛,将皇家气派诠释得完美无瑕。 见苏玉妍一眨不眨地盯着霞帔发怔,唐婉心头也觉忐忑不安起来。 好半晌,苏玉妍才道,“辛苦唐师傅了。” 唐婉垂下眼睑,轻声道,“但愿我这次能将功赎罪。” “唐师傅言重了,这两天辛苦你了,赶紧吃了饭去歇息吧……”送走唐婉,苏玉妍忙唤江妈妈。 江妈妈进来,一眼瞅见苏玉妍手里的霞帔,就知已经绣好,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忙笑道,“我这就去叫永贵来。” 少时,陈永贵进来,苏玉妍细细地嘱咐了一番,亲手将霞帔用绸布包好,外头又包了一层雨布,细细裹好,这才交给陈永贵。 陈永贵知事关重大,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而去。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而难过的。 整个锦绣园这些天来都笼罩在一片阴云里,虽然没有提及陈永贵,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无时不刻在盼着陈永贵回来。第十二天,陈永贵还没返回。 一大早起来,苏玉妍就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三月二十八日,是颖王大婚的日子。现在都过去整整三天了,陈永贵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人们常说,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对的。 这日傍晚,锦绣园门口来了个面生的年轻女子,说是来投奔锦绣园的,江妈妈瞧着这女子清清秀秀的挺养眼,就领了人去见苏玉妍。 女子一见苏玉妍,就口称“苏小姐”。 苏玉妍却瞧着眼生,并不认得。那女子就道,“我是锦春……我家爷让我来跟苏小姐说,赶紧把锦绣园的东西变现,要出大事了。”说罢,又怕她不信,就叫人端了清水来洗脸。 洗罢,果然露出她的本来面目,确是锦春无疑。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见锦春风仆尘尘的样子,忙命人搬了锦杌让她坐,又命人奉上热茶,待她喝了,才让她细细讲来。 锦绣便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沈珂一行尚未到京,路上就遇到了京里派来的一队侍卫,为首的便是左昱的得意门生上骑都尉杨正青,说是奉圣谕特来保护颖王绣品的,后来陈永贵追上了车队,碍于人多眼杂,文公公即便有心,也不能当众与陈永贵接触,陈永贵一个农庄打扮的后生也不能与押送颖王喜服的车队同行,后来还是沈珂悄悄差人从陈永贵手里拿了补绣的霞帔,却依然无法避过杨正青的耳目。就这样,缺少颖王妃霞帔的喜服成品被如期送进宫中,沈珂亲自送了补绣的霞帔给沈玮,以期她能将金线刺绣的霞帔调换,却还是晚了一步,颖王妃身穿霞帔举行婚礼,被有心人指出霞帔上的瑕疵,皇帝龙颜大怒,不仅将沈珂、文公公两人罚去一年俸禄,还下旨将锦绣园官卖,以示责罚。沈珂忙命锦春乔装改扮赶到信阳报信。 苏玉妍听罢锦春所说,不禁暗叹一声,遂命苏成将锦绣园里值钱的物什一一变卖,只等昌宁圣旨到来。 第十三天,陈永贵回来了,不过,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随行的,是宣旨的太监,一个白白胖胖如包子一样圆滚滚的中年太监,后面还跟着身着近卫服饰的侍卫。 苏玉妍从听到胖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嚷“苏氏一门接旨”之后,就赶紧领着丫头仆妇们跪了满满一地。 那胖太监细长的眼睛扫了扫人群,问,“苏慎何在?” 苏玉妍忙代答,“家父在学馆授课,尚未归家。”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一大早就去了学馆,自然不在。 胖太监冷哼一声,“赶紧着人找回苏慎,别耽误了咱家宣旨。” 不待苏玉妍吩咐,那看门的小厮儿忙一溜烟地去了。 胖太监斜睨着眼打量了一眼俯首跪在自己跟前黑压压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冽,吩咐随行的宫人搬了木椅,大摇大摆地在院中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胖太监高高跷起的二郎腿,只觉心里一沉。 好在学馆离锦绣园不远,不多时,苏慎父子便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不待他站稳,那胖太监便尖声叫道,“苏慎接旨!”苏慎脚下一软,顿时匍伏在地,苏玉修忙从后面将他搀起。 胖太监展开手中圣旨,尖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锦绣园苏氏办事不力,为示惩戒,即日起将锦绣园充公。钦此!” 面对强权,苏玉妍只能选择屈从。钱财乃身外之物,充公便充公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傍晚时分,锦绣园一应人等皆被迫搬出,好在绣娘们都是本地人,唐婉因无处可去,只得随了苏玉妍暂时住进苏家。 而苏慎面对这样的打击,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在宋氏逝世之后,他就变得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看到女儿经营锦绣园有了起色,没想到又遇上飞来横祸,他有苦难言,满腹的不甘憋在心里,如梗在喉,却又无处可诉,不禁让他嘴角都起了燎泡,接着又犯了眼疾,加上日夜思念宋氏,几天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两圈,连学馆也去不了了。 苏玉妍忙请了李启贤过来为他看病。 这是心病,李启贤纵有回春妙手,也医不了苏慎的心病。 眼见苏慎一天消瘦下去,苏玉妍急在心里愁在眉梢,想尽办法也无法令他笑颜尽展。 人们常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在锦绣园被充公的一个月后,昌宁又下了一道圣旨,召苏玉妍入京。 ------------ 098、沉浮(下) 一夜之间,苏慎须眉皆白,形同六旬老翁。但皇命难违,次日一早,他仍是硬撑着起了床,在丰姨娘的搀扶下走出家门,送女儿上了去昌宁的马车。虽圣旨是召苏玉妍入宫将功赎过,但谁人不知此去凶多吉少?因而苏家上下人等送苏玉妍出门时,个个都眼圈发红,苏玉修更是眼泪巴巴地望着姐姐,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玉妍秉着天无绝人之路的思想,并未多作揣测,只安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当马车驶上官道,苏玉妍这才轻轻将窗帘撩起,悄无声息地揩去眼角的泪痕。 此时,一轮朝阳跃地而起,映照着漫山遍野的茵茵绿草和五颜六色的山花,一切是如此美好,带着春天温暖的气息,让人不可自抑地沉醉其中。 春草春荣两个坐在苏玉妍对面,默默看着她沉静的脸,都怔怔地有些发呆,此刻,她们都暗暗在心里祈盼,希望上天对这个美丽的人儿仁慈一些,不要再让她遭受打击了。 因是奉旨进京,宣旨太监又一路随行,十二天后就到达昌宁。武贤伯府早得了消息,让人在城门口迎着,想是怕受苏玉妍牵累,只送了些精致的吃食,再无余话。 苏玉妍却不以为意,并无半句怨言。自古只见人锦上添花,鲜有人雪中送炭。武贤伯没有佯作不知她进京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再次进宫,苏玉妍已经淡定不少,随着那胖太监一路行来,她遍体素装与满脸的从容引得人人侧目,路上恰逢颖王揩新婚妻子梁氏给沈贵妃请安后出宫,颖王不禁驻足,梁氏惊艳之余得知是信阳锦绣园的苏小姐。更多出几分亲热,笑盈盈地向她说道,“锦绣园的绣品我都喜欢得紧,脑海里将设计那些图样的女子设想了百千遍,再想不到竟会是如此年轻清秀的一个俏佳人……等你见过了父皇,不知道可不可以抽空帮我设计几个图样,让我也出出风头……” 对于颖王妃如此的热情和友好,苏玉妍自是不能拒绝,当下便落落大方地道,“颖王妃过奖了……但凡民女能做到的。必尽力而为。” “那就好,晚些时候我再进宫,就求了父皇让你去我家住几天。也好让我跟你偷偷师……”颖王妃笑语嫣然,一派天真烂漫。 随行的太监虽然着急,但见颖王夫妇与苏玉妍说得亲切,也不敢出言相催。还是赵宥说了句,“还是先让苏小姐见过父皇之后再说吧!”随行太监这才敢继续前行。 少时。太监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前驻足,殿前有侍卫候着,见人来了,就向苏玉妍一指,“你随我来。” 苏玉妍随其前行,入了殿门。就听里面传来轻浅的说话声,侍卫并不入内,只向守在门前的小太监低声说了句话。那小太监即刻快步进去通禀,随即出来让苏玉妍随他进去。 只见皇帝一身便服坐在龙榻之上,左侧一张宽大软榻上,软榻上斜倚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华服五旬妇人,两人都面露笑容。一见苏玉妍,那五旬妇人便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苏玉妍不认得那妇人,听她似乎在说自己,不禁心里微动,上前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皇帝受了礼,旁边服侍的小太监低声提醒苏玉妍给皇太后娘娘行礼,苏玉妍这才转向那五旬妇人,口称“太后娘娘千岁”,一面盈盈拜了下去。 皇太后看起来倒是十分和善的样子,一边叫苏玉妍起来,一边又命人赐座。 苏玉妍虽然心内忐忑,到底还是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入了座,等候皇帝发落。 皇帝却似忘了曾宣旨让苏玉妍进宫将功赎过一事,只向皇太后说,“母后,您瞧着……怎么样?” 皇太后上下打量了苏玉妍几眼,脸上露出微笑,“生得倒是娇俏,只不知脾性怎样……” 他们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话的声音也不高,苏玉妍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说的就是自己,面对这种毫不掩饰评头论足,她只觉浑身不自在,却又无法插话。 皇帝又笑道,“沈玮与她母亲是至交,常说宋氏端方稳重,养女像娘,这苏小姐想必也错不了。” 皇太后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又向苏玉妍道,“苏小姐,哀家虽然没有见过你,却早闻锦绣园的名声,今日一见,又是一见如故,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待苏玉妍近前,便从腕上褪下一只碧绿的镯子,替她套在皓腕上,“这镯子哀家戴着嫌小了些,你戴着倒是正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荣宠,苏玉妍并没有受宠若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从来不相信,皇太后与她素不相识,怎么会对她如此礼遇?不用想,都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皇太后的恩宠,她无法当面拒绝,只能佯作又惊又喜的模样,假作起身欲再次拜谢。 皇太后摆了摆手,笑道,“此次召你上京,是哀家的主意,一则因为早前听说你在亡母坟前自毁容颜以拒定远侯之孙的事后就想见见你是何等奇女子;二则也因为十公主特别喜欢锦绣园那些可爱的图样……所以,哀家这才让圣上下旨召你进宫,并不是因为上次霞帔微瑕的事而要责罚于你,你别为此感到惶恐。” 苏玉妍听得似信非信,但还是敛首称是。 整个上午,就在皇太后刨根问底中度过。 午膳,又是与皇太后同桌而食。饭后,皇太后因要午睡,便欲让宫女领苏玉妍去御花园赏花,恰值沈玮派落梅来问,皇太后沉吟一下,就让苏玉妍随落梅去了乾宁宫。 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沈玮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正坐在殿中喝茶,受礼已毕就招手让苏玉妍坐到她身边去,笑道,“……圣上召你入宫,倒把我吓了一跳,只怕也唬着你了吧……” 说没受到惊吓,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面对沈玮那善意的关切,她不禁微微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妍儿此时也是焦灼不安,只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沈玮的眸光落在苏玉妍左腕露出半截的碧绿镯子上,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是要出事了……不过,这是好事,你别怕。” 好事?真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苏玉妍抬起眼睑,露出些许疑惑。 “圣上特别宠爱十公主,这次召你进宫,就是特意为了她。十公主喜欢刺绣,不过前几任绣娘师傅都被她赶出宫外,自她听了锦绣园的名声,就磨着圣上召你入宫教她绣艺。”沈玮笑道。“先前我听说圣上要召你入宫,还以为真是因为上回宥儿媳妇那件霞帔的事,这两天才知道是十公主要召你进宫。” 这么说来,是要她给十公主当老师?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笑道,“天下善绣的女子何其之多,民女技艺浅薄,怕会误了十公主……” “你别太过自谦了。我虽没见过你的针法,可你们锦绣园那些新奇的图样却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就冲这一点,十公主要召你入宫,也在情理之中。”沈玮正色道,“我与你母亲虽辈分不同,却情同姐妹,如今她不在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至亲,以后你长住宫中,受了什么委屈就只管跟我,也不必避嫌。” 苏玉妍心里微动,忙敛首为礼,又问,“……我要长住宫中?” “按以往的惯例,绣娘师傅们都是住在十公主的偏殿的,虽没有品级,倒也受人礼遇。”沈玮笑道,“若合了十公主的心意,自然待遇更高,不过,就算不得十公主欢心那也无妨,出了宫,我再为你拣门好亲事,也算了却你母亲的遗愿。”说到这里,顿生感概,不免又红了眼圈,问起了宋氏临终前的一些事情。 看到沈玮伤心垂泪,苏玉妍只觉心里一阵酸楚,禁不住也陪着落了一阵泪,直到皇太后再次派人来召。 果然如沈玮所言,一进皇太后所居的乾清宫,就看见皇太后身侧站着一个妙龄少女,遍体绫罗,通身珠玉,生得浓眉大眼的甚至是讨喜,不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看向苏玉妍时,眸光闪烁,显出几分狡黠。 不用说,这位定是沈玮所说的十公主了。 苏玉妍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地进了正殿,上前见礼。皇太后让宫女搀起她,笑道,“以后要日日见面的,就不必如此多礼了……”一边又为她介绍身边的妙龄少女,“这是十公主赵容。” 赵容站在皇太后身侧,清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妙目一直不曾离开苏玉妍,直到皇太后开口介绍,这才出声,“苏小姐不仅技艺超群,还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竟然生得如此绝色,真是才貌双全的女子……看来,我是选对了人。只是,不知道苏小姐肯不肯屈就。” ------------ 099、知音(上) 既是不能拒绝,不如坦然接受。苏玉妍就抬起眼睑,轻启朱唇,“公主吩咐,民女但无不从。” “如此爽利的性子,倒合我意。”赵容不由得抚掌而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随我到朝霞宫吧!” 皇太后不禁指着赵容笑道,“你这猴儿似的性子,真难为你还能坐下来绣花……” 赵容顿时似扭股儿糖似地黏进皇太后怀里撒娇,“皇祖母把容儿比成猴儿,容儿可不依……” 满殿的宫女太监都捂着嘴轻笑。 看样子,赵容并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若真是骄横跋戾,宫女太监们又哪里敢当众笑她?这样一想,苏玉妍心里就更加沉静下来。 祖孙俩笑闹了一会,赵容便领着苏玉妍回了朝霞宫,让贴身宫女翠绿为她安排好住处,就到了晚膳的时辰,赵容果真没有公主的架子,不仅对苏玉妍口称“苏小姐”,还让她与她同桌而食。当然,苏玉妍并不敢当真与她同席,赵容也不相强,就让翠绿在下首摆了张小桌子与她相对而坐,苏玉妍这才依言坐了。 一时饭罢,赵容正吩咐翠绿去书房取笔墨纸砚,外头宫女就进来禀报“颖王妃来了”,她便笑着迎了出去,亲热地挽住颖王妃的手进来,一边笑道,“大皇嫂,你来得正好,我刚要让苏小姐描几张新奇图样呢……” 颖王妃看了看肃立在门边相迎的苏玉妍,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赵容笑着请颖王妃坐了,复命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这当儿,颖王妃已在上首坐下,又招手让苏玉妍坐到她身边去,笑道。“苏小姐初来乍到,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容儿开口,她这人虽说脾气不好,大方豪爽却是出了名的……” 苏玉妍微笑点头,心下却奇怪,只觉这赵容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脾气不好的人。 虽然没有准备,当翠绿将笔墨纸砚摆好,苏玉妍微作思忖,就一挥而就。绘画是她前世除了本职工作外最热爱的一项业余爱好,还曾在一次省级比赛中获奖。其水准已堪比专业画师,特别是锦绣园开张以后,所有画稿几乎都由她亲手描绘。更是将画技历练得炉火纯青了。 根据赵容的要求,她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赵容与颖王妃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移动的笔尖,待她直起腰来,两人不由得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待翠绿将画稿墨迹晾干,赵容便向苏玉妍笑道,“这是什么?憨憨的可真有趣!” 苏玉妍便笑道,“民女先母自小阅览群书,说这个叫熊猫,专以竹叶为食。又将它的模样描绘给民女,民女也非常喜欢,特绘来给公主看看。希望公主也能喜欢。” 赵容的眸光移到晾在窗前书桌上的白描熊猫上,复又笑道,“这个熊猫,我十分喜欢。” “不仅容儿喜欢,我也喜欢得紧呢!”颖王妃在旁插了一句。又向苏玉妍道,“看来令堂真是个奇女子。可惜无缘得见……” 提起宋氏,苏玉妍不免心生感伤,但也不好当众流露,只淡淡说道,“能得王妃称赞,先母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到欢喜。” “苏小姐,我与你看样东西。”赵容显然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气氛,连忙转移话题,“你见多识广,且帮我认一认,这是个什么东西?”说罢,起身往内室而去。 颖王妃便笑道,“容儿这丫头惯会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们且去瞧瞧吧!”说罢伸手轻轻拉了拉苏玉妍的衣袖。 苏玉妍微微一怔,随即报以微笑,抬步跟上。但凡皇室中人,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像颖王妃如此平易近人的年轻贵妇确属少见。 进了内室,赵容已取出一个檀木盒子,见两人进来,就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向苏玉妍笑道,“你看,就是这个东西。” 苏玉妍应声望去,顿时大吃一惊。檀木盒里,大红的锦缎上的东西,是如此熟悉,分明是来自前世那个世界的东西——一块女式手表。 赵容回过头来,将苏玉妍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苏小姐既然能画出熊猫,想必也会认得这个东西。” 难道这个赵容也是穿越而来的?苏玉妍心里微动,就抿唇一笑,“这可是个稀罕物,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得来的?”既然要试探,那我我也试探试探你! 赵容微抬下颌,“苏小姐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呢!”她不说手表是从哪里得来的,却认定苏玉妍一定会认得出手表。 苏玉妍略作沉吟,随即笑道,“公主怎么就肯定民女一定会认得这东西?” 赵容与颖王妃对视一眼,缓缓把那檀木盒子合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玉妍,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么说,苏小姐不认识这东西了?” 眼见气氛有些僵持不下,颖王妃就适时笑道,“认不认得这东西,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苏小姐会画熊猫,会十字绣,还会唱‘长亭外,古道边,绿草碧连天’,她这样的人,不正是容儿梦寐以求的么?” 听颖王妃轻启朱唇,将‘长亭外,古道边,绿草碧连天’清唱出声,苏玉妍顿时如闻惊雷,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这个颖王妃,也是穿越而来的么? 见苏玉妍神情怔仲,颖王妃不禁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苏小姐,你是哪里人?北京,还是上海?” “你们,你们是……”苏玉妍心中的震惊此刻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微张的嘴唇简直可以塞进一只鸡蛋——她们竟跟自己一样,都来自那个世界! “我们都来自二十一世纪,都认得熊猫,认得十字绣,当然,也认得这块手表。”赵容望着苏玉妍,满脸肃然,“也正是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们一样,才会想办法救你。” “救我?”苏玉妍微愕。 “因你生得如此姿容,当初父皇原欲召你入宫,我想你必跟我们一样,不会愿意嫁给一个有着三妻四妾并且可以做你叔叔的丈夫,所以才在父皇面前建议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大哥赵宥,没想到你竟连我大哥这样的人都看不上……后来你离开昌宁回了信阳,锦绣园声名雀起,又令父皇想起了你,沈贵妃便以为我大哥赶制礼服为由差了她兄弟沈珂前往,至于那被调包的图样,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根本就是父皇故意想让你出错……所以,我这才缠着父皇让你进宫来教我绣花。”赵容满脸感概,“要不然,我们只怕还真见不上面了。” 此时此刻,苏玉妍就如作了一场梦,好半晌,才喃喃出声,“谢谢你救了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如此客气?”赵容微微一笑,“我等了十几年,终于见到第二个来自故乡的人,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们。”苏玉妍诚恳地说道。 “召你入宫作伴也只是权宜之计。”赵容笑道,“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与大皇嫂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之困再说。” 难怪初次见面时颖王妃就对自己表现得那样友好热情,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玉妍不禁又向颖王妃道,“大恩不言谢。” 颖王妃爽朗地一笑,“早前我未出阁时就听说你生有倾城容貌,后来你在你母亲坟前自毁容颜的事又传遍整个昌宁城,人人都知你是个性格刚烈的奇女子,那时我就留意你了,后来锦绣园的名气传到昌宁,我见了那些绣品,就恨不得立时见到你,这次终于有机会跟你见面,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苏玉妍静静地听着,心潮起伏,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 因为相救和相认,苏玉妍与赵容之间的关系骤然上升了一个层次,加上赵容大大咧咧的性子,简直要把苏玉妍当成亲姐妹一般看待,与以往对待那些严谨古板的绣娘师傅们的态度截然不同,不禁让朝霞宫里的宫人们对苏玉妍也另眼相看。 皇帝得知赵容对苏玉妍礼遇有加,也觉十分讶异,不过看到自己宠爱的女儿一改平日里浮躁的性子静下心来认真学习绣艺,倒也惊喜交加,不免对苏玉妍更加看重了几分。 如此一来,苏玉妍的地位水涨船高,加上她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更是深得朝霞宫上下人等的敬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玉妍被十公主召入宫中教授绣艺的事很快就传入了武贤伯府,太夫人立时就将在城门口迎接苏玉妍的人叫去大骂了一顿,暗里还责怪儿子宋德成没有将消息打探清楚,又差人去定远侯府让宋德诗有机会进宫就去见见苏玉妍,也好趁机联络感情。 当然,沈珂也在第一时间得知苏玉妍顺利留在朝霞宫的事,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费尽心机,总算化险为夷了。 ------------ 100、知音(下) 赵容素来与颖王赵宥这个长兄关系亲厚,对颖王妃梁氏自然也爱屋及乌,再加上两人之间还有那样的秘密,所以两人更是亲如姐妹,现如今又来了个苏玉妍,虽然不及待梁氏那般亲密无间,却因为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又为她所经历的那些波折唏嘘不已,自然而然地,也视她如姐妹一般。沈玮更是因为宋氏的关系对苏玉妍礼遇有加,皇太后也因为赵容而对她另眼相看,故此,苏玉妍一时风光无限,短短半月就成了宫中人人艳羡的人物。 而沈珂,就在这个时候进宫觐见沈贵妃来了。 听沈玮说了苏玉妍的近况,沈珂自是转忧为喜,随即婉转地向沈玮说了自己意欲求娶苏玉妍的事。 沈玮沉吟片刻,却道,“先前因为冲喜之事,圣上已对你起了疑心,此事,还是先缓一缓吧,等有了适当的时机,我再在皇太后面前提一提,有她老人家做主,那就万无一失了。再说了,妍儿那样的家世,怕也过不了祖父这一关。”对于这个幼弟,她一向爱护有加,对于他的要求,她也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因为沈珂一人而影响整个沈家,甚至牵连到赵宥。 沈珂不由得剑眉一扬,“我得了消息,说皇上此次召苏表妹入宫,是意欲让她给十公主做陪媵。”他略顿了顿,又道,“而且,左昱已经透露出想为儿子左楠求娶十公主的意图。” “这消息可是真的?”沈珂顿时一惊。她身处深宫,因为赵宥的关系,她亲手安插的耳目已遍布昌宁多个角落,却还没有听到左昱意欲为儿子求娶十公主的事,更没有听到圣上想让苏玉妍给十公做陪媵的事。倘若真有此事。那她在苏玉妍面前的那些旦旦信誓岂不是成了空口白话? “皇长子已经成婚,其余两位皇子的婚事也迫在眉睫,公主们的亲事自然也要提上日程,就算消息不是真的,咱们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珂正色道,“所以,为稳妥起见,我觉得还是早日把苏表妹的亲事定下为好。”他知道,以苏玉妍的性子,给左楠做正妻她都未必肯答应。更何况是给十公主做陪媵?只怕以死相抗的事都做得出来。 “既如此,那我们还真不能掉以轻心了。”沈玮面色微沉 “苏表妹已经及笄,加上母孝已过。昌宁又盛传她的美貌,只怕求亲的人即将蜂涌而至。”沈珂眸光微闪,良久才道,“我与她几番纠葛,让她名声受损。若不能娶她为妻,又怎么对得起她?” 对于沈珂所说,沈玮虽不敢苟同,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其实就苏玉妍本人女子来说,她还是挺有好感的,不仅端方沉静。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倔强跟自己颇为相似,还曾让她动过娶她为儿媳的念头。只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她的意料,连圣上都对这个小姑娘动了心思。她这才断了那些念头。早在苏玉妍进京之际,她就有让她嫁进沈家的念头,不过因为宋氏的婉拒令她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段往事,对苏玉妍心生同情之时,也对她的身世产生了疑虑——堂堂的定远侯府。又怎么会轻易迎娶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子为他们家的嫡媳?不说定远侯这样的老人不愿意,就是自己。心里也存着顾忌。可另一方面,沈珂三番五次提出要娶她为妻,这就说明他已经对苏玉妍情有独钟,非她莫娶。沈玮也不忍让自己疼爱的兄弟失望。 沈玮思前想后,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再等一等,静观其变,她主意已定,这才对沈珂笑道,“你别着急,明天我先去朝霞宫探探妍儿的口风,倘若她当真愿意嫁你,事情就好办多了。”先前苏玉妍母女都是异口同声反对嫁给沈珂的,当然,后来那次冲喜是个例外,不能相提并论。 听沈玮这么一说,沈珂不免笑道,“有姐姐出马,必定马到成功,我只在家静候佳音便是。”顿了顿,又问,“我有好些时日没见过苏表妹了,不知姐姐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一个外男,进宫已是不易,又怎么能随便与别的女子见面?更何况还是与他曾纠缠不清过的女子?沈玮一念之下,轻轻摇了摇头,“她如今在朝霞宫里,赵容又是那样一个难以接近的人,你想要见她,怕是有些难度。” “十公主虽然难以接近,颖王妃却是个好说话的人,姐姐跟她说说,保准能成。”早在赵容盘算着让苏玉妍进宫之前,沈珂已经私下跟颖王赵宥讨论过此事,却被颖王妃无意中听到,她便献了一计,便是让赵容在皇帝面前讨要苏玉妍,不仅保得苏玉妍平安无事,还受尽皇室诸人礼遇,单从这件事来看,颖王妃梁氏就是个好人。 沈玮想着自己新娶的儿媳妇,不禁微笑说道,“亏你想到她……这丫头固然是个好人,耳根子却太软了,往后呀,你们还是少拿这样的事来难为她。” 沈珂忙道,“下不为例。” 两人说定,沈玮遂令人去朝阳宫请颖王妃。 不料颖王妃正在朝霞宫里以刺绣为名跟赵容、苏玉妍热烈讨论着一件大事,那就是赵容心腹打探来的消息——已有多人在圣上面向赵容提亲。此次她们讨论的,就是提亲的人选。 能有胆量向十公主提亲的,家世自不必说,都是显赫之门,而且都还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儿子是否能配得上圣上最宠爱的金枝玉叶,所以,这些人选,都是大乐朝最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 排在头一个的,就是左相府的左楠。左楠与沈珂年纪相仿,两人的名声却有天壤之别,沈珂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左楠却是年轻一辈世家子弟中最受人关注的精英,不仅才气纵横,还有一身武艺,可谓是文武双全的全能性人材。 自然,这样的年轻人,最有可能会击败所有对手而拔得头筹。 赵容显然对左楠的印象也不错,说起他时,清秀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双眸灼灼生辉。 颖王妃梁惠君出自书香门第,父亲梁博官居二品,也是大乐的栋梁之材,还曾想让梁氏嫁给左楠,为稳妥起见,他就暗中派人调查了一番,结果就灭了与左家结亲的念头。具体的原因梁惠君并不知道,梁博也不肯告诉她,但她可以肯定,左家一定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否则梁博也不会放弃左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 而苏玉妍虽然没有见过左楠本人,却在武贤伯生辰那天听丫头们用艳羡的口吻悄悄议论过他,知道他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材,不过后来左昱以为长子求娶为名欺骗了武贤伯,她就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不定这计谋还是父子俩合谋的,所以就对左家生出厌恶之心。此时见了赵容一脸神往的表情,不由得暗自思忖着该怎么向她说明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才能打消赵容的心思。 因此三人各怀心思,在热烈讨论了一阵之后,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恰慎落梅在朝阳宫寻梁惠君不见就往朝霞宫而来。 梁惠君见是婆母来找,忽想起今天去请晨安的时候无意间听落梅说起婆母之弟沈珂今日进宫,她心念微转,随即就向赵容笑道,“容儿,我带玉妍去趟乾宁宫,你就好好把那些名单过滤一下吧!” 一句话说得赵容俏面带羞,连连向外摆手,“你快走吧,别让你贵妃娘娘久等了。” 梁惠君意味深长地一笑,遂拉起苏玉妍的手往乾宁宫而去。 出了朝霞宫,梁惠君就朝随在身后的落梅笑道,“落梅姐姐,今天乾宁宫来了客人?” 落梅也就实话实说,“回颖王妃,是贵妃娘娘的兄弟沈大爷来了。” 苏玉妍在旁,只觉心里一跳。他终于还是来了。 梁惠君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瞥了苏玉妍一眼,笑道,“原来是舅父来了,真是稀客……” 说话间,已进了乾宁宫的大门。不用通传,梁惠君就拉着苏玉妍的手径直进去。 苏玉妍微微垂着眼睑,随梁惠君进门。 就听沈玮扬声笑道,“惠儿来了?玉妍也来了?” 梁惠君快步上前,亲热地在沈玮身边坐下,正要说什么,忽瞥见站在沈玮身边的沈珂,这才装作才看见的样子,笑道,“咦,舅父也在啊?”说罢便以家礼相见。 沈珂忙虚扶一把,“都是自家人,又何须多礼。” 这边沈玮已命人为梁惠君和苏玉妍安座,待两人坐定,便问起了梁惠君近日的饮食起居,又嘱咐她好好按太医开的方子服药,尔后才向苏玉妍笑道,“……几日不见,倒清减了几分……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只管来跟我说就是……” “十公主待玉妍如姐妹一般,玉妍在朝霞宫一切都好……多谢娘娘关心了。”苏玉妍微垂眼睑,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怔怔看着自己,心房就没来由地怦然一跳。 ------------ 101、相惜(上) 当着沈玮与梁惠君,沈珂向前迈出两步,朝苏玉妍温言说道,“……上回之事,有负表妹重托,珂一直怀疚在心,还请表妹……” 话音未落,苏玉妍就敛首为礼,“沈表哥一片好意,我苏家上下皆知,便有波折,那也是天意,我们又岂会怪罪于表哥?” 霞帔之事,无人不知,沈玮与沈珂最是清楚其中隐情,就连颖王妃梁惠君也从赵宥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沈、苏两人这么一说,她们都明白说的是关于霞帔的事。梁惠君眸光灼灼地扫了他们一眼,故意向沈玮笑道,“母妃,您瞧瞧他们两个这相敬如宾的模样……” 只说得沈玮心里一动。他们相对而立,女子如花,男子若玉,看起来就像是天造设的一对。 梁惠君又向他二人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你们又何须如此客气?” 两人将梁惠君之言听得清清楚楚,苏玉妍应声抬起眼睑,正对上沈珂熠熠生辉的眸光,不由得更是心跳如鹿,随即垂下粉颈。 沈珂眼见她这羞涩的模样,心里顿时泛起些许欢喜之意,当下便朗声说道,“颖王妃说得有理,咱们是亲戚,若总是这样,倒显得生分了。” 不待苏玉妍应声,沈玮就笑道,“珂儿说得对,他兄弟姊妹不多,妍儿也只有一个兄弟,你们原该像兄妹一样多多亲近,原来因为隔得远走动稀少,如今距得近了,便不该再生分了。” 梁惠君瞟了一眼沈玮,忽抿唇而笑,“母妃,我倒有着主意,管保让舅父与苏小姐再不生分。” 沈玮闻音知雅。不禁笑道,“你有什么法子?” “舅父未婚,苏小姐未嫁,若两人能结秦晋之好,便想生分也难了。”梁惠君掩袖而笑。 “贫嘴!”沈玮怕苏玉妍尴尬,忙假作嗔怒地斥道,随即又向沈珂道,“我还要跟妍儿说说话,你就先出宫吧,没事就在家里多看看书。我虽不指望你能光宗耀祖,好歹你也要谋个出身才是。”后两句,说得十分缓慢。面上一片肃然。 沈珂自知姐姐话中深意,当下应声点头,这才告退出宫。 沈玮便向苏玉妍笑道,“惠儿唐突,还请莫挂在心上。不过她这话说得也不错。你的亲事,的确不能再耽搁了。” 苏玉妍微抬双眸,“我想为母亲守孝三年。” 却是婉拒婚事的意思。 沈玮一愣,旋即道,“大凡守制,都以一年之期为限。你已及笄,再拖下去于你只有弊有利,再说了。便是推迟两年,你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又何必如此执著?”当初为避入宫,苏玉妍宁肯以冲喜之名嫁给沈珂,后来之事却是阴差阳错。让人琢磨不透,所以沈玮就觉得苏玉妍的婉拒不是逃避。就是拖延。 梁惠君是局外人,早将苏玉妍的心思猜透,只是碍于沈玮不好明言,当下便笑着对沈玮道,“玉妍只是难为情罢了,母妃竟把她的话当了真……”随即转向苏玉妍,“玉妍,当着母妃你不好意思说,回头我让母妃把合适的人选名单拟出来,咱们好好挑一挑,兴许里头就有你中意的人呢!”不待苏玉妍就应声,又向沈玮笑道,“母妃觉得如何?” 对于这个玲珑剔透的儿媳妇,沈玮一直十分喜欢,见她圆场,当即微笑点头,“你看人的眼光不错,这事交给你,我也放心。加头我想挑几个合适的人,你再帮妍儿好好斟酌斟酌。” 梁惠君笑着连连应声,“还是母妃开明。”说罢便拉苏玉妍告辞。 沈玮也就不再相留,微笑着让她们去了。 梁惠君却拉着苏玉妍去朝阳宫说体己话。 通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苏玉妍已大抵摸透了梁惠君与赵容的性子。两人都是热心肠的人,只是赵容为尽量与原主相符而故意弄出骄横的名声;而梁惠君则不同,素来就是沉稳端方之人,却又偏偏善良可亲,令苏玉妍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深深喜欢上了她们。 关于苏玉妍的亲事,自打彼此熟悉之后,就成了赵容梁惠君她们隔三岔五提及的话题,当然,昌宁几个与之般配的男子,也都因为苏玉妍的关系而时常被她们品头论足。这些被提及的男子,其中就有沈珂。之所以提及沈珂,一半是因为此前他与苏玉妍之间的那些传闻。当然,还有别一半连赵容也不知道的隐情,那就是沈珂曾请沈贵妃救苏玉妍,梁惠君因此判定沈珂对苏玉妍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情愫,所以才有意撮合。 今天在沈玮特意召她去乾宁宫,她略一思忖,立即猜出定是沈珂想见苏玉妍,后来在乾宁宫看到沈珂的神情,她就越发肯定无疑,于是,她便出言试探,见沈玮并没有反对,沈珂又是面露喜色,她就更加笃定了。 进了宫门,摒退左右人等,梁惠君才瞅着苏玉妍抿嘴而笑。 苏玉妍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笑道,“我脸上有花啊?” “可不就是一朵花嘛?”梁惠君依旧盯着她看,“只是不知道你这么美丽的一朵花最后落在谁家……” 苏玉妍自知她意有所指,当下便正色道,“怎么,梁姐姐也急着要把我嫁出去?” 梁惠君不禁笑道,“是有人急着想把你娶进门呢……”见苏玉妍脸色一沉,这才止了笑声,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怎么,生气了?” 苏玉妍轻轻摇头。 “那沈珂……你看不上?”梁惠君又问。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这样的人,并不合适豪门世家里勾心斗角的生活。” 苏玉妍微垂眼睑,“再说了,我这样的出身,也只配嫁入平民之家。” “那你当初……不是差点嫁给沈珂么?” 梁惠君盯着苏玉妍的眼睛,“难道那时候的沈家,并不是豪门世家?” “那时候,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想要给沈珂冲喜,也是权宜之计。”苏玉妍轻叹一声,“我母亲不惜以死换得我的自由之身,如此来之不易的自由,我又怎么敢随意舍弃?” 梁惠君一愣,随即明白自己当初道听途说的传闻的真正隐情——原来宋氏竟是以身死换取女儿的自由,难怪苏玉妍现在对沈珂这般冷淡。“只是,就算你立誓不嫁,难道就能永远享有这样的自由?”她这样天香国色,又怎么能阻止别的男人对她动心乃至动手? “我不知道是该感谢这样的重生,还是该哀叹这样的穿越。”苏玉妍转过头来,看着梁惠君,轻声说道。 “上天既然再给我们一次生命,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梁惠君伸手抚上她的肩膀,“你说呢?” 苏玉妍缓缓转过头来,幽深的眸子蕴满了泪花,继而,泪水从她如玉的脸颊滚落,无声地滑落下来,她轻轻抓住梁惠君的手,哽咽道,“梁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自从宋氏自缢,苏玉妍就觉得失去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某种东西,这一年来她努力经营锦绣园,拼命工作,就是忘却心底的那份忧伤。此次奉旨进京,她已把锦绣园变卖的现银和之前存在钱庄的银两都托付给了江妈妈,并嘱咐她好生照料苏慎和苏玉修。她这样做,就是想着万一自己不能再返信阳,苏慎父子也能用这些银子度完下半生。进宫之后遇到梁惠君和赵容这两个跟自己一样来自那个世界的穿越人士,让她原本已经平静的心渐渐又起了波澜。今天,沈珂的到来,更是让她心潮起伏,虽然她表面保持着从容淡定,其实内心却一直难以平静。 是啊,上天既然再给了她一次生命,她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就算沈珂不是最合适她的男人,可他们之间曾发生过那么多纠葛,他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曾在她沮丧的时候出言安慰,还曾与她不谋而合想出那个“冲喜”的主意……这一切,是不是都在说明他们其实就是一对冤家? 梁惠君握住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微微叹了口气,“你要是觉得难过,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总憋在心里,会把身体弄坏的。”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苏玉妍听了这话,更觉鼻头发酸,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她肩头耸动,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感伤,无声地抽泣着。 梁惠君如长者一般轻轻拥她在怀,任她无声地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玉妍才从梁惠君濡湿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把你的衣裳都弄脏了。” “瞧你说的,朋友如手足,一件衣裳又算得了什么?”梁惠君笑道,“现在,觉得心情好点没有?” 苏玉妍像个孩子似的点了点头。 梁惠君看着她,忽正色道,“其实我觉得,你若是嫁给沈珂,也不错。”虽然辈分有些乱,可从赵宥对沈珂的评价,她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浪荡不堪,至少,在他看苏玉妍时,眼里就没有一般男人闪动的那种暧昧的光芒。 ------------ 102、相惜(下) “我知道,沈珂这人,并不坏。”苏玉妍轻声说道,“可是,我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梁惠君满脸肃然。 “我若嫁给了他,又怎么对得起为我而死的娘亲?”苏玉妍苦笑一声。 “死者已矣,生者又怎能为了死者之愿而放弃自己的幸福?更何况你娘亲的本意,也并非不愿意你嫁给沈珂。”梁惠君不禁劝道。同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比起苏玉妍的经历来,她可谓是天之娇女了,不仅得到父母的宠爱,还能嫁给赵宥这样才貌双全的皇子,她在感谢上苍的同时,也暗暗感到庆幸。所以,她也期盼苏玉妍能像她一样获得幸福。 苏玉妍又何尝不明白这些?自从宋氏死后,她就似乎有了心理障碍,只要面对沈珂,她就会想起宋氏的死,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宋氏。她知道,梁惠君说得不无道理,宋氏的初衷就是想让自己嫁进沈家,若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反对她嫁给沈珂的。 梁惠君见她沉吟不语,便又趁热打铁,“即便你不想嫁给沈珂,终归还是要嫁给别人不是?依我说,与其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还莫若嫁给沈珂来得踏实。” 苏玉妍抬起眸子,看定梁惠君,“就算我答应嫁给沈珂,定远侯也不一定能同意这桩婚事,毕竟,现在的沈珂,已经不是当初病重急需冲喜拉沈珂了。” “只要你愿意,我和赵容必会想办法帮你玉成此事。”梁惠君笑道,“就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他对我,一直有恩。”苏玉妍道。说实话,她对他,虽然也曾有过怦然心动的时刻。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对她的恩情让她感动,让她觉得她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能两两相抵。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听苏玉妍这么说,梁惠君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她相信,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一见钟情,多数爱情都是由于长期相处慢慢积聚起来的。她嫁给赵宥,是由皇太后指婚。基本上是盲婚哑嫁,但经过月余的相处,这个沉稳善良的男子就彻底将她的芳心俘获。由此她认定,苏玉妍嫁给沈珂,日积月累,感恩之情也会慢慢转变成爱情。 “你与赵宥……”苏玉妍回眸看她。 “虽然他从没对我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嫁给他,我并不后悔。”梁惠君微微一笑,“所以,请相信,你也一定能跟我一样。”她拉起苏玉妍的手。轻轻一握。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与力量,苏玉妍不禁眼角微润,随即郑重点头。 得了苏玉妍的肯定。梁惠君不由得喜上眉梢,“走,咱们去见赵容。” 两人便联袂往朝霞宫而来。 才进宫门,就听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原来是七公主赵宁来了。赵宁恰与其名字相反。是个活泼的性子,开朗乐观。比赵容年长两岁,今年刚满十六,论理也该谈婚论嫁了,亲事却迟迟没有落定,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胖的缘故,在苏玉妍看来,已濒临肥胖症的边缘。 因是常见,赵宁也像梁惠君一样免了苏玉妍的礼,待她们坐定,就笑道,“你们从哪里来,可听到什么喜讯没有?” 两人一愣,还是梁惠君笑道,“我们才从乾宁宫来,路上行人寥寥,并不曾听说有什么喜事……” 赵宁格格一笑,“连乾宁宫也没得到消息,看来这事还不能乱说。” 赵容坐在上首,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赵宁顿时大笑起来,指着赵容向梁惠君和苏玉妍道,“你们瞧,容儿她不好意思了呢!” 苏玉妍心念微转,旋即笑道,“七公主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喜事呢!” “不就是她的亲事……”赵宁快人快语,未及说完忽瞥见赵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佯作凶狠的样子瞪向她时,就假装害怕地闭上了嘴。 果然是亲事,只不知是哪家的子弟。苏玉妍心里暗忖。 梁惠君却面色微凛,摒退宫中侍候的宫人,这才向赵宁问道,“怎么?有人向咱们家老十提亲了?” “我方才路过乾清宫,正想着跟皇祖母去问个安,没想到恰巧听见左贤妃跟皇祖母提起老十的亲事,我想着那左贤妃平素里就是个心慈面软的人,指不定是哪家子弟撺掇了她来皇祖母面前提亲的,所以就留了心,不想听见她提的竟是她的亲兄弟左楠……”见梁惠君如此郑重其事,赵宁不禁笑道,“那左楠名满昌宁不说,还生得风流倜傥,与咱们家老十,也还勉强般配,皇祖母又哪有不愿意的?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替老十应允下来了。” 苏玉妍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梁惠君。 梁惠君也下意识地朝她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彼此都觉出不妥来。 苏玉妍毕竟算是外人,不好当着七公主的面提这样敏感的话题,可梁惠君就不同了,不仅是她的嫂子,还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自然义不容辞地要搅黄这门亲事,“老七你可听真了?” “我亲耳听到的,那还有假?”赵宁心无城府,还当梁惠君也为此感到高兴,当下便作豪迈之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要不信,尽可以去问皇祖母。” “你若听真,又何须去问皇祖母?”梁惠君笑道,“不过此事尚未尘埃落定,你还是暂时替老十保守一下这个秘密,要不然,她岂不是要难为情了?” “那是当然。”赵宁爽朗笑道,“今日我来,就是特意只告诉她一人,你们两个不是外人,听听也无妨,必是能守口如瓶的。” 听赵宁这么一说,苏玉妍倒觉得她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可惜长得太胖了,笑起来两只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细缝,也难怪过了及笄之龄也没人提亲,这男人,多半还是以貌取人啊! 梁惠君便也放下心来,旋即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幸好老七听到了这话,要不然,等亲事定下来,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不仅赵宁感到疑惑,赵容也觉得愕然——左楠这样的男子,就是她理想中的丈夫人选,难道有什么不妥? 赵宁素来心直口快,已忍不住开口问道,“大皇嫂,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惠君就看向赵容。 这话也正是赵容想问的,此时她正怔怔地望着梁惠君,等待她的回答。 “我的意思,就是这门亲事有些不妥。”梁惠君沉吟片刻,不待赵宁相问,又继续说道,“我未出阁时,左相曾请人替左楠求娶过我,我父亲初时尚有结亲之意,后来不知何故竟婉拒了,还无意中在我面前露过口风,说是幸好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赵宁与赵容顿时齐刷刷地望着梁惠君,神色各异。 赵宁是突然听到这样的隐秘心惊,而赵容则是从惊喜的云端摔落下来,满心失望。 苏玉妍看了梁惠君一眼,也插了一句,“我父亲刚刚擢升时,左相也曾派人到我外祖家提亲,说得含糊其词,外人只道提的是左楠,实则是为其鲜少露面的痴傻长子求亲。还好被人识破了,我外祖才拒了这门亲事。” 这话她原打算私底下跟梁惠君说的,不想赵宁今天就把消息捅到赵容面前了,梁惠君选择反对,于情于理,她也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们,让她们在斟酌的时候会更加全面。 赵容眼里立时又多出几分冷意。若是皇祖母真替她应下亲事,她岂不是稀里糊涂就要嫁入那高深莫测的左相府了?不行,在没有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一定要阻止他们定下这门亲事。 赵宁也隐隐觉不妥,因这事她是当成喜讯来告诉赵容的,所以脸上便有些讪然之色,“看来这左相府,行事有些偏颇。”说得好听是偏颇,说得难听点,就是阴险奸诈。 “好在亲事尚未正式下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梁惠君见赵容脸色不好,就宽慰道,“父皇素来宠爱老十,这亲事,一定不会瞒她,到时候,只消求求父皇,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那左贤妃看起来心慈面软,可行事向来谨慎,没有万全的准备,她又怎么会在皇祖母面前提亲?”赵容却显得有些惶然,“我即刻就去见父皇!”说罢就离座而起。 苏玉妍坐在她身侧,连忙起身将她一把拽住,“此事只是七公主凑巧听到皇祖母她们提及,说不定连圣上还未知晓呢……”连圣上都不知道的事,赵容没有理由先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没有理由拒绝这桩在外人眼里绝佳的亲事,她这么冲动地去找皇帝,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梁惠君也上前两步,正色道,“玉妍说得在理……你此去,倒显得莽撞了。” “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赵容顿住脚,回身说道,眼里已蕴上一层焦虑。 ------------ 103、先机(上) “眼下唯有抢占先机,在父皇应允左昱之前把亲事定下来。”梁惠君微微颦眉。 “我几乎足不出户,又哪里去觅得合适的人选,又怎么去把亲事定下来?”赵容显得更急了。 “你先别着急。”苏玉妍出言安慰道,“事情尚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慢慢想办法,应该还来得及。” 赵宁虽是个急性子,此刻也显出几分镇定从容来,上前拉了赵容的手往回走,“有大皇嫂和玉妍妹妹在,不愁想不出两全齐美的好办法来。” 消息来得突然,就算梁惠君素有急智,也一时束手无策,不过为安赵容之心,她还是顺着赵宁的意思宽慰赵容,“老七说得对,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一定能想办法回了这门亲事。”其实她比赵容更为着急,因为她知道,若此次左昱求亲成功,嫁入左家的,就不止赵容一人,连苏玉妍也将作为陪媵一同嫁给左楠。抛开左楠的人品问题不说,就苏玉妍与赵容两个同侍一夫这个问题,她本人就无法接受。 赵容见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能够想出办法,那急躁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依旧回了上首的软榻上坐下,这才微皱秀眉,沉声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无声。 赵容见她们如此,反笑道,“别着急,法子肯定是有的,不过要慢慢想罢了。” 看着她脸上自嘲似的微笑,苏玉妍忽觉灵机一动,“我倒有个法子,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什么法子,且说来听听!”赵容眼睛一亮。 苏玉妍遂把心中所想粗略地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皆陷入沉思,想着此法的可行性。 良久,还是梁惠君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只是,在实施计划之前,要保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是当然。”赵宁接口说道,“皇祖母那里,就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贵妃娘娘那里。就交给我吧!”苏玉妍道。 “父皇那里,就只能我自己亲自出马了。”赵容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来。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桌案上尚摆着昌宁各家适龄子弟的名单,眼下头一桩要务,就是要拣定最合适赵容的男子,这个男子,就是即将成为赵容未婚夫的人选。 四人再三斟酌。最终选定一人,就是兵部许侍郎的嫡长子许恒,此人年及弱冠,据说生得一表人才,前几年跟随父亲征讨过几处边界纷乱,虽说没有立过大功。却也小有成绩,现在兵部供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指挥使。却也是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只比左楠这样名满昌宁的名门之后稍稍逊色。 更重要的是,这许恒的祖母,姓方,与当今皇太后叔伯姐妹。虽说这两年因为许太夫人年迈而少了与皇太后的走动,但旧日情分摆在那里。许太夫人若亲自前来求娶,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既然人选定下来的,接下来的,便是按部就班实施计划。 赵容身居内宫,出去打探消息不便,便托了梁惠君,梁惠君又转托赵宥请沈珂暗地里派人与许恒接触,暗示当今圣上看好许家的后起之秀许恒,再婉转透露宫中几位公主正在暗中择夫,得知许恒很可能已得到某位公主芳心暗许,许侍郎初时尚犹豫不决,沈珂便告知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十公主时,才让许侍郎仿佛吃了定心砣似的听从了沈珂的建议,紧锣密鼓地安排相关事宜去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尔后,就轮到赵容上场了。 这天,吃过早膳,赵容就便往乾清宫而来。 沈玮自那次流产之后,精神比以前差了不少,后来因为赵宥娶了梁惠君,她又慢慢好了起来。不过赵宥因成了亲来乾清宫的时间更少了,她又觉得时间漫长得难以打发,所以多半时间都召了说书的女艺人进宫来说些野史逸事,以解寂寥。 赵容来的时候,正碰上说书的女先生江静如进来,见了赵容,连忙躬身施礼,赵容此前也见过江静如几面,彼此也算熟络,当下便伸手扶起她,一同往寝宫而来。 沈玮正歪在贵妃榻上打盹,落梅拿着美人捶轻轻为她捶腿,见赵容与江静如同时进来,就笑着唤醒沈玮。 沈玮本是假寐,听见落梅的轻唤就睁开眼来,见是赵容与江静如,摆手制止了她们行礼,又让落梅给两人安座。待两人落座之后,她这才笑着问赵容,“你向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今天这么早到我这里来,不会是为了听江先生说故事吧?” 赵容便露出几分难为情来,“看来我贪睡的毛病都传遍宫内了。” 沈玮不禁呵呵一笑,“等你出了阁,想贪睡都不行了,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好好睡几个大懒觉吧!” 她的语气就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亲昵纵容,并没有半分奚落之意,赵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拉着沈玮的衣袖撒娇,“还是您最懂容儿的心思……” 沈玮不由得哈哈大笑。 赵容便向江静如道,“江先生还是按往常一样跟贵妃娘娘说故事吧,我也好饱饱耳福。” 江静如常在宫中走动,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比一般人厉害,早瞧出赵容有话要跟沈玮说,当下也不推辞,便择了个简短的故事说了。 也不知是沈玮听得多了,还是今天有赵容在旁边,她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好不容易等江静如说完了,这才让落梅赐了茶,江静如喝了茶,也不逗留,告辞去了。 待江静如一走,沈玮就向赵容笑道,“……平日里你都是跟惠儿妍儿一起来我,今天这么早过来,还是一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赵容之母李昭容在生产时血崩而死,赵容自小便由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又因其母生前深得皇帝宠爱,皇帝也对赵容另眼相看,又因为赵容打小就跟赵宥亲近,沈玮便对她多了几分看顾,待她比另几位公主更为亲切和蔼,偶尔还能推心置腹地说几句体己话。 赵容也就直言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说罢便垂下头去,脸上露出几分羞涩之意来,“昨夜我做了个梦,本欲去问问皇祖母,可她老人家正在睡回笼觉,我便没好意思去打扰,径直就往您这里来了……”相较与抚养她长大的皇太后,沈玮在她心中的地位稍稍逊色,也在情理之中,她直言不讳说出来,才更显她城府不深,沈玮也就不会怀疑什么。 果然,沈玮一听就笑了,“我就说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原来是求我解梦来了……说吧,做了什么梦?” “我,我梦见去护国寺的桃园里游玩去了。”赵容脸上显出几分羞赧之色,“园子里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好看极了,我在园子里转来转去,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哦?”沈玮一听,不禁笑道,“梦见桃花,是吉兆呀!” “您也这么说?”赵容似乎有些意外,“玉妍也这么说。” “她怎么说?”沈玮想听听苏玉妍有什么见解。 “她说,她说……”赵容显得更加窘迫了,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说我……快要出阁了。” 沈玮顿时呵呵一笑,随即点头道,“是么?这倒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我可不想出阁。”赵容撅起丰满的嘴唇,别有一种可爱的韵味,“出了阁再想睡懒觉可就不容易了。” “呵呵……”沈玮忍俊不禁,“你这孩子,就知道睡觉。” “我……我并不是不想出阁,只是怕……”赵容将嘴唇撅得更高了,“怕父皇随便为我指个人就让我嫁了。” “怎么会呢?你父皇视你如掌上明珠,又怎么会随便给你指个人嫁了呢?”沈玮有些意外,“不会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吧?” “我,我听见有人说,左相在父皇跟前为他家的嫡长子求娶我呢!”赵容说着,眼里蕴上一层泪光,“听说他家里的老太太十分严苛,之前有个庶子的媳妇都让她给折腾死了……”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沈玮听罢,不禁大吃一惊。这些隐密家事,左家一向瞒得紧,当初也是因为左昱要替他家长子求亲,定远侯才派人仔细调查了一番,不想这一查,竟得知左家几桩意外隐密,左家庶子媳妇受罚自缢的事,就是其中一桩。 “您说,这些都是不是真的?”赵容可怜巴巴地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沈玮,一副娇怯怯的模样。 “不管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你都先别着急。”见赵容吓得花容失色,沈玮不禁伸手抚上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就算左相在你父皇面前提了亲,又怎么见得你父皇就会应允这桩亲事呢?” “可是,宁姐姐她,亲耳听到贤妃娘娘在皇祖母面前提起这事。”赵容眼里的泪水一涌而出,继而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我真的好怕……” ------------ 104、先机(下) “好孩子,别怕。”沈玮伸手将赵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就算贤妃娘娘在你皇祖母面前提了亲,也还得等你父皇首肯才行……再说了,你父皇一向疼你,又怎么会不经你同意就轻易将亲事定下来呢?” 赵容似乎略为宽心,又把前些天总梦见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子的事说了。 沈玮想了想,就道,“你娘生前最钟爱白色,想是你娘担心你才入了你的梦……” “我从来没见过我娘的模样……”赵容又顿生伤感,“要是我娘还在,那该多好啊!” 沈玮自是一番劝解安慰。 赵容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纠缠,收了戚容回朝霞宫。 接着就轮到赵宁粉墨登场。 她如平日里一样,只带了贴身的宫女如意前往乾宁宫请安。长得胖也有长胖的好处,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人,特别是她素来又是个乐观的性子,成天笑呵呵的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所以,所有的皇孙女里头,除了赵容,就属她最得皇太后的欢心了。 如往常一样,赵宁把搜罗的八卦拣些无伤大雅的跟皇太后说笑了一番,接着就似无意地提到了赵容总梦见一个白衣女子的梦境。 皇太后听罢,脸上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这两天天气晴好,不如你明天陪着容儿去护国寺上柱香,也好祛祛邪气……” 如此轻而易举就将皇太后这一关拿下,赵宁自然十分高兴,又小坐了一会,这才往朝霞宫而来。 得知皇太后让赵宁陪赵容去护国寺上香还愿,苏玉妍、梁惠君并赵容自己都不禁喜形于色——今天早上沈珂从宫外送来消息,说是许侍郎已经答应全力配合,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午后,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个又去了一趟乾宁宫。 正值沈玮小憩醒来,见两人来了,就笑道,“你们是掐了时间来的吧?” 梁惠君也不否认,只嘻嘻而笑,“横竖无事,就过来陪母妃说说话。” 沈玮便招手让她们在她左右两侧坐了,这才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呢!” “母妃言重了。”梁惠君笑道,“母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今天早上容儿过来,跟我说了一件事。想来你们也应该知道了。”沈玮也不拐弯抹角,“你们且跟我说实话,左家的消息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左家?就是当朝左丞相左昱吗?我们才从朝霞宫来,并没有听到左家的消息。”梁惠君正色道,“容儿虽跟我们亲近。但自己却是个有主意的,她亲自过来跟母妃说的事,想必也是大事,自然不会跟我提及。” “你们就另瞒我了。”沈玮也收了脸上的笑容,“是不是你珂舅舅从宫外捎来的消息?” “贵妃娘娘再三提及这左家,是不是左家有什么不妥?”苏玉妍避而不答。反向沈玮问道。 “容儿说,她听到风声,说是左家意欲求娶她。所以就到我这里诉苦来了。”沈玮秀眉微颦。 “真的?”苏玉妍与梁惠君异口同声地问道,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她有没有跟你们说她今天做的那个桃花梦?”沈玮看着两人,正色道。 “这个梦她一早起来就跟玉妍说了,玉妍还笑她说是好事近了呢!”梁惠君笑道。“只怕还真信了,要不然。也不会到母妃这里来提及这事了。” “容儿今年八月就及笄了,的确也该谈婚论嫁了。”沈玮道。“她生母不在了,圣上又忙于国事,皇太后虽然疼她,毕竟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只怕指望不上……惠儿,回头你跟宥儿提提这事,让他为容儿的婚事多留留心,趁早拣了合适的人选,我再跟你父皇说,好把亲事定下来,也不枉她亲近了我一场。” “母妃刚才提到的左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梁惠君复又旧话重提。 沈玮沉吟片刻,还是把赵容跟她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又道,“当初左昱为他家长子求娶玉妍的时候,我就让你祖父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本意是想知道他家长子的品性如何,却不料竟无意中查到了他家的一些隐秘,这些事,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如果左家真向圣上提亲,我便隐晦地跟圣上提一提,你们回去转告容儿,让她别太着急了。” “其实左家长子的事,我外祖父当时也派人去查过。”苏玉妍点头道,“所以当时才拒了左家的亲事。” 梁惠君也跟着笑道,“在我十岁时,左丞相去我家作客,当时在宴席之上,还戏言要讨我去做她嫡长子媳妇呢!后来也不知何故,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梁博素以沉称耿直著称,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拒绝左家这样的人家,这其中,想必也有不可告人的隐秘。沈玮心中暗忖,随即笑道,“是么?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幸好你父亲没把你许配给左楠,要不然,我们家宥儿就娶不到你了。” 梁惠君不禁羞红了脸,垂下眼睑不再接话。 苏玉妍便笑道,“可见这世上的事,都是上天注定,有缘的,不管经历怎样的波折,也终究会在一起;没有缘分的,便是早早定下来,说不定将来也要分开。” 沈玮心中一动,随即也笑道,“你别净说别人,你自己的事,也该放在心上了。趁着这次宥儿替容儿挑拣合意的对象,也让他好好为你留意,若能把你和容儿的亲事一起办了,倒是双喜临门。” 这一说,苏玉妍也不好接话了,只含羞而笑。 沈玮见两人都红了脸,也就不再转移了话题,问梁惠君可曾按时服用太医开的方子。 梁惠君支吾了几句,便拉着苏玉妍逃也似地出来。 苏玉妍不禁笑道,“……你也有怯场的时候啊!” 两人一路往乾清宫而来。 皇太后正与人逛御花园,见两人联袂而来,不禁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过来陪我赏花……” 两人自然欣然前往。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满园春色,梁惠君与苏玉妍兴致勃勃地陪皇太后看了近半个时辰的花,这才陪着她回到乾清宫歇息。 还是皇太后由赵宁提及的赵容的梦境说起,苏玉妍与梁惠君两人便趁机把在沈玮那里的一番言语一唱一和地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重复了一遍。 留意到皇太后的眉峰微不可见地颦了颦,梁惠君便笑道,“皇祖母也在为容儿的亲事的担忧吧?” 皇太后道,“容儿也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鲜少出外走动,所识的年轻后生也随即,你们年轻,又常出宫走动,还要帮容儿多多留意才是。” 见皇太后只字不提左贤妃替兄弟求亲的话,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还是梁惠君开口笑道,“既是皇祖母让我们留意,我们可就真替容儿留意了哦!不过,我们到底年轻,又哪里及得上皇祖母眼明心亮?等我们先看个大概,再请皇祖母过目,最后一锤定音,您看可好?” 皇太后沉吟片刻,遂点头道,“好,很好。你们先看着,等看中了再知会我,当然,也得容儿自己中意才好。” “我们倒是可以慢慢为容儿物色着,就怕有人在父皇面前提亲,若父皇应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梁惠君笑道。只要皇太后心里对左家有了阴影,自然会出言反对皇帝答应左昱的提亲,自然也就绝了后患。 “你父皇那里,我自会跟他说明,毕竟,他整日忙于朝政,怕也不及你们细心……”皇太后摆摆手道。“你们且慢慢物色着,无须担心。” 得了皇太后的首肯,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人顿时放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安排明天护国寺之行。 次日一早,赵容与赵宁两个联袂来向皇太后辞行。皇太后自是又一番叮嘱。 辰时一刻,一队马车浩浩荡荡从皇城中驶出,直奔护国寺而去。 护国持的住持方丈圆德早得了消息,亲自迎在门口。因赵容此次是微服出行,并未让护国寺封寺,所以他们更是万分小心,各个路口都派了僧人守卫,以保万无一失。 皇城距护国持不远,因赵容一行贪看路上景色,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等得圆德方丈额上冷汗直冒时,才看到一行马车缓缓行来。 护国寺的大门入口正前方,有个三岔路口,赵容的马车从右边进来,驶到近前的时候,恰好有辆华盖马车从左边过来,要不是车夫机警,将马车带到路边的草丛里,几乎就两两相撞了。 就在赵容这边随行的微服侍卫都惊出一身冷汗,纷纷上前意欲出言喝斥时,左边的轿帘打起,仆妇扶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缓缓走到赵容的马车前,温言说道,“不知车内坐的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老身替家仆向您陪罪了。” 赵容与赵宁对视一眼,赵宁便将车帘高高掀起,朗声说道,“您是哪家的老夫人?我们年轻小辈,可当不起您陪罪。” ------------ 105、告捷(上) 借着明媚的阳光,银发老妇人看清了车厢里面坐着三个丰纤各异的少女,当中一个肌肤如雪,生得眉清目秀,浑身贵气逼人,想来应该就是沈珂所说的赵容了;说话的这个长相喜人,尤其笑起来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更是憨态可掬,一定就是七公主赵宁了;而靠近车窗的这个更是眉目如画,全身素白,只鬂边插了一支玉钗,此时也将半边身子探了出来看外面的情形,兴许就是书痴的女儿苏小姐。 “我姓许,就住在附近,方才我家车夫行车鲁莽,让小姐们受惊了,幸好没有酿成祸事……”银发老妇人心里微忖,随即笑道,“老身今天带了孙女前来上香,小姐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就与老身一道进寺吧!”说罢便吩咐身边的仆妇去叫她孙女过来。 苏玉妍就用手轻轻碰了碰赵容的胳膊,唇角微翘,低声说道,“男主角就要上场了。” 赵容不禁白了她一眼,不理她。 赵宁已经踩了如意安放好的脚踏下了车,跟那姓许的老太太攀谈上了,“……老夫人太客气了……您看起来跟我家祖母年纪相仿,却比我家祖母精神得多了……” 许太夫人不禁笑呵呵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姐?跟我家孙女年纪相仿,却比我家孙女大方活泼得多了……” 赵宁笑得眉眼弯弯,“我姓赵,车里两个都是我的妹妹……” 正说着,许太夫人的孙女就被许家仆妇领过来了,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甚是精致,却十分清瘦,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赵宁一见,就自来熟地跟她打招呼。“……是许小姐吧……生得这般出众,我两位妹妹都要自惭形色了……” 那许家小姐顿时羞红了脸面,微垂了眼睑道,“姐姐谬赞了……” 寒喧中,赵容已与苏玉妍相继下车,许太夫人向两人睃了一眼,又道,“几位赵小姐各有千秋,又岂是我家忻儿能及得上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众人闻声回头,却见一匹枣红骡马缓缓驰来,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发束玉冠,面若满月,眉似刀裁,目如辰星,让人见之忘俗。 赵容只瞅了一眼。就垂下头去。 苏玉妍虽不认识此人,此时此刻,从面前这位姓许的老太太和那位叫忻儿的小姑娘来看,也能猜到他就是沈珂所说的许家嫡长孙许恒了。这位许恒果然一表人材,如临风玉树,看起来与赵容甚是般配。 转瞬间。那枣红骡马就到了跟前,年轻人从马上一跃而下,把马缰往等在旁边的小厮手里一扔。就大步向前,伸手扶起许太夫人的胳膊,“祖母,孙儿来迟了。” “恒儿,你来得正好。”许太夫人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脚程快些。赶紧上山去知会住持方丈,让他给我们预备两间单独的禅房,也顺便给这几位赵家小姐准备一间单独的禅房……” 许太夫人这话一出,赵容就迅速抬起眼睑瞥了那许恒一眼,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睑——这许恒表面看起来如玉树芝兰,却不知内里如何。 赵宁与苏玉妍对视一眼,旋即笑道,“有劳许公子了。” 许恒目不斜视,十分爽快地应道,“不过举手之劳,赵小姐又何须如此客气?我这就先行上山去见住持方丈吧!”说罢又小声跟许太夫人说了一句话,随即大步上山而去。 这护国寺建在山顶,素以险峻著称,从山脚至山顶,一共有三百八十级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而行,脚程慢些的,走走停停,只怕要用上近半个时辰的工夫。 因山陡路斜,山下有专供香客们上车的二人竹轿,许家的仆妇早趁这当儿的工夫跟轿夫人们谈妥,一共要了五乘竹轿,得了许恒的吩咐,这才过来请许太夫人和赵容三人上轿。 赵容也不客气,只大大方方地向许太夫人道了谢,就和苏玉妍赵宁各自上轿,一路晃晃悠悠,也走了约三刻钟才到了山顶。 护国寺的住持方丈圆德与许恒两人并肩候在寺院门口,远远看见一行竹轿过来,忙迎上前来,口称,“许太夫人安好……几位赵小姐安好……” 苏玉妍瞥了那圆德一样,见他长得白白胖胖如弥勒佛一样憨态可掬,与赵宁几乎有得一拼,不禁暗暗好笑——她们一行都从未见过圆德,他现在却显出十分熟络的样子,也不知那许太夫人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是事先早已预约好的。 因赵容赵宁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小姐,自然由许太夫人跟圆德周旋。 圆德便迎了许太夫人和赵容一行入内,神态十分恭敬,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赵容赵宁是金枝玉叶,还是因许太夫人是兵部许侍郎母亲之故。 少时便进了寺院。虽然赵容没有让圆德清寺,此时香客却也寥寥无几,也不知是不是圆德有意为之。 因为此次上香的本意就要是借机见见许恒其人,此时已经见了其人之面,基本全票通过,接下来就是通过许太夫人打听他品性如何了。 说是上香,其实就是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再奉上三柱香,许个愿,再或多或少地捐些香油钱,就算是完成了上香这个仪式。 许太夫人捐得不多,仅仅只有一百两白银,又替孙子孙女两人各捐了五十两。 从这点来看,许太夫人不是节俭,就是吝啬。这与沈珂所说的许家乐善好施稍有出入。不过因为许太夫人是长者,只捐了一百两,赵容她们是小辈,又不好逾越了去,就各自捐了八十两。 圆德在迎了她们进寺之后就没再陪在左右,因此许太夫人就像导游似的领着赵容一行在寺内参观,少时到了午膳时间,圆德这才差小僧人送了斋饭过来。 虽是斋饭,但也十分丰盛,都是以蔬菜做就,倒也清新可口,令吃惯了宫内佳肴的赵容她们眼前一亮,都吃得十分惬意。 那许太夫人想也存了试探赵家小姐的心思,吃罢午饭,就让许忻过来请赵容她们过去说话。 赵宁与苏玉妍对视一眼,旋即笑道,“有劳许公子了。” 许恒目不斜视,十分爽快地应道,“不过举手之劳,赵小姐又何须如此客气?我这就先行上山去见住持方丈吧!”说罢又小声跟许太夫人说了一句话,随即大步上山而去。 这护国寺建在山顶,素以险峻著称,从山脚至山顶,一共有三百八十级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而行,脚程慢些的,走走停停,只怕要用上近半个时辰的工夫。 因山陡路斜,山下有专供香客们上车的二人竹轿,许家的仆妇早趁这当儿的工夫跟轿夫人们谈妥,一共要了五乘竹轿,得了许恒的吩咐,这才过来请许太夫人和赵容三人上轿。 赵容也不客气,只大大方方地向许太夫人道了谢,就和苏玉妍赵宁各自上轿,一路晃晃悠悠,也走了约三刻钟才到了山顶。 护国寺的住持方丈圆德与许恒两人并肩候在寺院门口,远远看见一行竹轿过来,忙迎上前来,口称,“许太夫人安好……几位赵小姐安好……” 苏玉妍瞥了那圆德一样,见他长得白白胖胖如弥勒佛一样憨态可掬,与赵宁几乎有得一拼,不禁暗暗好笑——她们一行都从未见过圆德,他现在却显出十分熟络的样子,也不知那许太夫人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是事先早已预约好的。 因赵容赵宁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小姐,自然由许太夫人跟圆德周旋。 圆德便迎了许太夫人和赵容一行入内,神态十分恭敬,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赵容赵宁是金枝玉叶,还是因许太夫人是兵部许侍郎母亲之故。 少时便进了寺院。虽然赵容没有让圆德清寺,此时香客却也寥寥无几,也不知是不是圆德有意为之。 因为此次上香的本意就要是借机见见许恒其人,此时已经见了其人之面,基本全票通过,接下来就是通过许太夫人打听他品性如何了。 说是上香,其实就是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再奉上三柱香,许个愿,再或多或少地捐些香油钱,就算是完成了上香这个仪式。 许太夫人捐得不多,仅仅只有一百两白银,又替孙子孙女两人各捐了五十两。 从这点来看,许太夫人不是节俭,就是吝啬。这与沈珂所说的许家乐善好施稍有出入。不过因为许太夫人是长者,只捐了一百两,赵容她们是小辈,又不好逾越了去,就各自捐了八十两。 圆德在迎了她们进寺之后就没再陪在左右,因此许太夫人就像导游似的领着赵容一行在寺内参观,少时到了午膳时间,圆德这才差小僧人送了斋饭过来。 虽是斋饭,但也十分丰盛,都是以蔬菜做就,倒也清新可口,令吃惯了宫内佳肴的赵容她们眼前一亮,都吃得十分惬意。 那许太夫人想也存了试探赵家小姐的心思,吃罢午饭,就让许忻过来请赵容她们过去说话。 ------------ 106、告捷(下) 这时,乾清宫与乾宁宫都派了人过来问询。赵容一行便先到乾清宫跟皇太后汇报上香详情,当然,与许恒见面那一段是绝口不提的;尔后去了乾宁宫,因与沈玮的情分到底不同,就把沈珂与赵宥的计划和盘托出。沈玮震惊之余,倒也没有过多地责怪赵容鲁莽,只心疼地将她揽过怀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她私自见许恒的大胆。 既得了沈玮的默认,皇帝那一关,又有皇太后与沈玮两人的轮番轰炸,更如同上了双保险,更加让人放心。不过,为稳妥起见,赵容还是去见了皇帝,把梦见白衣女子的事跟上香的事说一遍。 皇帝虽然严苛,但素来最疼乖巧聪颖的赵容,也猜她所梦的女子是她已故的生母,看着眼前酷似旧人的女儿,不免也生出几分伤感,想到左昱最近流露出想娶聪明伶俐的七公主为嫡长媳的事,心里就多出几分考量——毕竟,左相权倾朝野,若娶了皇帝最疼爱的七公主为媳,那就意味着如虎添翼,放眼大乐,势必无人能敌了。赵容是所有女儿当中他最喜爱的,只是后来她跟自己要了苏玉妍,让他觉得这个素来心无城府的女儿似乎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单纯,为此他更觉得这个女儿与众不同,只想她嫁入一个家世简单的人家,过安稳幸福的生活。 左昱的嫡长子左楠,虽然是整个昌宁无人匹敌的青年才俊,可左家这样显赫的家世,无疑与他的设想相悖,所以,左家在他心里,并不适合赵容。 赵容并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满脸天真无邪地依在他身边。先将从沈玮宫中女艺人处听来的趣闻逸事拣了一件诙谐的说给他听,只听得皇帝开怀大笑,接着又说了一件因父亲看中男方家世将柔弱的女儿嫁入其家最后致女儿受尽折磨忧伤致死的故事,说到伤心处,不仅也珠泪涟涟,就连皇帝脸上也露出沉吟之色,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好半晌才沉声说道,“容儿放心,朕不会像你说的那无知的父亲一样将你嫁给那样的男人。朕的女儿是天之娇女,只有世间最优秀的男子才堪与之匹配……” 赵容偎在皇帝怀里,头一次觉得这个在世人眼里无情无义的男人身上有着浓浓的父爱。令她生出深深的依恋,就想赖在他怀里,就这样过一辈子。 …… 接下来,乾清宫也没有再传出什么消息,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唯一让赵容与苏玉妍等人略有不安的是,许家迟迟没有派人向皇帝提出求亲。 沈玮自知道了赵容在护国寺见过许太夫人,对此事就上了心,静等了几日没有动静,终是按捺不住,不仅暗地里差人去问沈珂。还将赵宥叫来亲自问话,得知许侍郎生了病,已经告假半月在家休养。这才略略安心。 日子就在赵容几个的焦急等待中慢慢过去。 焦急等来的,却是左昱亲口向皇帝替他家嫡长子左楠求娶七公主的消息。 这一下,不仅苏玉妍等人心急如焚,便是沈玮也坐不住了,一大早就去了乾清宫见皇太后。两人在宫中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沈玮才满面平静地回了乾宁宫。 次日早朝之后。皇太后在路上截到皇帝,与他同回乾清宫,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方才出来。 紧接着,朝阳宫与朝霞宫都得到了消息——皇帝并没有应允左家的提亲。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一天,终于还是等来了许侍郎向皇帝替他家嫡长子许恒求娶七公主的消息。 令赵容几个感到意外的是,此事并不是许侍郎提出的,而是皇帝先开的口,要把七公主嫁给许恒,许侍郎惊喜之余,自然满口应允。 既是双方同意,亲事便就此定下,许家恨不得立时就娶赵容过门,但皇帝却以七公主尚未及笄为由,将吉日定在赵容及笄之后的九月。 赵容的亲事尘埃落定,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自然是赵容几个与许家一家;愁的不用说,当然是左昱了——皇帝宁愿选择远不如左楠的兵部许侍郎之子许恒为七附马,是不是就说明皇帝不再信任和重用他左昱了呢? 不过,时光并不因人的欢喜悲愁而停滞,日子仍在缓慢而不经意中流逝。 赵容的亲事定下来,苏玉妍的一颗心也随之落地。 等赵容出了嫁,她也将获得自由了。 半月之后,苏玉修中了童生试的喜讯传入宫内,令苏玉妍激动之余顿生振奋之心,当即写信给苏慎,让苏玉修尽早进京。十余日之后,苏慎回信,即刻让苏玉修进京,他自己也将陪同前往。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开始为苏慎父子入京积极准备。 原本她是想呆在信阳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可命运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一纸圣旨将她召进昌宁,接着沈珂又当面向她表白,她百思千虑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梁惠君的建议,试着开始接受沈珂。沈珂向她求婚容易,可她想要顺顺利利嫁入定远侯府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沈玮亲口应允这桩婚事,定远侯也不一定会同意。 她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那就只有先改变自己的地位。 秋闱在即,以苏玉修的刻苦用功与当初几位塾师的对他的评价,再加上他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有这些做铺垫,此次秋闱就算不能高中解元,也必能榜上有名。 有梁惠君明处和沈珂暗里的帮助,苏玉妍便托人在七里铺买下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因这房子闲置多年,年久失修,显得很是破败,所以统共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户主的姓名换到了她的名下,她又托沈珂为其物色了一个忠厚可靠的仆妇将院落收拾打扫出来,只等苏慎父子入京。 转眼就到了六月。 昌宁的冬天特别冷,秋天也特别热。 自从苏玉妍二次进京,得知她在宫内深受七公主和皇太后的喜爱,武贤伯宋绍谦就时常派人为她送些新奇玩意,一为亲近,二为笼络,苏玉妍虽不以为意,却也隔三岔五托人捎了回礼过去,算是礼尚往来。 宋绍谦在得知苏玉修小小年纪竟中了举人时,震惊之余顿觉这小后生前途无量,遂生了与苏家重修旧好的意图,因而在苏慎父子再次入京之时,闻得讯息的武贤伯就在第一时间赶去要将他父子二人接进武贤伯府。苏慎早看穿宋家一众人等的心思,自然不会轻易应下,就以“睹物思人”为由婉拒了宋绍谦的“好意”,一行人等便在七里铺的小宅子住下。 而这时,沈珂就开始正式跟苏玉修交往起来。 初时,定远侯只道是书痴苏慎的幼子,并不放在心上,后来得知他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顿时对其刮目相看,言语之间倒客气了几分。 而这时,定远侯府又得了一件令人高兴的喜讯。 颖王妃梁惠君经太医诊断,已有两个月身孕。 定远侯那颗从来没有平静过的心顿时又起狂澜。 这是新帝即位后,首位怀孕的皇子妃,而且还是皇长子妃。所以,不仅作为外家的梁家感到与有荣焉,便是定远侯府这样又外了一层的外家,也因为得知这个消息而格外振奋。 如果皇长子妃生下男婴,那就意味着是皇帝的长孙。 皇帝无嫡出,赵宥是皇长子,皇长子妃又出了长孙的话,那赵宥将来继承大统的胜算自然又多出了几分。 而沈珂却显得比平时更加荒诞了,时常出入妓院酒馆不说,还开始夜不归宿,次日回来时,总会被沈松年骂个狗血淋头,定远侯虽则申斥过几回,但也仅仅止于申斥,因此,不过三两日之后,沈珂又故态复萌。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八,赵容及笄之日。因这是她出阁前最后一个生辰,又值及笄,皇帝对此也十分重视,特意叮嘱沈玮与左贤妃两人联手为其隆重操办此次生辰宴会。 接下来,就到了三年一试的秋闱。 苏玉妍特地从宫中托人捎去精致的点心给苏玉修,又写了一封信嘱咐其不要怯场。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 在等待苏玉修是否金榜题名的同时,又迎来了赵容的出阁之礼。 赵容在出阁之前,亲口跟皇帝说定,复还苏玉妍的自由之身。也就是说,她赵容出阁之时,就是苏玉妍出宫之日。 人说大恩不言谢,苏玉妍并没有多余的致谢之辞,只埋头日夜赶制赵容的喜服,一针一线,都由她亲手缝制,所有的感激之情,也都在这件华贵无比的礼服中展现。 当赵容身着凤冠霞帔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前来观礼的贵妇们对她身上那件精致得无与伦比的喜服都发出啧啧的称赞声,当得知是出自原锦绣园主人苏小姐之手时,当即就有人出高价请她为其定制衣服。 当然,这些鲁莽的贵妇们的话当时就被赵容一口否定了——苏玉妍又不是绣娘,根本就没有义务为这些不认识的人做绣活! ------------ 107、希望(上) 对于赵容宁肯得罪那些贵妇也要维护她的尊严,苏玉妍自是感激在心,当着众人之面,她只能向赵容远远投去一个会意的微笑,随着围观的人群里将赵容送出宫门。春草肩上挽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紧紧跟在她的后面,步出朝霞宫大门。 秋日的阳光十分和煦,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愈发显得温暖宜人。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苏玉妍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迈出宫门。 当喧天的喜乐声逐渐远去的时候,街上围观的人群才慢慢散去,苏玉妍目送大红的喜轿消失不见,这才慢慢转身,往七里铺的方向而去。才一转身,就看见对面街边站着一人,一时竟怔在那里。 沈珂在人群里一直默默注视着对面苏玉妍,此时见她回过头来,不禁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浅笑。 两人就这样相视无语,无声却胜过有声,彼此心中想说的千言万语,都融进了这默然相对一瞬间。 还是苏玉妍先警醒过来,遂垂下眼睑,径直朝西而行,就仿佛并不曾看见过对面的沈珂一样。 沈珂却仍是站在那里不动,直到苏玉妍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弯处,他才慢慢收回视线,负着手向东而去。 …… 而此时此刻,七里铺的苏家小院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苏慎父子并此次江妈妈丰姨娘等人,全都装束一新,等待着苏玉妍的归来。 一只喜鹊也飞到苏家小院里的大槐树上,啾啾地欢唱着,更将满院的喜庆烘托得淋漓尽致。 江妈妈满脸笑容地指着那喜鹊对苏慎道,“老爷,您看这喜鹊都来凑趣来了!老奴再去院门口瞧瞧,大小姐只怕这会儿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外有清脆的声音叫道。“爹爹!” 苏慎身子一抖,旋即快步迎了出去,苏玉修也紧随其后。 就见苏玉妍笑盈盈地迈步过来,身后还跟着满面笑容的春草。 “爹爹!”苏玉妍扑进苏慎怀里,泪水盈上眼眶。 苏慎一把将女儿拥在怀里,顿时老泪纵横。苏玉修也上去把父亲和姐姐环住,朗声叫道,“姐姐!” 江妈妈与春荣等人围在他们身侧,个个都是笑中带泪。 良久,苏玉妍才松开苏慎和苏玉修。揩了一把眼角的泪痕,笑道,“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傻孩子,这不是见着了吗?”苏慎爱怜地抚着女儿的肩膀,“从今以后,咱们一家就永远不会分离了。” “是啊,我以后再也不会让姐姐离开我们了。”苏玉修扬声说道。 苏玉妍不禁笑道。“将来你讨了老婆,我还能跟你们住在一起么?”几个月不见,苏玉修胖乎乎的脸庞清瘦了不少,人却长高了一截,竟比她高出半个头来,已经长成一个清俊少年了。 江妈妈等人也望着苏玉修直笑。 苏玉修也有些难为情。神态却变得黯然起来——就算自己可以终身不娶,姐姐却终归还是要出嫁的,又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呢? 苏玉妍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害羞,便也不再打趣他了,转向江妈妈等人,一个一个脆声叫了起来。 江妈妈等人满面笑容地答应着,都是百感交集的样子。就是丰姨娘。看着儿子和苏玉妍亲热的模样,也不禁心生感概。 回屋坐定。春荣端上茶来,苏玉妍便把入宫以来的事情拣了几件重要的说了,当然,赵容嫁给许恒的内幕是不能透露的。 听说女儿在宫中一切顺利,苏慎这才露出释然之色。这几个月来,他心事重重,加上又思念宋氏,已经瘦成皮包骨的模样了,好在后来有了苏玉修中举的事,又加上苏玉妍能得还自由之身,这才让他有了盼头,人有了希望,精神头自然也好了许多,这些天就琢磨着等苏玉妍出了宫,就好好为她拣户人丁单薄关系简单的人家嫁了,也算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才生出这样的念头,沈珂就亲自上门了。简单的寒喧之后,沈珂就开门见山地跟他说明来意——希望苏慎能让苏玉妍重操旧业,在昌宁也开一个锦绣园。 听完女儿说了宫中的经历之后,苏慎便把沈珂的话转述了一遍。 苏玉妍听着,沉吟片良久,方才说道,“这样也好……也不能总闲在家里……” 苏玉修虽不怎么赞成,可想到自己不仅不能为家里赚钱,还要伸手向姐姐要钱,不免心中惭愧,只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发奋读书,将来金榜题名之后,就能报答姐姐的恩情了。 苏慎想着沈珂对苏玉妍非同寻常的关心,不禁有些担忧,“你与那沈珂……如今怎么样了?”如果女儿心里有他,而他又愿意娶她,也许,也算得上是一桩良缘了。 苏玉妍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沈珂的情形,只觉心中一片清明,她想了想,遂轻声说道,“颖王妃说其实并不坏……与其将来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倒不如……”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苏慎父子却已经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沈珂于苏玉妍甚至整个苏家都有恩,对苏玉妍又一直很上心,与其嫁给不知根底的人,自然不如嫁给沈珂这个与苏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人。 既然人家颖王妃都说了沈珂是好人,苏慎虽有顾虑,便也不再多言。毕竟,女儿的自己愿意就好。 苏玉修却是很满意的。因为从他跟沈珂多次的交往来看,沈珂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荒诞不堪,反而处处透出大家子弟的风范。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接下来,苏玉妍就着手为锦绣园选址。 她本着谨慎的原则,决定从小做起,等时机到了就慢慢扩张,就如同在信阳一样。 于是,在等待苏玉修大考结果的同时,苏家的锦绣园开张了。当然,因为信阳的锦绣园已经归为公有,为避免麻烦,苏玉妍就将新店取名为“锦绣轩”,一字之差,却让人不能不让人记起信阳声名赫赫的锦绣园。 因为春荣春华等人都耳濡目染,再加上原本就有根基,所以此次锦绣轩开张,店里的绣娘就不用再从外聘请,连上秋惠等人,已有六七个,苏玉妍一如从前,仍是充当样板师傅。 虽然锦绣轩开张的事并没有大肆操办,但还是来了不少人捧场。颖王妃与赵容、赵宁等人不仅亲自来了,还带上了丰厚的礼品,连皇太后并沈玮都托赵宁带了礼物,甚至左贤妃也送来了一份。 有了她们这些贵人们的捧场,锦绣轩的名气,自然也就此传扬开来。 沈珂没有前去送礼,只听锦春说了锦绣轩开张的盛况,然后,拟了一张长长的订单,让锦春送去锦绣轩,算是送给锦绣轩开张的贺礼。 听完女儿说了宫中的经历之后,苏慎便把沈珂的话转述了一遍。 苏玉妍听着,沉吟片良久,方才说道,“这样也好……也不能总闲在家里……” 苏玉修虽不怎么赞成,可想到自己不仅不能为家里赚钱,还要伸手向姐姐要钱,不免心中惭愧,只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发奋读书,将来金榜题名之后,就能报答姐姐的恩情了。 苏慎想着沈珂对苏玉妍非同寻常的关心,不禁有些担忧,“你与那沈珂……如今怎么样了?”如果女儿心里有他,而他又愿意娶她,也许,也算得上是一桩良缘了。 苏玉妍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沈珂的情形,只觉心中一片清明,她想了想,遂轻声说道,“颖王妃说其实并不坏……与其将来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倒不如……”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苏慎父子却已经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沈珂于苏玉妍甚至整个苏家都有恩,对苏玉妍又一直很上心,与其嫁给不知根底的人,自然不如嫁给沈珂这个与苏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人。 既然人家颖王妃都说了沈珂是好人,苏慎虽有顾虑,便也不再多言。毕竟,女儿的自己愿意就好。 苏玉修却是很满意的。因为从他跟沈珂多次的交往来看,沈珂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荒诞不堪,反而处处透出大家子弟的风范。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接下来,苏玉妍就着手为锦绣园选址。 她本着谨慎的原则,决定从小做起,等时机到了就慢慢扩张,就如同在信阳一样。 于是,在等待苏玉修大考结果的同时,苏家的锦绣园开张了。当然,因为信阳的锦绣园已经归为公有,为避免麻烦,苏玉妍就将新店取名为“锦绣轩”,一字之差,却让人不能不让人记起信阳声名赫赫的锦绣园。 因为春荣春华等人都耳濡目染,再加上原本就有根基,所以此次锦绣轩开张,店里的绣娘就不用再从外聘请,连上秋惠等人,已有六七个,苏玉妍一如从前,仍是充当样板师傅。 虽然锦绣轩开张的事并没有大肆操办,但还是来了不少人捧场。颖王妃与赵容、赵宁等人不仅亲自来了,还带上了丰厚的礼品,连皇太后并沈玮都托赵宁带了礼物,甚至左贤妃也送来了一份。 有了她们这些贵人们的捧场,锦绣轩的名气,自然也就此传扬开来。 沈珂没有前去送礼,只听锦春说了锦绣轩开张的盛况,然后,拟了一张长长的订单,让锦春送去锦绣轩,算是送给锦绣轩开张的贺礼。 ------------ 108、希望(下) 对于武贤伯的示好,苏慎倒是表现得不卑不亢。毕竟,就算宋家再无情无义,也是宋氏的娘家,是苏玉妍嫡亲的外祖,情面上,总还要过得去才行,再说了,将来苏玉修出仕,恐怕还有倚仗武贤伯的时候,为了儿女们的前程着想,他也不能与宋家恩断义绝。 沈珂则是与父亲沈松年同时来的,沈松年坐了四人小轿,沈珂骑着高头大马紧随其后,后头还跟着两名婢女,就是锦春锦秋,两人表情相同,心情各异地随在沈珂身后,却不约而同地为苏小姐有那样一个聪颖的兄弟而感叹。 此前为避嫌,沈珂鲜少跟苏家走动。但现在不同了,苏玉修身份陡变,一夜之间变成了昌宁家喻户晓的少年贡士,连皇帝都对他刮目相看,直赞“果然虎父无犬子”;定远侯也亲口嘱咐沈松年务必亲自去苏家道贺,由此可见现在的苏家在定远侯心目中的地位也陡然增长了几个层次,虽不能与那些世家相比,也俨然成了昌宁的新贵。 这时候的苏家,连颖王赵宥都亲自上门道喜,更何况定远侯府还与苏家有一层姻亲,所以定远侯世子亲自前来道贺,自然就不足为奇了。只是那声名远播的花花公子沈珂竟也一本正经地跟在定远侯世子身后,倒令人侧目不已。 苏慎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应酬起来倒也如鱼得水,就是身体一向孱弱,几日应酬下来更是消瘦了不少。亏得李启贤的方子他天天吃着,一日都不曾拉下,否则只怕早挺不住了。 连日的热闹过后,苏家小院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但这样的平静里,苏玉妍姐弟俩的心里却处处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生机。与昌宁现在处处凋零颓废的晚秋形成鲜明的对比。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活得更加滋润,就会觉得生活更加美好,进而就会更加珍惜眼前的美好。 苏慎就是如此。眼见女儿的锦绣轩经营得井井有条,生意也愈加兴隆,儿子苏玉修又成了昌宁无人不晓的少年贡士,前程不可限量,他心里就感到无与伦比的畅快与骄傲。只可惜宋氏死了,见不到眼前的盛况,否则。也会跟他一样心花怒放,为这一对儿女感到自豪。 他虽不懂医理,却也感觉到身体每况愈下了。李启贤当初说他是心病。按理说现在心病已经除去,他的病也应该痊愈才是,可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总觉得比从前差了许多,加上连日来的应酬几乎让他预支了所有能量。所以在宴请宾客完毕之后,他就开始卧床不起了。越是这样,他就越发生出渴望身体早点康复之心,每次都将江妈妈熬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只恨不得身体能奇迹般地好起来。 苏慎这样的情形,苏玉修日日用功备考。自是没有留意,苏玉妍到底心细,眼见父亲日渐消瘦。看在眼里自然也急在心头,原本想让陈永贵去信阳请李启贤来,但考虑到路途遥远怕耽搁了诊治,就亲自去了趟十公主府,请赵容荐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为苏慎请脉。 一番诊治之后。太医沉吟许久,才开了方子。嘱咐苏玉妍务必在每副汤药里配上百年老参一两,以助药性。 那百年老参得来不易,便是有钱,也轻易买不到。 苏玉妍便想着去向赵容或者梁惠君开口求买,不想锦春却在太医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就送了个楠木锦匣来,说是她家爷让她送来给苏老爷配药方用的。苏玉妍打开一看,就见匣子里装的是一支上好的老参,她不禁为沈珂的细心而感动。 接下来的日子,苏玉妍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也无暇去想沈珂。 初冬,婚嫁的人家愈发多了起来,特别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婚嫁所用的喜服,好像不是出自锦绣轩就低了身价似的,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把订单往锦绣轩送,因而就算苏玉妍又新请了十名绣娘,也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苏家小院里的人,几乎个个都合不拢嘴。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时候,苏慎的病也渐渐有了些起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汤药里那支百年老参的功劳。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虽然累,苏玉妍的心里却有着一种踏踏实实的充实感,与当初在信阳时的因忙碌而生出的那样充实不同。在信阳时,她心里时常会感到空虚,有时候甚至会生出莫名的惶然,而现在,因为苏玉修的努力,苏慎病情的好转,还有那沈珂无处不在的关心和帮助,时时都让她心里感到无与伦比的踏实与安宁。所以,她经常会想起梁惠君当初跟她说的那一席话,这个时候,她才觉出了她当初作出的选择是多么可贵而正确。 她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以她的推断,沈珂应该会在苏玉修高中的时候前来苏家提亲。因为这个时候的苏家,才勉强可以让定远侯看在眼里。 当然,如果苏玉修不能高中,那也无妨,只要沈珂能再次开口求亲,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不管他曾经有多么让人尴尬的经历与不堪的口碑。毕竟,他对她的好摆在那里,她不能再视而不见。 而沈珂,也怀着与苏玉妍相似的心情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初春,就在人们的盼望中如期而来。 隆冬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昌宁的贵妇们就早早脱下皮毛貂氅,换了应季的初春短袄,把婀娜的身姿展现,而她们所穿的时新的短袄,约摸有一半来自锦绣轩,所以锦绣轩的生意比之前更盛,并不因之前颖王妃霞帔上的瑕疵而受到半点影响。 转眼,就到了三月。 这是个令天下士子们人人期盼却又忐忑不安的季节,因为三月十五,就是廷试的日子。人人都希望自己能从此一飞冲天,却又害怕自己会名落孙山。 为了让苏玉修安心应孝,近一个月前,苏玉妍就将的手头的活计全部交给江妈妈打理,亲自下厨为苏玉修烹饪各种佳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去打硬仗! 而苏玉修原本清瘦下来的身体,也在这一个月的滋补中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圆润,如茁壮成长的小树一般窜高了不少,已经超过苏慎半个头高了。 对于三月十五的廷试,苏玉修显得信心满满,他这样的心态,也让苏家上下人等十分高兴,几乎每个人都打心眼里盼望着他能一举中的。 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 陈永贵驾着马车,送苏玉修进了皇城。 苏玉妍则去了锦绣轩,静待消息。 三天之后,苏玉修返家。 一月之后,放出皇榜。苏玉修中得二甲第九名进士。喜讯传来,苏家一片欢腾,丰姨娘更是重重赏了前来送喜报的人。不过因为苏玉修年纪尚小,皇帝并没有委以重任,只让其入了翰林院,跟着翰林做些修订编校事务。 即使如此,苏玉修还是声名大振,人人都道他前程不可限量。 沈珂眼见时机成熟,遂正式跟定远侯摊牌,提出求娶苏玉妍的事。 定远侯嫡长孙的亲事,自是整个沈家人人都慎而重之的事,不仅关系到定远侯一脉,甚至还牵涉到整个沈氏家族,所以定远侯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沈珂见定远侯犹豫不决,便提及当年苏玉妍在他病重需要冲喜之事也愿意下嫁的事,定远侯沉吟良久,最终还是点头应允。 于是,沈珂就正式到苏家求亲。 没有媒婆的花言巧语,也没有虚假的客套寒喧,面对苏慎,沈珂郑重提出求娶苏玉妍。 苏慎早知女儿之心,眼见沈珂态度诚恳,心里也不禁暗暗欢喜,当下也不知会苏玉妍,就欣然应允下来。 一切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一切都又似乎都在意料之外。 好像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早就该把当初差点为他冲喜的那位苏小姐娶进门去,又好像苏小姐嫁给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是大大的高攀了。 昌宁的八卦新闻中,又突然多出了一个令人感兴趣的新话题。 而梁惠君与赵容她们听到这个新闻后,都忍不住打心眼里为苏玉妍感到高兴,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祝福她能从此获得幸福。 亲事定下,沈珂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同时,苏玉妍的心也安定下来。 接下来,便是安排婚嫁事宜。 因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定远侯便建议把喜吉日定在五月,一来天气宜人适于宴请宾客,二来距五月还有一个月时间,也不至喜宴操办起来显得仓促。 而锦绣轩的绣娘们,将所有订单全部押下,只专心为苏玉妍定制喜服。 苏玉妍仍是一如往常料理着锦绣轩和苏家小院的事务,并没有一般待嫁女的羞涩与忐忑。当然,她的内心却远不如她表现得这般平静,虽然她对未来充满憧憬,但未知的生活仍会令她感到些许茫然。 不过,她所期盼的生活就要来临了,她对此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她知道,生活从来都是善待内心充满希望和憧憬的人的。 ------------ 109、身世(上) 而这时,丰姨娘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时常到苏玉妍门前徘徊,一见她的人影却又立时缩了回去,几次三番,她这异样的行为就引起了江妈妈等人的注意,遂把她的异常跟苏玉妍说了。 苏玉妍不免觉得奇怪,想着将来苏玉修入了仕,丰姨娘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就算只是个姨娘,说不定也会有人上赶着巴结,若了什么不当的行为,自己倒可以置身事外,但却可能影响苏玉修的前程,所以她觉得还是决定好好跟丰姨娘谈一谈。 这一天,趁着丰姨娘在她门口略一停滞,苏玉妍就开门叫住了她。 丰姨娘似是料想不到苏玉妍竟会突然叫她进去说话,微微迟疑,也就迈步进屋。 苏玉妍遂笑道,“这几天总看着姨娘在我房前走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话想要跟我嘱咐?”她快要出阁了,就算丰姨娘有话叮嘱,也在情理之中。 丰姨娘犹疑了好半晌,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其实……其实也没什么话对大小姐说……就是有关大小姐身世的事,我憋得心里发慌,想说又不敢说,所以这才……” 苏玉妍不禁愕然,随即想到当初她装病的时候丰姨娘跟她说的那些话,难道说,自己并不是苏慎的亲生女儿,而是宋德诗在寺里与玷污她的歹徒所生?看丰姨娘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莫非还认得那歹徒不成? 见苏玉妍动容,丰姨娘又继续说道,“当初我曾跟大小姐说过一个故事,不知大小姐可还记得?” 苏玉妍心念急转,遂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一段隐情,我没有跟大小姐说明。”丰姨娘顿了顿。又道,“当年我跟着夫人入寺抄经,一直贴身侍候,就在夫人出事前一天,与夫人定亲的定远侯府嫡长子沈松年也入寺祈福,两人还曾在寺院的小花园里邂逅,当时我就跟在夫人身后,将沈松年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那沈松年一直盯着夫人看,还凑到她跟前跟她说了几句话,我听不真切。却看到夫人的脸上通红一片,想也不是什么正经好话……没想到晚间,夫人就出了事。” 苏玉妍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丰姨娘冷笑一声,“姨娘,您这是要告诉我,我其实是沈松年的女儿么?”如果她是沈松年的女儿。那她与沈珂的亲事,岂不是成了令天下人嗤之以鼻的大笑话?! 丰姨娘立即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苏玉妍盯着丰姨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丰姨娘在片刻的慌乱过后。慢慢镇定下来。她的儿子苏玉修现在已经身份陡增,她在苏家的地位也会随之相应的升高,就算她只是个姨娘。别说苏玉妍不敢拿她怎样,就是苏慎,也不敢轻易得罪她了,更何况她现在要说的,还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关沈、苏两家名誉的大事?所以,她立时就鼓起勇气。抬头回望着苏玉妍,略略加重了语气,“大小姐,你先别激动。我只是把我当年看到的事情说给你听听,真相如何,还待斟酌……” 苏玉妍也已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不等丰姨娘说完,就打断她的话头,“当年沈松年与我母亲相遇,除了你,可还有别人看见?” “江妈妈,她也是贴身侍候夫人的,自然也跟我一同看见了。”丰姨娘笃定地说道,“大小姐要是不信,尽可把她找来问话。” 这节骨眼儿上,苏玉妍可不想把事情闹大。想了想,她便向丰姨娘说道,“江妈妈那里,我自然是要好生问过的。但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姨娘若是不说,自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所以,还请姨娘能守口如瓶。”不管真实真相如何,她都不容许别人败坏早在九泉之下的宋氏的名声。 丰姨娘便连连点头答应。 苏玉妍遂让她去了。 目前丰姨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不禁陷入沉思。 眼看距五月十八的吉日只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时间紧迫,一定要在吉日之前把事情的真相弄明白,否则,就算嫁给沈珂,她也会心中存疑,虽然她对沈珂已经生出好感,可她也不想自己成为某段不伦之恋的女主角。 她在屋里呆了良久,才让春草去叫了江妈妈过来。 因为锦绣轩生意兴隆,江妈妈多半时间都在那边照看了,这些天因为苏玉妍出阁在即,这才回来安排人手置办嫁妆事宜,虽不说忙得脚不沾地,倒也着实累得够呛,此时听苏玉妍找她有事,怕是哪里办得不妥当了,急忙撂下手头的事务过来见她。 一进屋,见苏玉妍坐在靠窗的杌子上发愣,不由得有些奇怪,就笑道,“大小姐找老奴有事?” 苏玉妍连忙起身为江妈妈让座,“是有件事,我想请妈妈过来商量。” 江妈妈也不推辞,斜着身子在苏玉妍对面坐了,这才问道,“是不是嫁妆单子有什么纰漏?”这些天她别的都不理会,只专管嫁妆一事,所以满脑子也就只想着关于嫁妆的事。 苏玉妍笑道,“嫁妆的事妈妈办得很好,并不曾有什么纰漏,我说的,是另一件。” 不等江妈妈再问,她又继续说道,“方才丰姨娘跟我说起了当年我母亲在寺里抄经遇到歹徒的事。” 江妈妈一愕,旋即说道,“丰姨娘她……是怎么说的?” 苏玉妍就把丰姨娘的话复述了一遍。 江妈妈怔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大小姐想来也不会相信丰姨娘所说吧?” “她说她亲眼所见,我便不信,心里也会存疑呀!”苏玉妍看着江妈妈,“她还说,妈妈也是亲眼所见的。” 江妈妈垂了眼睑,许久才道,“老奴是亲眼见过定远侯世子与夫人在寺里的上花园相逢,可那也只是一种巧合,并不能证明定远侯世子就是歹徒,更不能证明大小姐是定远侯世子的女儿。” “寺里既有女眷抄经祈福,自是规矩森严,又怎么会容得寻常男子轻易入内?”苏玉妍也不反驳,只继续问江妈妈,“若这男子是定远侯世子,自然又另当别论了。” 江妈妈顿时欲言又止。 苏玉妍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那葱茏的树木,声音有些飘渺,“丰姨娘处心积虑为修儿着想,当初撺掇我尽早上京,现如今修儿入了翰林院,我又将嫁进定远侯府,好不容易遂了她多年的心愿,她又怎么会无端端来破坏我的亲事?” 这就是说,丰姨娘就算是个存心使坏的人,也不会拿苏玉妍的亲事来作文章,毕竟,这件事于丰姨娘来说,虽无一害却也无一利。 江妈妈更显沉默。因为苏玉妍所说,句句在理。 “所以我想,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不能嫁给沈珂。”苏玉妍转过头来,看着江妈妈。“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想让父亲和修儿知道。”若他们知道了当年的往事,只会令他们更加尴尬,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江妈妈虽说当年跟着宋氏在武贤伯府呆过几年,却也不过是个普通仆妇,一时只急得头上直冒冷汗,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要不,让沈公子帮着查一查当年的事?”一语既出又觉不妥——哪有让儿子查自己父亲的?何况还是那么龌龊的事情? 不想苏玉妍却缓缓点头,“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时间紧迫,唯有请他暗中去查,若能查出结果,不管如何,总能解开我心里的疑虑。”如果沈珂肯查,未必不能查出结果,因为此事不仅关系到沈松年的名誉,更重要的是,还关系到他与苏玉妍是否为亲兄妹的关系,若不查个清楚,他又怎么能安安心心娶苏玉妍为妻? 江妈妈还在惊疑中,苏玉妍又继续说道,“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他人。你即刻就亲自去一趟定远府,把我的请求跟他了,他肯不肯,不必立时回信……你只告诉他,他若肯了,就让锦春送一匹彩绢过来。” 江妈妈遂点头应了,出门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江妈妈去而复返,径直来见苏玉妍,“……沈公子并没有丝毫犹豫,当下就让老奴带话给大小姐,说他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那就好。”苏玉妍微微点头,遂让江妈妈下去。 次日一早,锦春果然送来彩绢,不过却不是苏玉妍所说的一匹,而是整整八匹,塞满了半个车厢,说是沈珂送给苏玉妍做夏衣的。 彩绢被送到苏玉妍的房里,整整齐齐地搁在靠窗的桌案上,映在初夏的晨曦里,有墨绿、有浅紫、有藕粉、有雨过天青……均以间色或复色为基调,配上白色,色泽柔和而不失典雅庄重,正是今年昌宁时下最流行的颜色,也正是苏玉妍平日里钟爱的淡雅之色。 若不能成为夫妻,便能多出这样一个体贴的兄长……倒也不错。苏玉妍唇角微翘,露出一丝浅笑。 ------------ 110、身世(下) 兰亭居里,沈珂静静地靠在太师椅上,目光飘渺地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枝叶,眉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如果父亲真是当年玷污宋姨母的歹徒,那苏玉妍,便是他的亲妹妹了。这样的结果,不仅会使整个定远侯府蒙羞,还会让定远侯震怒,当然,他自己在为父亲感到羞愧的同时,也会为失却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而深深遗憾。 不过,那只是最坏的结果,一切尚未定论。 派去清真庵暗访当年宋氏遭遇的暗卫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庵中住持定因师太已经去世,如今的住持静因师太当年只是个才入寺的小尼姑,对宋氏的遭遇并不清楚。 当然,其中内情,他并没有跟暗卫说明。事关定远侯府的荣辱,关键时刻,他只能亲自出马。 此时,毫不知情的锦春正从外面端茶进来,一眼瞥见沈珂那烦恼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哟……爷这是怎么了?”说着迈步进屋,将茶放在他身侧的矮几上,“是不是想见苏小姐了?要真想见,奴婢就这就去安排……”一边说,一边瞅着沈珂呵呵直笑。定了亲,因要避嫌,一般是不能轻易再见面的,沈珂才送让自己送了八匹彩绢给苏小姐,这会儿却还是忧思满面的模样,八成是因为想念苏小姐了。 她大大咧咧惯了,又一向深得沈珂信赖,虽然主仆有别,但她一片赤诚为主之心,偶尔与沈珂之间玩笑,却有着兄妹般的亲昵,沈珂也从不以为忤,反待她比锦秋更为看重。 沈珂遂抬起眼睑,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怎么安排?”这个时候。苏玉妍也一定跟他一样,被眼下这个疑团泞深深困扰,她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费尽心力经营锦绣轩已属不易,如今还偏生遇到这样的大难题,也不知现在清瘦成什么样了! 如此一忖,他竟恨不得立时就见到苏玉妍。不过,见到她之后跟她说什么,他一时却想不出来。 锦春笑道,“爷素来惯会乔装改扮。此等小事,又何须问奴婢?”瞥见沈珂脸色微沉,不似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连忙又继续说道,“前两天送彩绢过去的时候,苏小姐才从锦绣轩回来,想来她平日里她多是呆在那里打理生意,爷扮作上门谈生意的客人。自然就能名正言顺地见到她了。” “……那你赶紧着手安排,今天下午我就去一趟锦绣轩。”虽然近似于馊主意,沈珂还是决定去见见苏玉妍,否则,他会更加不安。 锦春得了这话,顿时笑眯了双眼。乐呵呵地转身而去。 晌午时分,一切准备妥当,锦春扮成赶车的马夫。载着一副儒商打扮的沈珂出了门,先去城外溜哒了一转,接着又在街上兜了老大几个圈子,这才往锦绣轩而来。 门房见客人是个浑身锦缎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自不敢怠慢。忙迎进客房,又着人去请江妈妈。 少时。江妈妈进房,见是沈珂,一惊之下,连忙上前见礼。 沈珂摆了摆手,道,“烦妈妈请去你家小姐,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江妈妈微微一忖,遂转身而去。 这一去,却去了近两刻钟才返来。沈珂等得心焦,正欲差锦春前去询问,眼见江妈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身着藕粉衣裙如亭亭玉立的白荷一般的苏玉妍时,他的心竟瞬间安定下来——她身上穿的,正是他前些天差锦春送来的彩绢裁制的新衣。 虽然江妈妈与锦春都知道他们俩人要避嫌,但锦春本来就是特意安排他们俩见面的,江妈妈则是因为知道沈珂此来肯定是为苏玉妍身世的事,所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出房去,返身将房门虚掩,只留二人独处一室,将那世俗礼俗暂抛脑后。 苏玉妍抬眸,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沈表哥请坐。”不管结果如何,沈珂现在肯定也跟她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何况他还要参与调查当年的旧事?怕是因为已经感到力不从心,这才过来见她。 刚才在苏玉妍进屋的那一刻,沈珂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相迎,此时经她这么一提,他便笑道,“你也坐。”话一出口,这才察觉自己言语中透出的随和与亲昵,就仿佛曾经说过千百遍那么自然,就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一般。 苏玉妍也觉心里一暖,缓缓在沈珂对面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沈表可此来,是要告诉我结果的么?”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勇敢面对,并坦然接受。 “不,我只是……想来见见你。”沈珂看着对面如玉般贞静的女子,焦虑的心情竟奇迹般地慢慢平静下来——这样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子,就算只能做他的妹妹,于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件幸事。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他想面对的,但倘若真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也能坦然接受了。 “见我?”苏玉妍眸光微闪。 “倘若真是那样的结果,我……我们还能做朋友么?”沈珂怔怔地望着她。 “不管结果如何,都与你无关。”苏玉妍避开他诚挚的目光,“你对我的好,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听苏玉妍缓缓吐出“兄长”二字,沈珂只觉心脏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谢谢你……” “婚期迫在眉睫,希望能在此之前把事情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苏玉妍冷静地说道,“但愿令尊不曾犯下大错……” “我也希望是如此……”沈珂看着苏玉妍姣好的脸庞,为她说出的这句话感到鼓舞,“佳期如梦,但愿我们的婚约能如期履行……” 看来沈珂也怕看到最坏的结果。苏玉妍心里暗想,脸上就露出浅浅的微笑来,“我也是这样希望的。”人们常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俩虽算不上两情相悦,但她对他,终究还不是无情的,她的心,正处于坚冰融化的时期,时值初夏,他就像正午的骄阳一样照耀着她,她的心已经变得更加柔软。 听见她温柔似水的语音,沈珂只觉心里一荡和,不禁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掌,沉声说道,“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将是我这辈子最疼惜的人。” 他温暖的掌心微微有些湿润,令她生出些许不适,但却有一种令她十分安心的踏实,所以,她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只垂下眼睑,轻声说道,“能得沈表哥疼惜,是我苏氏之幸。” “我已经让暗卫去清真庵调查了,事情正在明朗化。”沈珂低声说道,“我父亲为人古板,想来应该不会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也希望沈伯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苏玉妍低声说道。 …… 自从与定远侯府定商定婚期,一直寄居在武贤伯府的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人隔三岔五就过来与苏玉妍闲话,苏玉妍虽不太喜欢,却也不得不勉强应酬着;赵容自出了阁,反与宫内居住的梁惠君来往得少了,倒与苏玉妍走得更近;赵宁也趁着偶尔出宫探赵容的时候来串串门;昌宁一些捧高踩低的贵妇贵女们更是时常以学艺为名前来拜访……一时之间,装修一新的苏家小院人来客往,门庭若市,倒让苏玉妍疲于应付。 日子就在苏玉妍等待与忙碌中慢慢流逝。 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三日,距吉日仅仅只有五天了,沈珂那里,还没有任何有关此事的消息送来。 此刻,苏玉妍就算再镇定从容,心里也不免生出些许不安。她这种与平日里的沉静大相径庭的表现,被苏慎父子看在眼里,却将其视为待嫁女子的正常表现,皆出言安慰。只有江妈妈和丰姨娘俩人深知内情,也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暗自希望不要出现最坏的结果。 吃过午饭,苏玉妍像平时一样回了房间,依旧坐在窗下专心绣那件鸳鸯戏水的荷包。这是她一惯的习性——愈是遇到难关,她愈显得沉着。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大不了退了沈家的婚约,以她的姿容,也不愁嫁不出去。 因临近婚期吉日,嫁妆已全部准备妥当,江妈妈就暂时闲了下来。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本就不习惯,何况心里还装了那样一件大事?因而江妈妈这几天更是坐立不安,一天倒有好几次去院门口张望,恨不得自己插了翅膀飞去定远侯府探个究竟。 还是春荣细心,将江妈妈的异状看在眼里,就悄悄去问她,“……妈妈这是在等什么人么?” 春荣这一问,倒把江妈妈唬了一跳,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不免笑道,“我横竖无事,又不能离了家去,就在院中走一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有人尖叫嚷道,“不好了……定远侯府出大事了!” ------------ 111、巨变(上) 兰亭居里,沈珂静静地靠在太师椅上,目光飘渺地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枝叶,眉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如果父亲真是当年玷污宋姨母的歹徒,那苏玉妍,便是他的亲妹妹了。这样的结果,不仅会使整个定远侯府蒙羞,还会让定远侯震怒,当然,他自己在为父亲感到羞愧的同时,也会为失却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而深深遗憾。 不过,那只是最坏的结果,一切尚未定论。 派去清真庵暗访当年宋氏遭遇的暗卫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庵中住持定因师太已经去世,如今的住持静因师太当年只是个才入寺的小尼姑,对宋氏的遭遇并不清楚。 当然,其中内情,他并没有跟暗卫说明。事关定远侯府的荣辱,关键时刻,他只能亲自出马。 此时,毫不知情的锦春正从外面端茶进来,一眼瞥见沈珂那烦恼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哟……爷这是怎么了?”说着迈步进屋,将茶放在他身侧的矮几上,“是不是想见苏小姐了?要真想见,奴婢就这就去安排……”一边说,一边瞅着沈珂呵呵直笑。定了亲,因要避嫌,一般是不能轻易再见面的,沈珂才送让自己送了八匹彩绢给苏小姐,这会儿却还是忧思满面的模样,八成是因为想念苏小姐了。 她大大咧咧惯了,又一向深得沈珂信赖,虽然主仆有别,但她一片赤诚为主之心,偶尔与沈珂之间玩笑,却有着兄妹般的亲昵,沈珂也从不以为忤,反待她比锦秋更为看重。 沈珂遂抬起眼睑,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怎么安排?”这个时候。苏玉妍也一定跟他一样,被眼下这个疑团泞深深困扰,她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费尽心力经营锦绣轩已属不易,如今还偏生遇到这样的大难题,也不知现在清瘦成什么样了! 如此一忖,他竟恨不得立时就见到苏玉妍。不过,见到她之后跟她说什么,他一时却想不出来。 锦春笑道,“爷素来惯会乔装改扮。此等小事,又何须问奴婢?”瞥见沈珂脸色微沉,不似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连忙又继续说道,“前两天送彩绢过去的时候,苏小姐才从锦绣轩回来,想来她平日里她多是呆在那里打理生意,爷扮作上门谈生意的客人。自然就能名正言顺地见到她了。” “……那你赶紧着手安排,今天下午我就去一趟锦绣轩。”虽然近似于馊主意,沈珂还是决定去见见苏玉妍,否则,他会更加不安。 锦春得了这话,顿时笑眯了双眼。乐呵呵地转身而去。 晌午时分,一切准备妥当,锦春扮成赶车的马夫。载着一副儒商打扮的沈珂出了门,先去城外溜哒了一转,接着又在街上兜了老大几个圈子,这才往锦绣轩而来。 门房见客人是个浑身锦缎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自不敢怠慢。忙迎进客房,又着人去请江妈妈。 少时。江妈妈进房,见是沈珂,一惊之下,连忙上前见礼。 沈珂摆了摆手,道,“烦妈妈请去你家小姐,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江妈妈微微一忖,遂转身而去。 这一去,却去了近两刻钟才返来。沈珂等得心焦,正欲差锦春前去询问,眼见江妈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身着藕粉衣裙如亭亭玉立的白荷一般的苏玉妍时,他的心竟瞬间安定下来——她身上穿的,正是他前些天差锦春送来的彩绢裁制的新衣。 虽然江妈妈与锦春都知道他们俩人要避嫌,但锦春本来就是特意安排他们俩见面的,江妈妈则是因为知道沈珂此来肯定是为苏玉妍身世的事,所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退出房去,返身将房门虚掩,只留二人独处一室,将那世俗礼俗暂抛脑后。 苏玉妍抬眸,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沈表哥请坐。”不管结果如何,沈珂现在肯定也跟她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何况他还要参与调查当年的旧事?怕是因为已经感到力不从心,这才过来见她。 刚才在苏玉妍进屋的那一刻,沈珂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相迎,此时经她这么一提,他便笑道,“你也坐。”话一出口,这才察觉自己言语中透出的随和与亲昵,就仿佛曾经说过千百遍那么自然,就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一般。 苏玉妍也觉心里一暖,缓缓在沈珂对面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沈表可此来,是要告诉我结果的么?”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勇敢面对,并坦然接受。 “不,我只是……想来见见你。”沈珂看着对面如玉般贞静的女子,焦虑的心情竟奇迹般地慢慢平静下来——这样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子,就算只能做他的妹妹,于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件幸事。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他想面对的,但倘若真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也能坦然接受了。 “见我?”苏玉妍眸光微闪。 “倘若真是那样的结果,我……我们还能做朋友么?”沈珂怔怔地望着她。 “不管结果如何,都与你无关。”苏玉妍避开他诚挚的目光,“你对我的好,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听苏玉妍缓缓吐出“兄长”二字,沈珂只觉心脏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谢谢你……” “婚期迫在眉睫,希望能在此之前把事情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苏玉妍冷静地说道,“但愿令尊不曾犯下大错……” “我也希望是如此……”沈珂看着苏玉妍姣好的脸庞,为她说出的这句话感到鼓舞,“佳期如梦,但愿我们的婚约能如期履行……” 看来沈珂也怕看到最坏的结果。苏玉妍心里暗想,脸上就露出浅浅的微笑来,“我也是这样希望的。”人们常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俩虽算不上两情相悦,但她对他,终究还不是无情的,她的心,正处于坚冰融化的时期,时值初夏,他就像正午的骄阳一样照耀着她,她的心已经变得更加柔软。 听见她温柔似水的语音,沈珂只觉心里一荡和,不禁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掌,沉声说道,“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将是我这辈子最疼惜的人。” 他温暖的掌心微微有些湿润,令她生出些许不适,但却有一种令她十分安心的踏实,所以,她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只垂下眼睑,轻声说道,“能得沈表哥疼惜,是我苏氏之幸。” “我已经让暗卫去清真庵调查了,事情正在明朗化。”沈珂低声说道,“我父亲为人古板,想来应该不会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也希望沈伯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苏玉妍低声说道。 …… 自从与定远侯府定商定婚期,一直寄居在武贤伯府的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人隔三岔五就过来与苏玉妍闲话,苏玉妍虽不太喜欢,却也不得不勉强应酬着;赵容自出了阁,反与宫内居住的梁惠君来往得少了,倒与苏玉妍走得更近;赵宁也趁着偶尔出宫探赵容的时候来串串门;昌宁一些捧高踩低的贵妇贵女们更是时常以学艺为名前来拜访……一时之间,装修一新的苏家小院人来客往,门庭若市,倒让苏玉妍疲于应付。 日子就在苏玉妍等待与忙碌中慢慢流逝。 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三日,距吉日仅仅只有五天了,沈珂那里,还没有任何有关此事的消息送来。 此刻,苏玉妍就算再镇定从容,心里也不免生出些许不安。她这种与平日里的沉静大相径庭的表现,被苏慎父子看在眼里,却将其视为待嫁女子的正常表现,皆出言安慰。只有江妈妈和丰姨娘俩人深知内情,也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暗自希望不要出现最坏的结果。 吃过午饭,苏玉妍像平时一样回了房间,依旧坐在窗下专心绣那件鸳鸯戏水的荷包。这是她一惯的习性——愈是遇到难关,她愈显得沉着。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大不了退了沈家的婚约,以她的姿容,也不愁嫁不出去。 因临近婚期吉日,嫁妆已全部准备妥当,江妈妈就暂时闲了下来。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本就不习惯,何况心里还装了那样一件大事?因而江妈妈这几天更是坐立不安,一天倒有好几次去院门口张望,恨不得自己插了翅膀飞去定远侯府探个究竟。 还是春荣细心,将江妈妈的异状看在眼里,就悄悄去问她,“……妈妈这是在等什么人么?” 春荣这一问,倒把江妈妈唬了一跳,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不免笑道,“我横竖无事,又不能离了家去,就在院中走一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有人尖叫嚷道,“不好了……定远侯府出大事了!” ------------ 112、巨变(下) 江妈妈突然听见苏玉妍叫她的声音,身子陡地一抖,旋即抬起头,就见苏玉妍正站在月亮门外直直地盯着自己,只觉刚刚干爽些的后背又沁出一层冷汗来,却又不得不应声,“大小姐叫老奴么?” 躲在厨房里的春荣与春草也听见了苏玉妍的声音,接着又听见江妈妈答应,便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住了,便都磨磨蹭蹭地挤到厨房门口,齐刷刷地望着苏玉妍,等她说话。 苏玉妍忽然淡淡一笑,“你不是去买香芋了么,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春草与春荣两人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江妈妈情知这买香芋的事是两人替她圆的谎,眼见苏玉妍脸色苍白,心底的担忧不由得又深了一层,眼见事情瞒不住了,便急急上前扶住她,低声说道,“老奴方才去买香芋,不巧都卖完了,只好空手而回,大小姐若是想吃香芋糕,老奴就再去城南转一转……” “你刚才去了城东?”苏玉妍也不戳穿她们的谎言,只盯着江妈妈,轻声问道。 定远侯府就位于昌宁城东。江妈妈自是不敢承认,“城东虽有菜市,卖的却都是泊来菜,要买香芋,并不用去那里。”所谓泊来菜,就是从外地购进的菜,香芋乃本地所产,各处小菜市都有。 “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亲自去定远侯府问个究竟么?”苏玉妍这才冷冷说道。 江妈妈顿时垂下眼睑,好半晌才低声说道,“奴婢们也是怕您担心,这才商量着先瞒着您……您别着急,等回屋歇歇,老奴这就跟您细说。” 春荣与春草这才疾步上前,一左一右搀住苏玉妍的胳膊。低声说道,“大小姐您别生气,是奴婢们怕您着急,这才想着先让江妈妈出去探听清楚了回来跟您说的。” 她们的一番苦心,苏玉妍又怎么会不清楚?当下也不再出言相责,只任她们扶着她回了房,这才让江妈妈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说来。 江妈妈微微垂着眼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显得有些哽咽,“老奴先前听见院外一群半大的小子们吵嚷。怕是讹传,就赶紧往定远侯府去了一趟……定远侯府已经乱了,太医们一个接一个的来。门房也不耐烦跟老奴说什么,只说他们家爷突然生了病,别的一概不肯讲。看情形,怕是真有其事了。” 苏玉妍静静听着,见江妈妈并不往下说。这才缓缓说道,“既然乱了,我们就不能再过去添乱……回头我爹回来,让他过去问一问。”苏慎是定远侯府未来的亲家公,想来门房应该不会拦他,如果能见到定远侯。就能把事情的经过弄清楚了。 “老奴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老爷,他也是听说了这事才从学馆回来的,这会儿想已经进了定远侯府。”江妈妈叹了口气。 “你们且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苏玉妍沉吟片刻,便下了逐客令。 江妈妈春草她们虽不放心,却也不敢不听,只得慢慢蹭出门来,却还是远远在院子里的树荫里站着。并不敢当真离去。 只有春草一人坚持守在门口,虽然不说话。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玉妍,生怕她一眨眼她们家大小姐就消失一样。 此时的苏玉妍,已经慢慢镇定下来了。 眼下情况不明,唯有等待苏慎回家。她虽然只是弱质女子,可受到伤害的是她的未婚夫,她又岂能坐视不理置之度外? 好在苏慎并没有让她们久等,半个时辰之后就回家了,也是满脸汗水,脸上还透着一丝慌乱,进门见了苏玉妍的情形,就知道她已经略知了事情的大概,便也不再瞒她,遂把自己亲自面见定远侯的事情说了。 “……说是在从清真庵回来的路上被人刺伤,因猝不及防,刺客一击而中,沈珂在受伤的同时也伤了刺客一只左臂,只是刺客武艺高强,在受了重伤之后仍就逃之夭夭了……因当时刺客蒙面,并未看见其真面目,不过此人身材高大威猛,眼睛呈碧蓝色,并像是本土人士。此事已经引起圣上重视,已经悬赏一万两白银捉拿刺客。”苏慎缓缓说完,见女儿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知她担心沈珂的生死,便又继续说道,“因沈珂身受重伤,太医们又正在救治中,定远侯便没有让我见他,只说他已经止了血,伤势暂时稳定,但五天后的婚礼,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听说沈珂伤势暂时稳定下来,苏玉妍不禁松了口气,遂低声说道,“婚礼不能如期举行倒不打紧,只要他的伤能痊愈,就比什么都好。” 苏慎看着女儿,只觉一阵心疼,好半晌才道,“沈珂先前大难不死,必是有大福的人,此次遇刺想也是他命中劫数,过了此劫,就一切平安了。”他说的,便是沈珂那次“病重”合了全城女子的八字冲喜之事。中隐情,只有沈珂并宋氏和苏玉妍几个人知道,连定远侯父子都是蒙在鼓里的,苏慎自不知情,所以才有此误解。 苏玉妍也就顺着他的口气道,“但愿如此……” 苏慎便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苏玉妍静静听着,微微点头,听他说完,这才说道,“我想去许家见见十公主赵容。” 如此明目张胆刺杀定远侯的嫡长孙,想来来头不小,一般人等自是查不出来,但赵容身份不同,又深得皇帝喜爱,若她肯帮忙,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苏慎自然明白女儿的意思,当下也不阻拦,便安排陈永贵备车送她去许家。 两家离得不远,陈永贵又扬鞭走得疾,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因苏玉妍是常来许家看十公主赵容的,又与赵容关系匪浅,许家的门房便一边差人进去禀报,一边又径直放了她进去。 赵容消息灵通,早得了沈珂遇刺的消息,已经差人去宫中给沈贵妃送信,这会儿正想着要不要去苏家看苏玉妍,听小丫头进来通传说苏家大小姐已经登门,就连忙迎到垂花门来。 苏玉妍远远看见赵容迎了上来,不由得出声叫道,“赵容!” 赵容紧赶几步,一把将苏玉妍搂在怀里,低声说道,“别怕,沈珂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玉妍先前伪装的坚强外表立时被她这句话生生撕破,泪水瞬间涌满眼眶。 “……说是在从清真庵回来的路上被人刺伤,因猝不及防,刺客一击而中,沈珂在受伤的同时也伤了刺客一只左臂,只是刺客武艺高强,在受了重伤之后仍就逃之夭夭了……因当时刺客蒙面,并未看见其真面目,不过此人身材高大威猛,眼睛呈碧蓝色,并像是本土人士。此事已经引起圣上重视,已经悬赏一万两白银捉拿刺客。”苏慎缓缓说完,见女儿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知她担心沈珂的生死,便又继续说道,“因沈珂身受重伤,太医们又正在救治中,定远侯便没有让我见他,只说他已经止了血,伤势暂时稳定,但五天后的婚礼,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听说沈珂伤势暂时稳定下来,苏玉妍不禁松了口气,遂低声说道,“婚礼不能如期举行倒不打紧,只要他的伤能痊愈,就比什么都好。” 苏慎看着女儿,只觉一阵心疼,好半晌才道,“沈珂先前大难不死,必是有大福的人,此次遇刺想也是他命中劫数,过了此劫,就一切平安了。”他说的,便是沈珂那次“病重”合了全城女子的八字冲喜之事。中隐情,只有沈珂并宋氏和苏玉妍几个人知道,连定远侯父子都是蒙在鼓里的,苏慎自不知情,所以才有此误解。 苏玉妍也就顺着他的口气道,“但愿如此……” 苏慎便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苏玉妍静静听着,微微点头,听他说完,这才说道,“我想去许家见见十公主赵容。” 如此明目张胆刺杀定远侯的嫡长孙,想来来头不小,一般人等自是查不出来,但赵容身份不同,又深得皇帝喜爱,若她肯帮忙,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苏慎自然明白女儿的意思,当下也不阻拦,便安排陈永贵备车送她去许家。 两家离得不远,陈永贵又扬鞭走得疾,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因苏玉妍是常来许家看十公主赵容的,又与赵容关系匪浅,许家的门房便一边差人进去禀报,一边又径直放了她进去。 赵容消息灵通,早得了沈珂遇刺的消息,已经差人去宫中给沈贵妃送信,这会儿正想着要不要去苏家看苏玉妍,听小丫头进来通传说苏家大小姐已经登门,就连忙迎到垂花门来。 苏玉妍远远看见赵容迎了上来,不由得出声叫道,“赵容!” 赵容紧赶几步,一把将苏玉妍搂在怀里,低声说道,“别怕,沈珂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玉妍先前伪装的坚强外表立时被她这句话生生撕破,泪水瞬间涌满眼眶。 ------------ 113、转机(上) “当然,也不能排除皇后娘娘下手的可能。”赵容沉声说道,“自从她所出的皇二子赵宸夭折之后,她膝下再无所出,就收养了刘嫔所出的皇四子赵安,因赵安十分聪慧,她一直视如己出,此次立嗣之争,她为赵安之故也有可能对沈珂下手,以此来转移别人对她这一派的注意。所以,咱们也不能对皇后娘娘掉以轻心。” 苏玉妍与皇后并无交集,也不清楚内宫的争斗,但内宫中看不见血腥的争斗之惨烈,她却是能够想象得到的,赵容对皇后与左家的怀疑,她也能够理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救治沈珂的性命,然后查清敌人是谁,然后再商议对策。现在沈珂性命暂时无忧,但赵容与她皆是女流之辈,又不了解朝堂内幕,若要商议对策,唯有定远侯与沈玮最为合适,所以,她便温言说道,“我们苏家势单力薄,便是想为此事出力,怕也无能为力……你虽贵为公主,与沈家并无瓜葛,若过多的掺和此事,也恐藏在暗处的敌人对你不利,况且现在还住在外头,没有武艺高强的侍卫保护,万事都要小心些为好。” 赵容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又哪敢明目张胆地插手?不过是在暗处派人查查罢了,明日一早我就进宫跟父皇面谈,你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两人遂小声商谈了一阵,苏玉妍便回了七里铺的苏家小院。在经过定远侯府的时候,高大的府门前笔直挺立着数十名侍卫,十分森严,苏家的马车才略略缓下来,便有侍卫上前厉声驱赶,苏玉妍将窗帘轻轻撩开一角,透过半掩的角门。只能看见里面绿荫荫的树木,她轻叹一声,马车已驶了过去。 晚间,派去定远侯府打听消息的陈永贵回来,面带喜色,说沈珂已经苏醒过来,暂无性命之忧了。 苏玉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人在,就不愁没有将来。 次日,赵容亲临苏家小院。说了她进宫面圣的经过,听说皇帝已经把左家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暂时保密。苏玉妍又把心放了一半。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沈珂的康复。 而定远侯府自从沈珂遇刺后就日夜戒严,等闲人等不能出入,便是苏慎过去问候都要经过层层盘查。加上定过亲的未婚男女要避嫌,所以苏玉妍就绝了前去探望的心思,只在家中设了香案为沈珂祈福。 而此时,立嗣之事,也在紧锣密鼓的暗中进行中。 皇帝因为沈珂遇刺之事,对立嗣之事更为慎重。对外传出话来,说等沈珂痊愈之后即将皇嗣之位确定下来。因此前往定远侯府探望沈珂伤势的人就突然间多了起来,一时之间定远侯府门庭若市。定远侯不得不亲自出面挡驾,这才得以让沈珂安静养伤。 与此同时,朝阳宫传出喜讯,颖王妃梁氏在产下长女后再次怀孕,皇帝亲临朝阳宫问候梁氏。消息传出,又把定远侯府因沈珂遇刺的阴霾冲淡了不少。 皇三子赵宏与皇四子赵安也曾与赵宥一道前来定远侯府探望沈珂。两人态度诚恳,对沈珂遇刺之事深表遗憾与疼惜。赵宥与沈珂本有舅甥之亲,又有朋友之义,比别人更为关切,当看到沈珂胸腹裹满白色的绷带被血迹浸透,眼中几乎都要掉下泪来,还是沈珂笑他“不像当了孩子他爹的人”,才让他止了泪。 赵宥一行探望罢了,沈玮又亲自驾临定远侯府。这是自上次省亲后第二次回娘家,却是因为兄弟受伤的事,她心里的伤感自不必言说,更因兄弟受伤之事多半是由赵宥争嗣之事而起,她更觉愧对幼弟,摒退了宫人后,与沈珂相对,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珂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因此事而让宥儿顺利立为太子,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死得其所了……” 一语未了,沈玮更是泪如泉涌。 沈珂自是出言安慰,又问起立嗣之事。 沈玮沉吟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圣上因你遇刺之事,已经对左昱与皇后两派心存疑虑,目前看来,他是偏向宥儿……只是,诏书不下,无人敢随意揣测圣意。” 沈珂望着消瘦了不少的长姐,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我现在动弹不得,有件事,还得请姐姐帮忙。” 沈玮便道,“什么事?” 沈珂移开目光,良久才道,“是关于苏表妹身世的事。” 沈玮不禁奇道,“你与她已经定亲,现在才想起她的身世来,是不是太迟了?”当初宋氏在清真庵被歹徒玷污的事虽然知情者甚少,却并不包括与宋氏交情笃深的沈玮,因此她才出此问。 “苏表妹说,她母亲的贴身丫头告诉她,我们的父亲曾在宋姨母出事的前一晚与宋姨母见过面,还曾说过令她面红耳赤的话,接着晚间就出了事。”沈珂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茫然,也有焦虑,还有一丝他自己也不敢确定的不安。 沈珂听罢,顿时怔在那里,好久才缓缓说道,“你是说,父亲有可能就是当年伤害你宋姨母的歹徒?” 沈珂唇边绽开一丝苦笑,“我只愿我听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沈珂的心情,沈玮又怎会不明白?眼看就要与苏玉妍成亲,却不想突然冒出那样一桩悬案来,夫妻有可能变成兄妹,换了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沈珂算是心量宽广的了,能直言不讳地把心里的疑虑说出来。沈玮沉吟着,好半天才轻声说道,“你且安心养伤,等我消息。”事情过去了十几年,想要调查个水落石出自是不易,眼下最快的办法,就是向父亲证实此事,事关重大,父亲想也不会隐瞒。 沈珂的眼珠子挪动了几下,表示认同。 事不宜迟,沈玮出了沈珂兰亭居就直奔思定堂。因为沈珂伤重,定远侯与沈松年两人都只上朝点了卯就回了家,今天更是因沈玮回家而早早候在家里,此时沈玮以家礼相见,与定远侯父子说了一阵有关赵宥的事,这才步入正题,“祖父,我有话想跟父亲单独谈谈。” 定远侯最是爽利的性子,二话不说就离了思定堂而去。 因为赵宥的关系,沈松年对女儿沈玮几乎是无所不从,此时见女儿要单独跟他说话,不免觉得奇怪,眼见定远侯离去,便笑道,“……有什么要紧话还得背着你祖父说的?” 沈玮绷着脸,肃然说道,“这件事如果让祖父知道,恐怕会让父亲受到责罚。” 沈松年心里一紧,急忙小声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又怎么会让我受到现罚?” “父亲可还记得十六年前宋德诗在清真庵被人坏了清白的事?”沈玮盯着父亲,依旧紧绷着脸。 沈松年两道浓眉顿时皱成一团,“自然记得……你提这事做什么?” 沈玮也不禁皱起秀眉,“宋德诗的贴身丫头说,曾在她出事的前一晚见到过你,你还曾跟说过几句让她脸红的话……所以,她怀疑你就是那晚伤害宋德诗的人。” 沈松年听罢,只气得双眉倒竖,要不是因为沈玮在侧,脏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到底还是忍不住“砰”的一拳擂在桌案上,“我与那丫头无冤无仇,她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沈玮眼见父亲动怒,只冷眼看着,并不出声。 沈松年当着女儿发作了一通,这才觉出女儿的沉默,转念想到女儿前来质问的原因,不由得生出几分惭愧,当下便沉声说道,“别人不信我,你是我的女儿,难道还清楚我的为人?当年要不是因为武贤伯怕有辱我们沈家的名声不肯把宋德书嫁过来,我……” 不等他说完,沈玮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我只想问你,那天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沈松年听见女儿如此毫不留情的质问,只觉得一阵羞恼,但因沈玮身份不同,不能再以女儿的身份对她,遂强压了心头怒气,望着她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倘若是你,那苏小姐就是你和宋德书的孩子,倘若不是你,珂儿就可与苏小姐成亲。”沈玮也不拐弯抹角,依旧毫不容情地说道。 “玮儿,你把你父亲看成什么人了?” 沈松年不禁哈哈一笑,“就算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啊!那么龌龊的事情,我是绝计做不出来的!” 见父亲如此,沈玮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也软化了下来,“我这也是替珂儿着急啊……他重伤在身,却还记挂着这事,特意托了我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他都这样了,我便拼着不孝的罪名,也要来问一问父亲,以求让他安心。” 沈松年苦笑一声,“任谁都会对我当年没有娶遭遇不幸的宋德书而指责我的无情无义……只是没想到你们姐弟俩个都会这样看我,可见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不堪了。” 见父亲伤心,沈玮也不禁有些难过,只得出言安慰,“父亲言重了……方才是女儿失礼了……只是,珂儿为了咱们沈家几乎付出所有,女儿别无所愿,只想让他下半辈子过得平安幸福,女儿这辈子都将活在愧疚当中……” ------------ 114、转机(下) 沈珂为沈家付出了什么,沈松年自是一清二楚,听女儿这样一说,他不免也生出几分唏嘘——沈珂数次与自己为赵宥之事而起争执,最终却还是听从了沈氏家族的安排,沈珂的妥协,就意味着赵宥与太子之位的距离又近了一步,这一次沈珂身受重伤,更是让圣意陡然转向赵宥,赵宥被立为太子,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沈玮见父亲面带愧色沉默不语,不由得又低声说道,“虽然珂儿的亲事您和祖父都不悦意,但我却是十分喜欢那苏小姐的,她虽然出身低微了些,不过也算是出身书香门弟,况且她庶弟现在已经在翰林院供职,如此天纵奇才,前程自是不可限量……珂儿因身受重伤不得不将亲事延后,已对苏小姐心存愧疚,所以还请您与祖父再拣个吉日把苏小姐尽早娶进门来,以了他的心愿……将来苏小姐过了门,还望您和祖父对她稍稍宽宥些……” 沈松年点头,却道,“我知道珂儿对苏小姐一往情深,可现在珂儿这样,还不知道人家苏小姐是不是想嫁进咱们沈家呢!” 沈玮不由得正色道,“当初珂儿病重,苏小姐都愿意舍身冲喜,更何况现在与珂儿名正言顺地定下了亲事?她并不是无情的人。” 沈松年不免有些羞赧,便转了话题,“一应亲事所需的物品都已经准备妥当,等我与你祖父请人相了吉日,就尽早迎娶苏小姐。” 沈玮这才面露喜色,“宥儿都已经是做了爹的人了,珂儿身为他嫡亲的舅父,若再不成亲,我都要为他感到难为情了……” 屋里的气氛这才轻松了些。 接着,沈玮又让人去请定远侯过来。祖孙三人就沈珂受伤之事密谈了一番,直到幕色渐沉,沈玮才起驾回宫,才洗漱已毕,皇帝就亲临乾宁宫。 对于皇帝的到来,沈玮甚是惊喜。自从上次小产,自己的身体便大不如从前,每天吃着太医的汤药,浑身上下都带了淡淡的药香,皇帝初时还体恤她痛失腹中爱子。时日久了,也不喜这药香,因此就来得少了。近日因为沈珂为救赵宥而身受重伤之事更是心烦意乱。干脆一个人宿在御书房,也不去与哪个嫔妃亲近了,一连数天都是这样的情形,不禁令众嫔妃忧思重重,此时他突然莅临乾宁宫。又怎么会不让沈玮感到意外与惊喜? 不过皇帝的表情仍是淡淡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淡漠,还是让她生出些许不安。但她毕竟行得端坐得正,心里虽然不安,却也不惧,依旧如平日一样殷勤地伺候在皇帝左右。像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只问他的饮食起居,并不提及任何敏感的话题。 皇帝就着沈玮的手喝了几口参汤。漱了口,这才沉声说道,“……沈珂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见皇帝主动问起,沈玮自是不敢隐瞒,便道。“托皇上洪福,他已经苏醒。眼下并无大碍了。只是因失血过多,加上利器入体太深伤了内脏,还需休养一段时日。” “这孩子,倒也是个……”皇帝不禁低叹一声,却是欲言又止,仿佛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实际上也是如此。沈珂在他眼里素来就是个金玉其外败始其中的家伙,他也暗中为赵宥有这样一个不懂事的舅舅而放心,却不想这家伙竟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拼了自己的性命去救赵宥,这就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了。也许在外人看来,沈珂的义举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可在深谙世事无常的皇帝看来,沈珂这样一个浪荡公子,肯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别人,又该拿出怎样的勇气和气魄?更何况还是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所以,他觉得,沈珂这个人,并不是他平日里看到的那么简单。 不过,沈珂到底是怎样的人,与有人要对赵宥下毒手相比,自是无足轻重。毕竟,赵宥作为他心中最有份量的继承人,就是他的心头之重,值此关键时刻,对赵宥下手的人,其实就是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的人,而且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得不严阵以待,况且刺客那只闪着寒光的利剑向赵宥刺来时,他总感觉是冲他而去的,只要刺客再快一点点,剑锋再偏一点点,受伤的不是沈珂,而是他了! 他目光闪烁,陷入沉思,许久不再说话。 沈玮自知皇帝心头烦躁,也不敢轻易插言。 此次沈珂受伤,对外宣称是去清真庵的路上遇到刺客,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因皇帝一行趁着天气宜人去围猎,各位皇子们也都带上了自己亲近交好的皇亲国戚,赵宥随在皇帝左右,实为保护皇帝。初时颇为愉快,不想一只麋鹿突然斜刺里冲了出来,直奔皇帝这边而来,赵宥与沈珂连忙上前挡住麋鹿的冲势,却不想树上突然跳下一个黑衣蒙面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刺了过去,既像是刺向赵宥,也像是刺向皇帝,因刺客太快,想要闪避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沈珂跳了出来,在举剑迎击之时以身相挡,这才替赵宥挡了致命的一剑。 落梅静悄悄地侍立在寝宫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个时候的皇帝,蓄着雷霆之怒,一个不好,就要殃及自身。 许久,皇帝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眼看见沈玮安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笑道,“站着做什么?来,坐到朕身边来。” 沈玮只犹豫了一秒,便含笑上前,在皇帝身旁的锦杌上坐了。 皇帝伸出手去,轻轻拉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摩挲了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朕一个人呆在御书房想了很多,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先帝……当初先帝就是在朕这个年纪……” 先帝死得早,死得蹊跷,内情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沈玮也只敢在心里暗自揣测,并不敢肯定。 皇帝又叹一声,“朕想着,儿子们都大了,也到了朕把江山让出来的时候了。” 沈玮心里一紧,连忙劝道,“圣上龙体强健,将大乐治理得繁荣昌盛,怎么会突然想到……” 不等沈玮说完,皇帝便笑道,“朕都四十多岁了,虽然不到垂暮之年,却时常会有力不从心之感。老人们常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说的只怕就是朕这样的人了。”笑着笑着,他眼角竟滚出一颗泪来。 “皇上……”沈玮见皇帝这般,也不由得红了眼圈,“您正值盛年,大乐还得依仗您的治理,儿子们年纪虽然大了,却没有一个能有您这样的胆识见解,又怎么能担当那样的大任?” “我的儿子,个个都是璞玉,经过时间的打磨,自会绽放光彩!”皇帝慢慢收起戚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特别是宥儿,性子随了你,沉稳而又内敛,虽然没有我的霸气,却比我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沈玮一听,只觉心头怦怦直跳,急忙扑通一声跪倒,整个身子都匍伏在地,满脸都是惶恐之色,“圣上何出此言,臣妾为宥儿请罪了!” 皇帝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遂伸手拉起沈玮,“朕说的都是实话……看你,都吓成什么样子了?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喜怒无常的小人么?” 沈玮连忙摇头,“皇上言重了,皇上在臣妾心里,是泰山,臣妾不敢存半点亵渎之心。” “你我夫妻,又何须如此拘谨?”皇帝伸臂将沈玮揽进怀里,笑道,“不过,你的美貌与你的谨慎相比,我更喜欢后者。” 皇帝嘴里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喷到沈玮的脸上,不禁让她脸上飞上一片红霞,抬眼往寝宫内一扫,所幸室内并无别人,这才略略安心,不过还是难禁羞涩之意,“圣上……” 看着娇羞满面的沈玮,皇帝只觉心里一荡,不禁将手抚上她的双峰,哑声说道,“玮儿,今晚朕就宿在这里了。” 沈玮靠在皇帝怀里,只觉呼吸急促,好半晌才低低出声,“臣妾遵旨……” 皇帝便抱起沈玮往内室而去。 一个有情,一个有义,一个是久旱逢雨露,一个干柴遇烈火,个中缠绵自不必说。 夜深人静,沈玮枕在皇帝的臂上,脸上带着满足的幸福的微笑。 皇帝脸上也有浅浅的笑容,他侧头看了看沈玮,看见她脸上美丽的笑容,不由得又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深深地嗅着她秀发上好闻的香味,好半晌才笑道,“玮儿,等梁氏生了儿子,朕不把皇位传给他,你说好不好?” 沈玮听得心惊,却又欣喜,并不再露出先前惶恐的模样,只抬起剪水双眸,深情地望着皇帝,“臣妾是女子,不敢干预朝政……不管皇上怎样安排,臣妾都唯命是从。只是,宥儿年纪太小,阅历太少,臣妾有些害怕……” “有朕在他旁边为他保驾护航,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皇帝朗声笑道,双手又抚上沈玮双峰,眼里闪过一丝满足,“从此以后,朕只作一个清闲的太上皇,岂不是悠哉乐哉?” ------------ 115、成亲(上) 因得了沈玮的肯定,沈珂便定下心来养伤,沈松年也因着沈玮的提醒,对沈珂的态度有了逆转,从前鲜少有笑脸相对,现在几乎是无微不至,倒令沈珂有些不自在,定远侯更是因为沈珂身受重伤而深感内疚,每天都亲自到兰亭居来嘘寒问暖,只恨不得以身相替了,对于沈珂要求早日迎娶苏玉妍的要求,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下来,考虑到沈珂身体尚需长时间的休养,就欲把婚期推到来年春天,奈不过沈珂的坚持,最终改在六月初八,距今已不过短短十日了。 定远侯府内外达成一致,沈珂便差了锦春前往七里铺的苏家小院送信。 …… 春草一大早起来,就听见院中传来“喳喳喳”的鸟叫声,抬头一看,只见两只喜鹊正要小院上空盘旋,她心里一动,不由得面露喜色,正欲出声叫春荣过来,就见江妈妈急匆匆地从垂花门进来,后头还跟着一身盛装的锦春,两人径直往苏玉妍房里而来,她不由得迎了上去,小声问道,“妈妈走得这么急,别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你这张乌鸦嘴!还嫌事情出得不够多么?”江妈妈顿住脚,脸上却露出笑容,“这回却是正正经经地大喜事了!” “什么喜事?” 春草不由得笑道,“这会儿咱们家能有什么喜事?除非是咱们未来的姑爷亲自来看咱们小姐,这才算得上喜事!”说罢瞅着锦春直笑。 锦春素来心直口快,听春草这么一说,当即笑道,“咱们家爷的确想亲自登门,奈何身体尚不能动弹,只得派了我来跟你们家小姐传话。” “是么?不知传的是什么话?”春草依旧瞅着她笑。 锦春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家爷说了,这话只能告诉苏小姐一人,旁人是不便听的。” 她这么一说,春草自然想到沈珂要锦春转达的话很可能是暧昧的语言不便当着旁人说,所以便不没有再问,只笑嘻嘻地在前面引路,“锦春姐姐请随我来。” 虽说锦春的话不肯告诉旁人,江妈妈也还是满脸喜色地紧随其后。 春草走在前面,老远就扬声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春荣在屋里听见,不由得走出房门,低声嗔道。“一大早的嚷嚷什么,大小姐好不容易睡了个回笼觉……”一语未了就看见跟在春草后面的锦春,顿时打住。 春草也不恼,只笑呵呵地指着锦春道,“咱们家姑爷差锦春姐姐给咱们大小姐传话来了。” 锦春也跟着笑道。“……却是我来得早了,要不,我就先在廊下候一候?” 春荣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屋唤醒苏玉妍,春草已迈步进屋,边走边说,“大小姐等姑爷的消息等得头发都快白了。你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苏玉妍本就只是假寐,又哪里当真睡着?外面这般喧哗,她也不好再装。何况还是沈珂让锦春过来传话?她早就等得不耐,也顾不得矜持,当即披衣而起,沉声说道,“春草。可是家里来了客人?” “是定远侯府的锦春姐姐来了。”春草掀起帘子起来,笑道。“一大早奴婢就听见院子里有喜鹊叫,没想到真有客到了……” 一个身份低微的仆妇,并没有资格成为苏家的客人,却因为沈珂的关系成了倍受欢迎的对象,沈珂在苏家人心中的地位就可见一斑了。锦春心里暗忖,脸上自然也露出欢欣的笑容,听见春草在帘子里叫她,也就跨进门去,上前跟苏玉妍见礼,“苏小姐好。” 苏玉妍让春草搬了杌子让她坐了,这才问道,“你家爷……可好?”她心里本有千言万语想说,当着满屋的丫头仆妇,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锦春抬眸看见清瘦了不少的苏玉妍,知她定是为沈珂担忧所致,心里自是一番感概,便朝春草与春荣她们看了一眼,笑道,“我家爷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他特意嘱咐我过来跟苏小姐说几句要紧话。” 春草与春荣对望一眼,只得慢慢退出门去,还顺手把站在门口的江妈妈也拽了出去。 锦春这才继续说道,“我家爷要我跟苏小姐说,因他的身体不便行走,所以不能亲自过来跟苏小姐面谈,苏小姐先前要他调查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还请苏小姐放心。因为他受伤而耽误婚期,他为此深感遗憾,还请苏小姐能同意将婚期改在六月初八……” 苏玉妍静静听着,只觉一颗心儿忽上忽下怦怦直跳,直到屋里寂静无声时才回过神来,转眸看见锦春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你回去转告你家爷,就说我都知道了……他身体尚未康复,还是把婚期再往后延一延的好……” 话音才落,就听锦春“扑哧”笑出声来,“苏小姐还要我们爷把婚期延后?要不是我们老侯爷坚持,他恨不得立时就把您娶进门去呢……他还说了,正好趁着他受伤之际让苏小姐好生照料他,也好过让一众丫头婆子成天围着他转,他看着都眼晕……” 听着听着,苏玉妍的唇角就微微翘了起来,当着锦春的面,她只淡淡一笑,“眼下离六月初八只有十日了……你家爷……能下地走动了吗?” “现在还不能,不过到那天,肯定是能过来接亲的。”锦春仍不笑嘻嘻地望着苏玉妍,“他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要是五月十八那天他苏醒过来,说不定还叫人抬着他来迎亲呢!”后面一句,只用了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的,说完还忍不住窃笑。 苏玉妍见锦春这样,也不禁微微一笑,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了他的心愿吧!” 锦春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如初绽的花儿般灿烂,“那就一言为定!”说罢又从袖里换出一个锦匣来,“这是我们爷送给您的,您就拿着玩吧!” 苏玉妍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两只白玉雕就的兔子,活泼灵动十分可爱。她不禁莞尔一笑,“这兔子很喜人,我很喜欢,代我谢谢你家爷吧!”她的生肖属兔,十分偏爱兔子,也不知沈珂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锦春的任务完成,急着回去交差,自然不再逗留,寒喧了几句就告辞去了。 锦春前脚才走,江妈妈与春草春荣几个就后脚进门,个个都望着苏玉妍直笑,春草更是笑嘻嘻地问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苏玉妍心知她们为自己感到高兴,也不故作矜持之态,大大方方地笑道,“同喜,同喜!” 话音未落,江妈妈春荣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春草也瞅着她呵呵直笑。 笑声飘出门外,回荡在苏家小院的上空,惊飞了一群在树荫里歇息的小鸟。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 得了苏玉妍的肯定,沈珂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因为身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不能动弹,他只能躺在床上咧着嘴嘿嘿傻笑,锦春在一旁侍候,看到他这模样,也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一时感触,眼里泪花闪动,差点掉下泪来。 锦秋端了汤药进来,看见锦春泪眼婆娑的样子,不禁冷笑一声,“你这是怎么了?先前爷昏迷不醒的时候不见你哭,这会儿爷能听能说了,你倒还伤心起来了!” 锦春白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这是为我们爷高兴,哪里是伤心了!倒是你,先前爷昏迷的时候你哭得泪人儿似的,眼下爷能听能说了,你却像藏猫猫似的藏了起来,连面也不露了!这会儿又送汤药进来做什么?” 锦秋听她这么一说,眼里就蒙上一层水雾,好半晌才道,“他就要成亲了,我……还是避着些的好。” 锦春一怔,随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虽然平日里恼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此刻却又心生同情,一时也不知该嘲讽还是该安慰好。 两人一向小有摩擦,偶尔也会发生争执,小吵小闹也是常有的事,沈珂隐约听见两人斗嘴,不禁笑道,“好了,你们别吵了,扶我起来喝药。” 两人顿时齐刷刷地住嘴,快步上前。锦春扶了沈珂起来,锦秋把药碗送到沈珂嘴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了药,依旧让他在床上躺好。 看到沈珂微微扯了扯嘴角,锦秋知是牵动了他的伤口,眼里不禁又浮上泪光,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爷……痛得厉害么?” 沈珂淡淡一笑,“没事,再养几天就没有大碍了。你们也不必在这里守着,有事我再唤你们。” 锦春向呆立不动的锦秋瞅了一眼,随即拽着她的胳膊出来,低声提醒道,“你方才是怎么说的?一个丫头,倒像心疼自己汉子似的心疼起爷来了,让别人看见你这样子,还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你就是再心疼,也得先忍着,要不然,只怕还没等爷成亲,你就要被爷给撇到一边去了!”见锦秋一副怔仲的模样,不由得又低声劝道,“这还是咱们爷心软,换了个无情无义的,为讨新夫人的欢心,早把通房丫头们扫地出门了!” ------------ 116、成亲(下) 锦秋平素本瞧不上锦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此时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倒羡慕起她的单纯来了,听她安慰自己,心里又苦又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终是没有落下来——沈珂并不是个无情的人,等新夫人过了门,指不定就会寻个合适的时机把她抬为姨娘了。这么一想,她的心便稍稍安定些,遂顺着锦春的话,苦笑一声,“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锦春向她瞅了两眼,见她收了泪,这才放心。 屋里的沈珂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她们两人的对话,微微思忖片刻,遂出声叫锦春进去。 虽只唤了锦春一人,锦秋也还是跟着进了里间。 两人笔直地站在沈珂床前,锦春笑吟吟望着他,一如往日单纯可爱,锦秋则微垂着头,粉光脂艳的脸上犹有泪痕,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沈珂看着两人,往日与她们相处的情形陡地浮现在眼前,涌到嘴边的话一时竟说不出来。她们跟着自己近十年,彼此之间虽是主仆,却已情如兄妹,尤其是锦秋,在自己年少轻狂时被宋德书作为暖床丫头送进来,已失了清白,就这样遣出府去,他于心不忍。 见沈珂好半晌都不出声,锦春不由得笑道,“爷这是做什么?叫了我们进来,却又不说话……” 锦秋到底通透些,进屋看到沈珂那比平日里更为深沉的眸光,就隐隐生出些许不安,此时便悄悄地抬起眼睑,安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沈珂的眸光在她二人脸上打了个转,终于开口说道,“这些天……让你们也跟着受累了。”说的却是她们日夜照顾自己的事。 锦春就笑呵呵地道。“这些都是咱们做奴婢的份内的事情,爷什么时候竟跟我们这么客气起来了?” 锦秋却低声说道,“看着爷受伤的样子,奴婢只恨不能以身相替,些许劳累又算得了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锦春不由得扭过头来朝她使了个眼色。 锦秋却佯作没有看见,上前轻轻为沈珂捻了捻被角,轻声说道,“爷只管安心养伤,旁的事就别操心了。要是初八那天起不来床,可怎么去七里铺迎亲……”说得语音低柔,比平日犹为婉转动人。 沈珂的眸光在她脸上滞了滞。这才沉声说道,“这几天,你和锦春也歇一歇吧!” 锦秋也就不再多说,遂点头应了,与锦春出去。 …… 锦春走后。江妈妈与苏玉妍说了一会儿话,就提到了陪嫁丫头的事上。眼出阁在即,以定远侯府的身份,苏玉妍至少也得有四个陪嫁丫头。苏玉妍原本想把春草、春荣、春芳、春华四个春字辈的丫头带过去,但想到春荣与春芳几个虽然性格沉稳,毕竟年纪大了。以前又跟着宋氏受了不少委屈,不如趁此时机为她们各自拣了殷实人家嫁了,也算没让她们白伺候宋氏一场。挑来拣去。才与江妈妈两人决定了随去的四个人选。头一个,便是春草,春草性格柔弱,苏玉妍自是带在身边,预备将来着嫁一个定远侯府的管事。让她也享享清福;其二就是秋蕙,她是苏成的女儿。又聪慧又能干,识文断字还会一手好珠算,嫁过去便是个现成的助理;至于另两个人选,就选了双珠和柳红,双珠的姐姐双玉是苏玉修身边的大丫头,也算是忠心耿耿,把双珠留在身边,将来也能拿捏双玉;至于柳红,是所有丫头中样貌最好的,不仅身材窈窕,且还风韵有致,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这样的美人儿,必要的时候也许会派上大用场。 陪嫁的人选确定下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柳红是最为兴奋的,因为一旦成为陪嫁,还是四个陪嫁丫头里最漂亮的,就意味着将来有可能被提为妾室;双珠与双玉是姊妹,沉静的性格也颇为相似,对于苏玉妍要带她去定远侯府的喜讯表现平淡,并没有别人预料中的喜悦;至于秋蕙,原本就是苏成打算送给苏玉妍作陪嫁的,早有心理准备,想是知道将来过去给苏玉妍做助理的,这阵子总埋头看书;随去陪嫁的人选里,唯有春草与平日里一样,总是忙忙碌碌的似乎永远没有歇息的时候,脸上也总挂着喜人的微笑,看着很是养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初一。 七里铺的苏家小院,处处都显出一派操办喜事的欢愉。 虽然待嫁的一应物件都早已准备妥当,但得了锦春送来喜讯后,江妈妈又带着春草春荣几个重新把所有东西都核查了一遍,该擦试的再擦试,该清洗的再清洗,一切都忙碌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距离初八只有短短数日了,苏玉修也从翰林院告了假回家,赶在姐姐未出阁之前与她再朝夕相处几天。 丰姨娘自那天跟苏玉妍说过清真庵的秘密后,就鲜少在外头露面,锦春送了喜讯过来之后,得了消息就赶过来给苏玉妍道喜,闪烁的眼神却一直躲避着苏玉妍的眸光。 苏玉妍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对丰姨娘和颜悦色,不仅对丰姨娘如此,对苏慎苏玉妍更是如此。可能因为即将要成为新嫁娘了,她竟突然开始怀念起过去的日子来了,这样的怀念,把待嫁少女的忐忑不安冲淡了不少,余下的,只有淡淡的喜悦了。 苏慎自得了喜讯,脸上虽洋溢着欢笑,眼神里却突然多出了几分寂寥——儿子去了翰林院,女儿即将出阁,苏家小院,就只剩他一个老头子了。 不管是欢愉的人,还是寂寥的人,都不能阻挡时光的流逝。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七。 昌宁的习俗,婚嫁喜事,女方摆宴的日子往往比男方早一天,所以初七便是苏家摆喜宴的大日子。 也不知是因为苏玉妍即将成为定远侯嫡长孙媳,还是因为苏玉修小小年纪就到了翰林院供职的原因,来苏家小院贺喜的客人竟比当初苏玉修高中皇榜时几乎多出了一倍,熟识的,不熟识的的宾客挤满了苏家小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加上锣鼓喧天,苏玉妍出阁,已然成为昌宁的一件盛事。 次日,初八。一大早,十公主赵宁,七公主赵容与颖王妃梁惠君三人联袂登门,苏家小院顿时蓬荜生辉,昌宁城中的贵夫人们也闻风而动,一个个纷纷前来添妆送礼,苏家小院一时热闹非凡。 各位公主王妃的添妆厚礼在此就不一一赘述,只说江妈妈捧着礼单,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细缝,心里啧啧称奇,想着宋氏若还在世,还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这样一想,又是喜又是悲,一时百感交集。 辰时,定远侯府迎亲的大队伍准时到了苏家小院前。 苏家小院的院门紧紧关闭着,守在院门后的苏家仆妇们个个脸上都堆着笑容,打算狠狠敲新郎一笔竹杠,当然,这也是昌宁的习俗。 没想到的是,就在仆妇们暗自盘算着给新郎倌出些什么千奇百怪的难题时,江妈妈急匆匆地从内院出来,吩咐将院门大开。 仆妇们不免小声嘀咕,“这要不是拦一拦,将来大小姐到了夫家,怕被踩在脚底下呢!”“还是走走过场的好……” 七嘴八舌的言语让江妈妈眉头微皱,沉吟片刻才道,“咱们家姑爷不比别人,别的新郎倌前来迎亲时都是生龙活虎的,可咱们家姑爷之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现在连身体都没有痊愈,是硬撑着来迎亲的,别说咱们家大小姐心疼,便是我,也不忍心让他带着伤站在外头……把门打开吧!” 仆妇们面面相觑,便有一人越众而出,将门闩打开。 院门吱呀一声开启,喧天的鼓乐立时涌入院内,沈珂身着大红的喜服站在门首,俊朗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在他身后,是长长的迎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仆妇们不由得自动让开一条道来,江妈妈站在院门边,笑着请沈珂进门。 沈珂向众人微微颔首,遂昂首迈步进屋,步履沉稳,并不像是身受重伤的人。 …… 外面的鼓乐嘈杂与内院一众的女客们或大或小的交谈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首奇特的乐曲,虽不动听,却也顺耳。 苏玉妍头顶着大红的盖头坐在房间里,等待着沈珂的到来。 院里突然安静下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像是陡然被切断了似的,接着,就传来了一个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在喜娘高唱“吉时已到,请新嫁娘上轿”的声音中,站在苏玉妍旁边的苏玉修低声说道,“是沈大哥来了。” 苏玉妍只觉得方才怦怦而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就像奔流的小溪汇进了大海,无比的舒畅与欢欣。 苏玉修遂蹲下身去,在喜娘的帮助下背起姐姐。喜娘一手托着苏玉妍的胳膊,一手拿着她的大红绣鞋,引领着苏玉修出了房门。 院里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便不约而同的地发出一阵欢呼声。 ------------ 117、花烛(上) 沈珂走在前面,微微侧目,就能看见一身大红喜服的苏玉妍,她头上顶着的大红喜帕,随着苏玉修的脚步轻轻晃动,就像春日和煦的微风拂动他的心海,漾起层层绮丽的涟漪,他不禁为之心荡神驰。 迎亲的鼓乐复又响起,他回过神来,已到了苏家小院的院门口。 苏玉妍已上了大红的喜轿,喜娘打起轿帘,正把那双小巧的绣鞋放进轿内。 有人牵了沈珂的白马过来,沈珂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好,鼓乐喧天,吹吹打打向东而行。 苏玉妍坐在颤颤悠悠的花轿里,微微有些眩晕。她前世晕车,没想到现在竟还晕轿。当然,她知道,她的心,也是眩晕着的。这一刻的感觉,她无法用词汇准确地形容出来,不仅仅是单纯的幸福,有激动,有期盼,也有忐忑……各种情绪交相纷杂,前程往事涌上心头,一时令她百感交集,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刻,喜轿缓缓停下,喜娘唱道,“新娘下轿,跨鞍!”接着便有人上前打起轿帘,一只温热的宽厚的手掌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搀她下轿,喧闹的鼓乐声中,耳边传来沈珂那清朗的语音,“小心点。” 她微微颔首,算是应和了他的提醒,任他的掌心包围着她的手,随着他的牵引下了喜轿,接着喜娘便把一根红绸塞进她的手里,扶着她的胳膊跨过了火盆与马鞍。 苏玉妍微微垂头,随着喜帕的晃动,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的大红绣鞋,下意识地紧紧拽住手里的红绸,沈珂似乎感觉到她的紧张,也紧紧地牵着红绸的另一端,仿佛给她无声的安慰。 在拜过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之后,新妇被送入洞房。 苏玉妍被喜娘引领着坐到了喜床上,只觉屁股底下硌得慌,伸手去摸那硌人的东西,才发现是些花生桂圆之类的果物,想起昌宁“早生贵子”的习俗,不禁会心地一笑。 这时,房门口一阵喧闹,原来是沈珂被一众的贵族公子簇拥着进了新房。 苏玉妍安静地坐在喜床上,耳边传来男人们的起哄声。“快把新娘子的盖头揭了吧……”“让我们见识见识昌宁第一美人的风采吧!” 沈珂上前,从喜娘手里接过秤杆,轻轻挑起红盖头。 苏玉妍那如玉的面容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算平日里本着“非礼勿视”的谦谦君子。在此刻看到艳光四射的新妇,也不禁在心里发出啧啧称赞。 当下便有人发出艳羡的赞叹。 还未等众人表示要闹洞房的意愿,沈珂就面带微笑,斜睨了一眼围在他身旁的公子哥儿们,只当没有听见从他们那酒气熏天的嘴里冒出来的话。径直到床边的朱漆木椅上坐了,这才轻轻向他们摆手道,“……若放在往日,我是任你们闹腾去的,不过我这新妇素来胆怯,你们这样子恐惊了她。况且我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怕也经不得你们这一番折腾了。” 那些公子哥儿们哪里肯依,又是好一阵哄闹。却没人敢上前拉沈珂,想是把他的话当了真,闹洞房事小,把沈珂闹得旧伤复发可就不好了。 沈珂依旧巍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眸。脸上的笑容不变,“改日等我痊愈了。自会领着我家夫人亲自登门谢罪,今日你们就放我一马吧!” 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众人想着他当初身受重伤的样子,也不好再相强,只得怏怏而去。 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了春草秋蕙几个陪嫁丫头,自然安静下来。 沈珂的眉峰微不可见地颦了颦,扶住木椅的把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苏玉妍,微微一笑,“把这凤冠取了吧,戴着挺沉的……”说罢,便伸手替她取凤冠。 双珠与、春草、秋蕙几个站在旁边,不禁相视一笑,遂朝怔怔而立的柳红使了个眼色,遂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角。 随着沈珂替她取下凤冠,苏玉妍的心不禁怦怦而跳,脸上也不由得浮上一层红潮。 沈珂动作轻柔地取下凤冠放在桌上,这才沉声说道,“外面还有应酬,你且在房里歇息,等我回来。” 苏玉妍抬眸,看着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小声问道,“你的伤……不碍事吧?” 夏日的晨光投进新房,几缕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喜床上,映得浑身大红的苏玉妍更加娇艳如花,令沈珂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他伸手按住左胸,仿佛要将心里的激动按捺下去,顿了顿,他才缓缓说道,“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苏玉妍的目光与他的眸光在空中相撞,旋即垂下头去,低声说道,“那你去吧……” 沈珂遂含笑迈步出屋。 退在门角的春草几个这才慢慢围拢上来,双珠与秋蕙都笑吟吟地看着苏玉妍,只有柳红微垂粉颈,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春草心里是藏不住话的,当即便向苏玉妍道喜,“……我们姑爷可真是体贴,大小姐历经波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苏玉妍睨了她一眼,笑道,“将来我也给咱们春草找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好不好?” 这一说,双珠几个顿时掩口而笑,春草却羞得满面通红,待要反驳,却又寻不出什么话来,柳红在旁,却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也是咱们大小姐面慈心善才会想着给我们这些陪嫁找温柔体贴的丈夫,放着别家,说不定就会随便配个厮儿,或是干脆与人做了妾室呢!” 大乐女子地位本就不高,况且还是与人做奴婢的女子?都是主子们一句话就决定去留,甚至生死。柳红这话原也不错,不过双珠与秋蕙却听得秀眉微皱,双珠素来不喜她那副妖媚的模样,自是不屑与她争辩,秋蕙却是快人快语,就接了她的话茬,冷冷一笑,“但凡能忠心耿耿跟着自家小姐的丫头,小姐是决计不会把她随便许人的……大小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原本让柳红陪嫁,是江妈妈的主意,说是在苏玉妍不方便的时候让沈珂把她收入房里的,也好过在外头讨进来的妾室,苏玉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在这个时代,不讨妾室的贵族子弟那就是恐龙,已经在地球上绝迹了。 不过,柳红的大胆,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柳红还会有什么举动,不想听了秋蕙的一番反驳,柳红就垂着粉颈一言不发,她这才缓缓开口,“秋蕙说的是。但凡做人,总不能昧着良心,只要你们行得端坐得正,不做有愧于良心,不做有愧于苏、沈两家的事,将来我自会为你们各自拣了合适的人家,也不负咱们主仆一场。” 一席话,说得双珠秋惠几个都垂下眼睑,各自在心里暗暗思量。 柳红也垂着头,低声承认错误,“这样的话,奴婢再不敢乱说了。” “这里不比七里铺,人多嘴杂,咱们初来乍到,一切都要谨言慎行。”苏玉妍面色微沉,望着齐刷刷站在她跟前的四个丫头。 “奴婢们谨记了。”双珠率先开口,秋蕙几个也随之跟着她说道,“是。” 眼见气氛尴尬,苏玉妍便道,“想来不会有人往这里送饭,你们且先去弄点吃的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女子小声说话,不等苏玉妍出声,双珠就走到门口去看,见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生着一对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她正思忖着对方是谁,年轻女子已经冲她微微一笑,“少夫人呢?可曾歇下了?” 春草闻声出来,认得是锦春,见她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过来,忙迎了上去,笑道,“锦春姐姐来了?” 锦春不认识其他几个,春草却是见过几面的,当下便笑道,“我家爷让我给少夫人送点吃的来……”一边说,一边迈步进屋,一眼看见苏玉妍坐在大红的喜床上,浑身珠翠映衬得她艳光四射,不禁微微怔了怔,暗叹她果然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苏玉妍已坐床上起身,朝那托盘扫了一眼,见是一个青花瓷大盖碗,旁边还放着一只白瓷调羹,不是粥便是汤,当下便笑道,“劳烦锦春姐姐了。” “从今往后,您就是锦春的女主人了,您若如此客气,锦春又怎么能当得起?”锦春满脸堆笑,殷勤地把托盘送到苏玉妍面前,“爷说了,让您趁热吃些,再歇个午觉,他就会回来了。” 春草便上前接了托盘,把青花瓷盖碗放在桌上,揭开来看,一股香味顿时溢了出来,却是一碗苏玉妍平素最爱吃的翡翠馄饨,春草暗道沈珂心细,忙把馄饨端给苏玉妍,“大小姐快趁热吃吧,糊了汤就不好吃了。” 苏玉妍一夜辗转反侧未曾成眠,早饭时哪有胃口吃饭,不过略略尝了尝就放了碗筷,此时正值晌午,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再客套,就在桌案旁坐了下来,拿起了调羹。 ------------ 118、花烛(下) 看着苏玉妍并不矜持的吃相,锦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位出身不高的新少夫人,果然比昌宁那些骄矜的贵族小姐要随和,自己将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难了。 等苏玉妍吃罢,春草便上前来收拾。锦春忙拦住,笑道,“妹妹才来,还不认得路,就别忙活了。” 柳红在旁,就向锦春笑道,“横竖现在无事,不如让我跟着姐姐把府里的路认一认吧!” 锦春侧过脸来,看清是位娇媚动人的美人儿,一看就是来侯府做姨娘的人选,当下就客气地笑道,“……也好。” 苏玉妍微微沉吟,便向双珠道,“你也跟着去认认路,回头替我打盆洗脸水来。” 双珠知是怕柳红惹出事来,当下便点头应了。 锦春却笑道,“这会儿正是午饭时辰,姐妹们想也该饿了,不如都先随我一起过去吃饭吧!” 苏玉妍便道,“这样也好。” 春草却道,“我留下来陪着大小姐,你们随便给我带点什么吃的就行了。” 苏玉妍笑道,“你也一起去吧,我正好在屋里静一静。” 听她这么一说,春草倒不好再坚持,只得随锦春她们出去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鼓乐,迎客是迎客的鼓点,送客是送客的锣声,时断时续,却都是喜庆明快的节奏。 苏玉妍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宽阔明亮的大卧室,几乎是她在信阳的卧室的三倍大,屋里的陈设看起来十分雅致,尽显一种内敛的奢华——木器不是鸡翅木的便是黄梨木,多宝格里摆设的几件玉器,件件都莹润生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屋里还有一件苏玉妍十分熟悉的东西,那就是一面宽大的西洋落地镜,几乎可以与苏玉妍前世屋里的落地镜相媲美。 镜中的女子容貌娇美,浑身大红的喜服更衬得发赛鸦青肤如初雪,那如玉般光洁的脸颊上,还微微带着一丝绯红,透露出她此刻的羞涩与不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她身上,为她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明艳得耀人眼目。 苏玉妍不禁对着锦中的女子莞尔一笑。 这个女子。看起来实在像个沉浸在幸福当中的小女人。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看到镜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子的面孔。 她扭过头来,脸上还着尚未褪尽的羞红。微笑着望着眼前如玉树芝兰的男子,“你回来了?”话音刚落,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亲昵,就像那天沈珂对她说话的口气一样,仿佛两人已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沈珂缓步上前。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让你久等了。”说着扫了一眼屋内,不见众位婢女,便道,“锦春送来的馄饨,你吃过了吗?” “吃了。”苏玉妍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灼热。不禁微微垂下粉颈,低声说道,“你……不曾吃酒吧?”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 “我伤口未愈。不能吃酒,方才为着应酬,借机把酒洒在袖内了。”沈珂微微一笑,“这浑身的酒气,别人都道我醉了。祖父怕我劳神,便催我回来歇息了。” 原来如此。苏玉妍松了口气。又道,“你重伤未愈,的确要好好休养才是。”说罢便欲伸手扶他。 “虽然未曾痊愈,却还没有虚弱到这样的地步。”沈珂笑微微地望着苏玉妍,“现在能在这里看到你,我的伤,会好得更快。” 这句话虽然算不得什么甜言蜜语,苏玉妍的心却还是怦然一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滞了滞,还是落在他的胳膊上,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珂却将她轻轻一拉,趁势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怎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玉妍被她紧紧拥在怀中,欲要挣扎,却觉得不妥,一颗心儿不禁扑通扑通跳将起来,她拿眼瞟了一眼阳光灿烂的窗外,不禁低声说道,“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沈珂朗声一笑,“若不这样,才会惹人闲话。”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油腔滑调,苏玉妍脸上不禁又是一热,“你累了,就先坐着歇一歇吧!” “也好。”这一次,沈珂没有跟她唱反调,拥着她到了窗前的桌案前,“你也坐。” 苏玉妍忙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就像惊慌失措的小兔子般窜到对面,见他坐下,这才与他相对而坐。 沈珂见了,不由得唇角轻扬,眼里满是笑意。她看起来还真像只灵动的小兔子,胆小而又敏感,却又是那么可爱。 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对,都没有出声说话,空气里都荡漾着暧昧的气味。 苏玉妍曾与人比过对眼,不过对面的人是沈珂,他眼里的灼热与爱怜,令她无法直视,所以,她知难而退,率先垂下眼睑。 沈珂目不转睛地看着满面羞红的苏玉妍,就像贪吃的孩子盯着鲜艳欲滴的红樱桃,再舍不得移开眼去。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当初在信阳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生出娶你为妻的念头了。没想到,时隔两年,历经波折,你才成为我的妻。” 他这么一说,苏玉妍就不禁想起前事来,羞怯之意便褪去少许,当即问道,“这么说,当初你是故意窃走我的白玉并蒂莲的?” “你怎么知道窃走白玉并蒂莲的人是我?”沈珂笑道。 “你后来若不接近我母亲,兴许我就不知道窃玉的人是你了。”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瞟向他的左耳垂,“是你耳上的那颗痣让我确认了你的身份。当然,还有一个超出平常女子的身高。” “看来一切皆是缘分。”沈珂不由得展眉笑道,“原本我窃走你的白玉并蒂莲,只是怕你进宫会给姐姐造成困扰,后来见了你的容貌,不免心生绮念……”瞥见苏玉妍娇艳如花的脸庞露出几分薄嗔。便作势窃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说罢又正色道,“之后杨正青要对你下手,你的临危不惧更让我对你生出好感,同时也让我生出同情,所以,才有了以后的一切。” “如今看来,还多亏了有你帮忙。”苏玉妍抬起眼睑,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的笑脸,“要不是你。我恐怕早不在人世了。” 沈珂回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良久。才慢慢伸出手去,将她小小的手掌包在他的掌心,郑重说道,“你母亲的死,令我十分愧疚。要不是我优柔寡断……” “这不能怪你,是她……想还我自由。”苏玉妍打断他的话头,“她一个平凡女子,势单力薄,别无它法,唯有用自己的生命去赌。”提到宋氏。苏玉妍心里顿生黯然。 “嫁给我,你可曾后悔?”沈珂将温热的手掌包围着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似乎透露出他内心的忐忑。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苏玉妍落落大方地迎着他的眸光,坚定地说。她知道,此刻她的肯定,更胜过万千情话。而她与他之间所经历的波折坎坷,已远远不是几句单纯情话就能表达殆尽的。 这样的肯定。令沈珂的心顿时欢愉起来,如同一个得偿所愿的孩子一样,唇角扬起,脸上的笑容更是如沐春风起来,拉着苏玉妍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于是,苏玉妍就被迫坐在他有腿上。 这样暧昧的姿势,顿时让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苏玉妍扫了一眼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下意识地想推开沈珂的紧紧圈住她身体的手,手肘一拐,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沈珂顿时闷哼一声,眉峰微微一皱。 苏玉妍立时察觉出异样,不禁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沈珂却道,“不碍事。” 苏玉妍眼见他脸色突然变得发白,低头又见他大红的喜服上竟隐隐有暗黑的血渍,顿时吓了一跳,当下也顾不得羞涩,伸手解开他的衣襟,见他白色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沁湿,只觉心惊肉跳,连忙扬声唤春草。 春草双珠几个跟着锦春吃饭,又随她在认了认府里的路,这才回到兰亭居,不想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却说沈珂在屋里,看着虚掩的房门,她们便不好擅自进去,只得在外头的小花园里谈天说地,还好已近黄昏,又有微风吹来,倒也凉爽宜人。 听见苏玉妍叫她,春草顿时跳了起来,立时就要往屋里冲来,双珠却一把将她拉住,笑道,“你先别急,有姑爷在屋里,会有什么事呢!” 柳红在旁,却不冷不热地说道,“都已经到了人家屋里了,还姑爷姑爷的叫,让外人听见,可要说少夫人偏袒娘家下人了。” 虽说柳红说得在理,但秋蕙与双珠的眉峰还是微微一皱,春草是个息事宁人的,便道,“亏得姐姐提醒。”边说边往正屋而来。 苏玉妍已将虚掩的房门打开,看到春草几个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吩咐候在廊下的小丫头去找锦春锦秋,让她们过来给沈珂包扎伤口。 平日这两个贴身丫头都是近身侍候的,今日不同以往,是他大喜的日子,而且新夫人又带了四个美貌如花的陪嫁丫头,锦春与锦秋两个虽然不说,却还是自觉地避开了。 春草几个见苏玉妍让人去找锦春锦秋,虽然不解,但寻思着这府里的事她们几个才来也不熟悉,锦春和锦秋是伺候了沈珂多年的贴身丫头,还是她们使唤起来更得心应手,便也没有出声。 苏玉妍扫了她们一眼,沉声向春草和双珠说道,“你们先去厨房打些开水来,我要为爷清洗伤口。” 春草顿时吓了一跳,瞟了一眼坐在桌案旁的沈珂,忙忙往厨房去了。 少时锦春与锦秋抱着小药箱匆匆过来,进屋看见沈珂中衣上的血迹,顿时唬了一跳,锦秋脸上很不好看,一言不发地开了药箱,将一应的药水纱布拿出来,本欲伸手去解沈珂的衣裳,听到锦春在旁边轻咳一声,伸到半空的手就停在那里。 苏玉妍只作没有看到,上前为沈珂解开衣裳,这才向锦春和锦秋说道,“你们平素都是近身侍候爷的,这会儿也不用避嫌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得了这话,锦春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与锦秋两人为沈珂重新包扎了伤口,锦秋看着那快要痊愈的伤口上沁出的鲜血,不禁泪眼婆娑,好不容易才忍住。 锦春怕苏玉妍看着不喜,忙拉了她出去。 这一折腾,已是夜色深沉。 屋里燃起了大红的喜烛,锦春为两人送上饭菜。 烛光摇曳中,苏玉妍与沈珂相对而食。 ------------ 119、新婚(上) 看着苏玉妍并不矜持的吃相,锦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位出身不高的新少夫人,果然比昌宁那些骄矜的贵族小姐要随和,自己将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难了。 等苏玉妍吃罢,春草便上前来收拾。锦春忙拦住,笑道,“妹妹才来,还不认得路,就别忙活了。” 柳红在旁,就向锦春笑道,“横竖现在无事,不如让我跟着姐姐把府里的路认一认吧!” 锦春侧过脸来,看清是位娇媚动人的美人儿,一看就是来侯府做姨娘的人选,当下就客气地笑道,“……也好。” 苏玉妍微微沉吟,便向双珠道,“你也跟着去认认路,回头替我打盆洗脸水来。” 双珠知是怕柳红惹出事来,当下便点头应了。 锦春却笑道,“这会儿正是午饭时辰,姐妹们想也该饿了,不如都先随我一起过去吃饭吧!” 苏玉妍便道,“这样也好。” 春草却道,“我留下来陪着大小姐,你们随便给我带点什么吃的就行了。” 苏玉妍笑道,“你也一起去吧,我正好在屋里静一静。” 听她这么一说,春草倒不好再坚持,只得随锦春她们出去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鼓乐,迎客是迎客的鼓点,送客是送客的锣声,时断时续,却都是喜庆明快的节奏。 苏玉妍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宽阔明亮的大卧室,几乎是她在信阳的卧室的三倍大,屋里的陈设看起来十分雅致,尽显一种内敛的奢华——木器不是鸡翅木的便是黄梨木,多宝格里摆设的几件玉器,件件都莹润生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屋里还有一件苏玉妍十分熟悉的东西,那就是一面宽大的西洋落地镜,几乎可以与苏玉妍前世屋里的落地镜相媲美。 镜中的女子容貌娇美,浑身大红的喜服更衬得发赛鸦青肤如初雪,那如玉般光洁的脸颊上,还微微带着一丝绯红,透露出她此刻的羞涩与不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她身上,为她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明艳得耀人眼目。 苏玉妍不禁对着锦中的女子莞尔一笑。 这个女子。看起来实在像个沉浸在幸福当中的小女人。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看到镜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子的面孔。 她扭过头来,脸上还着尚未褪尽的羞红。微笑着望着眼前如玉树芝兰的男子,“你回来了?”话音刚落,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亲昵,就像那天沈珂对她说话的口气一样,仿佛两人已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沈珂缓步上前。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让你久等了。”说着扫了一眼屋内,不见众位婢女,便道,“锦春送来的馄饨,你吃过了吗?” “吃了。”苏玉妍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灼热。不禁微微垂下粉颈,低声说道,“你……不曾吃酒吧?”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 “我伤口未愈。不能吃酒,方才为着应酬,借机把酒洒在袖内了。”沈珂微微一笑,“这浑身的酒气,别人都道我醉了。祖父怕我劳神,便催我回来歇息了。” 原来如此。苏玉妍松了口气。又道,“你重伤未愈,的确要好好休养才是。”说罢便欲伸手扶他。 “虽然未曾痊愈,却还没有虚弱到这样的地步。”沈珂笑微微地望着苏玉妍,“现在能在这里看到你,我的伤,会好得更快。” 这句话虽然算不得什么甜言蜜语,苏玉妍的心却还是怦然一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滞了滞,还是落在他的胳膊上,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珂却将她轻轻一拉,趁势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怎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玉妍被她紧紧拥在怀中,欲要挣扎,却觉得不妥,一颗心儿不禁扑通扑通跳将起来,她拿眼瞟了一眼阳光灿烂的窗外,不禁低声说道,“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 “我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沈珂朗声一笑,“若不这样,才会惹人闲话。”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油腔滑调,苏玉妍脸上不禁又是一热,“你累了,就先坐着歇一歇吧!” “也好。”这一次,沈珂没有跟她唱反调,拥着她到了窗前的桌案前,“你也坐。” 苏玉妍忙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就像惊慌失措的小兔子般窜到对面,见他坐下,这才与他相对而坐。 沈珂见了,不由得唇角轻扬,眼里满是笑意。她看起来还真像只灵动的小兔子,胆小而又敏感,却又是那么可爱。 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对,都没有出声说话,空气里都荡漾着暧昧的气味。 苏玉妍曾与人比过对眼,不过对面的人是沈珂,他眼里的灼热与爱怜,令她无法直视,所以,她知难而退,率先垂下眼睑。 沈珂目不转睛地看着满面羞红的苏玉妍,就像贪吃的孩子盯着鲜艳欲滴的红樱桃,再舍不得移开眼去。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当初在信阳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生出娶你为妻的念头了。没想到,时隔两年,历经波折,你才成为我的妻。” 他这么一说,苏玉妍就不禁想起前事来,羞怯之意便褪去少许,当即问道,“这么说,当初你是故意窃走我的白玉并蒂莲的?” “你怎么知道窃走白玉并蒂莲的人是我?”沈珂笑道。 “你后来若不接近我母亲,兴许我就不知道窃玉的人是你了。”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瞟向他的左耳垂,“是你耳上的那颗痣让我确认了你的身份。当然,还有一个超出平常女子的身高。” “看来一切皆是缘分。”沈珂不由得展眉笑道,“原本我窃走你的白玉并蒂莲,只是怕你进宫会给姐姐造成困扰,后来见了你的容貌,不免心生绮念……”瞥见苏玉妍娇艳如花的脸庞露出几分薄嗔,便作势窃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说罢又正色道,“之后杨正青要对你下手,你的临危不惧更让我对你生出好感,同时也让我生出同情,所以,才有了以后的一切。” “如今看来,还多亏了有你帮忙。”苏玉妍抬起眼睑,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的笑脸,“要不是你,我恐怕早不在人世了。” 沈珂回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良久,才慢慢伸出手去,将她小小的手掌包在他的掌心,郑重说道,“你母亲的死,令我十分愧疚,要不是我优柔寡断……” “这不能怪你,是她……想还我自由。”苏玉妍打断他的话头,“她一个平凡女子,势单力薄,别无它法,唯有用自己的生命去赌。”提到宋氏,苏玉妍心里顿生黯然。 “嫁给我,你可曾后悔?”沈珂将温热的手掌包围着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似乎透露出他内心的忐忑。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苏玉妍落落大方地迎着他的眸光,坚定地说。她知道,此刻她的肯定,更胜过万千情话,而她与他之间所经历的波折坎坷,已远远不是几句单纯情话就能表达殆尽的。 这样的肯定,令沈珂的心顿时欢愉起来,如同一个得偿所愿的孩子一样,唇角扬起,脸上的笑容更是如沐春风起来,拉着苏玉妍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于是,苏玉妍就被迫坐在他有腿上。 这样暧昧的姿势,顿时让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苏玉妍扫了一眼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下意识地想推开沈珂的紧紧圈住她身体的手,手肘一拐,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沈珂顿时闷哼一声,眉峰微微一皱。 苏玉妍立时察觉出异样,不禁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沈珂却道,“不碍事。” 苏玉妍眼见他脸色突然变得发白,低头又见他大红的喜服上竟隐隐有暗黑的血渍,顿时吓了一跳,当下也顾不得羞涩,伸手解开他的衣襟,见他白色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沁湿,只觉心惊肉跳,连忙扬声唤春草。 春草双珠几个跟着锦春吃饭,又随她在认了认府里的路,这才回到兰亭居,不想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却说沈珂在屋里,看着虚掩的房门,她们便不好擅自进去,只得在外头的小花园里谈天说地,还好已近黄昏,又有微风吹来,倒也凉爽宜人。 听见苏玉妍叫她,春草顿时跳了起来,立时就要往屋里冲来,双珠却一把将她拉住,笑道,“你先别急,有姑爷在屋里,会有什么事呢!” 柳红在旁,却不冷不热地说道,“都已经到了人家屋里了,还姑爷姑爷的叫,让外人听见,可要说少夫人偏袒娘家下人了。” 虽说柳红说得在理,但秋蕙与双珠的眉峰还是微微一皱,春草是个息事宁人的,便道,“亏得姐姐提醒。”边说边往正屋而来。 苏玉妍已将虚掩的房门打开,看到春草几个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吩咐候在廊下的小丫头去找锦春锦秋,让她们过来给沈珂包扎伤口。 ------------ 120、新婚(下) 苏玉妍时不时抬起眼眸去看沈珂,终于忍不住问道,“还痛得厉害么?” 沈珂见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还道她有什么心事,没想到她琢磨了这许久,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得朗声大笑,“得了你这句话,得是痛的,也不痛了。” 苏玉妍顿时哭笑不得,“都伤成这样了,还硬撑着去迎亲……”虽说嗔怪,却饱含关切心疼之意。 “我没事,你别担心。”沈珂放下碗筷,正色道,“你这一辈子,就嫁这一次,我若不亲自前去迎亲,岂不是让你抱憾终身?便是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苏玉妍就不再说,默默地埋头吃饭。 一时饭罢,春草几个进来伺候着洗漱,屋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烛台上的红烛偶尔发出“哔啵”的声响,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屋里红烛摇曳,窗外月华如水。 虽然微微有些羞怯,苏玉妍还是上前为沈珂更衣。这是习俗,不能因她个人的喜好而改变。 兴是丫头们侍候惯了,苏玉妍为他宽衣时,沈珂只是微微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燃烧着灼热的火焰,令她不敢正视。 盛夏的夜晚,早已热不可挡,兰亭居早在刚进一伏时就开始用冰,值此洞房花烛之夜,就更不必说了,屋角的镀金大铜盆里,皆盛满了从地窖里取出来的大冰块,雪白的冰块随着夜风的吹拂,扬起淡淡的如烟尘一样的氤氲之气,使得整个室内沁凉如水。 即使如此,苏玉妍的掌心,还是微微沁出细汗,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更觉心中发紧——这一夜,终于还是来临了! 沈珂似乎猜到苏玉妍心中所想,等她替他把外衣褪下,便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天色已晚,我们早点睡吧!” 苏玉妍顿时面如红霞,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他只着了里衣的胸膛因裹着纱布而微微有些臃肿,还有些许淡淡的药香,却仍能清晰地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听着这样的心跳。苏玉妍那纷乱的心突然间就安宁下来——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而他,从此以后。将会陪伴自己,直至白发苍苍。 沈珂伸手,捧起她的脸来,凝视良久,直到她双颊艳红。才慢慢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玉妍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 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一切皆在不言中。 人说洞房一刻值千金,但因着沈珂的伤势未愈。所以这一夜,只有红烛摇曳,并没有红帐翻滚。两人之间,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过多的缠绵,只是适可而止。 次日一早。新媳妇见公婆。 定远侯府虽大,人口却简单。 沈松年表现得平平淡淡。既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没有过多的失望;而宋德书却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比先前宋氏在世时更待苏玉妍亲切慈爱,也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喜爱的缘故。 沈松年还有一房妾室,姓柳,生得婷婷袅袅十分可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像个病美人。 沈琳与沈顼原是见过的,之后在宫里又时常见面,彼此之间虽不是十分熟络,两人却也对苏玉妍十分喜爱,因此对她十分客气,不仅有长嫂之礼,还有朋友之义。 至于定远侯,则是个不苟言笑的六旬老人,看起来十分威严,不过在看向苏玉妍时,唇角微微翘起,倒没有不悦的情绪。 见过了定远侯府的本支嫡系亲属,接下来便是去见沈家旁支的堂叔伯兄弟姐妹,一天下来,苏玉妍双腿都走得发软,不过想到沈珂硬撑着陪她,却又有些心疼。好在沈家的亲戚并不太多,稍远的些的旁支平日里走动又少,因此只两天工夫便走完了,第三日,就到了回门的日子。 经过两天的熟悉,春草双珠等已经大略把定远侯府的人物关系摸了个大概,因为宋德书主持中馈,兰亭居便没有多少事情,几个陪嫁丫头便也闲了下来,但却是人闲心不闲,没事就琢磨着锦春锦秋与沈珂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沈珂夫妇成天在外面串门,锦春与锦秋两个也闲了下来,锦春倒没觉得什么,锦秋心里却空落落的像丢了魂似的,弄得锦春背着人又是好一阵劝慰。 苏玉妍这两天累得够呛,也无暇去管丫头们的事,只让春草她们准备三天归宁的礼物。 …… 一大早,七里铺的苏家小院已经十分热闹,摆酒设宴,只等苏玉妍夫妇的到来。 辰时刚过,定远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了苏家小院前。 在门口望风的小丫头连忙冲了进去,高声欢叫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苏慎闻声从屋里奔出来,一眼看见满头的珠翠浑身绫罗的苏玉妍与沈珂并肩跨进院门,顿时老泪纵横,哽咽着叫道,“妍儿……” 苏玉妍紧走几步,上前扶住苏慎的胳膊,眼里也是一片氤氲,“爹爹……” 沈珂上前给苏慎见礼。 苏慎擦了一把眼泪,笑道,“快进屋说话……” 一众人簇拥着苏玉妍与沈珂进屋,令原本就不太宽敞的屋子更显拥挤,加上六月的炽热的天气,让一屋子的人都觉得气闷。 沈珂的眉峰微不可见地颦了颦,并没有中断与苏慎的谈话,“……伤口已经痊愈了,多谢岳父大人关心……”虽然只是客套话,他说得还是诚意十足。 春草双珠几个则被双玉柳叶她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了定远侯府的情形,当她们听到双珠绘声绘色地描述府那内敛的奢华时,都不禁暗暗咋舌,个个都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晚饭时分,幕色已经降临,苏玉妍依依不舍地告辞。她已经出了阁,这里已不是她的家了。 一路上,她显得有些沉默,沈珂看着她恬静的脸,也没有说话,只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沈珂率先下车,伸手扶她下车。 兰亭居已经灯火通明,锦春和锦秋候在门口正等得心焦,眼见沈珂与苏玉妍携手而来,这才转忧为喜,一边吩咐小丫头去传饭,一边又迎上前来将沈珂夫妇迎入屋内。 屋里红烛摇曳,已摆桌安箸,只等主人回来。 沈珂摆了摆手,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就不用摆饭了。” 锦秋的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瞟了沈珂一眼,欲言又止。锦春怔了怔,便招呼门口的小丫头,让她去厨房知会一声,不用送饭到兰亭居了,又回头向锦秋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打些热水来,让爷和夫人洗漱后早些歇息吧!”不待锦秋说话,便一把拽了她出去。 苏玉妍却道,“锦春,等一等。” 锦春忙顿住脚。 “还是摆饭吧……”苏玉妍向沈珂笑道,“我想吃方妈妈做的三鲜笋呢!”方妈妈是负责兰亭居伙食的厨娘,还是锦春的干娘。 沈珂就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方妈妈做的卤鸭胗了。” 锦春顿时眉开眼笑,“奴婢这就去传饭。”说罢拉着锦秋去了。 少时,方妈妈亲自提着食匣领着锦春锦秋几个鱼贯而入,一阵忙碌之后,就摆上了满满一桌子佳肴。 苏玉妍本是不饿的,何况心情又不好,但想着不能因为自己影响整个兰亭居的人的情绪,便干脆让锦春传饭,还吃了大半碗,以示自己的好胃口。 方妈妈侍候了沈珂十几年,既有主仆之义,更有长辈般的关爱,此刻见他这位新夫人不挑不拣吃得津津有味,不免也为之感到高兴,脸上自然就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 锦秋原本也是因为苏玉妍的到来突然失去了沈珂的关心而不快,先前见沈珂与她连准备好的晚饭都不吃,心里更是愤然,没想到她竟否定了沈珂的吩咐继续让锦春传饭,而沈珂也立时顺从了她的意愿,她心里就更加难过起来。眼见饭桌上两人相对而坐,沈珂偶尔还会夹一筷菜肴给苏玉妍,两人之间十分默契,她心里的忧伤就愈发浓重起来,把锦春的话抛到一边,只呆呆地盯着二人的面孔,眼里几欲掉下泪来。 苏玉妍素来敏感,早从锦秋的神情猜测出她与沈珂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在自己未嫁到沈府之前就存在的,自己绝不能拈酸吃醋,况且这个锦秋虽然生得妖娆妩媚,却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个锦秋显然没有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沈珂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长此以往,两人之间只怕还会藕断丝连。 如此一忖,苏玉妍嘴里的美味佳肴就味同嚼腊了。但她堂堂一个主母,自不好去与一个丫头争风吃醋,当下只作没有看见锦秋那泪光潋滟的脸,又慢慢喝了半碗老鸭汤才放下碗箸。 “吃饱了?”沈珂微微一笑,望着她问。 “嗯。”苏玉妍点头,“吃饱了。” “撤了吧!”沈珂向锦春摆摆手。 锦春立即上前,招呼方妈妈与锦秋撤下残席。 少时,春草与双珠几个伺候两人洗漱,便退出屋去。 窗外,月上中天,光华如水。 屋里,红烛摇曳,春意盎然。 ------------ 121、规矩(上) 窗外,月上中天,光华如水。 屋里,红烛摇曳,春意盎然。 今天的沈珂,却不比新婚初夜那天的沈珂了。 他一会儿勇猛得就像下山捕食的虎豹,一会儿又如同以柔得如抚过脸颊的羽毛……令苏玉妍的身体一会儿如烈火般火热,一会儿又如小溪般欢愉…… 一夜缠绵,无以言表。 …… 苏玉妍被沈珂吻醒时,屋里仍是红烛摇曳,窗外却已透着微明。 他的吻如细密的春雨,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却令她初醒的身体微微有些酥麻,继而兴奋,又生出渴求,不禁让她感到羞赧。 沈珂从她绯红得如桃花般灿烂的脸上领会到内心深处的渴望,又将昨夜的缠绵重演了一遍。 这一遍演练下来,窗外已是通明一片。 等两人喘息均匀,苏玉妍才低声说道,“今日怕是误了问安的时辰,这可怎么办?” 沈珂却揽过她头,将她枕在他的肩膀上,笑道,“我昨天已经跟祖父父亲说你这几天累得厉害,他们说今天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苏玉妍不禁嗔了他一眼,“母亲那里……又怎好不去?” “你懒惰散漫些,母亲兴许会更加喜欢。”沈珂唇角微翘。 苏玉妍心里一动,顿时将头往沈珂怀里靠了靠,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胸膛上那尚未痊愈的伤痕,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哪有做婆母的喜欢自己媳妇懒惰散漫的?” “你懒惰散漫,与我就是天生一对了嘛!”沈珂的唇角扬得更高,右手在苏玉妍那光洁的身体上游走,令她倍感羞涩,忍不住拉过床角的衣服将身体裹了起来。像粽子一样,让沈珂忍俊不禁。 其实,沈珂的言外之意,苏玉妍已经领会,不过却没有点穿。他既要她装懒惰散漫,她便懒惰散漫一回吧!且看宋德书如何说词。 两人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这才姗姗起床。 春草与双珠几个也诧异于苏玉妍今天的异常,不过想着她新婚燕尔,睡过了头也不足为奇,进来侍候了两人洗漱,春草便与双珠两个去厨房端了早饭来。 沈珂穿了家常的白色锦袍。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春草与双珠她们有条不紊地围着苏玉妍忙碌,忽然就想起锦春锦秋来——这几天。他竟忘了她们!想起锦秋那泪光朦胧的脸,他心里又有些不落忍,看了看娴静得如玉兰般坐在桌旁的苏玉妍,终是欲言又止。 吃过早饭,苏玉妍还是去了一趟思定堂。 虽说他们免了她今日的问安。这晨昏定省却是小辈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是天经地义的,她不能抛诸脑后。 定远侯与沈松年都去了早朝,宋德书想是清闲惯了,也才刚刚起来,一脸的睡意惺忪。对于苏玉妍的姗姗来迟,她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笑道。“这几天你成天在外串门,想也怪累的,原该多歇歇……好了,我这里也不用你立规矩,就回去歇着吧!” 从沈珂那句话。苏玉妍隐隐看出他对宋德书的不满,或者是宋德书对沈珂的不满。总之,这继母与嫡子之间一定不是人们表面看到的那么和谐,平静的湖面上,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暗涌。所以,尽管宋德书说得轻松,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恭恭敬敬地等丹阳、皎月两人为宋德书梳洗完了,又侍候她吃了早饭才回兰亭居。 回来时,沈珂正在窗下看书,一见她回来,就撂下手里的书卷,笑道,“走,咱们去看荷花!” 苏玉妍早从锦春嘴里听过“一夜荷花开满池”的“佳话”,闻言不禁莞尔一笑,“哦?府里还有荷花池么?” “你不知道府里有荷花池?”沈珂露出十分意外的样子,一把拉起她的手,“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苏玉妍也不挣扎,任她拽着,一径往荷花池而去。 远远就见一座高耸的牌楼,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却看不真切,粉的白的荷花开得正好,在翠绿的茶叶的映衬下,更显娇艳妩媚,十分养眼。走得近了,才看见牌楼上写着的原来是“君子池”三个大字,苏玉妍不禁暗自笑了,向来只见人把兰、竹比作君子,想不到沈珂竟把荷花也喻作君子。 这君子池位于定远侯府的西南角,紧靠着高大的院墙,两面临墙,另两边则是修建了浮桥亭台,可达荷池中心。晨风吹来,满池荷花争相摇曳,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亭台里建有石桌石凳,擦试得光鉴照人,沈珂拉着苏玉妍的手在石椅上坐了,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有美人在侧,更兼满池幽香,这个夏日,真正让人舒心惬意啊!” 苏玉妍心里不禁一动,微微笑道,“莫非,爷有很多夏日都过得不舒心不惬意么?” 沈珂侧目看她,良久,也微微一笑,“我是堂堂定远侯的嫡长孙,又哪会有过得不舒心不惬意的日子?不过是随口感叹罢了。” 苏玉妍想起沈珂先前说的“你懒惰散漫些,母亲兴许会更加喜欢”的话,还有宋德书那张亲切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好半晌,她才抬眸看着沈珂俊朗的面孔,缓缓说道,“我知道,其实,你过得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好。” 沈珂眸望她,“也许,我过得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是么?”苏玉妍往他身边靠了靠,“爷上有权势过人的祖父和身为贵妃的长姐,下有聪慧过人的继弟继妹,还有一个深得圣宠很可能继承储位的外甥,这么多的光环的照耀下,爷若再显露出类拔萃的才干,定远侯府不仅成为众矢之的,还会成为圣上的心头之患……所以,爷便只能做一个被世人所唾弃笑话的浪荡子弟了……妾身说的可对?”她缓缓说着,如同述说一个不平凡的故事,娓娓道来,让沈珂听得入了神,许久,才拉起她的手,笑道,“家有贤妻,如有一宝。贤妻如此聪慧,真乃我沈珂之福啊!” 他这样说,就等于是默认了她的话,苏玉妍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爷如此谬赞,妾身可当不起。” 见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沈珂不由得将她揽进怀里,微微叹道,“从此以后,我们就要跟那同林的鸟儿一样,患难与共,生死同命了。” “其实,做一个不问世事的清闲人,是妾身梦寐以求的事。”苏玉妍微笑着望着沈珂,“只是委屈了你,只能做一个浪荡子弟。” “这也不然。”沈珂眼里闪动着异彩,“等宥儿得了太子之位,我便没有这许多顾忌了。” “圣上正当盛年,就算立了太子,谁知道将来还会有怎样的变数?”苏玉妍直言不讳地说道,“还是谨慎些的好。” “多谢贤妻提醒。”沈珂半开玩笑并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短短几天,苏玉妍已经习惯了沈珂的嘻皮笑脸,不由得笑道,“爷虽然年轻,却是历练过的人,妾身又哪及得上爷的半分?不过是随口揣测罢了,爷又何必当真?” 沈珂却正色道,“你说得很对,就算前面已是锦绣大道,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说罢,便跟苏玉妍说起了当年定远侯建功立业、沈玮如何入选内宫的往事。 得知定远侯是从“先帝的救命恩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辉煌的地位,还有沈玮嫁入内宫,也是因为定远侯与先帝在乱军之中定下的亲事,苏玉妍不免有些唏嘘——世事循环,否极泰来,沈家今天这样的显赫与富贵,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像《红楼梦》里的贾府一样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在她心里一闪而过,便被她自己否定了——以定远侯那样的谨慎和深谋远虑,能早在赵宥尚未成年就让自己的嫡长孙变成一个所有人心目中的不学无术的浪荡的子弟,只怕早已盘算好自己的退路,又怎么会落得贾府那样的下场? 不过,沈珂在初婚就把沈家的历史说给她听,无疑也是透露出他对她的信任与尊重。她在欢喜的同时,也为得到这样的信任与尊重而深感庆幸,要知道,古时女子的地位不高,常常得不到丈夫的平等对待,而沈珂,就如同现代丈夫给妻子予宽容及尊重,更难得的是,还有称赞与喜爱,让她不禁为之庆幸。 “对了,有件事,妾身想问问爷的意思……”苏玉妍想起锦春与锦秋两个来,便脱口而出。 沈珂笑道,“屋里的事情,你做主便好了。” “锦春与锦秋两个侍候了爷这么多年,现在一下子离了爷的身边,大家心里都不好过,妾身想着,不如让她们替了秋蕙与柳红的位置……”苏玉妍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沈珂的脸色。 话音才落,沈珂便轻笑一声,“你这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原本是打算在成亲之前把这两个丫头打发出去配人的,可想着她们好歹也跟了我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就把她们留了下来。锦春虽然大大咧咧,却是粗中有细,武艺又好,锦秋倒是个好的,就是……就是心太细了,她们两个你且先用着,等我寻了合适的人,就把她们嫁出去,也不枉她们跟我一场。” ------------ 122、规矩(下) 清风习习,花香宜人,夫妻两人在君子池呆了半天,直到晌午时分,锦春锦秋领着春草几个寻来,这才回到兰亭居吃午饭。 吃罢午饭,呆在清爽无比的屋里,苏玉妍顿时觉出嫁入富贵之家的好处来。沈珂见她神情懒懒的,还道是先前在君子池说的那些话让她上了心,遣了锦春春草她们出去,说是要歇午觉。 他这一说,苏玉妍倒还真觉出疲乏来。她此前就有睡午觉的良好习惯,加上昨夜沈珂折腾了三次,更让她全身乏力,就不由得打了个呵欠,顺水推舟地脱了衣上了床。 沈珂想是知她疲乏,并没有上前打扰,就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了,随手取过一本书看了起来。 苏玉妍躺在床上,一时却难以成眠。 她总觉得,这样清闲的沈珂,有些不太真实了。 不过,她又是个凡事不喜欢搁在心里琢磨的人,想到定远侯与沈玮良苦用心,她只暗暗苦笑了两声,便慢慢睡着了。这一睡,便近一个时辰。醒来时,沈珂已不在房里,夕阳的余晖洒进屋内,斑驳的光影映在的窗边黄花梨木上,令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春草听到动静,从外间进来替她梳头,笑道,“爷先前走时,您尚未醒来,他说今晚有些应酬,可能回来得晚些,就不用等他吃饭了。” 苏玉妍轻轻“嗯”了一声,这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春草笑道,“申时三刻了。” 因沈珂婚前行踪不定,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吃饭,所以就没有与思定堂一起吃饭的习惯,婚后沈珂没有提及这事。也不知是顾不上还是没想到,或是索性不提,总之,苏玉妍觉得不跟长辈们一起吃饭是件好事,省得大家都拘谨。因此这几天下来,宋氏那边没有传出什么话来,饭食便都端进兰亭居吃了。 “那就让方妈妈做碗消暑汤吧!不用准备爷的饭了。”苏玉妍沉吟了片刻,说道。平日里,晚饭大都是在酉时两刻的时候就吃了的,既然沈珂不回来吃饭。她不挑剔,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春草答应着去了。 苏玉妍望着窗外一点点沉下去的夕阳,不禁有些怔仲起来。从以前那样的繁忙一下子变得如此清闲。她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眼下这样优渥的生活,难道就是她经历了挫折与苦难之后得到的回报么? 锦绣轩依旧在经营,却已不在她苏玉妍的名下,她便是想重操旧业,以她现在堂堂定远侯嫡长孙媳的身份。怕也是不能名正言顺地管理锦绣轩了。 不多时,春草与双珠端了饭菜进来。方妈妈的手艺很好,人品也不错,早从春草那里了解了苏玉妍的喜好,做的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清淡的小菜。 苏玉妍慢条斯理地吃了晚饭,看着天色尚早。想起君子池那满池娇艳的荷花,便带了春草双珠去君子池。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满池的粉的白的荷花上。为其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光晕,池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蔼,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富丽和虚幻,苏玉妍看着看着,不禁呆了。 人间仙境。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渐渐地,月牙升上树梢。淡淡的月光洒在君子池里,伴着清凉的晚风,夜凉如水,比起屋里冰块所营造的凉意又是另一番的惬意。苏玉妍看着,不禁想起前世与朋友去湖南一个小城看那里的荷塘月色的情形,朋友那欢愉的笑容似乎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飘渺无踪,一时间,她不由得怔在那里。 春草与双珠见她看得入神,虽看夜色深沉,却也不好出言打扰。 直到感觉到发间有微凉的湿意,苏玉妍才惊觉,抬头看时,月上中天,一轮银盘挂在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亭台楼阁上,显得静谧而安详。 “回去吧!”苏玉妍也没有责怪春草和双珠没有提醒她,慢慢站起身来,跺了跺有些麻木的双脚,“幸好月色清朗,不然还看不清路了。” 双珠却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拿出一盏八角纱灯,掏出火折子把灯笼点燃了,笑道,“有备无患,临危不乱。”说得很是压韵。 春草却嗔道,“这府里哪有什么危难?”还要唠唠叨叨说双珠,苏玉妍已笑道,“双珠说得不错,便是没有危难,也要有备无患才是。”说着便往兰亭居而去。 此时,整个定远侯府已是一片安宁。唯有兰亭居尚有灯火,走至近前,院门却已紧闭,春草秀眉一皱,连忙上前推门,好在院门只是虚掩,一推即开。 苏玉妍跟在春草身后进门,抬眼就见上房灯火通明,心知沈珂此时定未入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未及进屋,便听屋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苏玉妍的脚步微微一滞,听出是锦秋的声音,顿时生出几分莫名的恼意,脚下便不再停,径直迈步进屋。 屋里红烛摇曳,正中摆了一张桌案,上面满满一桌佳肴,沈珂坐在上首,锦秋站在他左侧,正把盏劝酒,抬头看见苏玉妍进来,脸上的柔情蜜意来不及收去,顿时僵在那里。 沈珂也看见了苏玉妍,连连向她招手,笑道,“又来了一位美人!来,来,快坐到我身边来!” 苏玉妍忍着满腹怒火,抬眸看着满面通红的沈珂,默默上前,在他身边坐下,这才冷冷向锦秋说道,“太医不是嘱咐爷现在还不能喝酒么?” 锦秋瞟了沈珂一眼,将手里的酒壶放在桌上,喃喃说道,“奴婢也这么说,可爷他……他非要喝……” “是么?”苏玉妍扫了一眼桌上的残羹,见只略略动了几样,再看锦秋刚才放在桌上的酒壶,却是西洋玻璃做的,形似于现在代盛装红酒的瓶子,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只剩下一半,房间里并没有什么酒味,想来这酒也类似于葡萄酒,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加重了语气,“你既知道他不能喝,便应该派人知会我一声,不该就这么由着他的性来才是。” 锦秋微垂眼睑,音如蚊呐,“是,奴婢知错了。” “你跟在爷身边,也有好几年了吧?”苏玉妍抬眸看了她一眼。 锦秋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说,“奴婢跟着爷,已经整整十年。” “那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苏玉妍淡淡说道,“府里的规矩,只怕你比我都要熟悉得多了。” 锦秋依旧垂着头,“奴婢知错了,还请少夫人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府里的规矩你熟悉,你自己去领罚吧!”说完,苏玉妍也不看她,只盯着沈珂那通红的脸,“沈大爷,你喝醉了!” 沈珂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我没醉,凭我的海量,区区半瓶葡萄酒又怎么能醉得倒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她的手。 苏玉妍“啪”地一声打掉他抚上她胳膊的手,脸上已现薄怒,“来人,把这桌子撤了!”沈珂出去时还是好端端的,她不过去看了一会儿荷花,回来得稍微晚一些,他就胡闹成这样,难道是在外头遇上了什么难事?抑或是原形毕露? 春草与双珠两个赶紧招呼仆妇们把残席撤下,一边又叫人去打热火来让沈珂洗澡。 正忙乱中,锦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到屋里的情形,暗叫不好,连忙上前帮忙。 苏玉妍虽然恼怒,却也强忍着没有冲沈珂发作,只冷眼看着春草双珠和锦春几人架着沈珂去了浴房,想着婚前的沈珂都是由锦春和锦秋两人侍候的,又想到刚才锦秋那副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更觉心头的无名火蹭蹭直往上冒,当下便大步进了浴房。 春草与双珠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将沈珂架入浴房后就出来了,锦春却是侍候惯了的,自然而然地替他更起衣来,才为他脱下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苏玉妍就大步进来了,锦春微微一滞,旋即脸上一红,低声说道,“少夫人亲自来替爷洗吗?” “嗯。你出去吧!”苏玉妍扫了她一眼。 锦春的目光在沈珂那似睁非睁的眼睛上瞟过,便逃也似地大步出去。 苏玉妍上前,蹲下身去,望着沈珂,轻声说道,“你是在跟我演戏么?” 沈珂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我是旧疾复发,并不是跟你演戏。”说罢,伸手将苏玉妍往他怀里一带,苏玉妍猝不及防,顿时和身扑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满是淡淡的葡萄酒香,加上浴房里玫瑰精油的香味,将苏玉妍心中的恼意冲淡了几分,旋即用力挣扎,想要挣出了的怀抱,“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沈珂的嘴就封住了她的口唇,她只能徒劳地发出“呜呜呜”的声响,用力挣扎,却始终挣不出他的怀抱。 良久,沈珂的唇才慢慢离开。 她深吸了口气,用力挣出他的怀抱,冷声问道,“沈珂,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半晌才道,“你刚才冲锦秋的发火的样子,真好看。” 苏玉妍心里一动,口气便缓和了几分,“你是故意引我冲锦秋发火的么?” ------------ 123、进宫(上) “我是昌宁有名的浪荡公子,就算娶得昌宁第一美人回家,也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嘛!若不出去喝喝花酒,若不闹出几场娇妻美妾争风吃醋的风波,又怎么能显出我沈珂的与众不同来呢?”沈珂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再次伸手把苏玉妍拉入怀中。 苏玉妍心里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语气又软和了几分,“你刚才喝醉酒的样子,唬了我一跳。”想着沈珂把锦秋比作“美妾”,心里终是不悦,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虞之色。 沈珂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不悦,笑嘻嘻地说道,“瞧你这一身汗水……”说着便替她解衣。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苏玉妍欲要躲开他的手,无奈他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挣也挣不开,只得红着脸道,“你做什么?” “如此良辰美景,跟如花美眷在一起,还能做什么?”沈珂的手触及苏玉妍柔嫩的肌肤,声音顿时变得沉哑起来。 沈珂这话透着暧昧的亲昵,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某处的坚硬顶在她的腿侧,让她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炙热起来,身体也跟着有些微微的酥麻,接着迅速升腾起某种渴望,不过,女性的矜持终是让她保持着一丝冷静,“这里……怕不妥。”宽大浴室里,只有一个大大的浴桶,又怎么能…… “今晚,便是这里最合适。”沈珂灼热的眼神紧紧盯着苏玉妍曲线玲珑的身体,手下不停,动作娴熟地解下了她的腰带,粉红的亵衣与若隐若现的双峰一下就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他的手随之而上,抚上那轻轻颤动的峰顶,微微用力,缓缓摩挲。声音沙哑地低语,“玉妍,我的妻……” 苏玉妍只觉身体一阵颤栗,听着他深情的低语,不由得也伸出手去勾住他光裸的后背,与他紧紧相贴。 得到了她的回应,沈珂的动作就变得更加温柔起来,他俯下身,将她圈在怀里,与她热烈地亲吻。直到她透不过气来时,他才抬起头来,却顺势将她和身抱起。跨进宽大的浴桶。 浴桶里温热的带着玫瑰精油香味的水扑通溅起,顿时把两人身上那薄薄的亵衣湿透,不待苏玉妍生出羞赧之色,沈珂已将她放下,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拉着她的亵裤轻轻一带,只听“咝——”地一声,亵裤顿时散成几片,苏玉妍如雪的肌肤一下子就紧紧贴上他的腰身,粗壮的硬物顿时如嗅觉灵敏的动物一样挨了过来。在她的花心几番试探,反反复复,直到花心里淌出清洌的泉水。硬物才顶入温热湿润的花心深处。 苏玉妍坐在沈珂的腿上,只觉双颊如红霞般燃烧起来,身体随着他强有力的冲撞而一阵阵地酥麻颤栗,生出无比淋漓的快感。 浴桶也随着沈珂的动作而发出吱咯的声响,桶里的水一波一波地漾出桶外。将浴室湿得精透。 等在浴室外头的春草与双珠隐隐约约听见室内的异响,不由得羞红了脸。却又不敢走开。 …… 而这时,锦春正在跟锦秋小声说话。 锦秋满脸不忿,低声说道,“……她这么做,分明就是想要拿我在府里立威!” 锦春朝左右看了看,方才拽住她的衣袖道,“就算是少夫人要拿你立威,你也只有顺从的份,况且她说不定只是恼咱们爷不顾太医的嘱咐吃了酒,并不一定是找你的岔子……” 锦秋低了头,“她就是看着爷对我好,喜欢我,所以就视我为眼中钉……” 锦春不由得嗔道,“你这话可就不中听了!咱们爷才新婚,夫妻两人正在热乎头上,又哪里顾得上你?再说了,这几天爷几乎连看都不曾看过你一眼,便是少夫人再敏感,也不一定知道你曾是侍候过爷的人呀!怕是你多心了!” “好吧,就算是我多了心,可她让我去领罚的话,却是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锦秋咬着牙,恨恨说道,“我侍候了爷这么多年,虽只是个丫头,老侯爷和世子爷,还有世子夫人却都高看我一眼,少夫进门才几天,就叫我去处事房领罚?我……我怎么还有脸见人?” “你别难过,兴许她也只是随口一说。”锦春安慰道,“等我去探探她的口风再说吧!” 锦秋飘渺的目光投向兰亭居灯火辉煌的正房,幽怨地说,“不必了,她若是存心不让我好过,只会寻出更多的机会来整治我,不如我这次先服了软,且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锦春想了想,也觉得她这话在理,便也打消了去向苏玉妍探听口风的念头,又软语宽慰了她几句。 …… 浴室里仍是一片旖旎春光。 激情过后的两人神态都显慷懒,赤裸的身体紧紧相依,良久才慢慢分开。 沈珂拿起外袍替苏玉妍裹好,这才朗声叫人重新换水。 春草几个听见,忙去了伙房叫健壮的仆妇挑了两桶热水来,进来看到铺着大理石的地面全被水淋湿,想着两人刚才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举动,只觉脸上有些发烧,忙忙重新装好了水,又急急退出屋去。 夫妻两人便洗了一回鸳鸯浴。 这一次,却是正正经经的洗澡,并没有调笑暧昧,沈珂甚至还替苏玉妍揉了一会儿她觉得酸痛的腰身,还取了浴巾为她擦身,苏玉妍到底不是开放的女性,既羞涩又有矜持,终是夺了他手中的浴巾来自己擦干身子,到更衣房更衣去了。 沈珂的动作十分迅速,在苏玉妍刚刚整理妥当,他也收拾利索了。两人遂携手出了浴房。 回到兰亭居时,已是月过中天,隐隐可闻远处村落传来鸡鸣,两人上了床,安静地躺好,苏玉妍觉得浑身乏力,闭上眼便进入了梦乡。 半夜醒来,寂静的屋里可闻红烛轻微的“哔啵”之声,苏玉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枕边,却空空如也,她楞了楞,旋即抬头,却见沈珂坐在桌案旁,听见床上的动静,正扭头过来看她,她不由得迎上他的目光,低声问道,“都这么晚了,爷怎么还不睡?” 沈珂犹豫了一下,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卷,沉声说道,“你睡吧,我看看书。”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苏玉妍睁着惺忪睡眼,问道。 “没事,你别多想。”沈珂两眼盯着书卷,不再看她。 苏玉妍却已觉出异样,不由得坐起身来,“你就别瞒我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颖王妃梁氏腹中的胎儿没了。”沈珂躇踌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是个男婴。” 他这一说,苏玉妍不禁睡意全消。“你说什么?惠君流产了?”放着梁惠君跟她是同一类人不提,便按现在的辈分来说,她也是梁惠君的亲舅母,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竟还蒙鼓里,又哪有不着急的? “姐姐曾跟我说,只要梁氏生下男婴,圣上就立赵宥儿为储君。”沈珂低声说道,“梁氏一向谨慎,又是个有手段的,却也着了别人的道,这一次,只怕连赵宥都会有危险了。” “那可如何是好?”苏玉妍不由得伸手抓住沈珂的胳膊。 “你别怕,只要咱们好生防范,一定会让宥儿躲过一劫的。”沈珂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我们一向是静观其变,所以处处受制,这一次,我们一定要以牙还牙,给对手以迎头痛击,否则,就对不起那枉死的婴儿了。” 听沈珂说得笃定,苏玉妍不免还是有些担心,“祖父和父亲他们,都知道了?” “今晚我出去应酬,正巧碰到左楠,这个消息,还是他告诉我的。”沈珂缓缓说道,“看到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心里就觉得特别憋屈,想要找个方式发泄,所以回来便要了酒喝……后来,后来你就回来了……”停了停,又道,“你睡了以后,我去了一趟思定堂,把事情跟祖父和父亲说了。祖父说,等明天再想办法。” 虽然他说了“明天再想办法”,可苏玉妍还是觉得定远侯他们一定已经想出了办法,而且这个办法还是能给予对手以迎头痛击的办法,她心里微忖,不禁叹道,“惠君她,一定难过得要死……”设身处地,换了她,怕也受不住。 沈珂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伸手抚过满头青丝,好半天才道,“明天我带你进宫去见她……” 苏玉妍没有诰封,沈珂虽是沈玮嫡亲的兄弟,也没有官爵在身,若不奉诏轻易不能入宫,现在却说明天带她入宫,只怕宫里早已透出消息来了。她温顺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反手握住沈珂的手,柔声说道,“既然明天还要进宫,你也该歇一歇了。” 话音刚落,又听见远处传来两声鸡鸣。 “都快二更了。”沈珂扫了一眼屋角的沙漏,“还能睡两个时辰。”说罢脱衣上床。 苏玉妍往里挪了挪,待他上了床,却又向他偎了过去,紧紧靠着他的胸膛,久久没有说话。明天进宫,一定不是寻常的问安串友,说不定,有一场硬仗在等着沈珂去打,而她,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帮忙不说,只怕还会成他的累赘。 ------------ 124、进宫(下) “惠君!”两人齐声出言打断梁惠君的话。 梁惠君抬起眼睑,眸光从两人脸上一扫而过,旋即又是冷冷一笑,“难道我说错了?” “你没有说错。她们若不尽心追查罪魁祸首,就说明她们心中有鬼不是?”苏玉妍上前两步,轻声说道,“定远侯此刻正在乾宁宫跟贵妃娘娘说话,想来也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你不必着急,缓一缓,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玉妍说得在理。”赵宁望着梁惠君,郑重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情缓一缓,大家也会更加冷静,更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梁惠君静静地听她们说完,良久才微微点头,“你们说得对,是我太过冲动了。”说着,眼里又盈上一层泪光。 苏玉妍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却也理解梁惠君这种丧子之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声说道,“你放心,你所承受的痛苦,我们一定会加倍付诸在害你的人身上……” 赵宁也在一旁重重点头。 “对,我所承受的痛苦,我一定要加倍付诸在害我的人身上!”梁惠君银牙轻咬,一字一句地说。 …… 乾宁宫里,定远侯正跟卧床不起的沈玮低声说话。 虽为祖孙,碍于国法,也只能以君臣之礼相见。 沈玮面色憔悴,细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定远侯安静地听着,两道浓眉微微颦起,形成一个川字。等沈玮说完,才缓缓开口,“……这么说来,连皇太后都插了手么?”定远侯府太夫人年轻时与皇太后过从甚密,关系颇不一般。但太夫人去世后,定远侯便鲜少与皇太后来往了,及至到了沈玮这一辈,赵、沈两家早没了太夫人在世时的亲密,又因为沈玮嫁的后来做了皇帝的赵楚也不是皇太后所出,虽称皇太后为母亲,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总是客套多于亲昵,却也不至于无情到对梁惠君下手的地步。 皇太后对几个非亲生儿子平素都是淡淡的,但对几个孙辈却都十分喜爱。特别喜欢赵容和赵宁,又因她二人素来与赵宥亲厚,梁惠君也生得聪慧伶俐。因而更得皇太后的喜欢,所以,对于皇太后是否插手此事,沈玮也不敢确定,在没有取得确凿的证据之前。便是在嫡亲的祖父面前,她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隐讳地回答,“……皇太后对赵宥向来比其他几个皇子还要好些,想来也不至于对梁氏下此毒手吧?梁氏在一天里吃过的东西,多半都是由她的贴身丫头岫烟打理。那丫头素来谨慎小心,也是信得过的……圣上已经将与此事有关联的人等全部拘了起来,只等皇太后问审了。” “这么说来。要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得看皇太后肯不肯出力了?”定远侯沉声说道,虽是疑问的句子,却说得十分笃定,不待沈玮回答。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你虽怪我多心。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他往寝宫外瞄了一眼,又道,“……事情应该并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说不定,梁氏体内早有存有令胎儿流产的药性,只是刚巧在吃过了皇太后送来的葡萄后发作而已……”他早年征战在外,每一次战役,他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总觉得这三样缺一不可。此刻听了沈玮的话,下意识就觉得对梁氏下毒手的那个人也跟他一样,也是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基础上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实施着他的计划,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沈玮在内宫十几年,不说被迫做出了许多违心的事,便是耳濡目染,也见识过嫔妃们千奇百怪的争宠手段,此时听定远侯这么一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其中的关联,只觉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如果真是定远侯所说,只怕梁氏在未怀孕之时就已身中慢性毒药而不自知,如果真是这样,敌手的凶残与狡猾,便能窥一斑而见全身了。 见沈玮不说话,定远侯又道,“珂儿跟他媳妇两个这会儿正在朝阳宫,只怕一会儿还要过来见你,珂儿忍唇负重这么多年,就是想你和宥儿能实现多年的夙愿,现今弄到这步田地,他心里还不知怎样失望难过!你这个做长姐的,还该劝导才是。” 人说“知子莫若母”,而在沈家,却要改用“知弟莫若姐”,沈玮与沈珂心灵相通,又怎不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失望?但这是一场飞来横祸,猝不及防,不仅沈珂难过失望,赵宥与她,会更加难过。但是,当着定远侯,沈玮还是轻轻点头,“祖父放心,事情既已发生,我们也阻止不了,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善后的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一定不会让我的孙儿白白死去,一定要让那幕后黑手付出沉重的代价。” 最后两句,沈玮说得十分缓慢,语音也十分低微,却透着与她全身的憔悴极不相称的冷漠与煞气,令定远侯精神一振,旋即露出微笑,“好!这样的你,才不愧为咱们沈家的女子!” 见定远侯持着赞同的态度,沈玮脸上的颓废之色顿时减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与沉静,“梁氏是个好孩子,我不想把她牵进来,宥儿将来是要做储君的,我更不能让他身上沾有污点,所有的事,就由我们沈家来做,一定要把这两个孩子撇干净……” 沈家已经为赵宥牺牲了许多,定远侯自然对沈玮的话不持半点异议,当下点头称是,忽听帘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连忙出声喝道,“是谁在外头?” 话音刚落,便听见赵宥清朗的声音,“是我。” 两人扭头,就见赵宥与沈珂并肩大步进来。沈珂上前给沈玮行国礼,沈玮忙叫赵宥拉他起来,未及开口,泪水已涌上眼眶,想着定远侯方才叮嘱的话,忙又将伤感强自压下,让他在床边的锦杌上坐下。 赵宥以家礼见过定远侯,见沈玮和定远侯两人都是满脸肃然,便正色道,“方才母妃与曾外祖父的话,我和珂舅父,都已经听见了。”不待两人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不同意母妃的说法。” 沈玮秀眉微皱,“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世事险恶?我不让你和梁氏插手,也是为你们好。” “国法无情,常常是‘一人犯错,诛连全族’,就算我是清白的,若出了事情,只怕也难逃干系。”赵宥徐徐说道,“与其做一个旁观者,还不如让我也参与其中,共得患难,将来也才能同享荣华。” 沈珂话音才落,沈珂已接着说道,“宥儿说得甚是。值此关键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宥儿的所作所为,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他痛失爱子,原该有雷霆之怒,若对此事无动于衷,只会引人猜疑,反倒不美。” 定远侯不禁点头称是。“珂儿这话说得在理。但凡有血性的男子,又怎会将妻儿的生死漠然视之?这个时候,他插手追查此事原也合情合理……” 沈珂朗声接了定远侯的话头,“眼下圣上让皇太后着手追查此事,原是秉着公正之意。可我觉得,若宥儿亲自请缨,圣上只怕也会首肯。这样一来,于公于私,都对咱们有利。” 赵宥痛失爱子,自是激愤难忍,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态度,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度,此时听了沈珂的提议,却不禁有些犹豫,“我避嫌都来不及,又怎好去请缨?” “你向来温和,鲜见你为某事而生怒,只怕圣上会误以为你怯懦胆小,你若请缨,圣上见了你血气方刚的模样,一定会对你的印象大为改观,于公于私,也都有利无弊。”沈珂看着赵宥躇踌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兴许,还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先前在内室,两人讨论的不过是关于此事幕后嫌疑黑手的事,并没有谈及此事,赵宥吃惊之余,倒也深以为然,当下便露出跃跃欲试之态来,“母妃,您觉得此计如何?若可行,儿子即刻便去向父皇请缨。” 定远侯看着赵宥未脱稚气的脸庞,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许是沈玮把孩子保护得太好了,他不仅没有学到争斗的手段,竟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还显得单纯。相比之下,沈珂在十岁之前就已经学会用假面伪装,一直装了十几年,还不曾被人识破,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了。 就在定远侯暗暗思忖赵宥能不能成大器时,沈玮已经点头答应赵宥的请求,“……你珂舅舅说得不错,你性情太过温良,恐让你父皇觉得你过于怯懦,此番若去请缨,正好让你父皇看到你的另一面,也正好趁此时机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给梁氏和你无辜的孩子一个交待。” 赵宥连连点头,继而收了雀跃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郑重,“我想,还是先去见过皇祖母,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后再去跟父皇说,若她老人家同意,再在父皇面前提一提,比我说百十句都顶用。” 定远侯正在心里思忖,听赵宥这么一说,不禁又觉意外,当拈须点头,“……正该如此。” ------------ 125、对策(上) “惠君!”两人齐声出言打断梁惠君的话。 梁惠君抬起眼睑,眸光从两人脸上一扫而过,旋即又是冷冷一笑,“难道我说错了?” “你没有说错。她们若不尽心追查罪魁祸首,就说明她们心中有鬼不是?”苏玉妍上前两步,轻声说道,“定远侯此刻正在乾宁宫跟贵妃娘娘说话,想来也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你不必着急,缓一缓,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玉妍说得在理。”赵宁望着梁惠君,郑重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情缓一缓,大家也会更加冷静,更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梁惠君静静地听她们说完,良久才微微点头,“你们说得对,是我太过冲动了。”说着,眼里又盈上一层泪光。 苏玉妍虽然没有做过母亲,却也理解梁惠君这种丧子之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声说道,“你放心,你所承受的痛苦,我们一定会加倍付诸在害你的人身上……” 赵宁也在一旁重重点头。 “对,我所承受的痛苦,我一定要加倍付诸在害我的人身上!”梁惠君银牙轻咬,一字一句地说。 …… 乾宁宫里,定远侯正跟卧床不起的沈玮低声说话。 虽为祖孙,碍于国法,也只能以君臣之礼相见。 沈玮面色憔悴,细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定远侯安静地听着,两道浓眉微微颦起,形成一个川字。等沈玮说完,才缓缓开口,“……这么说来,连皇太后都插了手么?”定远侯府太夫人年轻时与皇太后过从甚密,关系颇不一般。但太夫人去世后,定远侯便鲜少与皇太后来往了,及至到了沈玮这一辈,赵、沈两家早没了太夫人在世时的亲密,又因为沈玮嫁的后来做了皇帝的赵楚也不是皇太后所出,虽称皇太后为母亲,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总是客套多于亲昵,却也不至于无情到对梁惠君下手的地步。 皇太后对几个非亲生儿子平素都是淡淡的,但对几个孙辈却都十分喜爱。特别喜欢赵容和赵宁,又因她二人素来与赵宥亲厚,梁惠君也生得聪慧伶俐。因而更得皇太后的喜欢,所以,对于皇太后是否插手此事,沈玮也不敢确定,在没有取得确凿的证据之前。便是在嫡亲的祖父面前,她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隐讳地回答,“……皇太后对赵宥向来比其他几个皇子还要好些,想来也不至于对梁氏下此毒手吧?梁氏在一天里吃过的东西,多半都是由她的贴身丫头岫烟打理。那丫头素来谨慎小心,也是信得过的……圣上已经将与此事有关联的人等全部拘了起来,只等皇太后问审了。” “这么说来。要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还得看皇太后肯不肯出力了?”定远侯沉声说道,虽是疑问的句子,却说得十分笃定,不待沈玮回答。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你虽怪我多心。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他往寝宫外瞄了一眼,又道,“……事情应该并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说不定,梁氏体内早有存有令胎儿流产的药性,只是刚巧在吃过了皇太后送来的葡萄后发作而已……”他早年征战在外,每一次战役,他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总觉得这三样缺一不可。此刻听了沈玮的话,下意识就觉得对梁氏下毒手的那个人也跟他一样,也是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基础上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实施着他的计划,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沈玮在内宫十几年,不说被迫做出了许多违心的事,便是耳濡目染,也见识过嫔妃们千奇百怪的争宠手段,此时听定远侯这么一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其中的关联,只觉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如果真是定远侯所说,只怕梁氏在未怀孕之时就已身中慢性毒药而不自知,如果真是这样,敌手的凶残与狡猾,便能窥一斑而见全身了。 见沈玮不说话,定远侯又道,“珂儿跟他媳妇两个这会儿正在朝阳宫,只怕一会儿还要过来见你,珂儿忍唇负重这么多年,就是想你和宥儿能实现多年的夙愿,现今弄到这步田地,他心里还不知怎样失望难过!你这个做长姐的,还该劝导才是。” 人说“知子莫若母”,而在沈家,却要改用“知弟莫若姐”,沈玮与沈珂心灵相通,又怎不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失望?但这是一场飞来横祸,猝不及防,不仅沈珂难过失望,赵宥与她,会更加难过。但是,当着定远侯,沈玮还是轻轻点头,“祖父放心,事情既已发生,我们也阻止不了,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善后的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一定不会让我的孙儿白白死去,一定要让那幕后黑手付出沉重的代价。” 最后两句,沈玮说得十分缓慢,语音也十分低微,却透着与她全身的憔悴极不相称的冷漠与煞气,令定远侯精神一振,旋即露出微笑,“好!这样的你,才不愧为咱们沈家的女子!” 见定远侯持着赞同的态度,沈玮脸上的颓废之色顿时减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与沉静,“梁氏是个好孩子,我不想把她牵进来,宥儿将来是要做储君的,我更不能让他身上沾有污点,所有的事,就由我们沈家来做,一定要把这两个孩子撇干净……” 沈家已经为赵宥牺牲了许多,定远侯自然对沈玮的话不持半点异议,当下点头称是,忽听帘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连忙出声喝道,“是谁在外头?” 话音刚落,便听见赵宥清朗的声音,“是我。” 两人扭头,就见赵宥与沈珂并肩大步进来。沈珂上前给沈玮行国礼,沈玮忙叫赵宥拉他起来,未及开口,泪水已涌上眼眶,想着定远侯方才叮嘱的话,忙又将伤感强自压下,让他在床边的锦杌上坐下。 赵宥以家礼见过定远侯,见沈玮和定远侯两人都是满脸肃然,便正色道,“方才母妃与曾外祖父的话,我和珂舅父,都已经听见了。”不待两人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不同意母妃的说法。” 沈玮秀眉微皱,“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世事险恶?我不让你和梁氏插手,也是为你们好。” “国法无情,常常是‘一人犯错,诛连全族’,就算我是清白的,若出了事情,只怕也难逃干系。”赵宥徐徐说道,“与其做一个旁观者,还不如让我也参与其中,共得患难,将来也才能同享荣华。” 沈珂话音才落,沈珂已接着说道,“宥儿说得甚是。值此关键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宥儿的所作所为,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他痛失爱子,原该有雷霆之怒,若对此事无动于衷,只会引人猜疑,反倒不美。” 定远侯不禁点头称是。“珂儿这话说得在理。但凡有血性的男子,又怎会将妻儿的生死漠然视之?这个时候,他插手追查此事原也合情合理……” 沈珂朗声接了定远侯的话头,“眼下圣上让皇太后着手追查此事,原是秉着公正之意。可我觉得,若宥儿亲自请缨,圣上只怕也会首肯。这样一来,于公于私,都对咱们有利。” 赵宥痛失爱子,自是激愤难忍,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态度,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度,此时听了沈珂的提议,却不禁有些犹豫,“我避嫌都来不及,又怎好去请缨?” “你向来温和,鲜见你为某事而生怒,只怕圣上会误以为你怯懦胆小,你若请缨,圣上见了你血气方刚的模样,一定会对你的印象大为改观,于公于私,也都有利无弊。”沈珂看着赵宥躇踌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兴许,还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先前在内室,两人讨论的不过是关于此事幕后嫌疑黑手的事,并没有谈及此事,赵宥吃惊之余,倒也深以为然,当下便露出跃跃欲试之态来,“母妃,您觉得此计如何?若可行,儿子即刻便去向父皇请缨。” 定远侯看着赵宥未脱稚气的脸庞,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许是沈玮把孩子保护得太好了,他不仅没有学到争斗的手段,竟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还显得单纯。相比之下,沈珂在十岁之前就已经学会用假面伪装,一直装了十几年,还不曾被人识破,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了。 就在定远侯暗暗思忖赵宥能不能成大器时,沈玮已经点头答应赵宥的请求,“……你珂舅舅说得不错,你性情太过温良,恐让你父皇觉得你过于怯懦,此番若去请缨,正好让你父皇看到你的另一面,也正好趁此时机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给梁氏和你无辜的孩子一个交待。” 赵宥连连点头,继而收了雀跃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郑重,“我想,还是先去见过皇祖母,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后再去跟父皇说,若她老人家同意,再在父皇面前提一提,比我说百十句都顶用。” ------------ 126、对策(下) 朝阳宫里,苏玉妍与赵宁、梁惠君把出事那天与别人来往的细节又仔细过滤了一遍,随即列出了一个嫌疑人名单。排在头一位的,便是皇后冯敏缜,次之是左贤妃,再次之,便是皇太后。从理论上讲,赵宥是冯敏缜养在膝下的皇四子赵安成为储君的最大劲敌,冯皇后为了赵安对梁惠君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左贤妃就更不用说了,她膝下所出的皇三子赵宏聪慧能干,深得圣眷,也有望角逐储君之位……至于皇太后,倒与赵宥没有利益冲突,不过她差人送来的葡萄是导致梁惠君肚子疼痛的主要原因,因此也被列入嫌疑名单。 而这边乾宁宫里,定远侯与沈玮、沈珂、赵宥商议妥当便提出告辞,一行人在朝阳宫外汇合,随即出宫。 回到兰亭居,已是天过晌午。吃罢午饭,夫妻两人就把各自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苏玉妍得知赵宥欲主动请缨调查此事,权衡利弊,也觉除此之外并无良方,不过,赵宥身为当事人,若没有魄力,只怕难以查出幕手黑手。 夫妻两人一合计,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春草得知梁惠君腹中的胎儿被人动了手脚以致流产,不禁暗暗为苏玉妍感到庆幸,庆幸之余,想到沈珂还有一个嫡兄弟沈顼,沈珂又是那样的不成气候,将来只怕还会为承爵之事而生出纷争,当下便又心生忧虑。春草把心中的担忧说给双珠听了,双珠不由得笑道,“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咱们大小姐虽说宅心仁厚。可大事也含糊,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说着,抬头看见锦秋如迎风杨柳般走了过来。那一身粉红的衣裳映衬着她娇艳的脸庞,云鬂上斜插着一支金翅蝴蝶钗,随着她轻盈的步子上下晃动,愈发摇曳生姿。 双珠向来聪慧。早从锦秋看沈珂那艾怨的眼神瞧出了蹊跷,当下便向她笑道,“锦秋姐姐这是去哪里?” 锦秋听罢,脚下不由一顿。进了兰亭居,除了甬道处有个三岔路,一条通向君子池,一条通向西厢房,余下这一条,便直通兰亭居的正房了。如今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双珠却还问她去哪里。岂不是明知故问?不过,她心里虽然愠怒,却还是好声好气地笑道。“我过来看看爷和少夫人,问问他们晚饭吃什么。” 自从沈珂成亲。他所有的事情几乎都由苏玉妍和她的陪嫁丫头包揽了,就连菜谱,也都由苏玉妍重新改过,锦秋与锦春两个,虽然名义上还是沈珂屋里的大丫头,实际上,却是百事不管的闲人了。 双珠眼珠一转,旋即笑道,“姐姐来得真不巧,爷与少夫人刚刚歇下……” 这要放在以前,锦秋不需说话,只要拿眼一扫,丫头们就会忙不迭地开门迎她进去,可惜现在已是时过境迁,昨晚她不仅挨了苏玉妍的训斥,还被责令自己主动领罚,所以她便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无名火,本想着寻个机会跟沈珂诉诉苦,没想到今天一早他就跟苏玉妍进了宫,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想见他一面,没想到双珠直接就替苏玉妍挡了驾,连她见沈珂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一来,她心里的怒火更盛,声音就不免微微提高了些,“哦?那我可来得不巧了!” 屋里沈珂正与苏玉妍说话,听见外头锦秋的声音,不由得问道,“是锦秋么?”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的眸光投向窗外,便微微一笑,“昨晚我罚了她,只怕她心里正委屈着……” 说到一半,却不往下说了。 沈珂昨晚本就未醉,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此时听苏玉妍一说,不禁想起昨夜的情形来,两道剑眉就微不可见地一颦,沉吟片刻,随即说道,“锦秋跟了我十年,虽说脾性不太好,却还是信得过的,只怕你昨晚误会她了……” 苏玉妍听沈珂竟为锦秋辩解,心头的无名火便“嗖”地一下窜得老高,当下便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向门口走去,嘴里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来是个误会,倒是我大惊小怪了。”一边唤春草请锦秋进来。 锦秋听见屋里沈珂为她开解的话时,脸上不禁露出欣然的笑容,此时又见苏玉妍让她进屋,心里更是一阵窃喜,当即挺着胸脯昂首进去,同时收了脸上的笑容。 因走得急了,正撞上迎面出来的苏玉妍,幸亏她是飞过武的,当下往旁边一闪,却还是将苏玉妍撞了一个趔趄,她连忙伸手相扶,也不知是不是迟了一步,还是她存心,总之还未触到苏玉妍的衣角,就见她身子一歪,摔倒在地,落地时还发出“砰”地声响。 沈珂顿时离座而起,大步奔过来,一把将她抱起,见苏玉妍紧皱秀眉一言不发,不禁问道,“摔得厉害么?” 锦秋见沈珂满脸关切,竟连看也不看自己,当下只觉心里泛起一阵醋意,但想到自己的身份,终究不敢说什么,只嗫嚅着小声说道,“是奴婢莽撞了,奴婢该死!” 沈珂这才把眸光转向她,沉声说道,“若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锦秋满腹想要跟沈珂倾诉的话在他话音刚落时就不得不咽了回去,只微微点了点头,“奴婢原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跟少夫人禀报一声,昨晚奴婢已经去处事房领了罚,罚了奴婢半年的月银……” 苏玉妍的眸光扫过锦秋那梨花带雨的娇俏脸庞,当即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方才爷说了,昨晚是我误会了你,回头你再去一趟处事房,跟他们说,不必罚了。” 先是让她自己去处事房领罚,接着又让她去处事房消罚,难道是想拿她当猴耍不成?她锦秋虽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奴婢,却不是任人搓扁捏圆的软柿子!锦秋原本就显得幽怨的神情顿时收敛起来,她心念百转,把苏玉妍在心里骂了又骂,当着沈珂,还是竭力维持着弱不禁风的娇怯形象,悄无声息地瞟了沈珂一眼,遂垂下粉颈,“多谢少夫人不罚之恩。”说罢还盈盈一拜,举止之优雅,简直就像个仪态万方的千金小姐,完全看不出一个做为奴婢的卑微之态。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愈是显得委屈,就会愈发衬出苏玉妍的狭隘与自私,沈珂从来都是个心软的,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这样的委屈而置之不理。 果然,沈珂眉峰微皱,大步走到床边,把苏玉妍轻轻放在床上,这才微沉着面色对锦秋说道,“你先下去吧,回头我让锦春去处事房给你消罚。” 锦秋立即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来,眼里泪光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娇怯的模样,想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逗留,遂应声退出房去。 一出屋,就迎上春草双珠两个如临大敌的目光,她唇角微微一翘,露出淡淡的不屑一顾的神情,扬长而去。 春草与双珠面面相觑,目送锦秋摇曳生姿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的拐角处,这才转过头来,良久没有出声。 还是春草低声打破了沉默,“这个锦秋,存心就是来挑拨咱们大小姐和爷之间的关系的。” 双珠也小声附和了一句,“瞧她这狐媚样儿,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听屋里苏玉妍唤春草去拿药酒。 两人连忙转身去了。 苏玉妍紧皱着眉头,伸手轻轻摸了摸了右脚脚踝,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竟是真的扭伤了! 看她这样子,沈珂也知她伤得不轻,不由得放柔了语调,“你先忍一忍,我替你正正骨。”说罢伸手就去握她扭伤的右脚脚踝。他的手才碰到脚踝上,苏玉妍就下意识地失声叫道,“痛!” 这一叫,顿时让沈珂的手缩了回去,只看着她的脚踝处,就像看着一个满身是刺的刺猬,简直无从下手。 少时春草与双珠送了药酒进来,沈珂看着苏玉妍慢慢红肿起来的右脚踝,不禁皱起眉头,柔声说道,“我先为你擦点活络精油,会让痛感缓一缓。”说着拿了药布涂上活络精油,然后替她慢慢擦拭,擦着擦着忽然两手交错用力一正,就听“咔嚓”一声,苏玉妍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未及开口,便听沈珂笑道,“……长痛不如短痛……你站起来试试,应该没事了。”说着扶她下床。 苏玉妍慢慢走了两步,果然不痛了。当下也就不再惺惺作态,展颜一笑,“果然是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她娇妍的笑容,沈珂心里因为苏玉妍让锦秋自己去处房消罚的一点阴霾便随之消失殆尽,旋即笑道,“便是不痛了,也得先在床上歇一歇……” 双珠与春草见了,顿时露出释然的笑容来。 “悉听君命。”苏玉妍也知沈珂刚才为锦秋受罚之事不快,当下便佯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笑微微地说道。 沈珂也乐得不提,他看着苏玉妍干净的笑容,却不由得想起锦秋方才的那一撞来,顿时生出疑窦,却不说穿,只与苏玉妍说些旁的事。 ------------ 127、喜讯(上) 就算沈珂心里存了疑窦,终是想着锦秋的地位尴尬,难免还是对她存有愧疚之意,又想着自己刚刚新婚,不便纳她为姨娘,便是真要纳她,也需等苏玉妍生了孩子,方才合情合理。 沈珂不说,却不代表苏玉妍不知。先前锦秋尚未进屋时,她就知道这丫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来生事的,就是来装可怜的,所以就打算放下主母的架子跟她谈一谈,也顺便提醒她做好一个丫头的本分,不料竟会突然被她撞倒,当时她本想点穿,却想着沈珂心里存了偏见未必肯信,便忍了没说,此时又见沈珂有意岔开话题,便知他心里对这锦秋是另眼相看的,心里自是像吃了酸梅子似的,满心满口都是酸溜溜的,可又不能明着跟一个身份低微的丫头争风吃醋,便索性装出心无城府的样子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不信,她还斗不过区区一个通房丫头了! 因此,夫妻两人各怀心思,虽然都面带笑容,却少了先前那种亲密无间,好在两人都在为梁惠君的事操着心,倒也没显出什么隔阂来。 不过,苏玉妍毕竟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子,尽管沈珂什么都没说,她还是觉出了锦秋这个女人对她潜在的威胁。这个时代,注定男人会拥有三妻四妾,特别是身份高贵的男人,更是拥有无数姬妾,沈珂虽是无名之辈,可他却是定远侯之嫡长孙,不管她愿不愿意,将来都必须接受他接二连三纳妾的事实。她不是个思想开放的人,无法容忍别的女人与自己共同拥有同一个男人,这也是她当初嫁给沈珂之前犹豫的原因。但沈珂是个好人,错过了他,也许会成为她一辈子的遗憾,所以,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同时也作好了他将来纳妾的心理准备。可当真正面临着这样的难题时,她心里的难过还是无法用言语表述。 她不能怨沈珂。沈珂不仅仪表飘逸出众,还拥有定远侯嫡长孙以及沈贵妃胞弟的特殊身份,就算他素有浪荡子弟的名声。却还是无法阻挡无数女性对他的爱慕,锦秋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自然不能免俗,更何况两人之间还可能存在某种暧昧的关系,她想成为他的妾室,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不关沈珂的事。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当然,她不是小人,不会使用那些见不得人的卑鄙手段,只能从明面上想办法,而且还必须是能让沈珂接受的光明正大的办法。 锦秋已经不小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按理说,她可以为锦秋拣个年纪相当、身份相当的男人,把她名正言顺地嫁出去。这样一来,不仅拔去了锦秋这颗眼中钉,还能给其他丫头一个警示,可谓一举两得。 苏玉妍心中主意已定,便带着春草双珠去了思定堂。 锦秋是宋德书送给沈珂的,她的去留,宋德书也享有发言权。当务之急,是要与宋德书达成一致,最好由宋德书出面为锦秋主婚,这样才不会引起沈珂的反感。 对于苏玉妍的来访,宋德书显得十分高兴。她与苏玉妍除了婆媳关系,还有另一层姨甥关系,自然要显得比一般婆媳关系更为融洽才是。当然,苏玉妍对宋德书却仅仅只是出于表面的尊敬,毕竟当初是宋德书代宋氏嫁入了定远侯府,这个心结也将随着宋氏的离世而永远解存在在两人之间。更何况她们之间还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因此就算看起来十分和乐,却也只是聊些寻常的家长里短而已。 说着说着,苏玉妍就有意无意地把话题绕到了兰亭居丫头们的身上,“……我在家里平常只用了两个丫头,如今陪嫁的就有四个。还有锦春和锦秋两个从前跟着大少爷的……母亲这里也都只有丹阳和皎月两个大丫头,我却用了足足六个,岂不是大大僭越了?因此我就琢磨着是不是打发几个出去,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宋德书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苏玉妍的言下之意,旋即笑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锦秋锦春两个原是太夫人留下来的,后来跟了珂儿,大概也有十多年了……这两个丫头倒是忠心耿耿的,亏得有她们在珂儿身边侍候着,这些年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如今年纪大了,也该打发出去了。” “要不,我就让柳红和秋蕙先到外院领一份差事……毕竟,锦春和锦秋是太夫人留下来的,若我一来便把人打发出去,倒显得我不容人了。”苏玉妍佯作犹豫的样子。 “柳红和秋蕙是你的陪嫁丫头,怎好打发到外院去领差事?还是让锦春和锦秋两个出去吧,她们也该嫁人了。”宋德书微一沉吟,便笑道,“你不好说,就由我出面……我跟珂儿说去。”她知道苏玉妍是特意为此事而来,一来想着她在新婚头上难免会觉得通房丫头碍眼,一来也不想驳了她的面子,所以干脆把此事揽在自己身上,也卖她一个人情,增进两人的感情,为将来沈顼随爵的事做些铺垫。 苏玉妍想不到宋德书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当即便作出十分感激的样子,笑道,“……只有您体谅我的难处子……” 她这一说,宋德书倒先红了眼圈,“我是你姨母,又是你婆母,你娘不在了,我就只当多生了一个女儿,从今以后便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要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跟我说,我一定会替你做主……” 苏玉妍默默地看着她伤感的模样,一时猜透她是有感而发还是惺惺作态,当下便掏出手绢递了上去,柔声说道,“能得姨母疼爱,自是我的福气,娘亲在九泉之下见了姨母待我如亲生女儿,也必定会深感欣慰……” 宋德书接了帕子,揩去眼角的泪痕,哽咽说道,“你娘若是看到你如愿以偿地嫁给珂儿,也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苏玉妍想起宋氏,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宋德书见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安慰。 苏玉妍便收了泪,又小坐了一会,方才回了兰亭居。 也不知宋德书是一向办事效率高还是为向苏玉妍示好,第三天一早,皎月就来到兰亭居请苏玉妍去思定堂,说是世子夫人有事相商,让她带上锦秋锦春。 苏玉妍便知定是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便欣欣然让人去叫了锦春锦秋去了思定堂。 锦春虽然奇怪苏玉妍此次为何会带她们两人去思定堂,却并没有多想;而锦秋暗里瞥了满脸平静的苏玉妍,心里却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忐忑不安地随在锦春后面,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情。 到了思定堂,宋德书远远便冲苏玉妍招手,待她坐定,才向锦春锦秋两个笑道,“……今天我特意让少夫人带了你们两个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们商量。” 堂堂的定远侯世子夫人,跟两个身份低微的丫头说话,竟然还用了如此客气的口气,倒让苏玉妍有些意外。而这样客气的语气,也让锦春和锦秋两人感到不安,不禁同时开口说道,“不敢当,世子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宋德书看到两人温顺的表现,不由得满意地笑道,“是这样……你们两个从前是跟过太夫人的,这些年跟在珂儿身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让我省了不少心,可算是咱们府里老一辈的大丫头中最出色的了……” 锦春与锦秋两个隐隐觉得宋德书这番褒扬的话后面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禁垂下头去,暗自在心里思忖。 果然,宋德书又徐徐说道,“你们两个同年,今年要满二十了吧?” 锦春与锦秋不知宋德书这话是何用意,便同时点头。“奴婢今年就二十了。” 做丫头到了二十岁还未出阁,可见其在主人心中的特殊地位。苏玉妍看了看锦秋那面如春花的脸庞,不由得笑道,“想不到两位姐姐竟然有二十岁了,我还以为只有十五、六岁呢……” 宋德书也不知是赞扬还是嘲讽,接了苏玉妍的话头,“是啊,她们这样的品貌,只做了咱们府里的丫头,倒是可惜了……”顿了顿又道上,“正因为这样,我就更不想把她们送给别人作妾了,所以才特意托人去外头寻了两家家世清白的富庶人家……这样,才不负她们侍候了太夫人和珂儿一场……” 锦春听罢,只觉十分意外,不禁面露诧异之色;而锦秋却如五雷轰顶,脸上顿时一片煞白,身子摇了两摇,好不容易才站住了,这才侧过头来,朝苏玉妍看了过来。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游说世子夫人要把她们嫁出去!锦秋银牙暗咬,狠狠地剜了苏玉妍一眼。 苏玉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没有看到锦秋那宛如利刃一般的眼光,只向宋德书说道,“是么?母亲倒是古道热肠……只是,两位姐姐毕竟是跟着太夫人和大少爷的,身份比寻常丫头自是不同,这两户人家虽然殷实,却不知他们家儿子却不知合不合两位姐姐的心意?” ------------ 128、喜讯(下) “家境殷实固然重要,可人的品性却更加要紧。”苏玉妍望着宋氏,微笑着说,“要不,请大少爷亲自去过过目?两位姐姐服侍他这么多年,于情于理,他也该在姐姐们的亲事上头尽尽心才是。” 宋德书不禁笑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家境与人品都是百里挑一的……你若不放心,那就让珂儿再跑一趟,也好让锦春锦秋两人安心。” 苏玉妍沉吟片刻,却作出为难的样子,“大少爷素来看重两位姐姐,这冷不丁地要把她们嫁人,只怕他心里……” 宋德书自然就顺水推舟地把此事大包大揽,“这事你尽管放心好了……就算再舍不得又怎样,总不能把两个丫头留在身边一辈子不嫁人吧?名不正言不顺的,反倒害了她们。”说罢便转向锦春和锦秋,沉声说道,“我也是看在你们俩个从前是服侍过太夫人的老人,才会特意托人给你们去觅两户称心如意的人家,若是寻常的丫头,随便打发出去便是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顿了顿,又问,“你们可有话说?” 事已至此,就算两人有什么话要说,也无法挽回即将出嫁的命运了。锦春素来乐观,又见苏玉妍处处替她们考虑,自然没有话说,锦秋固然有满腹怨言,当着宋德书与苏玉妍又怎敢开口?所以两人对视一眼,便都默然垂下头去,齐声说道,“奴婢谨遵世子夫人安排。” “这样就好。”宋德书语重心长地说道,“凭你们这样的样貌,正该嫁入家世清白人家为妻。我也不忍心把你们送给那些官宦子弟为妾,虽说那样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终是无名无份。便是将来生下孩子,也要养在主母的膝下,连一声娘亲都听不到,岂不是白做了一辈子女人?你们都是聪明伶俐的人,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自是明白的……至于陪嫁,太夫人临终前也嘱咐过了,由我和珂儿各出一半,你们少夫人也是个仁心宅厚的。必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这几天就不用去兰亭居听差了,把东西收拾妥当,只安心待嫁吧!” 锦春沉默了片刻,便缓缓开口道谢,“多谢世子夫人和少夫人为奴婢们的亲事操心了。” 锦秋原以为宋德书只是先跟她们提提这事,没想到成亲的日子都迫在眉睫,心中怨忿更加浓重起来。瞟过锦春平静的面孔,一时更觉五味陈杂,只得也跟着说道,“奴婢多谢世子夫人和少夫人。”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只要你们将来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宋德书笑道,“好了,你们俩先回去收拾东西吧,回头我让丹阳和皎月接你们到思定堂来住几天……” 锦秋与锦春福了福。便转身去了。 苏玉妍也跟着起身,笑道,“那我也告辞了……大少爷那里,还要母亲费心劝一劝才好。” 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只会暗地里吃醋,不懂得如何俘获男人的心。宋德书心里暗自好笑,嘴里却道。“这事你就尽管放心好了,珂儿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就算再舍不得,也不会提出异议的。”沈珂的性子她太了解了,虽然在外头有些胡闹,在家里却还是没有出过大乱子的,区区两个贴身丫头又怎么会比得上新婚娇妻在他心中的分量呢?他对苏玉妍的好,定远侯府无人不知,只是苏玉妍一叶障目,并不自知罢了。 苏玉妍遂告辞出来。 到底是头一回做出一件违心的事来。这一路走来,苏玉妍不禁心思百转,一时想到自己幸好穿成官家小姐,不至让人随便安排婚事,一时又想着宋德书寻的那两户人家不知到底怎样,一时又寻思着沈珂对于此事会持有怎样的态度……一路走走停停。心不在焉地望着脚下鹅卵石缝中间钻出来的青绿的小草,一时竟怔在那里。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不禁失笑——亏得她没进宫,否则,成天做些勾心斗角的有昧良心的事,岂不是让她为难死了?转念又想到锦秋那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心里就慢慢释然了——这样狐媚子一样的丫头,打发出去就是排除了一颗地雷,再说了,没有把她们随便送给哪个官宦人家做妾,对她们来说,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幸事。 就这样走走停停,约摸两刻钟才回了兰亭居。 此时已近晌午,春草与双珠几个早从锦春那里得知世子夫人为她们拣了合意的亲事,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乐呵呵地跟锦春和锦秋道了喜,便又琢磨起给她们送些什么添妆礼来,倒忘了苏玉妍没回来。忽见她从垂花门里缓缓走来,当下便迎了上去,看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只道也为锦春锦秋即将出嫁感到高兴,不由得也笑道,“这还是咱们兰亭居头一回办喜事,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才行……” 苏玉妍知道她们几个也看锦秋不顺眼,如今眼看锦秋就要从兰亭居出去,自然喜出望外,现在跟前没有别人,她也就不再作套,只笑着说道,“是啊,一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一边说,一边进了屋。春草送上冰镇过的绿茶,苏玉妍喝了两口,才问道,“……爷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沈珂的笑声,春草忙打起纱帘,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说话间,沈珂就到了门口,就着春草打起的帘子进了门,一眼看到苏玉妍正安闲地坐着喝茶,不由得笑道,“喝的什么茶?还不给我斟上一杯?” 春草抿嘴一笑,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双珠却大大方方地笑道,“奴婢这就为爷去斟一杯上好的冰镇绿茶来。”说着掀帘出去。 苏玉妍抬眸看着沈珂,笑道,“爷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沈珂眼神一闪,不禁望着她直笑,“我特意早些回来陪你。”一边说,一边挨到她身边来。 苏玉妍便作势要拍他的手,笑道,“我有丫头们陪着说话,不稀罕你呢!” 沈珂伸手揽住她的细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稀罕,我可稀罕得紧呢!” 正说着,听见帘外轻咳一声,苏玉妍忙推开沈珂,正襟危坐。 沈珂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向帘外说道,“是给我送绿茶来了吧?” 双珠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撩起门帘,迈步进来,把茶捧给沈珂,笑道,“这是方妈妈特意为爷准备的,说是消暑解毒的茶……” 沈珂接茶在手,旋即便揭起茶盖啜了一小口,笑道,“果然是好茶!你替我去多谢方妈妈,让她明天再多准备些,还预备些她拿手的茶点,我用得着呢!” 双珠答应一声,遂退了出去。 苏玉妍不禁问道,“爷明天要呆在家里喝茶?” “是啊,我明天哪里也不去,就呆在家里喝茶。”沈珂笑微微地说道,“不过,可不是我一个人喝茶,是赵容和许恒要过来,所以让方妈妈多准备些,省得到时看我喝了眼馋。” “赵容与许恒要过来?”苏玉妍喜道。自从成亲以来,以前经常有来往的赵容和赵宁并梁惠君几个就好像刻意避着她似的,连定远侯府的大门也不登了,所以苏玉妍乍听赵容要来,不免十分惊喜。 “今天我去了一趟许府,赵容便说明天要过来看你,我当然是欢迎之至。”沈珂笑道,“瞧她那喜气洋洋的样子,只怕有什么喜讯要告诉你呢!” 苏玉妍心里忖了忖,旋即想到赵容成亲也有好几个月了,若说喜讯,那就只有怀孕这件事了。她便也笑道,“不管什么事,明天她来了,我们不就知道了?” 沈珂笑道,“不管赵容是不是什么喜讯,我倒是先得了另一件喜讯。” “什么喜讯?”苏玉妍笑道,“说来听听。” “赵宥主动请缨,圣上已经答应让他亲自彻查梁氏流产之事,没想到赵宥还真是个有魄力的,借此机会竟得了圣上的默许,动用了圣上身边多年未用的暗卫,听说已经得了好几条有利的线索。”沈珂沉声说道,“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不便公之与众。” 听说追查凶手的事有了线索,苏玉妍自然也为之兴奋,只是转念想到梁惠君胎死腹中的尚未成形的婴儿,不免又生出几分黯然,当下便道,“这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喜讯……”顿了顿,又向沈珂笑道,“我这里也有一件喜讯要跟爷说。” “是么?”沈珂笑道,“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喜事?” “母亲一早让我带了锦春锦秋两个过去思定堂,说是念在她们劳苦功高服侍了太夫人和爷这些年的份上,要为她们拣各自拣个合意的人家嫁了,还说嫁妆由她和爷各出一半……”苏玉妍微笑着说,一边打量着沈珂的脸色,“爷说,这算不算得是一件喜讯?” 沈珂面色微变,却还是作出不经意的样子,“锦春和锦秋两人的亲事,本是我们兰亭居的事,没想到竟让母亲为咱们操办了,回头我还得过去好好谢谢她。” 苏玉妍便道,“母亲还说了,两位姐姐服侍了爷一场,爷也该在她们的亲事上头尽尽心,让爷亲自去两户人家相看,若是爷相中了,才让她们出嫁呢!” ------------ 12、默契(上) 沈珂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说她们到底没有把事情做绝,也给人留下了一丝回旋的余地。当下也不作套,正色说道,“母亲说得在理,锦春和锦秋服侍我一场,我理应尽心操办她们的亲事才是。”他心里虽然不悦,当着苏玉妍终是没有显露半分,只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这才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就先去思定堂见母亲,让方妈妈做两样开胃的好菜,今晚咱们喝点酒……”不等苏玉妍出声,又补上一句,“上回姐姐让人从宫里捎出来的两瓶红葡萄酒还没开封,听说味道不错,今晚你就陪我好好品一品吧!” 原本听到沈珂提起“喝酒”,苏玉妍心底是不悦的,因为太医嘱咐他至少半年之后才能饮酒,后来又听他补说了一个“品”字,她心里微微一忖,随即笑道,“今晚月色定好,不如在君子池摆上果品茶点,一边饮酒谈天,一边赏月赏荷,岂不美哉?” 沈珂已经走到门口,此时不由得回过头来,看见妻子那艳若桃李的俏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一副心无城府的单纯模样,不禁又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这样单纯的女子,心地必是良善的,又怎么会背地里耍什么手段呢?必是继母宋德书怕她尴尬才托人给锦秋和锦春两人说亲的。他心里这样一忖,旋即也就释然了,脸上也就带出几分笑容,“如此甚好,你着人准备着,等我回来。”一边说,一边大步而去。 苏玉妍也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目送沈珂的背景消失在兰亭居的院门外。这才收回目光,心里暗叹,他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也表现出了异样,这就说明,他对锦春锦秋两个,或许只是对锦秋一个有着特殊的不同寻常的情分,锦春锦秋两个虽是丫头,在他心里的分量也远远不是普通丫头所能比得上的,自己这样做。只怕会伤了他的心。 便是伤了沈珂的心,她现在也不能后悔了,当然。她也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为维护自己的权益,适当地使用些小伎俩也在情理之中。尽管锦秋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竞争对手,却因为其特殊的地位远比一个真正的竞争对手而更令苏玉妍伤透脑筋。她在明,锦秋在暗,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人耳目,而锦秋,只需一个脉脉含情的眼波,说不定就会牵动沈珂的心。令人防不胜防,这样的女人,又岂能长期放在沈珂身边?现在把她嫁出去。还为时不晚,若果她肚子里有了沈珂的孩子,那时候便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 苏玉妍心思百转,良久才出声唤春草和双珠。春草和双珠在廊下候着,听见叫她们。连忙进屋,苏玉妍便让她们去准备茶水点心,说晚间要在君子池赏月。 春草一听,顿时喜形于色。沈大少爷方才去了思定堂,一定是知道了世子夫人为锦春锦秋说亲的事,不过她出去时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少夫人这时候又吩咐在君子池设宴,这就更加说明少夫人把锦春锦秋的事处理得十分妥当了。 因此两人当即便笑盈盈地出去了。 苏玉妍想着宋德书一定会给沈珂一个满意的答复,当下也就更加坦然,见时辰还早,进屋寻了从信阳带来的《大乐烈女传》,气定神闲地坐在窗前看了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宋德书虽只比沈珂大了八岁,却很有继母的风度和威严,当然,还有她有意装出来的亲和,“……我原想着皎月叫你过来跟你说说这事,没想到妍儿这丫头心里藏不住话,竟提前跟你说了……你跟妍儿成亲前,我就打算把锦秋锦春两人打发出去,但想到她们两个是跟过太夫人的老人,又尽心尽力地服侍了你这么些年,想到你恐怕一时舍不得让她们出去,这才没有提及此事。现在你成了亲,妍儿又是个心无城府的,怕还没有看出锦秋的事,一旦知道了,心里头还不定会怎么难过……所以我就寻思着是不是找两户可靠的人家把锦春锦秋嫁出去,一来她们两人的年纪大了也该成亲了,二来给她们找个好归宿,也不枉她们服侍你一场……” 沈珂在来思定堂的路上就寻思着宋德书会怎么跟他说这件事,现在她娓娓道来,温和而不失委婉,倒是一个做继母的女子正常的表现。也许她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妍儿与她还有另一层姨甥关系吧!如果出于这层关系而维护妍儿,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锦秋也就罢了,锦春我却是想着将来能留在府里的……不过母亲既替她们说定了亲事,我也不好辞了母亲的好意。” 听沈珂说想留的人不是锦秋而是锦春,宋德书不免有些意外,既然锦秋的存在不会再成为危及苏玉妍地位的隐患,那她也就没必要来当这个恶人了,当下她便顺水推舟地笑道,“这叫什么话?人是你身边的人,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再说了,我也是闲着无事寻些事来做,你没有怪我多事就罢了,又何须顾及我的感受?至于说亲的事,我也没有说死,妍儿还说不放心,非要你亲自过去相看后才定下来,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你要真舍不得这两个丫头,我就让人去回了亲事就是。”倘若是亲生母亲,打发儿子身边的通房丫头,自是能无声无息地打发出去,不过宋德书到底是继母,就算沈珂对她一直尊重有加,她也不会以嫡母自居,若不是想着笼络苏玉妍的心为将来沈顼承爵的事做铺垫,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也不会上赶着去插一手的。 沈珂却道,“相看就不必了,您经手的事,又哪会错得了?回头我就让人为她们准备嫁妆。” 宋德书对于沈珂毫不犹豫地同意她的决定,自然十分高兴,当下便笑道,“你如此信任我这个做继母的,我自是深感欣慰……既然如此,我这里也为她们两个备上一份嫁妆,权当是多养了半个女儿……” 把两个丫头当成半个小姐来说,显然是提高了她们的地位,沈珂听着,心里的不虞顿时消失殆尽,当然,锦春和锦秋两人与寻常的丫头不一样,特别是锦春,这些年对他忠心耿耿,就算有主仆之别,在他心里,却如兄妹,似乎比沈琳更为亲近,这样的情分,他自然不放心把她嫁到外头去,既然宋德书为她们拣定了亲事,他不便推拒,那就干脆入赘,若那两家子弟可靠,大可进府来做个小管事,也算不负锦春和锦秋跟了他一场。沈珂心里有了主意,当下便不再多说,只彬彬有礼地向宋德书告辞了。 宋德书眼见目的达到,自然也不再挽留,让皎月送他出门。 出得门来,皎月小声说道,“锦春和锦秋两人,跟奴婢的情分不同,奴婢也不想她们就这么嫁出府去,可夫人这么做,也是怕少夫人为难……奴婢想着,若让男方入赘到咱们府里,既可日日见着她们两人,也不怕她们受到委屈了,岂不是两全齐美?” 这说法与沈珂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皎月跟锦春锦秋一样,从前也是从太夫人屋里出来的,说是情分不同,倒也说得过去。沈珂不由得深深地看了皎月一眼,沉声问道,“皎月姐姐,这只是你的想法?” 皎月脸上一红,微微垂头,低声说道,“奴婢愚见,还请大少爷不要笑话。” “这个主意甚好。”沈珂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说罢大步而去。不管这个主意是苏玉妍还是宋德书想出来的,都是个好主意,也足见出这个主意的人心地不坏,也因为皎月的这个主意,令他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皎月是宋德书的左膀右臂,对锦秋出嫁的内幕自是知道的,此时见沈珂的笑容,不禁暗道,少夫人到底是个心慈的,不仅为锦秋和锦春拣了好人家,还想着让男家入赘,自己将来若也能落得锦秋锦春这样的结果,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且不说皎月心里作何感想,只说沈珂大步回了兰亭居,见了苏玉妍气定神闲地坐在窗前看书,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株娴静的玉兰花,优雅而美丽。他的心情就莫名飞扬起来,唇角不禁微微翘起,缓步上前,柔声问道,“……看的什么书?这么入神?” 苏玉妍抬头,眸光在他微翘的唇线上略作停留,浅笑盈盈地说道,“《大乐烈女传》,不仅精彩,还令人动容,不知爷可曾看过?” “大乐的传记与野史我大都有所涉猎,这书,的确不错。”沈珂脸上扬起一丝笑意,忽想起当初苏玉妍跟他说过那个做了和尚的亲贵子弟,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浓重起来,“不知此书与那《红楼梦》相较如何?” 忽听沈珂提起《红楼梦》,苏玉妍不禁一怔,片刻回过神来,便向沈珂微微一笑,“《红楼梦》说的不过是一场没有修成正果的情事,虽说也饱含人间辛酸,却比不上此书的荡气回肠。”说罢,将书搁在案上,笑道,“咱们去君子池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 章节名上传错误,本应该是129,上传的时候不知怎么去掉了9,已经无法更改,特此向亲们致歉。 ------------ 130、默契(下) 这一夜,君子池的月色特别清朗,荷香特别清冽,氛围也特别缠绵,琥珀色的葡萄酒映着夫妻两人那几可与月色相媲美的温柔眼神,顿时令满池娇荷也自相惭色。 这一夜,兰亭居里柔情缱绻,春意无限,将人间的夫妻之爱以无声的行动诠释得淋漓尽致。 …… 次日,赵容果然携了许恒来访。说赵容携许恒,倒是名副其实。许恒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脸上总挂着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憨厚,显然是个好性情的男人。赵容比未嫁前丰腴了不少,想是常出外晒太阳的缘故,皮肤也显得微黑,轻薄的夏衣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得尽善尽美,腹部尚未看到隆起的迹象,她虽然没有显露作为金枝玉叶的倨傲,但许恒陪在她身侧,连她跨过门槛时都小心翼翼地伸手相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这样的赵容,苏玉妍不免为她感到高兴。赵容不仅嫁了个好丈夫,还生活得很幸福,看来,当初的她为她出的那个主意不错。 赵容看到苏玉妍时,也是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连声夸道,“……愈发比未出阁时出落得标致水灵了……”寒喧了两句,便拉苏玉妍进屋说悄悄话。 沈珂见状,便与许恒去了正堂叙话。 “你赶紧从实招来——是不是吃了什么美容养颜的特效药?”赵容一本正经地望着苏玉妍,问道。 苏玉妍不禁失笑,“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平常就最讨厌那些粉呀脂呀,更别提什么美容养颜的特效药了……” “这么说来,你现在长得愈发水灵,仅仅只是因为爱情的滋润?”赵容眨了眨眼,促狭地望着她直笑。 “你呀——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玉妍佯作感叹。“别提这个了,咱们说点正经的——你是不是有喜了?” 听苏玉妍这么一问,赵容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这你都知道了?” “昨天沈珂从你家里回来,说你喜气洋洋的,我就猜准是这事。”苏玉妍笑盈盈地说,“几个月了?” “哪有几个月?才刚刚怀上。”赵容笑道,“我想着梁惠君出了那事,心里总有疙瘩,便背着许恒偷偷去了外面的一家医馆。说是有喜,这才跟许恒说了……许家老太太知道了,把许恒叫去大骂了一顿。直说他不懂事,急忙让人去宫里请了太医,前两天才确诊……” “你这么个聪明人,竟也会做糊涂事。”苏玉妍笑道,“一定是许恒太娇宠你的原因。” “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他娇宠么?” 赵容不禁撅起小嘴,“你别看他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却跟小孩子似的,还要我哄他呢!” “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会冲你生气发火的男人。”苏玉妍不听赵容的片面之词,笑道。“怕是你闹过了度自己不好意思,只能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许是苏玉妍说中了她的心思,赵容嗔了她一眼。笑道,“你倒像是有透视眼似的……你也别尽说我了,还是尽快生个孩子是正经。” 提到孩子,苏玉妍不禁笑道,“这事可急不得。可遇不可求,该来的时候自然也就来了……” 赵容白了她一眼。“怎么是可遇不可求呢?这事也是要积极争取的!” “那你说,怎么争取?”苏玉妍望着赵容,嗤笑一声。 “你先别笑,我说给你听。”赵容却是一脸正经,附耳过来,对着苏玉妍低声说了一通,见她双颊如霞显得十分羞赧,不由得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这可是许家从不外传的秘方。” 苏玉妍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问,“是真的么?” “不瞒你说,我就是靠这个才……”赵容脸上也不禁飞起一丝红晕,“你可别不信。” “那我就试一回吧!”苏玉妍这才抬起头,微微一笑。 “还有……”赵容朝房门口扫了一眼,“你屋里不是有个特别妖娆的叫什么锦秋的丫头么?太招人眼了,可不能在沈珂跟前放着。” “怎么?你把你们家许恒跟前招眼的丫头都怎么样了?”苏玉妍笑道。 “我不知道许恒在我之前有没有别的女人,不过自我嫁给他后,他可是一直恪守本分,从不轻易看别的女人一眼,屋里所用的两个大丫头,一个胖得连走路都困难,一个瘦得连风都能吹倒,哪有什么招眼的地方?”赵容正色道,“可你们家沈珂就不同了,他先前有那样的名声不说,屋里放着的丫头也是过了明面的通房,又是那样的招眼,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肚子里有了他的种,你不仅不能得罪,更不能打发出去,到时候岂不是为难?” “沈珂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不堪。”苏玉妍不由得笑道,“就算他曾经有那样不堪的名声,可我相信,他骨子里,并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就算他有过了明面的通房,那也是他成亲以前的事,我不想追究他的过去。只要他现在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苏玉妍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的样子,赵容自然怒其不争地嗔道,“你们才新婚,他自然会对你好……可万一他旧性复发……” “你放心吧!没有万一。”苏玉妍笑微微地说道,“瞧你这婆婆妈妈的样子……这成亲还没几天,怎么就变得这样啰嗦起来了呢?” “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赵容看苏玉妍如此笃定,不由得笑道,“你的男人你都不担心,我还操什么心呢?不过,你这样姿容德性的女子,但凡是个男人都会视若珍宝,更何况你和他之间还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波折,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了……想来,他也应该知道珍惜。” “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样的缘分,的确值得我们珍惜。”苏玉妍轻声说道,“不仅我,你也一样,希望梁惠君也一样。” “赵宥可是个天下难寻的好男人。”提起梁惠君,又打开了赵容的话匣子,“惠君小产之后,赵宥亲自到许家来,特向许太夫人求了许家养生的秘方,听说用了好些珍稀药材……” “你们许家的秘方可真多。”苏玉妍不禁笑道。 “我也觉得奇怪呀!” 赵容也扑哧一笑,“放着宫里头的御医不用,巴巴跑到许家去求,想必也是百年难遇的好方子。” “许家不是行武出身么?怎么对医药方面这么有研究?”苏玉妍也觉得奇怪。 “许家是行武出身,可许家的老太太却是研究医理的。”赵容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在护国寺遇到她的时候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想起那个慈详的老太太,苏玉妍不禁点头,“你这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了,当时我还以为她正吃着药呢!”宋氏身上也有这样淡淡的药香,不过却是因为常年吃药的原因。 “我也是嫁进许家之后才知道的。”赵容道,“老太太专有一间药房,里头的药材可谓是千奇百怪,有些我连听也没听过……” “你又不识医理,没听说过也不奇怪。”苏玉妍笑道。“许恒对你好是不用说了,不知道老太太对你怎么样?” “老太太倒是个宅心仁厚的,就是有时候……”赵容微微一笑,“别的倒好,就是总逼着我喝她熬的养生汤。你知道,我平生最不喜欢喝汤了,如今倒好,竟成了汤罐了……” 苏玉妍不禁失笑,“你呀——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倒想有个天天给我熬养生汤的婆母,却是梦都梦不到了!” “许恒也是这样说我。”赵容颇是感概,“也许是我在宫里过惯了优渥的生活,乍进许家,总觉得有些不适吧!” “你今天来,只是特意来看我的么?”苏玉妍话锋一转。 “当然不是。”赵容笑道,“看你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怀孕的秘方,记得晚上一定要用哦!” 苏玉妍不免又红了脸,声音低了几度,“真是啰嗦。” …… 因为赵容的特殊身份,就算辈分有异,宋德书还是亲自来了兰亭居一趟,特来向赵容问好,不过两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只客套了一番,宋德书就回了思定堂,走时还留下一句,“早些把锦秋的事定下来。” 赵容一听锦秋的名字,八卦之心顿起,连忙低声问道,“怎么?这新婚才几天,就要把锦秋提为姨娘了么?” “不是提为姨娘,是要把她光明正大的嫁出去。”苏玉妍淡淡一笑,“所以说,你就不用再担心她长得太招人眼了。” “原来是这样。”赵容掐了苏玉妍那水嫩的脸庞一把,恨恨地骂道,“你倒好,瞒得密不透风,害得我一直为你担心。” 苏玉妍连声叫痛,闪身避开赵容的魔爪,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沈珂不是那样的人么,你偏不信。” 正笑闹间,沈珂与许恒从正堂出来,赵容见了,也就离座起身,向苏玉妍告辞,“……原本我跟你家沈珂说好今天来访,不料昨夜父皇传出旨意,让我今天务必进宫一趟,我想着干脆改天再来,许恒却说先来这里再进宫,所以这才匆匆来了……” 得知是皇帝宣她进宫,苏玉妍自不好挽留,只笑道,“改天我做了薄荷羹,再让人请你过来尝尝鲜。”薄荷羹其实就是荷叶粥里加点薄荷,却是赵容喜欢的口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132、变故(下) 许恒与沈珂已经走到门口,赵容一边出去,一边笑道,“不用你请,我闻着薄荷味儿就来了。” 那边许恒已经在跟沈珂拱手,又说了两句什么,想是告辞之类的话,说完便向这边看来。赵容不等他出声,便向他招手,许恒遂大步走了过来,赵容伸手搀起他的胳膊,向沈珂夫妇笑道,“你们欠我的这一顿饭,改日我再来叨扰。” 沈珂只含笑不语。 苏玉妍却道,“公主贵人事多,这个改日,也不知改到什么时候了。” 赵容一本正经地道,”你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做了薄荷羹,就让人知会我一声,我即时就来。” 边说边走,就到了垂花门,许恒搀着赵容上了马车,苏玉妍与沈珂这才转身折回。 苏玉妍想起刚才赵容自然而然地挽起许怀恒的胳膊,而许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才伸到一半,就碰上沈珂的胳膊,抬眼一看,却是沈珂正侧头看她,胳膊弯成一个弧形,似乎专等她的手来挽。 苏玉妍微怔片刻,还是把手伸进了沈珂弯成弧形的胳膊,而沈珂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的细腰。 “赵容看起来过得不错。”沈珂笑道。 “是啊……她就要当母亲了。”苏玉妍低声嘟哝了一句。 “是啊……她就要当母亲了。”沈珂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苏玉妍只觉颊边有些发烧,不由得垂下粉颈,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好。” 沈珂那狭长的凤眼就微微一眯。唇角随即轻轻扬起,却不再说话,那只搂住苏玉妍细腰的手却陡地一紧,将两人身体之间的缝隙缩小到零。 贴着他的身体,苏玉妍的心就猛地一跳。 两人紧紧相偎,缓步前进,一路行来,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当然,并不是定远侯的仆妇们偷懒去了,而是瞟到两人的亲密无间。都识想地回避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赵容所说的那个怀孕的秘方,还是沈珂说的那句“我们也要个孩子吧”的话,苏玉妍特别盼望夜晚的来临。 可是。还没等到夜晚来临,沈珂就采取行动了。 吃过午饭,他摒退了春草等人,便迫不及待地把苏玉妍抱上床去,所用的方法。竟然是赵容所说的那个所谓的“怀孕的秘方” ! 苏玉妍在羞赧的同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可是许家独有的秘方,外人是决难知道的,难道刚才许恒跟沈珂说了这好半天的话,竟然说的也是这事? 喘息微定之后,沈珂这才搂着她,低声说道。“方才没惊着你吧?” 苏玉妍这时已确信无疑,当下便顾不得羞涩,大胆地问道。“这个法子,是许恒告诉你的?”赵容跟自己说了,自然不会跟沈珂去说,沈珂之所以会用这个法子,定然是有人告诉他了。这个人,只除了许恒。再不会有别人,可许怀恒那样一个憨厚的大男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跟沈珂说起这样难以启齿的秘方来? “看来赵容一定已经把这个秘方告诉你了。”沈珂含笑说道,“许恒一个大男人,又怎么会跟我说这样的事?是我昨天去他家时,他家老太太送了我一本秘籍,那上头说,这个法子最易令女子怀孕生子。” 苏玉妍心头微动,没有接话,也不知该怎么接上去。 沈珂又道,“方才看你望着赵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一定十分羡慕她就要做母亲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想必也闷得慌,却又不能继续经营锦绣轩的生意,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赶紧让你生个孩子来打发时间……” 明明是想要为沈家生孩子传宗接代,却美其名曰说是让自己打发时间。苏玉妍不禁斜了沈珂一眼,“哪有靠生孩子打发时间的?” “有了孩子,便有了念想,有了念想,便有了希望。”沈珂却是答非所问。 苏玉妍不禁一阵茫然。难道说,沈珂竟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或者,曾经失去了希望? “有了孩子,我们便有了共同的希望。”沈珂接着说道。 这话大有深意,不禁苏玉妍一阵失神,好半晌才把光裸的身子往沈珂身边靠了靠,“便是没有孩子,我们也应该有共同的希望才对。” 听苏玉妍喃喃低语,沈珂只觉心里怦然而动,他伸手抚过她光滑柔顺的青丝,许久才道,“你说得对,夫妻同心,齐利断金,便是没有孩子又怎样,只要你的心向着我,还有什么困难挺不过去的?” “你遇到困难了么?”苏玉妍仰起脸来,一眨不眨望着沈珂那深邃的眸光,“为什么不说出来让我与你共同面对呢?” “我娶你,原本是想让你过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沈珂回望着她,沉声说道,“可是事与愿违,偏偏不能让你的生活安宁,于此,我心里十分愧疚。”她在成亲之前,已经受尽波折,那时他就立誓让她下半辈子永远生活在幸福之中,可是没想到,生活就像平静的湖面,一颗小石子,都会令其波澜起伏。梁惠君小产,就是一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波折在等着他们夫妻二人? “你别说了。”苏玉妍伸展玉臂,捂住沈珂的嘴,“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我知道,我把锦秋留在屋里,会让你觉得尴尬。”沈珂轻轻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其实,并不是我舍不得她,只是我一想到她那愁苦的眼神,就觉得她很可怜,就狠不下心来打发她出去……幸好,继母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其实锦秋她……”苏玉妍见沈珂真情流露,不禁脱口而去,“其实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子。”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不住咽了回去。她不想撒谎,更无法否认她面对锦秋时的尴尬。 沈珂的手在她的手上轻轻摩挲,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明天要进宫一趟,你一个人好生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明天进宫?”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动。宫中并没有旨意传到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沈珂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旋即又接着说道,“我不过是进宫去看姐姐。她生病了,心情很是抑郁,梁氏特托了赵容过来告知。” 原来赵容今天过来竟是为了给沈珂传话。如果只是普通的小病,又何至于托赵容捎信请沈珂进宫?苏玉妍道,“姐姐病得严重么?” “只是寻常的小病,你不用担忧。”沈珂的手轻抚过她的发丝,沉声说道。“你只管在家等我回来就是了。” “嗯。我在家等着你。”苏玉妍温顺地点头,与他的掌心相握。虽然沈珂不说,但她却敢肯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她不能他分忧。所以,只能选择听从他的安排,不给他增添困扰与麻烦。 沈珂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将她的手掌包在掌心,良久,又缓缓说道,“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苏玉妍无声地点头。再点头。 室内红烛摇曳,显得静谧而安详。 …… 苏玉妍被什么声音惊醒时。沈珂已不在枕畔,她伸手摸了摸已经身边的枕头,没有温度,说明他走了许久了。 天色才微微亮明,窗外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刮起了大风。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春草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朝轻薄的帐幔里看了一眼,看到苏玉妍睁得大大的眼睛,不由得轻笑一声,“今天变了天,外头下起了小雨,您就多睡会儿吧!”边说边把窗户打开,一阵清新的空气顿时扑进屋内,带着淡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苏玉妍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可春草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懒得动弹,就微微一笑,“什么时辰了?别误了去思定堂的时辰就好。”一边说,一边穿衣起来。想是昨夜太过激烈,她竟觉得浑身酸软,想到沈珂使用的许家秘方,她脸上不禁一热。 春草见她起来,便上前来为她撩起帐幔,一边吩咐外头的小丫头去打热水来侍候少夫人洗漱。 “大爷今天出去得可真早。”春草笑道,“特意嘱咐我们今天不要出门,说天气突变,怕少夫人着了凉。” 苏玉妍便笑道,“平日里也懒得出门,这下雨天,又能出哪里?”昨天他已经跟自己说过了好几遍,没想到还特意嘱咐春草她们,难道真的有事发生?她心里一忖,便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小丫头打水进来,春草过来帮她挽起宽大的袍袖,她捧了温热的清水扑在脸上,有几滴水珠竟溅在她的前襟上,春草见了,眼中不禁露出异色——少夫人向来从容不迫的,今天怎么竟显得这么急躁起来了? 也许是水的温热给了苏玉妍安宁的感觉,她的动作遂慢慢缓了下来,她直起腰来,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干净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这才问春草,“今天早上吃什么?” 膳食的事,一直是春草安排的。春草笑道,“今天早上准备的是鳕鱼粥、水晶饺和香酥田鸡块,还有您最喜欢的糖醋排骨……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是这时候吃,奴婢就去端来。” “嗯,很好。”苏玉妍微微一笑,“去端吧!” 春草去了,少时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盘里放得满满的,才一进屋,就觉香气四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131、变故(上) 许恒与沈珂已经走到门口,赵容一边出去,一边笑道,“不用你请,我闻着薄荷味儿就来了。” 那边许恒已经在跟沈珂拱手,又说了两句什么,想是告辞之类的话,说完便向这边看来。赵容不等他出声,便向他招手,许恒遂大步走了过来,赵容伸手搀起他的胳膊,向沈珂夫妇笑道,“你们欠我的这一顿饭,改日我再来叨扰。” 沈珂只含笑不语。 苏玉妍却道,“公主贵人事多,这个改日,也不知改到什么时候了。” 赵容一本正经地道,”你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做了薄荷羹,就让人知会我一声,我即时就来。” 边说边走,就到了垂花门,许恒搀着赵容上了马车,苏玉妍与沈珂这才转身折回。 苏玉妍想起刚才赵容自然而然地挽起许怀恒的胳膊,而许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才伸到一半,就碰上沈珂的胳膊,抬眼一看,却是沈珂正侧头看她,胳膊弯成一个弧形,似乎专等她的手来挽。 苏玉妍微怔片刻,还是把手伸进了沈珂弯成弧形的胳膊,而沈珂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的细腰。 “赵容看起来过得不错。”沈珂笑道。 “是啊……她就要当母亲了。”苏玉妍低声嘟哝了一句。 “是啊……她就要当母亲了。”沈珂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苏玉妍只觉颊边有些发烧,不由得垂下粉颈,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好。” 沈珂那狭长的凤眼就微微一眯。唇角随即轻轻扬起,却不再说话,那只搂住苏玉妍细腰的手却陡地一紧,将两人身体之间的缝隙缩小到零。 贴着他的身体,苏玉妍的心就猛地一跳。 两人紧紧相偎,缓步前进,一路行来,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当然,并不是定远侯的仆妇们偷懒去了,而是瞟到两人的亲密无间。都识想地回避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赵容所说的那个怀孕的秘方,还是沈珂说的那句“我们也要个孩子吧”的话,苏玉妍特别盼望夜晚的来临。 可是。还没等到夜晚来临,沈珂就采取行动了。 吃过午饭,他摒退了春草等人,便迫不及待地把苏玉妍抱上床去,所用的方法。竟然是赵容所说的那个所谓的“怀孕的秘方” ! 苏玉妍在羞赧的同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可是许家独有的秘方,外人是决难知道的,难道刚才许恒跟沈珂说了这好半天的话,竟然说的也是这事? 喘息微定之后,沈珂这才搂着她,低声说道。“方才没惊着你吧?” 苏玉妍这时已确信无疑,当下便顾不得羞涩,大胆地问道。“这个法子,是许恒告诉你的?”赵容跟自己说了,自然不会跟沈珂去说,沈珂之所以会用这个法子,定然是有人告诉他了。这个人,只除了许恒。再不会有别人,可许怀恒那样一个憨厚的大男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跟沈珂说起这样难以启齿的秘方来? “看来赵容一定已经把这个秘方告诉你了。”沈珂含笑说道,“许恒一个大男人,又怎么会跟我说这样的事?是我昨天去他家时,他家老太太送了我一本秘籍,那上头说,这个法子最易令女子怀孕生子。” 苏玉妍心头微动,没有接话,也不知该怎么接上去。 沈珂又道,“方才看你望着赵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一定十分羡慕她就要做母亲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想必也闷得慌,却又不能继续经营锦绣轩的生意,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赶紧让你生个孩子来打发时间……” 明明是想要为沈家生孩子传宗接代,却美其名曰说是让自己打发时间。苏玉妍不禁斜了沈珂一眼,“哪有靠生孩子打发时间的?” “有了孩子,便有了念想,有了念想,便有了希望。”沈珂却是答非所问。 苏玉妍不禁一阵茫然。难道说,沈珂竟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或者,曾经失去了希望? “有了孩子,我们便有了共同的希望。”沈珂接着说道。 这话大有深意,不禁苏玉妍一阵失神,好半晌才把光裸的身子往沈珂身边靠了靠,“便是没有孩子,我们也应该有共同的希望才对。” 听苏玉妍喃喃低语,沈珂只觉心里怦然而动,他伸手抚过她光滑柔顺的青丝,许久才道,“你说得对,夫妻同心,齐利断金,便是没有孩子又怎样,只要你的心向着我,还有什么困难挺不过去的?” “你遇到困难了么?”苏玉妍仰起脸来,一眨不眨望着沈珂那深邃的眸光,“为什么不说出来让我与你共同面对呢?” “我娶你,原本是想让你过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沈珂回望着她,沉声说道,“可是事与愿违,偏偏不能让你的生活安宁,于此,我心里十分愧疚。”她在成亲之前,已经受尽波折,那时他就立誓让她下半辈子永远生活在幸福之中,可是没想到,生活就像平静的湖面,一颗小石子,都会令其波澜起伏。梁惠君小产,就是一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波折在等着他们夫妻二人? “你别说了。”苏玉妍伸展玉臂,捂住沈珂的嘴,“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我知道,我把锦秋留在屋里,会让你觉得尴尬。”沈珂轻轻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其实,并不是我舍不得她,只是我一想到她那愁苦的眼神,就觉得她很可怜,就狠不下心来打发她出去……幸好,继母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其实锦秋她……”苏玉妍见沈珂真情流露,不禁脱口而去,“其实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子。”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不住咽了回去。她不想撒谎,更无法否认她面对锦秋时的尴尬。 沈珂的手在她的手上轻轻摩挲,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明天要进宫一趟,你一个人好生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等我回来。” “明天进宫?”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动。宫中并没有旨意传到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沈珂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旋即又接着说道,“我不过是进宫去看姐姐,她生病了,心情很是抑郁,梁氏特托了赵容过来告知。” 原来赵容今天过来竟是为了给沈珂传话,如果只是普通的小病,又何至于托赵容捎信请沈珂进宫?苏玉妍道,“姐姐病得严重么?” “只是寻常的小病,你不用担忧。”沈珂的手轻抚过她的发丝,沉声说道,“你只管在家等我回来就是了。” “嗯。我在家等着你。”苏玉妍温顺地点头,与他的掌心相握。虽然沈珂不说,但她却敢肯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她不能他分忧,所以,只能选择听从他的安排,不给他增添困扰与麻烦。 沈珂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将她的手掌包在掌心,良久,又缓缓说道,“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苏玉妍无声地点头,再点头。 室内红烛摇曳,显得静谧而安详。 …… 苏玉妍被什么声音惊醒时,沈珂已不在枕畔,她伸手摸了摸已经身边的枕头,没有温度,说明他走了许久了。 天色才微微亮明,窗外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刮起了大风。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春草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朝轻薄的帐幔里看了一眼,看到苏玉妍睁得大大的眼睛,不由得轻笑一声,“今天变了天,外头下起了小雨,您就多睡会儿吧!”边说边把窗户打开,一阵清新的空气顿时扑进屋内,带着淡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气爽。 苏玉妍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可春草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懒得动弹,就微微一笑,“什么时辰了?别误了去思定堂的时辰就好。”一边说,一边穿衣起来。想是昨夜太过激烈,她竟觉得浑身酸软,想到沈珂使用的许家秘方,她脸上不禁一热。 春草见她起来,便上前来为她撩起帐幔,一边吩咐外头的小丫头去打热水来侍候少夫人洗漱。 “大爷今天出去得可真早。”春草笑道,“特意嘱咐我们今天不要出门,说天气突变,怕少夫人着了凉。” 苏玉妍便笑道,“平日里也懒得出门,这下雨天,又能出哪里?”昨天他已经跟自己说过了好几遍,没想到还特意嘱咐春草她们,难道真的有事发生?她心里一忖,便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小丫头打水进来,春草过来帮她挽起宽大的袍袖,她捧了温热的清水扑在脸上,有几滴水珠竟溅在她的前襟上,春草见了,眼中不禁露出异色——少夫人向来从容不迫的,今天怎么竟显得这么急躁起来了? 也许是水的温热给了苏玉妍安宁的感觉,她的动作遂慢慢缓了下来,她直起腰来,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干净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这才问春草,“今天早上吃什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 133、虚惊(上) “什么?”宋德书手里的马吊“啪”地一声落在桌案上。 沈琳与沈顼都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异色。 皎月已将丹阳的话听清楚,当下大步走到她跟前,镇定地问,“你先别慌,慢慢把话说清楚。” 宋德书也从最初的惊愕中醒过神来,当即吩咐沈顼出去查看究竟,又对丹阳道,“你别急,坐下说。” 苏玉妍的眸光从宋德书脸上扫过,缓缓落在丹阳脸上。 丹阳这才慢慢镇静下来,在皎月递过来的小杌上坐了,轻声说道,“奴婢方才从厨房回来,听见二门处一阵喧闹,便过去看个究竟,没想到竟是一众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年轻男人,气势汹汹的,要不是沈管家带着护院门强行拦在头里,只怕已经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宋德书已经站起身来,脸上显出一丝慌乱,“走,咱们到外面瞧瞧。”想是怕沈顼年纪太小应付不了那样的场面。 沈琳便上前扶了她的胳膊。 苏玉妍此时也是一阵心慌。既是身穿御林军服饰,就必是宫里出来的人,况且还气势汹汹,若不是沈家的对头,就一定是奉皇帝之命前来的,若不是宫里出了事,又怎么会引来气势汹汹的御林军?这么说,沈珂入宫,一定是早就听到风声,在知道即将出事也毅然入宫以身涉险,又该需要何等的勇气与胆量? 这样一想,她倒忘了眼前的险境,倒为沈珂担起心来。忙上前搀起宋德书的另一只胳膊,低声说道,“母亲别担心,家里有祖父他老人家在,一定不会有事的。”虽说定远侯现在不在府里。可他威名赫赫,寻常人惧他如虎,便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那些御林军将领,在他为将出征时尚是毛头小子,便是定远侯府真的出事,那些将领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怕也会让他三分。 听苏玉妍这么一说,宋德书顿时领会了她话中的意思,当即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有老侯爷在,一定不会有事。” 苏玉妍郑重点头。 宋德书不再开口说话,她心里暗暗思忖。既然当初选择了听从沈玮的安排,那么整个沈家都必须有勇气授受这样的结果,包括她一个外姓人,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没有后悔的余地。她心里想着。薄唇轻抿,脸上就露出毅然之色,原本略显轻浮的脚步也迈得更加稳健了。与其害怕退缩,不如勇敢面对。 一行人也没有说话,只有纷旮的脚步声。 少时,便到了二门外。 沈顼正与管家沈枫并肩而立。与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说着什么。沈顼虽不足那年轻将领的肩高,却也身板挺直目光沉稳,倒显出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的镇定从容来。 苏玉妍抬眼。扫了那高大的年轻将领一眼,忽觉有些面熟,有似曾相识之感,忽想起当初在信阳时遇到的杨正青,不由得再看一眼。便确定此人就是他。 沈枫见主母来了,便略略退后。躬身请了宋德书上前,沉声说道,“夫人,这位是上杨正青将军,说是奉命前来保护咱们定远侯府的安全……” 方才一路行来,宋德书已镇定下来,想起沈松年出门前的那一番叮嘱,更是显出从容有迫,“哦,我知道了。”说罢又转向杨正青,笑道,“……杨将军,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杨正青已将宋德书一行人瞧了个清清楚楚,当看到宋德书身边那个身穿粉藕色衣裙的绝色女子时,不禁一怔,旋即认出她就是自己当初奉命在信阳拦截的苏慎之女,抬眼再看,又觉她似乎比当初在信阳看到时更具别样风韵,顿时为左昱当初的决断而深感佩服——苏氏女若凭着这样的姿容入宫,一定能深得圣宠,将来再一举得男,自是身价倍增,越过左贤妃的次位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而现在她嫁给了沈珂,便如同一颗宝石被掩埋进沙堆,再不可能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了。 在杨正青走神的一瞬间,苏玉妍眼角的余光也感受到了他炯炯有神的注视,她心里暗自思忖,旋即抬起头来,大胆地直视着杨正青,目光澄清,如一池碧潭。 杨正青忽对上她这样的眸光,不禁略感窘迫,顿时移开眼去,向宋氏说道,“下官奉左丞相之命前来保护定远侯的家人,唐突之处,还望夫人和各位小姐公子见谅。” 看到这样彬彬有礼,并不似丹阳所说的那么气势汹汹,宋德书心里便略略安定,当下也就客气地说道,“我定远侯府也有几个粗通拳脚的护院,便是有事,也勉强能维护我们一家的周全,再说了,我家侯爷与左丞相交情泛泛,又怎么敢当他如此盛情?”她这话算是客气了,沈世贞与左昱之间虽没有深仇大恨,却也因彼此的利益相冲而久不来往,基本上只维持了表面的和睦,又哪里能算得泛泛之交?言下之意,自然是变相地驱赶这一队来路不明的御林军。 对于沈、左两家的情况,杨正青自是心知肚明,当然不会因为宋氏几句客气话就鸣金收兵,便是因为情势对定远侯府不利而有恃强凌弱的之心,也没有十分显露,只向宋德书一拱手,说道,“夫人,下官奉相爷之命,不敢不从,还请夫人先回屋歇息,一会儿若有骚动,也请不要随意出来走动,倘或出了什么差错,下官可担待不起。” 宋德书见杨正青不肯离去,不由得面现薄怒,“还请杨将军带领手下即刻出府,不要惊扰了我们府里的女眷!” 杨正青却肃然道,“还请夫人体谅下官的难处。” 苏玉妍看着杨正青那阴冷的面孔,突然扬声说道,“不知杨将军可携有上谕?”上谕,自然就是皇帝的手谕。一个小小的上骑都尉竟然敢带领御林军硬闯堂堂的定远侯府,若没有上谕,那就是私闯官邸,认真论起来,便是定他一个死罪也不为过。 杨正青微微一愣,旋即呵呵一笑,“这位是沈少夫人吧?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只可惜……”说到这里,却嘎然而止,忽又话锋一转,“此时此刻,定远侯祖孙三人都已成带罪之身,便是有没有上谕,又有什么要紧?” 此言一出,不仅苏玉妍大吃一惊,宋氏母子三人也都露出焦急的神情,沈琳更是忍不住向杨正青喝道,“杨将军,你休得胡说!” 杨正青瞟了一眼眉清目秀的沈琳,冷哼一声,“下官有没有胡说,一会儿就会得到见证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到内院,静候降罪的圣旨吧!” “除罪?”宋德书顿时大惊失色,身子摇摇欲坠。 沈琳与沈顼两人连忙伸手相扶。 苏玉妍也觉心头怦怦而跳,转脸看到宋氏母子三人那异样的神情,不由得心念一转,当下便缓了神色,放柔了声调向杨正青说道,“不知杨将军能否把话说清楚?” 杨正青睨了她一眼,终是没有拒绝她的要求,沉吟片刻,遂大声说道,“你们一众女眷,谅想也不知多少内情……昨夜宫中出了大事,皇四子赵安突然口鼻出血,贤妃娘娘急召左相入宫,说是沈贵妃最具嫌疑,圣上因此大怒,当即命人拘了沈贵妃,连定远侯父子也被召入内宫,恰好沈大少爷进宫请安,祖孙三人便同时被拘在乾宁宫等候圣上发落。左相盛怒之下,便命下官带了御林军前来封府,下官想着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也未必就当真是沈贵妃对皇四子下的毒手,因此虽然奉了左相之命,却也只是前来走走过场,并不是当真前来封府。” 杨正青声音高亢,在场各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便连躲在屋里不敢露面的仆妇们也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围在二门处的那些御林军,更是目光森然地看着宋氏苏玉妍这几个衣饰鲜明的男女,那架式恨不得立时上前捉拿。 宋德书此时已惊得面色煞白。沈松年虽则跟她说过今天的凶险过后便是永世的平安荣华,可杨正青言之凿凿的那一番话却把她心底的那份镇定击得粉碎——她便是想过千万种可能,也绝不会料到沈玮竟会对左贤妃所出的皇四子下手!谋害皇嗣的罪名,便是查抄整个定远侯府也不足为过! 苏玉妍这时才听出一丝端倪。想起昨夜沈玮的表现,不知为何,她心里反而更加笃定了,倒没了初时的慌乱,她飞快地扫过宋氏那陡然间变得苍白的脸庞,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宋德书点了点头,她这才声音地清朗地向杨正青道,“杨将军对咱们这一众女眷存有怜悯之心,我们都十分感激,将军既不是奉上谕到定远侯府来抄查定罪,自然会不会对我们不利了……还请将军放心,我们府里虽有几个粗识拳脚的家丁护院,却是绝不会令将军为难的,既然事情尚无定论,那就请将军与我们一同等候宫中旨意吧……” ------------ 134、虚惊(下) 133、虚惊(上) 这世间没有不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词的,也没有不喜欢别人尊重礼遇的,杨正青自然也不例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当下便故作谦逊地说道,“沈少夫人过誉了。”一边朝苏玉妍拱了拱手,一边领着那一众目光森冷的御林军随沈枫扬长而去。 目送杨正青一行消失在外院门口,苏玉妍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宋德书已是泫然欲滴,沈琳与沈顼虽然还算镇定,到底年纪太小,也难免露出惶然之色。倒是皎月神色从容不见慌乱之色,在这一众人中显得有些卓尔不群。 苏玉妍暗自叹了口气,便上前与沈琳两个扶着宋德书回了思定堂,彼此都知对方的心境,宽慰的话自不用多说。 因突然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苏玉妍又不清楚其中内幕,想着宋德书或者知道一些内情,便摒退了丫头,服侍宋德书到床上歇息。 宋德书面色苍白,神色怏怏地被苏玉妍和沈琳扶到床上躺好,虽然没有长吁短叹地流泪,眼里却尽是戚然之色,看着眼前的沈琳沈顼二人,想到若真有变故的话,两个孩子都将无法幸免,眼里顿时又涌出泪花,再转向苏玉妍,见她倒是面色平静,心念一转,便叹息道,“……我这身子,跟你娘亲差不多,都是禁不得一点风雨的,方才受了这一场惊吓,已是全身无力六神无主,家里的事,只怕要靠你来打量了……虽然你一向不曾经手,不过我身边的皎月却是得力的,我让她跟着你,你看可好?” 关键时刻把苏玉妍推到前面应付即将到来的灾难,要说宋德书这样做也有失厚道。可宋德书到底是苏玉妍的婆母,这话虽说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当着沈琳和沈顼,苏玉妍又怎好生硬拒绝?她想了想,便顺水推舟,“母亲且安心歇息,有皎月姐姐在身边提点,我一定不负母亲厚望。” 沈琳到底大些,又是女孩子,心思也细密些。素来以聪颖著称,自然明白苏玉妍的难处,当即便接了苏玉妍的话头。“娘亲,横竖我将来也是要管家的,不如这几天就跟在大嫂身边,也好长些见识……” 她话音刚落,宋德书两道柳眉已经皱成一团。心里急得要命,却又不好当面点穿,便只好敷衍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又哪里知道府里那些繁杂的事务?原本把家事交给你大嫂,我心里便过意不过。你又怎么能再去给她添乱?便是要学管家,也得等过了这几天再说……” 沈琳听她这么一说,只得怏怏地“嗯”了一声。 苏玉妍自然明白沈琳的好意。当下便顺着宋德书的口气说道,“我这两眼一抹黑的,不给皎月添乱已是好的了……琳妹妹真要学管家,大可等母亲身体好些了再跟在她身边慢慢学着……”短短两句话,便把自己的为难之处和沈琳的好意都说出来了。 沈琳只得向她歉然一笑。轻声说道,“……也好。只是。家里的事,就偏劳大嫂了。” “琳妹妹不用客气。”苏玉妍沉吟片刻,遂低声说道,“如果祖父他们果真如那杨正青所说都被拘在宫中的话,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在家里坐等消息了。”杨正青虽说得客气,但奉了左昱之命,必定会把定远侯府围得跟铁桶似的密不透风,府中的人便如困在笼中的小鸟,自是插翅难飞了。 宋德书自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沈琳与沈顼却只隐隐约约猜到其中内情,因此沈顼还抱着乐观的态度,“大嫂别太担心,四皇子的事,肯定是奸人陷害于姐姐,祖父他们也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既是拘在宫中,事情想必也已经闹到明面上了,便是莫须有的罪名,我们没有有利的证据,只怕也得屈从。”苏玉妍想了想,冷静地说道。“唯今之计,是不是想个办法去知会赵容赵宁,看她们有没有办法替咱们收罗有利的证据。”赵容赵宁两个向来跟赵宥亲近,与沈贵妃也情同母女,如果知道沈贵妃是被诬陷的,一定会想办法救她脱离困境。 沈琳与沈顼自是点头称是。 宋德书却叹了口气,“那杨正青素来以缜密著称,又怎么会放人出府?” “他既是奉命办事,自不会放我们出去。”苏玉妍轻声说道,“但若是有人病了,让他请个郎中进来,他想必不会拒绝。” 宋德书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换作别人病了,他必不肯信,莫若由我来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不会断然拒绝的。” 沈琳与沈顼不免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宋德书那尖瘦的下巴——她养尊处优,身体却不算康健,虽无大病,却也时常小毛病不断,若是装病,倒无所谓,就怕那杨正青不信。 “还是我来病吧!”苏玉妍朗声说道,“我年纪轻,经不住事,突然昏厥也是有的……”说罢便小声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 几个人听得胆战心惊,一则担心苏玉妍因服用药物而一睡不醒,二则也怕派出去的人不得力,二者都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苏玉妍见他们犹豫不决,不禁笑道,“现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我身为咱们沈家的长媳,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祖父他们被困于宫中?只要能出一分力,我便出一分力,你们就不要犹豫了。”说罢便走到门边,低声跟春草说了几句话,春草面现难色,苏玉妍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定远侯府正处在危难之时,老侯爷并世子大少爷全被困在宫中,成败在此一举,时间紧迫,你赶紧去把那药取来。” 春草见她面色肃然,犹豫了一下,便毅然去了。她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素来敬重忠义之人,自家小姐能舍身取义,以一人之命换整个定远侯府合府人的性命,那就是至忠至义之人,便是死了,也死得其所,况且此前也曾试过一次,这一次,也必定不会出事。 等春草眼含泪光把一个小小年锦盒交给苏玉妍时,天色已近黄昏。 虽说府里出了事,但定远侯府素来管理得甚是严谨,加上总管沈枫已经把杨正青请到外院喝茶,那些目光森然的御林军们也只守在外院门口,并没有再次入内,因而仆妇们虽然慌乱,但较之先前,仍是镇定了许多。但也有个别胆小怯懦的仆妇,竟悄悄地收拾起自己的行囊,想着危难之时兴许还以逃离出府,却哪里明白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锦春与锦秋两个此时已移至思定堂待嫁,整天无所事事,杨正青带人硬闯二门时,她们两个也从丹阳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锦秋倒也罢了,恨沈珂无情无义,竟由爱生恨,不急反笑,“正该如此……报应,这都是报应!” 锦春却是泪眼婆娑,瞪着锦秋,嗔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老侯爷与世子爷也就罢了,咱们大少爷也被困在宫里了,你不想着怎么去救他,竟还诅咒起他来了!他哪里对你不住了!”说着,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直往下掉。 锦秋望着锦春冷笑,“他对得住你,那你去救他呀!” “救就救!只要能救大少爷,便是舍了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锦春说着,返身就往思定堂正院跑去。 恰值春草送了药给苏玉妍要出正房大门,两下都没防备,不禁“砰”地撞上,“哎哟”两声响起,看清是对方,嗔怪的话就没有出口,还是春草问道,“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做什么?少夫人和世子夫人少爷小姐们正商量大事呢!” “我知道,府里出了大事。”锦春说道,“他们是在商量着怎么救大少爷吗?” “不仅要救大少爷,咱们少夫人连咱们定远侯府合府的人都要救呢!”春草低声嘟哝了一句。 “少夫人可说了要怎么救?”锦春急道,“若要冲锋陷阵,我也要跟着前去!” “杨都尉包围了咱们定远侯府,便是插着翅膀也难飞出府门,又怎么能逞匹夫之勇?”春草白了她一眼,“少夫人说了,要智取,不能硬拼。” “怎么个智取法?”锦春也不恼春草态度不好,急切地问道。 春草朝左右看了一眼,见并无它人,遂低声说道,“少夫说,咱们不能出去,那就请人进来,然后再让人扮成请进来的人出去向十公主求救。” “出都出不出,又怎么能请人进来?”锦春低声问道。 “这个,少夫人自然有法子。”春草小声说。 “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锦春面露喜色。 因事关重大,春草也不敢再泄露秘密,便向锦春道,“这个……少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就恕我不能告知于你了。 “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去问!”锦春见春草不说,便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会她,径直就往跨进了正房的大门,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拦不住,只得向里叫道,“锦春姐姐进来了!” 屋里几个人听见小丫头的叫声,谈话便嘎然而止。 锦春进去,见屋里一片安静得可闻呼吸之声,不禁有些窘迫。 ------------ 135、脱险(上) 宋德书心念一动,遂道,“我家媳妇素来胆怯,是方才见府里突然涌进一群御林军,还以为家里出了大事,便突然晕厥过去了,我亲自掐了她的人中,又命人灌了姜汤,却还是没有醒转,所以这才请胡先生过来。” “哦。”胡太医心里一动。以定远侯府的权势,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涌进一大批来历不明的御林军,一定是出了大事。他微一愣神间,就觉身边走来一个人,抬眼看去,却是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再一细看,这老人竟长得跟自己一个模样,他正觉得奇怪,不防脑后一阵巨痛,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老人,正是锦春扮的。不等宋德书开口,锦春已把胡太医拖到里间,往他嘴里寒了些什么,又让皎月拿水给灌了下去,接着便把胡太医的外裳脱下穿在自己身上,随后取出刀子,把胡太医下颌的胡子刮下来,和着那无色透明的胶水沾在自己下巴上,又让皎月上下左中看了一遍,见无纰漏,这才走到外间。 当宋德书看到扮成胡太医的锦春与方才自己所看到的胡太医一般无二,不由得为之一振,连声说道,“你且说句话来我听听……” 锦春便模仿胡太医的声音说道,“令媳所生的是一种怪病,老夫医术浅薄,怕没有回春之力。”语音竟与胡太医一般无二。 宋德书不由得对锦春刮目相看。素日里只知道沈珂特别倚重这丫头,想不到她竟身负绝技,也怪不得能得主人青眼相待了,难怪太夫人临终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把她留在沈珂身边,多半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幸亏自己为缓和与沈珂的关系没有急着把她和锦秋嫁出去,否则……她不及细想,锦春又道。“老夫这就回去跟太医院的医正们好好议议令媳的病情,若有进展,即刻派人前来。”说的却是苏玉妍之前商量好的暗语,也就是说即刻去找十公主,若有了好消息,便会想办法通知过来。 值此非常时刻,宋德书即便心里装着十五个七上八下的吊桶,也不得不为锦春壮胆,“那就有劳胡先生了。” 沈琳与与沈顼两个无声地看着锦春,突然向她鞠了一躬。 皎月眼里满是钦佩。也朝深深一鞠。 锦春连忙弯腰回礼,却不再说话,只朝安静地躺在床上的苏玉妍看了一眼。遂跨出房门。 沈琳和沈顼追到门口,随即止步,只目送锦春缓缓离去。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焦急的等待。 好在前院没有消息传来,没有消息。也就意味是好消息,因为这样就代表锦春已经顺利出府了。事情便有了七成把握。 接下来的那三成,不看赵容的了。 夜幕很快笼罩了整个定远侯府。 因是阴雨天气,幕色显得以往更加浓重,到了酉时三刻,竟突然刮起了大风。接着暴雨降临,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上,就如同那没有节奏的鼓点。敲得思定堂里人心惶惶。 就算锦春顺利把口信带到,这样的天气,赵容又怎么能够入宫面圣? 仿佛是为了应和了定远侯府的人心,狂风与骤雨来得更加猛烈了,而且。还继续了大半个夜晚。临近天亮时,才渐渐息了风。大雨也渐渐变小,慢慢停了。 一夜的狂风骤雨,定远侯府的小树折断了不少,早起时,仆妇们便在园里整理树木花草,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定远侯祖孙三人整夜没有回家,是确凿的事实,不能不让人揪心。 杨正青果然是左昱忠心耿耿的属下,一夜的狂风骤雨对他并没有半点影响,虽说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早起时他仍是精神勃勃,就仿佛是来定远侯府作客,而他,只是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不过,因为昨晚胡太医临去时说沈家少夫病得奇怪恐无法医治,他竟生出莫名的怜悯,只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若这样死去,未免有些太过可怜了。 定远侯府的总管沈枫,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跟沈松年相仿,当年曾跟在定远侯鞍前马后历练,也是个忠心耿耿的方正汉子,因不知苏玉妍与宋德书她们商定了计划,自是一夜难眠,早上双目浮肿,与杨正青截然不同。 也许是天气预示了事情的转变。就在杨正青派人去请示左昱的意思时,定远侯祖孙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府门口,令杨正青等人大吃一惊,慌忙上前见礼。 定远侯下了马,黑着脸,却没有对杨正青发泄他胸中的怒气,只淡淡地挥了挥手,让他带人离开。 虽然定远侯并没有说什么,但杨正青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跟他陪礼道歉——杨正青是个久经官场的人,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又怎会看不出沈家已经化险为夷?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指挥使,听从于左昱的命令,只消向定远侯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想来他也不会为难自己。 定远侯自无意与杨正青周旋,只说一句,“你走吧!”便大步进府。沈松年更是连看都不看杨正青一眼就径直进门,倒是走在后面的沈珂,有意无意地慢下脚步,低声向他说道,“现在还不走,想要等圣旨来降罪幺?” 杨正青心里顿时一凛,当即便向沈珂拱手道,“多谢沈大少爷提醒!”说罢,厉声喝令院门处的御林军出来,又列了队,这才狼狈而去。 沈珂不等杨正青说完,已经大步进了府门,径直往兰亭居而去,经过思定堂的院门时,就见春草双珠几个皆站在那里,一见他就眼泪婆娑地迎上前来,春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到是双珠口齿伶俐地说道,“少夫人在思定堂呢!因吃了药,这会儿还没醒来!” “吃了药?吃了什么药?”沈珂大吃一惊。 双珠遂把昨天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不等双珠说完,沈珂已经大步迈进了思定堂的院门,径直往正房而去。还未进去,便见父亲从里面走出来,满面肃然,不等他开口,沈松年已经说道,“快让你屋里的春草进来给你媳妇把解药吃了。” 沈珂正往里迈的脚步顿时一滞,想起春草就在院外,忙又转身往回走。 两人只打了照面,沈珂一声不吭就往外走,显然对沈松年有失尊重。沈松年虽不喜欢这个长子,眼下却因长媳舍身救了沈家合府的人,自然心生感激,进而对沈珂也看得顺眼些了,此时见了他不知所措的举动,心知他为苏玉妍担忧,倒也不以为忤。 不等沈珂出来,春草与双珠几个已经跟着到了廊下,一见沈珂,春草便道,“大少爷,奴婢方才忘了把解药给您了。”一边把解药送到沈珂跟前。 沈珂伸手接过,只瞟了一眼,便问春草,“这药……少夫人之前也曾用过?” “嗯,曾用过一次。”春草道。 “还有没有?”沈珂问。 “还有一些。”春草不知沈珂是何意图,只好照实回答。 “你即刻取来给我。”沈珂交待了一句,转身便往里走。 留下春草与双珠几个面面相觑,还是秋蕙笑道,“一定是大少爷担心咱们少夫人服了此药会出事,只怕要将那药全给扔了呢!” 双珠也应声附和。 春草怔了片刻,这才释然一笑,“扔了才好,也省得我们跟着提心吊胆……” …… 苏玉妍悠悠醒转时,已是黄昏时分。这一觉睡得太沉,睡了整整十个时辰,也就是一天一夜。也不知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是因为睡得太久,她只觉眼皮沉重,全身乏力。 有烛火在眼前摇曳,红红的烛火,如新婚时兰亭居里的烛光一般,美丽而真实。还有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动,那俊朗的眉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她生出想要上前触摸的欲?望。 是沈珂,沈珂回来了! 他脸上温热的气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他嘴里喃喃的低语,都令苏玉妍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这个是不是就是她的沈珂! 仿佛知道她的心事似的,沈珂紧紧挨着她坐下来,轻轻地握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嘴里不时说出一些话来,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他温柔的语调却令苏玉妍的心里十分舒坦,就像炎热的夏天在清凉的泳池里自由自在地徜徉,这种感觉,快乐而舒畅。 她发出惬意的呻吟。 沈珂顿时如获至宝地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唤,“妍儿,妍儿!你醒了么,醒了么?” 苏玉妍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终于能看见眼前的人儿了。 一如往常的清俊容颜,想是一夜未眠,下颌处冒出短短的胡茬,为他温和的脸庞增添了些许阳刚之气,与平日里那温润如玉的样子大相径庭,倒也十分养眼。 他这般邋塌的模样,竟也如此好看!苏玉妍不禁无声地笑了。 看到苏玉妍微微翘起的唇线,沈珂这才舒了口气。 他的妍儿,终于醒转了。 ------------ 136、脱险(下) 只是一夜未见,却仿佛隔了千百年,他竟是如此想念她!他原以为,他对她的爱,已经足够了。但当他知道她为救自己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面对她如此的厚重宽广的爱,他顿时觉出了自己的渺小! 当一个女人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男人,该拿出怎样的勇气和决心?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沈珂不禁俯下身去,喜极而泣。 苏玉妍全身乏力,无法动弹,沈珂的头枕在她的胸前,更令她呼吸受阻,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去推他的头。 他虽然处在极度的欢喜中,却依然感受到她轻微的动作。他抬起头,看到她澄清的眸光,不由得笑道,“你终于醒了!” 苏玉妍定定地看着他如孩童般愉悦的笑容,好半晌才慢慢伸出手去,替他揩去眼角的泪痕,柔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几乎相同的一句话,却道尽彼此的心声,把夫妻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深情厚爱融入其中,也让彼此为之动容。 沈珂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深情地凝望着她,许久,才徐徐说道,“你真是个傻女人。” “我不是傻女人,我是真女人。只要能救你出来,便是舍了我的性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苏玉妍俏皮地一笑。她才不会傻到无知地丢掉自己宝贵的生命呢!那些药,只是当初她穿越而来时的身上携带的安眠药,她不过是仗着从李启贤那里学了些医理而在里头另加了些别的药粉,所以才有那样的奇效,当然,这都不会影响到她的生命,只是让她多睡一些时间而已。当然。为了营造她所需要的氛围,她刻意说了两句煽情的话,瞬间就将屋里的气氛渲染得如火如荼。 沈珂虽听惯女人的甜言蜜语,但像苏玉妍如此直率坦白却又不带一个浓情蜜意字眼的话却是头一回听到,看着眼前娇妍如花的妻子,他又怎么能不心潮起伏?此刻,他觉得他用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出内心的感触与激动。他的妻子,果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是完美的,是无人匹敌的!他当初的抉择。是无缘正确的!是永不后悔的! 他这样想着,已经情不自禁地凑到苏玉妍的跟前,给了她一个甜蜜而深情的长吻——这样的好女子。他唯有加倍的珍惜与爱护,才不枉她嫁给他! 这样的长吻,在此时的苏玉妍来说,却是消受不起的。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不禁伸手推拒。 感觉她的推拒,沈珂这才抬起头来,待看到涨得通红的脸,不禁笑道,“……饿了一天一夜,想吃了点什么。我让方妈妈去做。” “倒不觉得饿。”苏玉妍微微一笑,“你扶我起来坐一会儿,睡了这么久。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似的。” 沈珂一听,眼里顿时露出愧意,当即俯身将她抱到软榻上坐下,这才说道,“饿了这么久。不吃东西可不行。我这就让方妈妈去煮些鸡汤……”说罢便往门外而去。 苏玉妍欲待叫住他,眸光流转间。已看清这里是兰亭居,不禁莞尔一笑,便打消了叫住沈珂的念头。 想是春草几个都候在门外,沈珂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便听门外一片喏喏之声,少时沈珂进屋,笑道,“厨房备下了好多东西,她们让我问你想吃什么……” 苏玉妍不禁绽颜一笑,“哪有得这么费事?只做些鸡汤面就行了,我这饿久了的人,吃多了反而消化不良。” 沈珂也就不再多说,便向门外道,“就一碗鸡汤面吧!别的就不用了。” 门外的人应声而去。 少时,春草端了面进来,看到坐在软榻上的苏玉妍,不禁就红了眼圈,上前把面搁在她面前的高几上,又递上象牙筷子,这才低声说道,“少夫人快趁热吃吧!” 苏玉妍看了她一眼,笑道,“害你们几个也跟着担心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春草眼里的泪就扑簌簌直往下掉,好半晌才哽咽说道,“少夫人那样子,把奴婢几个都吓坏了。” “如今不是没事了么?你应该欢喜才是,怎么还掉起眼泪来了?”苏玉妍笑道,“锦春呢,也回来了吧?” 春草不禁笑道,“锦春倒是个谨慎的,在老侯爷他们回府两个时辰后才回来呢!”不过想到锦春扮成胡太医从杨正青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去时,也不由得为她后怕了一回。 沈珂先前尚不知此中内情,后来才听沈琳沈顼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得知锦春主动请缨的义举,也不由得为之感动,想着自己当初打算把她留在府里的打算终是正确的,这也许算是主仆之间的心灵相通吧! “那就好。”苏玉妍笑道,“你们也跟着担心了一夜,这会儿没事了,你们都赶紧回去早些歇息了吧,我这里,就不用过来侍候了。”她还要向沈珂问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了,就算沈珂不说,她也打定主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若沈珂事事瞒她,长此以往,那还不令她精神失常!不过,她也仅仅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有其他打算。 眼看春草去了,沈珂在她身边坐下,端起汤碗拿起筷子,竟要亲手喂她吃面! 苏玉妍不禁伸手推他,“我又不是动不了,哪用得着你来喂了?” 沈珂却坚持着,非得让她张开嘴。 苏玉妍虽觉得有些难为情,倒也想尝尝被沈珂侍候的滋味,便顺从地张开了嘴。 这一碗面,可谓是苏玉妍有史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碗面了,个中滋味,也是最为美妙的,当然,绝不仅仅因为方妈妈那高超的手艺,最重要的是,这其中添加了沈珂浓浓的爱意。 吃罢面条,沈珂又亲手服侍她洗漱,眼见夜色已深,这才又抱了她到床上,自己则进了净房,匆匆沐浴了便也上了床。 苏玉妍好整以暇,闲闲地看着黑发上还闪着水珠的沈珂,笑道,“爷昨夜可曾睡过?”若是睡了,自然是预先就料到有此一劫,而且还知道是有惊无险的;若没睡,就可能是事先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心里担忧,自然无法入睡了。 沈珂不知苏玉妍为何会问出这句话来,不知其意,自然脱口而出,“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且跟我说实话。”苏玉妍不答,仍继续说道。“我要听实话。” “昨夜,并不曾睡过。”沈珂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也正色道,“一家老小的安危悬在一线,我又怎么能安然入睡?况且,有锦衣卫在旁边守着,也不能让人安眠。”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转移话题,“抑或是还想在出现同样危急的局面时让我再睡十个时辰?” 沈珂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缓缓将她拥入怀里,良久才徐徐说道,“你放心,除了这件事,我再不会有什么事瞒着你,也再不会让你睡上这么久……你的药,我已经让春草送来,我把它扔到君子池里了。” 听沈珂说到她费尽周章配好的药扔了,苏玉妍不禁怒道,“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怎么能把药随便给扔了呢?你不知道,这药可是我辛辛苦苦费尽心思才配制好的,耗费了多少时间与精力……”还未说完,她的嘴就被沈珂的嘴给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他的吻绵长而深情,带着无限的浓情蜜意,竟让她舍不得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慢分开。 烛光摇曳里,沈珂郑重地说道,“妍儿,这一次,是我思虑不全,你放心,永远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出去的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玉妍不再追究药的事,趁势转到正题上。 “不过是场意外。”沈珂轻描淡写地说道,“昨日入宫,恰值遇到宫中出事,皇四子赵安之母左贤妃说赵安吃了我姐姐送的吃食而突然吐血病重,圣上便把祖父与父亲拘入宫中……结果被圣上识破其阴谋,查出是左贤妃恶意陷害我姐姐,遂将我们放出宫来,还示圣恩,还赏了白银千两。” “只是这么简单?”沈珂说得如此轻松,苏玉妍自是不信。从杨正青昨天的架式来看,事情恐怕已经发展到剑拔弩张的严峻地步,自然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沈珂虽不是敷衍其事,却显然没有告知真情。 “莫非,你以为……”沈珂见苏玉妍不信,脸上的神色也不凝重起来。 “难道说,事实上,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苏玉妍跟他打着哑谜。从沈珂当初跟她坦露心迹时,她就觉得定远侯府并不是表面看到这么简单。放着赵宥作为皇嗣的第一继承人不说,就定远侯放任沈珂这个无所事事的嫡长孙十几年不管一点,沈珂就曾跟她说过其原因。这个时候,他还想瞒她? ------------ 137、同心(上) “你是怎样想的?”沈珂沉吟片刻,遂低声说道,“你难道真以为我们为了赵宥要铤而走险?” “难道不是这样?”苏玉妍看着他,微笑着说。 沈珂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们这么做,其实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是你的妻子,我视你如我生命的另一半。当你把箭扣在弦上的时候,还请为我想一想。”苏玉妍收起脸上的微笑,郑重说道,“如果一旦发生意外,那我这一辈子又该如何在没有你的日子里艰难度过?”她不问事情的始末,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早在沈珂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策划,她就算有通天神力也无法阻止,她现在唯一想让沈珂明白的是,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他已经有了他生命里的另一半,以后再做什么,他必须要有所顾忌。 沈珂眼神一深,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明白。” “我害怕。”苏玉妍语音一软,身子随即往沈珂身边偎过去,“当我听杨正青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我害怕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再想到你如果再也回不来,我就觉得我没办法一个人独活下去……所以,所以我才想着让锦春扮成胡太医出去找赵容救你……如果你回不来,我想,我也活不了!”说到最后一句,她的手骤然抓住沈珂的胳膊,如钳子般紧紧抓住,再不松开一分一毫。 她这样激动的表现,也不禁令沈珂心里一软,当下伸手将她揽住,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你放心,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苏玉妍这么激动。其实也没有做作。虽然沈珂方才说得轻描淡写得如同去宫中走朋串友一般,可她知道,实际上时时都是千钧一发的时刻,若出了半点纰漏,她就永远再见不着他了。听着他类似于誓言的话语,她暗暗舒了口气,紧紧箍着他的胳膊,像个孩子似地仰起头来望着他,认真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么?可不许再骗我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绝不会有半句虚言。”沈珂回望着她,面色凝重,倒真有几分起誓的样子。 苏玉妍素知沈珂是个不轻易食言的人。便也就放下心来,灿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又道,“你一夜未眠。这下可以好好补一觉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在宫中都经历了什么?”沈珂看着她灿然如花的笑颜,不禁脱口而出。 “你不说,我就不问。”苏玉妍微微一笑,透着些许慧黠。 “你便不问,我也是要说给你听的。”沈珂的手忍不住在她的秀发上轻轻揉搓了一下,“你是我的另一半。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体了,我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隐瞒于你?” 看着沈珂微微上扬的唇角,苏玉妍也忍不住会心地一笑。“爷既然这样说了,妾身心里就比吃了蜜还要甜。” 虽然只是夫妻间普通的昵语,却把他们之间微薄的阴霾与隔阂消除殆尽。 沈珂伸手将苏玉妍揽入怀中,便将事情的始末简略地说了一遍。 原来,皇四子赵安吐血之事。并非沈家所谋,而是机缘巧合。 当初虽与沈玮约定这个日子进宫。但却是因为梁惠君小产一事确定了其幕手黑手的事,并非针对赵安而行。根据赵宥这些天来的明察暗访,排除了多个嫌疑人选,最终确定幕手黑手就是皇后冯敏缜。原来那送到朝阳宫的葡萄,虽则是皇太后差人送来的,却是冯皇后之前派人送到乾清宫的,当然,乾清宫原也是有御赐的葡萄,所以才与冯皇后送来的葡萄夹在一起送到了朝阳宫。而致梁惠君腹痛流产的,就是冯皇后送给乾清宫的那串。虽然个中还有复杂的曲折过程,人证物证的取证,是整个案件中最为复杂的,尤其是嫌疑人还是这样特殊高贵的身份,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怎么能令她低头认罪?所以,为慎重起见,沈玮就特召定远侯入宫商榷此事,沈珂自然也随之入宫,而沈琳沈顼则在同时出宫回家。 而冯皇后那边,因听到沈玮以身体抱恙为由而召定远侯祖孙三人入宫探视的事后,随即猜测很可能是梁惠君之事有了定论,自然心里着慌,一急之下,便想出一条毒计,启用潜伏在乾宁宫的宫女叶紫,叶紫按冯皇后的指示把梁府送进宫来的山竹在有毒的药水里浸泡,随后夹带在佑王妃梁惠君送给皇四子赵安之妻宋青梅的果品里送到了朝云宫。往日里朝阳宫与朝云宫来往虽不太频繁,却因赵宥有意与赵安修好而常有来往,那赵安之妻宋青梅也是个内敛的美人,对于朝阳宫的刻意示好,她倒显出十分重视,与其婆母左贤妃的态度截然不同。而这山竹是赵安平素最爱的果品,又是梁府千里迢迢送给梁惠君的,宋青梅自是不会拂逆梁惠君的一片好意,当下便让人清洗干净给赵安食用。 后果自是不必说了,赵安吃了山竹之后,便觉腹痛难忍。左贤妃顿时召了太医去问诊,不待太医到来,赵安竟口吐鲜血晕厥过去,左贤妃大惊之下,将朝云宫所有人等全部拘押起来,并让宋青梅把赵安这一天的行踪及吃食仔细回忆一遍,听说赵安是吃了朝阳宫送来的山竹之后突然不适,当时便勃然大怒,立即到皇帝面前陈述。皇帝虽不是惯听一面之词的人,但值此非常时刻,自然也十分震怒,当下便命人拘了赵宥夫妇,还把乾宁宫里的定远侯等人也软禁起来,说要等赵安脱离危险再说。沈玮等人正因如何向皇帝说明冯皇后的所作所为而苦恼,突闻赵安吐血之事,自是十分意外。当然,就算他们十分希望赵安出事,但此时也不愿赵安立时毙命,毕竟此时已涉及到他们,若死无对证,他们也难脱干系。 而值此危急之时,梁惠君也显出不同寻常的机警来。在获悉赵安出事的第一时间,她就将送果品去朝云宫的宫女叶紫扣押起来,随后使出浑身解数从她口里问出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皇帝盛怒之时,赵容匆匆进宫了。她并不太清楚事情的始末,但锦春乔装成胡太医的样子和她捎来的口信却让她大吃一惊,不及多想便急急赶到宫中,那时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她浑身淋得透湿,在许恒的保护下顺利抵达朝阳宫,梁惠君此时深知此时是性命攸关之时,当下便把从叶紫那里盘问出来的话以及赵宥查出冯皇后的可疑行踪等事情一并跟赵容说了,赵容也知事关重大,与他们商量一番后便独自来皇帝。也不知她跟皇帝说了什么,黄昏时分,赵安终于醒转,竟与赵容一样出言为赵宥辩白,皇帝沉吟良久,遂亲自下令放定远侯府祖孙三人出府,还特意赏赐了一千两白银为其压惊,至于如何处置冯皇后,他却没有作出什么表态。 而关于皇帝如何处置冯皇后,沈珂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能安全脱身,顺利回家。 听完沈珂的讲述,苏玉妍沉默了许久。还亏得梁惠君机警,换了她,说不定就会背负了这个不白之冤……只是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连惹出这么大的祸事的皇后轻易放过?抑或是他还有什么别的后招? 见妻子沉默,沈珂自知她为梁惠君担心,当下便轻声说道,“你放心,梁氏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赵宥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夫妻同心,必能远离祸患……再说了,经此一事后,皇帝立嗣之心将会更加迫切,赵宥登上嗣位,已是指日可待了。” 夫妻同心?苏玉妍侧目,见沈珂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禁笑道,“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梁惠君是个贤内助,一定能促成赵宥登上太子之位。这样也好,我们也就跟着成了皇亲国戚,想来再不会出现什么御林军气势汹汹包围我们府邸的事了……” “你还会稀罕什么皇亲国戚么?”沈珂忍不住失笑。 “谁不希望自己有门贵不可言高不可攀的好亲戚?”苏玉妍白了他一眼,却故意嘟着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稀罕?我心里可稀罕得紧呢!” “我当然知道你不稀罕了。”沈珂的手微微用力,把她的身子往他怀里搂了搂。“若你当真稀罕这些,早就入宫去了,当初又怎么会嫁给我?” 也是,她才不稀罕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呢!比起眼前触得到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幸福,那些都只是浮云!苏玉妍这么忖着,便不由自主地往沈珂怀里缩了缩,就像一只需要庇护的小猫咪,温顺而乖巧。 “你说的对,我若当真稀罕那些,自然就入宫去了。”苏玉妍喃喃说道,“现在看来,还是没有入宫的好。” “是么?我也觉得没有入宫好。”沈珂微微一笑。“你若入了宫,我又怎么会娶到你?” “即便你娶了我。”苏玉妍俏皮笑道。“我姿容平凡,品性一般,又有哪里好?” “这里头自有千般的好处,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沈珂也笑道,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 138、同心(下) 虽然沈珂并没有说出一句她的好来,苏玉妍还是灿然一笑,“能得君心,实乃妾身之福。” 沈珂看着怀里如花般娇艳的人儿,只觉心里一阵激荡,不禁低声说道,“世间女子多如繁星,我能娶你为妻,也是一件幸事。” 面对沈珂这样真情流露的坦白,苏玉妍又何尝不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值得自己付出所有的男人?她没有再说什么,只伸出手臂紧紧箍住沈珂,以行动代替了她想要表达的语言。 沈珂也没有说话,展臂将她揽进怀里。 烛光摇曳里,彼此真情坦露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迸出满室温馨而美丽的花火…… …… 因为这一场虚惊,定远侯对苏玉妍的印象更是大为改观。之前他只觉得她能得沈珂喜欢仅仅只是因为美丽的容貌和温娴的品性,现在却因为她想办法救出他们祖孙三人而觉得她是一个胆大心细而不失刚烈机智的女子,大有先太夫人的遗风,因而对她的好感又更增添了几分,进而对沈珂的愧疚之感也就更深了几分——以沈珂的内敛,辅以这样的贤妻,又何愁将来不能振兴沈家?但沈珂为了赵宥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而韬光养晦,被人指点点说三道四地过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又怎么能以真面目示人?好在赵宥不负重望,登上太子之位已是指日可待,沈珂便是夹着尾巴做人,也不用夹太久了。 也因为这场虚惊,让定远侯府上下人等对苏玉妍的印象由原来那画中仙子变成巾帼英雄,这几天,不论哪个角落,都会听到有人绘声绘色或添油加醋地讲述事发那天的经过,连带锦春。都成了全府上下敬仰的对象。最后还是定远侯让总管沈枫让下人们不许再以讹传讹,府中上下这才停止议论。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沈珂坚持让苏玉妍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起来。这三天来,半亭居里宾客不断。头一个来访的,自然是苏慎父子,接着赵容夫妇也匆匆赶来,稍晚些梁惠君也与赵宁联袂而来,武贤伯府更几乎是大批人员出动,武贤伯亲率其妻郭氏并其子宋德成以及其孙宋清泽、宋清泓,还有常年寄居在武贤伯府的宋清霜、宋清雪姐妹。一行七人进了兰亭居,顿时将里面的气氛掀至高氵朝。 其间,郭老太太不时悄无声息地打量苏玉妍。看她面色红润笑颜如花,哪有半分受过惊吓和生过重病的样子?想起外间的传闻,不免有些疑惑。武贤伯到底是久历官场的人,早从其女宋德书对苏玉妍那细微的转变上察觉到异样,当着众人。自不好开口相问,只暗自在心里惴测。苏玉妍对于武贤伯府的一干人等,除了与宋清泽宋清泓两兄弟多说了几句话,其他几个她都懒得用心应酬。宋清霜姐妹还是头一回进定远侯府,见了兰亭居这种处处皆是内敛的奢华,眼里都露出艳羡之光。不过碍于人多眼杂终没有过分外露。 因前来探病的都是近亲与好友,苏玉妍有心要跟苏慎和苏玉修多说两句知心话,却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而苏慎与苏玉修显然也有话想跟她说,却见她神情懒懒的,还道她是因病了的缘故,也就没有多留,小坐了半个时辰就告辞了。 沈珂挽留了几句。见苏慎执意要走,也就不再多说。遂送他们出门。出得兰亭居的大门,沈珂缓下脚步,向苏慎道,“等妍儿身体好些了,我再陪她回锦绣轩小住几天吧!” 苏慎一听,顿时面露喜色,欲待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呐呐说道,“如此甚好。” 苏玉修在旁,也暗自感叹沈珂心细,想着方才看到姐姐面色红润并不像是久病的样子,更是放下心来。 …… 等客人们相继告辞,已是黄昏时分,沈珂看了看苏玉妍倦怠的样子,便吩咐春草早些摆饭。 一时饭罢,苏玉妍懒懒地坐在太师椅上,向沈珂说道,“这几天横竖无事,我想回锦绣轩看看……”嫁到沈家这么久,除了第三天回门,她一直还没有回过娘家,虽然刚才与苏慎父子见了一面,却连一句体己话也没说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那我安排一下,明天就回锦绣轩吧!”沈珂体贴地上前,为她轻轻揉捏肩背,“今天这么多人,都累坏了吧?” “还好。”苏玉妍微眯着眼,享受着沈珂那轻重适宜的拿捏手法,好半晌,才睁开眼道,“要不,明天你也跟我一起去锦绣轩?” 对于锦绣轩,苏玉妍用了“去”而不是“回”,很是令沈珂感到欣慰,便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愿为夫人保驾护航。” 苏玉妍忍俊不禁,格格笑道,“……最好为我谋一个悍妻的名声,这样才便于慢慢把你引上正轨……” 沈珂仍是十分认真的模样,肃然说道,“夫人良策,珂无所不从。” 苏玉妍只道他与她顽笑,不由得哈哈大笑,“既如此,那从今以后,你就鞍前马后唯我命是从吧!” “是,唯夫人之命是从。”沈珂看着苏玉妍开怀大笑的模样,唇角也不由得高高扬起,“夫人有话,但请吩咐!” 苏玉妍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格格大笑。 沈珂绕到她前面,蹲下身去,微笑着说,“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苏玉妍一怔,旋即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竟当真了?” “夫人此计,甚是妥帖。只是。”沈珂目光灼灼地望着面前灿然如花的笑颜,“只是这样一来,就会让你的名声受损了。” 苏玉妍心里微动,随即说道,“只要你能走上正途,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我便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沈珂这样认真的神情,不能不让她引起重视。无所事事的沈珂,只是迷惑别人的假面,并不是真正的沈珂,真正的沈珂,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因着情势所迫而不得不选择屈从于生活。 “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在婚后慢慢由悍妻改造成为一个品性端庄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况且,这个悍妻还拥有全昌宁女人都无法媲美的娇艳与豪迈,说出去,没有人不信。”沈珂缓缓说道。“而我祖父,也会因我这样的变化而对你另眼相看,可谓是一举两得。” “我嫁入沈家,为的是被你另眼相待,祖父对我另眼相看,于我又有什么益处?”苏玉妍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你若以我这个悍妻为转变的契机,便不失为一件幸事,也不大引人起疑。” “你这么说,就是同意我的提议了?”沈珂看着她,仍是一脸正色。 “你不是常跟我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么?”苏玉妍微笑着,伸手拂过沈珂鬂边的几根发丝,“那我们就一起试试看吧!” 沈珂抬手,反握住她,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心,好半晌才道,“知我者,唯贤妻也。” 苏玉妍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又不是迂腐书生,哪来这么多酸溜溜的之乎者也?你就直接跟我说,要我怎么做?”横竖她现在闲来无事,定远侯府有宋德书料理,锦绣轩有江妈妈照看,她眼下就是大闲人一个,成天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若不是成天大毒日头照着,怕是浑身都要生出霉气来了。 沈珂沉吟片刻,遂道,“我这里倒有个法子,只是,又要委屈你了。” “有什么你就直说,什么时候竟变成这藏着掖着的脾气了?”苏玉妍瞪了他一眼。 “是这样的……”沈珂也不生气,慢慢站起身来,在苏玉妍身边坐下,“锦秋的事,你是知道的,横竖也拣定了日子要出嫁了,你若在她出嫁的时候重重地赏她一些钱物,外头自会议论纷纷……” “有心人就会说我故意借机奚落是个心机深沉的主母,无心人却会说我个心地纯善的夫人……”苏玉妍接了沈珂的话头,笑眯眯地说。 “不管别人怎么说,总之这锦秋出嫁之事,自此之后便会让你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也随之成为昌宁贵妇们效仿的对象。”沈珂不笑,仍是一脸正色。 锦秋不仅与沈珂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还是先太夫人留下来的大丫头,以她这样特殊的身份,原本是可以留在定远侯府给沈珂做妾的。在大乐,处处都流传“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的说法,凭着锦秋那样出色的容貌,都没能成功地留在沈珂身边,苏玉妍这个主母的手段,就可见一斑了。试想想,又有哪个年轻的女人会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这样,苏玉妍大刀阔斧地打发掉丈夫房中的女人的做法,自然也会受到年轻贵妇们的赞赏与效仿,而同时,沈珂的沉默也会将苏玉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抬高几分。 如此一来,苏玉妍便不想成为悍妇也难了。 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悍妇,想要改造一个浪荡成性的丈夫,想必也不是一件难事。 ------------ 139、妒妇(上) 对于这个所谓的“良策”,苏玉妍并没有丝毫异议。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是因为她知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即便她现在被人误解了,将来也还是会真相大白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助沈珂摆脱困境,让他从此走上坦途。 接下来,但是为成为“妒妇”做准备。 自从锦春那天舍身救主后,虽还是像原来一样住在思定堂待嫁,但宋德书待她的态度与锦秋便陡然有了天壤之别,不仅时常让丹阳皎月两个送些精致的吃食果品,还把自己年轻时的一些未曾上身的新衣赏给了她。锦秋与锦春同住一屋,眼见了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心里自不是滋味,好在沈珂已经派人过来知会,说出嫁的日子就定在八月十六,又听说那杨家的儿郎不仅一表人材,还有了秀才出身,将来要是能出仕,说不定她还能做上官太太,这样想着,便有了盼头,把先前那一腔扑在沈珂身上的心思全都转移到未曾谋面的杨家儿郎身上了。 锦春则因得了宋德书她们的青眼相加而显得比以前沉静了许多,当然,这份沉静,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即将成为新嫁娘,她就像个初通人事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变得温娴而恬静起来,宛然变了个人似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中秋节这天,定远侯府办了一场盛大的家宴。一则因为赵宥夫妇代表沈玮回府慰问,二则因为这本就是个举家团聚的日子。全府上下喜气洋洋,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锦春与锦秋两个,也因为苏玉妍的特别关照而上坐了定远侯府家宴的席位,虽然只是远远摆在一旁,却也是满满一桌佳肴,颇让府中的小丫头们艳羡。 次日。便是锦春锦秋出嫁的大喜日子。 也不知是因为锦春锦秋出自定远侯府,还是两人的嫁妆太过丰厚,她们的婚礼竟成了昌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定远侯府如此大张旗鼓地为沈珂的两个贴身丫头大肆操办婚礼的原因。总之吉日这天,左邻右舍早早吃了饭,就将定远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再配上那喧天的锣鼓,热闹的气氛竟不亚于当初苏玉妍成亲的那天。 苏玉妍与宋德书、沈琳都为锦春锦秋送上了颇为丰厚的添妆礼,看看吉时快到。喜娘便过来催两人上轿。 苏玉妍今天也打扮得十分齐整,穿着一套浅紫衣裙,用料是今年昌宁最流行的茧绸。柔软而顺滑,配以白玉的钗环首饰,显得十分清艳,却又不失端庄沉稳,很有主母的气派。不过。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的微笑。因为锦秋出嫁,于她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 整个婚礼简单而不失隆重。沈珂甚至还在新郎进来后亲自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因为他们是避开人群说的,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从新郎频频点头和沈珂凝重的面色来看,一定是嘱咐他们要好好对待锦春锦秋的话了。 苏玉妍不是个多话的人,虽然事先沈珂曾跟她模拟过好些场景。但她却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只是两个大丫头出嫁,从情理上说,沈珂是不宜在婚礼上久留的,所以在交待完新郎之后,他朝苏玉妍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直到喜娘高唱“吉时已到,新郎上轿”时。苏玉妍才缓缓来到穿着大红喜服的锦秋面前,用她清朗而不失动听的声音,用周围人等都能听得清楚的音量,徐徐说道,“这些来你侍候着爷,也算是尽心尽力,要不是你年纪大了,爷还要留你两年……” 听她一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观礼的人们顿生八卦之心,好奇地望着她们俩人,竖起耳朵倾听。外头的鼓乐之声,也仿佛为了配合苏玉妍此刻的行动,渐渐平息下来。 苏玉妍抬眼扫过周围的人们,又继续对头顶喜帕的锦秋说道,“难为你侍候了爷一场……我也没有别的期望,只望你能以服侍爷的心去服侍你的丈夫,为他们杨家开枝散叶……”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语音不高不低,让听的人如沐春风,可她那句“以服侍爷的心去服侍你的丈夫”,不仅让锦秋心里“咚咚”直跳,还令周围抱了八卦之心的人们顿时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果然这丫头的身份不同凡响,这沈少夫人也不似外间传言的那样温娴大度,竟还为一个即将出嫁的通房丫头而醋意大发了。这样一忖,旋即又转出许多别的念头——说不定沈珂是想将两个通房留下提为妾室的,却又因惧内而不得不将她们嫁出去,只是心里终是不甘,才会给了两个丫头丰厚的嫁妆……等等想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将出来,个个都望着苏玉妍和盖着喜帕的锦秋,眼里闪着兴奋之光。 锦秋微垂着头,好半晌才低声回道,“锦秋多谢少夫人训导……” 苏玉妍原本也知道锦秋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当下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有空的时候就回府来玩一玩,你和锦春没有爹娘,权当这里是你的娘家就是……”顿了顿,又向一旁的铁春笑道,“锦春,你们若在夫家受了委屈,是他不对的,你们就只管来府里诉说,自有爷去与他理论。” 锦春自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称是。 这句暖心的话,顿时将锦秋满腹的怨尤化为乌有,差一点就滚下泪来,幸亏有喜帕盖住才没有失态,便也应声称是。 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嗡嗡议论,一时之间,倒弄不清这位沈家少夫人的真伪了。 吉时到,喜轿起。两顶大红喜轿颤悠悠地出了定远侯府。喧天的锣鼓也随之渐渐平息。 而苏玉妍对锦秋说的那句“以服侍爷的心去服侍你的丈夫”的话,却随着锣鼓声的平息而在昌宁城中渐渐流传开来。 至此,便初步获得了“善妒”名声。 当然,也因为她这句话,锦秋的丈夫就算对锦秋有什么不满,也不敢拿她撒气,毕竟,她的后面,是权势滔天的定远侯府。但也因为这句话,不免就少了些许亲近之心,而多出几分疏离之感。这种淡淡的疏离,自然也让锦秋觉得不平,因此虽在新婚,两人之间已隐现隔裂痕。不过,一个为了维持自己的自尊,一个顾忌定远侯府,彼此之间虽则不满,却也暂时相安无事。 锦春却因是处子之身而倍受新婚丈夫的尊重与呵护,再加上她天性活泼,很快就与婆家人打成一片,婆家两个待字闺中的小姑见她文武双全,对她更是敬重,时常缠着她教习强身的简单招式,倒也过得充实而快乐。 当然,因为有心人的打听和传播,锦秋与的锦春婚后的现状也被作为苏玉妍“善妒”的一条有力的证据而被昌宁的贵妇们更加津津乐道起来。 接着,定远侯府又有两个美貌的丫头被撵了出来,好事者打听,说是定远侯见孙媳妇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而送到兰亭居去的,却被沈家少夫人给撵了出来。 连定远侯的面子都不顾了,苏玉妍更是声名远播起来。当然,这一项“善妒”之名,足以让定远侯府以“七出”之名将她休出沈府,但她在这短短几个月来让沈府那个从不夜宿在家的浪荡子在婚后宛如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夜夜归家,连那歌坊茶座也极少光顾,更别提勾栏妓院,更是连看也不看一眼了。沈大少爷如此之大的转变,这功劳自是非沈少夫人苏氏莫属,看在这一点上,定远侯也不可能将她扫地出门。这沈少夫人也很可能是倚仗这一点才敢那样放肆。 因此,就算好事者对此生出多种揣测,昌宁的贵妇们还是对苏玉妍的行为大加赞赏——因为苏氏敢做的,她们做不到,也不敢做。 而沈珂,也渐渐地开始闭门不出了。 初时尚有人上门邀约,沈珂不便拒绝,自由苏玉妍出面解决。这一回,她却没有露出巾帼英雄的飒爽英姿,与寻常的女人一样,温婉地坐在丈夫身边陪客人谈话。她彬彬有礼的待客之道以及其端庄而又不失严肃的表情,再加上她那让人不可直视的美貌,让邀约之人涌上喉头的话终是无声地吞咽回去了——谁家有了这样天仙一般的妻子,也不会再寻思着出去胡混!这沈珂,真是痴人有痴福! 几次三番,邀约的人也就渐渐绝了心思,感叹沈珂艳福不浅的同时,也感叹其夫人苏氏的驭夫之道。 沈珂的狐朋狗友们不再往来了,兰亭居却更加门庭若市起来。因为苏玉妍一时之间竟成了昌宁的大红人,各家年轻的夫人们都对其崇拜不已,纷纷登门拜访,以求驭夫之道。 对于所谓的“驭夫之道”,苏玉妍全没有经验。不过,她还是煞有其事地广而告之——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妻子们原谅丈夫曾经的缺点和过失并予以激励和帮助,一无是处的浪子也能变成光彩夺目的金子。 ------------ 140、妒妇(下) 对于所谓的“驭夫之道”,苏玉妍没有夸夸其谈。不过,她还是煞有其事地广而告之——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妻子们原谅丈夫曾经的缺点和过失并予以激励和帮助,一无是处的浪子也能变成光彩夺目的金子。 而对于她这番老生常谈,贵妇们也都信以为真。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赵容因有了身孕,自那次冒雨入宫救定远侯祖孙三人之后,又略受了些风寒,许太夫人便不许她轻易出门。赵容原本是活泼的性子,又哪里能拘得住?进宫是不易,要好的朋友就只有苏玉妍,隔得又不远,来去也方便,跟老太太说了一回,老太太却没有答应。赵容不好跟许太夫人质气,只好在许恒面前软磨硬泡,终于说得许恒意动,便在许太夫人面前再三许诺,说只去两个时辰就回家,绝不多做逗留,许太夫人扫了一眼旁边满面笑容的赵容,想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和一贯的温娴孝顺,终是心软,这才允了。 赵容便如出笼的鸟儿,顿时雀跃不已。 待到了定远侯府,苏玉妍闻讯出来迎接。 只不过近月余时间不见,赵容已经显怀,轻薄的夹衫已掩不住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面上挂着恬淡幸福的笑容,一副标准的准母亲形象。 这一次,许恒跟沈珂都陪坐在侧,几句寒喧过后,两人都面带微笑地看着各自的妻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赵容拿眼扫了扫沈珂,不禁在心里嘀咕——看这架式,外间的传闻倒真有几分可信了! 女人之间的话题,不外乎都是衣食住行之类,再有的就是感情方面的敏感问题。赵容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她是金枝玉叶。就算她迟迟不怀孕,许家也不敢轻易给许恒纳妾,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大腹便便,许家人只差把她捧在手心里供养着了,所以,就算她是个穿越人士,她也觉得很幸福。 但赵容却为苏玉妍抱不平。苏玉妍生得美貌,虽然有些高嫁的意思,但以沈珂的名声,也只配娶一个出身不高的妻子。因为那些眼高于顶的名门闺秀们就算看中沈珂的俊美的皮囊,也可能拗不过家中长辈的意思,再加上沈珂之前又有了“克妻”的名声。早过了弱冠之年,能娶到娇美如花的苏玉妍为妻,大概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他应该为此而善待苏玉妍才对,怎么还偏偏传出苏玉妍是个“妒妇”的流言?以她看来。这流言一定是在定远侯府的默许和纵容下才会在昌宁盛传开来的。 可是,当着沈珂的面,赵容却不方便提起关于流言的事。 苏玉妍看着赵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 赵容瞟了沈珂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沈大哥,上回我就说了这次要来吃饭的。不知你家厨娘有没有准备几样我喜欢的菜肴?” 这是明摆着要赶他出去,沈珂自然识相地站起身来,笑道,“公主这一说,我才想起上次还欠你一顿饭……你放心。就冲你奋不顾身冒雨进宫那一次,只要是你喜欢吃的。我沈珂想尽千方百计都会替你弄来……”一边说,一边向许恒道,“许兄,你对公主的口味最清楚,不如随我一起去厨房看看?” 许恒心知赵容有话要跟苏玉妍说,便也适时站起身来,笑道,“也好。” 两人联袂而去。 苏玉妍也知赵容要跟自己说体己话,便摒退左右,笑道,“你心里向来是藏不住话的,这下可以直说了吧!” “我有什么话?还是为你的事着急!”赵容嗔道,“我不过几天没出门,外头怎么就传出你赶走了沈珂的通房大丫头和你婆母塞给沈珂两个美貌丫头的事来?这一来二去的,只差把你说成是母夜叉了!你难道就没听到一点风声?” 原来是为这事。苏玉妍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说你呀,还说是粗中有细呢——这样的话,你竟信了不成?” “由不得我不信呀!外头传的那个绘声绘色——简直比茶馆里说书人说得还要详细,我能不信么?”赵容瞪着她,“难道,这是你故意让人传播的?” “是啊,这是我故意让人传播的。”苏玉妍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自毁名声?”赵容不禁急道,“让你把你说成‘妒妇’,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于我没有好处,却于沈珂有好处呀!”苏玉妍看着赵容着急的样子,不由得呵呵一笑,“沈珂浪荡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一辈子都过这种浪荡公子的生活呀,我若是妒妇,又凶悍又小器的,管教起他来也方便呀!” “这么说,这事竟是你们俩个串通好的?”赵容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你想让沈珂改邪归正,法子多的是,又何苦让自己背上这样一个恶名?” “沈珂为我,已经付出了很多,我为他背上区区一个恶名又算得了什么?”苏玉妍不经意地笑道,“再说了,他浪荡了这么些年,也该改邪归正了。要不然,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一个浪荡子的妻子了。” “说到底,也还是为了你自己……”赵容不禁笑道,“只是你犯了七出的‘善妒’这一条,定远侯父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不管?或者,这根本就是定远侯这老头子出的馊主意?”若这主意是定远侯出的,就显出这老东西的怎么来了——为救自己的孙子脱离苦海,就牺牲孙媳妇的名声,可见这外姓人还是不如自己家里人。 “你可别误会了人家。”苏玉妍笑道,“倒是你自己,这大腹便便的,也该多注意饮食才是。”尽管许家不比朝阳宫,许家却也是家大业大,外面看着光鲜,谁知道内里又有什么勾当?赵容心思单纯,又是面慈心软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小心些为好。 赵容微微撇了撇嘴,不在意地说道,“吃食方面根本就不需要我操心,自有他家老太太精心料理,但凡是送到我屋里来的,都是她过了她的口的……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说着忽然话题一转,“你这成亲都几个月了,肚子里怎么还没消息?” 苏玉妍不禁失笑,“你不姓孩子跟吃饭一样,说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有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许家的秘方么?”赵容捂着嘴窃笑,“听说上回我家老太太还把许家那本秘笺送给你们家沈珂了,经过这些天的实践摸索,怎么就没弄出点动静来?” 见赵容取笑她,苏玉妍便佯作恼怒的样子,“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兴灾乐祸的来了!你道我不着急呢……思定堂里的那位,暗里不知问过多少回了……”宋德书作为婆母,同时也做为姨母,自比一般人更加关心此事,苏玉妍虽则不耐,却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宋德书抱孙心切所致。 哪知赵容听着,却是面色一肃,“她又不是你家沈珂的亲生娘亲,怎么竟比亲生的还要关心起来了?只怕……” 苏玉妍不禁笑道,“你别多心,就算她不是沈珂的亲生母亲,好歹也是我的亲姨母呀!总不会存了害我的心思不是?再说了,家里还有定远侯坐镇,她就算存心害人,也不会轻易得手的。” 赵容却仍板着脸,一脸正色地说道,“你可别大意了……你为了沈珂竟不顾自己的名声,为沈家也算是付出了不少,就怕他们看着你好说话,就处处压你一头……” “好了好了,你几时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苏玉妍呵呵一笑,“你还没当妈呢,就这么啰嗦了,将来生了儿子,只怕要变成黄脸婆了!” “黄脸婆有什么不好?”赵容却道,“有丈夫疼着,有婆母护着,还有儿子围在身边转,我倒觉得其乐融融呢!” “看来还是你教夫有方。”苏玉妍笑道,“下回那些夫人们来向我讨教驭夫之道,我该推荐你才是。” “你别岔开话题。”赵容不满地瞪着她,“上回惠君流了产,肚子里就一直没有动静了,我家老太太连祖传的秘方都送给了赵宥,也还是无济于事……这怀孕的事上头,你可不能大意。” “好了,我知道了。谨听教诲。”苏玉妍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奋不顾身地冒雨进宫,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上回人多,难免简慢了些,这回一定要让方妈妈好好给你做一顿吃的。” “吃什么不打紧,要紧的是你过得好,我比吃了海参鲍鱼还要高兴。”赵容笑眯眯地说道,忽又转喜为忧,“也不知梁惠君现在怎么样了,等你得了空,也进宫去看看才是。” “我知道。”苏玉妍也是面现忧色,轻声说道,“还有赵宁,也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有皇太后宠着,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宫里,也该为她拣个合适的婆家了。” 提起未嫁时的死党,赵容顿时为之振,“这赵宁虽不是跟我们来自那个世界,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是该给她找个好婆家……也不枉我们相交了一场。” ------------ 141、开张(上) 141、开张(上) 对于所谓的“驭夫之道”,苏玉妍没有夸夸其谈。不过,她还是煞有其事地广而告之——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妻子们原谅丈夫曾经的缺点和过失并予以激励和帮助,一无是处的浪子也能变成光彩夺目的金子。 而对于她这番老生常谈,贵妇们也都信以为真。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赵容因有了身孕,自那次冒雨入宫救定远侯祖孙三人之后,又略受了些风寒,许太夫人便不许她轻易出门。赵容原本是活泼的性子,又哪里能拘得住?进宫是不易,要好的朋友就只有苏玉妍,隔得又不远,来去也方便,跟老太太说了一回,老太太却没有答应。赵容不好跟许太夫人质气,只好在许恒面前软磨硬泡,终于说得许恒意动,便在许太夫人面前再三许诺,说只去两个时辰就回家,绝不多做逗留,许太夫人扫了一眼旁边满面笑容的赵容,想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和一贯的温娴孝顺,终是心软,这才允了。 赵容便如出笼的鸟儿,顿时雀跃不已。 待到了定远侯府,苏玉妍闻讯出来迎接。 只不过近月余时间不见,赵容已经显怀,轻薄的夹衫已掩不住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面上挂着恬淡幸福的笑容,一副标准的准母亲形象。 这一次,许恒跟沈珂都陪坐在侧,几句寒喧过后,两人都面带微笑地看着各自的妻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赵容拿眼扫了扫沈珂,不禁在心里嘀咕——看这架式,外间的传闻倒真有几分可信了! 女人之间的话题,不外乎都是衣食住行之类,再有的就是感情方面的敏感问题。赵容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她是金枝玉叶,就算她迟迟不怀孕,许家也不敢轻易给许恒纳妾,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大腹便便,许家人只差把她捧在手心里供养着了,所以,就算她是个穿越人士,她也觉得很幸福。 但赵容却为苏玉妍抱不平。苏玉妍生得美貌,虽然有些高嫁的意思,但以沈珂的名声。也只配娶一个出身不高的妻子,因为那些眼高于顶的名门闺秀们就算看中沈珂的俊美的皮囊,也可能拗不过家中长辈的意思。再加上沈珂之前又有了“克妻”的名声,早过了弱冠之年,能娶到娇美如花的苏玉妍为妻,大概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他应该为此而善待苏玉妍才对。怎么还偏偏传出苏玉妍是个“妒妇”的流言?以她看来,这流言一定是在定远侯府的默许和纵容下才会在昌宁盛传开来的。 可是,当着沈珂的面,赵容却不方便提起关于流言的事。 苏玉妍看着赵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 赵容瞟了沈珂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沈大哥。上回我就说了这次要来吃饭的,不知你家厨娘有没有准备几样我喜欢的菜肴?” 这是明摆着要赶他出去,沈珂自然识相地站起身来,笑道,“公主这一说。我才想起上次还欠你一顿饭……你放心,就冲你奋不顾身冒雨进宫那一次。只要是你喜欢吃的,我沈珂想尽千方百计都会替你弄来……”一边说,一边向许恒道,“许兄,你对公主的口味最清楚,不如随我一起去厨房看看?” 许恒心知赵容有话要跟苏玉妍说,便也适时站起身来,笑道,“也好。” 两人联袂而去。 苏玉妍也知赵容要跟自己说体己话,便摒退左右,笑道,“你心里向来是藏不住话的,这下可以直说了吧!” “我有什么话?还是为你的事着急!”赵容嗔道,“我不过几天没出门,外头怎么就传出你赶走了沈珂的通房大丫头和你婆母塞给沈珂两个美貌丫头的事来?这一来二去的,只差把你说成是母夜叉了!你难道就没听到一点风声?” 原来是为这事。苏玉妍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说你呀,还说是粗中有细呢——这样的话,你竟信了不成?” “由不得我不信呀!外头传的那个绘声绘色——简直比茶馆里说书人说得还要详细,我能不信么?”赵容瞪着她,“难道,这是你故意让人传播的?” “是啊,这是我故意让人传播的。”苏玉妍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自毁名声?”赵容不禁急道,“让你把你说成‘妒妇’,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于我没有好处,却于沈珂有好处呀!”苏玉妍看着赵容着急的样子,不由得呵呵一笑,“沈珂浪荡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一辈子都过这种浪荡公子的生活呀,我若是妒妇,又凶悍又小器的,管教起他来也方便呀!” “这么说,这事竟是你们俩个串通好的?”赵容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你想让沈珂改邪归正,法子多的是,又何苦让自己背上这样一个恶名?” “沈珂为我,已经付出了很多,我为他背上区区一个恶名又算得了什么?”苏玉妍不经意地笑道,“再说了,他浪荡了这么些年,也该改邪归正了。要不然,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一个浪荡子的妻子了。” “说到底,也还是为了你自己……”赵容不禁笑道,“只是你犯了七出的‘善妒’这一条,定远侯父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不管?或者,这根本就是定远侯这老头子出的馊主意?”若这主意是定远侯出的,就显出这老东西的怎么来了——为救自己的孙子脱离苦海,就牺牲孙媳妇的名声,可见这外姓人还是不如自己家里人。 “你可别误会了人家。”苏玉妍笑道,“倒是你自己,这大腹便便的,也该多注意饮食才是。”尽管许家不比朝阳宫,许家却也是家大业大,外面看着光鲜,谁知道内里又有什么勾当?赵容心思单纯,又是面慈心软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小心些为好。 赵容微微撇了撇嘴,不在意地说道,“吃食方面根本就不需要我操心,自有他家老太太精心料理,但凡是送到我屋里来的,都是她过了她的口的……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说着忽然话题一转,“你这成亲都几个月了,肚子里怎么还没消息?” 苏玉妍不禁失笑,“你不姓孩子跟吃饭一样,说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有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许家的秘方么?”赵容捂着嘴窃笑,“听说上回我家老太太还把许家那本秘笺送给你们家沈珂了,经过这些天的实践摸索,怎么就没弄出点动静来?” 见赵容取笑她,苏玉妍便佯作恼怒的样子,“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兴灾乐祸的来了!你道我不着急呢……思定堂里的那位,暗里不知问过多少回了……”宋德书作为婆母,同时也做为姨母,自比一般人更加关心此事,苏玉妍虽则不耐,却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宋德书抱孙心切所致。 哪知赵容听着,却是面色一肃,“她又不是你家沈珂的亲生娘亲,怎么竟比亲生的还要关心起来了?只怕……” 苏玉妍不禁笑道,“你别多心,就算她不是沈珂的亲生母亲,好歹也是我的亲姨母呀!总不会存了害我的心思不是?再说了,家里还有定远侯坐镇,她就算存心害人,也不会轻易得手的。” 赵容却仍板着脸,一脸正色地说道,“你可别大意了……你为了沈珂竟不顾自己的名声,为沈家也算是付出了不少,就怕他们看着你好说话,就处处压你一头……” “好了好了,你几时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苏玉妍呵呵一笑,“你还没当妈呢,就这么啰嗦了,将来生了儿子,只怕要变成黄脸婆了!” “黄脸婆有什么不好?”赵容却道,“有丈夫疼着,有婆母护着,还有儿子围在身边转,我倒觉得其乐融融呢!” “看来还是你教夫有方。”苏玉妍笑道,“下回那些夫人们来向我讨教驭夫之道,我该推荐你才是。” “你别岔开话题。”赵容不满地瞪着她,“上回惠君流了产,肚子里就一直没有动静了,我家老太太连祖传的秘方都送给了赵宥,也还是无济于事……这怀孕的事上头,你可不能大意。” “好了,我知道了。谨听教诲。”苏玉妍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奋不顾身地冒雨进宫,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上回人多,难免简慢了些,这回一定要让方妈妈好好给你做一顿吃的。” “吃什么不打紧,要紧的是你过得好,我比吃了海参鲍鱼还要高兴。”赵容笑眯眯地说道,忽又转喜为忧,“也不知梁惠君现在怎么样了,等你得了空,也进宫去看看才是。” “我知道。”苏玉妍也是面现忧色,轻声说道,“还有赵宁,也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有皇太后宠着,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宫里,也该为她拣个合适的婆家了。” 提起未嫁时的死党,赵容顿时为之振,“这赵宁虽不是跟我们来自那个世界,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是该给她找个好婆家……也不枉我们相交了一场。” ------------ 142、开张(下) 赵容难得出门一趟,自是捱到了天黑时分才走,临走时还故作捧腹皱眉状,“你们家方妈妈的厨艺实在太好了,不知不觉我都吃得撑了……”旁边许恒只道她是真的吃多了,倒唬了一跳,听见苏玉妍嗔她“你一惯嘴馋,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千万不能再大意”,而赵容则作了个鬼脸嘿嘿笑说“不碍事”,他这才松了口气。 送走赵容夫妇,沈珂便笑道,“这许恒,倒是真的对赵容好,也算不枉你们当初谋了这一场好姻缘。” “赵容是好了,不过,还有个赵宁。”苏玉妍感叹道,“那也是个好姑娘,年纪也不小了。” 沈珂听罢,脸上露出沉吟之色,旋即向苏玉妍笑道,“怎么,你想给她做红娘?” “我是想做红娘,不过我认识的人有限,更别提与她般配的人了。”苏玉妍转脸看他,“倒是你,给她做红娘最合适。” 沈珂遂正色道,“我所结交的也不过是些狐朋狗友,并没有几个合适赵宁的,倒不如把此事托付给许恒,一来赵容与赵宁是姐妹,二来……” 话音未落,苏玉妍已笑道,“就是我不说,赵容也必会让她家许恒把此事办妥……我不过是想尽尽心而已。”说罢,又道,“她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了,现下,我倒有件事想紧赶着去做。” “什么事这么着急?”沈珂笑道。“不会是那个秘方的事吧?” 苏玉妍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云,“你该不会是看着赵容的肚子大了起来,也眼热了吧?”提起秘方,没有别的,自然是赵容所说的那个了。 沈珂见了苏玉妍似嗔非嗔的娇羞模样,只觉心里一荡,伸手就将她揽进怀里。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便是想你为我生个儿子,又有什么不对?”一边说,一边已俯下身来吻上她的脸。 苏玉妍连连闪避,却又怎么躲得开去?他热烈的亲吻密集地落下来,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他的手犹如灵蛇一般在她身上游走,仿佛带着某种迷幻的魔力,让她的身子渐渐酥软起来。情不自禁地开始迎合起他来…… 初秋的天气,已经微微转凉,夜幕降临。晚风拂动着院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与屋里发出的微微的喘息和呻吟交织成一片,让这个夜晚愈加美丽起来。 …… 夜半醒来,清朗的月色洒进屋内。身边的人儿面色恬静,一只胳膊还紧紧地搂住她的细腰,就仿佛要把她溶入自己的怀里一样。 苏玉妍的眸光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久久移不开眼去,好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也许。真该给他生个孩子了。虽说他不过二十几岁,但以他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晚婚。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应该可以打酱油的了。 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皇帝迟迟把太子之位定下来,沈玮为稳妥起见,不得不让沈珂化身为废柴公子一枚。这样才不会让皇帝生出疑忌之心,而沈珂。为了整个沈氏家族的利益,也不得不作出牺牲。他做了十几年的浪荡子,只怕想改邪归正都快想疯了吧? 苏玉妍定定地望着他宁静的面容,不由得伸手抚上他的脸。 这轻轻的一抚,即刻让沈珂醒来。 沈珂睁开眼睛,见苏玉妍正面带怜惜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伸手搂她入怀,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睡不着。”苏玉妍低声说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沈珂笑道,“可不可以跟我说说?” “我想亲自去打理锦绣轩的生意。”苏玉妍抬起眼眸。 “怎么突然想着去打理锦绣轩?”沈珂沉声问道,“是不是整日呆在家里闷得慌?”她婚前是忙碌而充实的,现在一下子闲下来,很可能不习惯。 “家里的事都由母亲管理着,我横竖闲在家里,去锦绣轩消磨一下时光也好。”苏玉妍轻轻抚过沈珂的脸颊,“你就趁机在家里读读书,也不至于将来一事无成嘛!” 沈珂不由得笑道,“那锦绣轩是你们苏家的产业,你若想出去消磨时光,倒不如盘上一间店铺,再开一家绣品店便是,又何必要去锦绣轩呢?” “你说的也是。”苏玉妍想了想,也笑道,“我便再开一家绣品店吧!反正已经得了妒妇的名声,再多一个爱财的名声也不为多……这样一来,只怕连皇帝都要可怜起你来了——先前多么潇洒自由的一个一如往常去思定堂请安,跟宋德书述了几句家常便又回了兰亭居。 因到了初公子哥儿,自打娶了老婆,不仅足不出户,而且连老婆也管不住,最终还要放任她出去敛财……”这么说着,脑海里浮现出沈珂那畏手畏脚的模样,就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沈珂却正色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回头我便让沈枫去寻一间合适的店铺,或者把咱们沈家原有的铺面改一改……总之,店铺的事你不用担心,只好好挑几个品性手艺都不错的绣娘就行了。” 苏玉妍自是没有异议,只笑着连声答应。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沈珂便去了前院跟沈枫商议铺面之事,苏玉妍倒是秋,天气渐渐转凉,胃口也好了许多,苏玉妍吃得也多了些,比初嫁时倒丰腴了少许,看起来更是珠圆玉润的,让人移不开眼去。她自己没有觉出什么,屋里的几个丫头都暗暗称奇,暗道定远侯的水土与别处不同,不然也不会让自家小姐变得更加风姿绰约起来。 春草素来就是个闲不住的,眼见苏玉妍从思定堂回来就要坐在窗前的锦杌上看书,忙笑道,“这些天没去君子池,那里竟长满了莲蓬……” 一听有莲蓬,苏玉妍顿时站起来往外走,“走,去摘莲蓬来吃吧!”倒不是她嘴馋,而是那种采摘时的快乐远胜于入口时的清甜可口——早年在信阳时,她亲手采摘水蜜桃时的那种愉悦,这时候想起来都令人神往。 双珠几个一听,也顿时来了精神,虽没有出言撺掇,却也个个面带笑容地应和苏玉妍的话,“……鲜嫩的就炒来吃,老的就用来煮莲子粥,倒也不错……” 一边说,一行人一边往君子池而去。 远远看见君子池那满池亭亭玉立的青色莲蓬,苏玉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径到了池边,春草忙跑上前来去拉靠在岸边的小木船,一边又招呼双珠上船划桨。 这小木船,就是专用来采摘莲蓬的。 苏玉妍不会水,小心翼翼地上了船,却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手忙脚乱地伸手去的拉靠近船边的那一株株颗粒饱满的青色莲蓬,春草忙上前制止,笑道,“这君子池虽说不深,可咱们几个都是旱鸭子,少夫人还是小心为好……这采摘莲蓬的事,还是奴婢来吧!” 苏玉妍不由得笑道,“我就是特意为采摘莲蓬而来的,如果不摘,又怎么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却是执意要摘。 春草自是拗她不过,只得站在她身边小心护着,又让站在岸边的秋蕙去找两个会水的婆子到君子池来。 秋蕙笑着跑去了,少时回来,却是沈珂跟在她后头,满面笑容,显得心情不错。 春草见沈珂来了,自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笑道,“……双珠,把船划到岸边去,咱们下去吧!” 双珠也看见了沈珂,自知春草这话的意思,当下便把桨向岸边划去,苏玉妍笑微微地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竟如洛神仙子一般出尘脱俗,看得一众人都错不开眼去。 沈珂也不由得为之心荡神驰,当着众位丫头的面,自不好过于亲近,船一靠岸,春草与双珠两个争相下去,他这才从容上船,向春草吩咐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春草几个相视一笑,便如脱兔一般逃了开去。 苏玉妍不禁笑道,“秋蕙去找会水的婆子,怎么就找了你来?” “我刚巧回来,听秋蕙说你来君子池采摘莲蓬,便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给你当船夫兼保镖了。”沈珂呵呵直笑。 “瞧你这模样,应该是店铺的事有着落了吧?”苏玉妍笑眯眯地望着他。“祖父听说你要开店,竟也十分赞成。”沈珂笑道,“先前我还道要跟他老人家磨一些工夫,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还说腾出长安街做布行的两家铺子给你用。” 苏玉妍原也料想定远侯不一定会支持自己开店,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当下也十分高兴,凑近沈珂就“叭嗒”一声吻在他脸上,手舞足蹈地格格直笑,“太好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c “祖父还说,这两天就把布行腾挪出来,半个月之后,你就可以开张了。”小船微微晃动,沈珂忙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苏玉妍仰起脸来,看着眼前碧荷青莲的如画美景,不由得挽住沈珂的手,笑道,“你替我谢过祖父他老人家没有?” “这还用问?”沈珂紧紧搂住她,“自然谢了。”顿了顿,又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苏玉妍斜睨了他一眼,娇嗔道。 “你想怎么谢我?”沈珂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啄。 ------------ 143、孕事(上) “那今晚我就为你……”沈珂呼出的热气在她颈间浮动,让她忍不住格格直笑。 “今晚你就为我尝试一下许家的秘方?”沈珂暧昧地笑道,“如何?” “你……你脑子里成天想的就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么?”苏玉妍脸上顿时一红,当下把脚一跺,小船便失控地左右摇晃起来。 沈珂忙稳住身形,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嘴里连声告饶,“好老婆,我再也不敢对你生出非分之想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又让苏玉妍忍俊不禁,却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可要说话算话哦!” 沈珂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是言出必行。”话音才落,却又立时说道,“不过,为了沈家的子嗣,我便是失言一回,谅你也会原谅我的。” 苏玉妍顿时哭笑不得,便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你呀……怕是扮痴装傻惯了,在我面前竟也弄成这般模样了。” 沈珂却正色道,“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没有伪装,你可别误会了。” 见沈珂这么严肃,苏玉妍也就不再跟逗他,遂含笑说道,“夫君一片真心对待妾身,妾身又怎么敢轻易误会夫君呢?” 沈珂看了她这娇憨的模样,心下一软,不由得手上一紧,把她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微笑道,“有妻如此,珂知足矣!” …… 从君子池回去,已是午后,春草几个忙不迭地去厨房传饭,苏玉妍却道,“把这新摘的莲蓬给各房都送一些过去,剩下的就请方妈妈做一盘清炒莲子来吃罢……” 春草几个依言去了。 少时,午饭送来。皆是苏玉妍喜食的清淡小菜,吃得颇为尽兴。 饭后,兰亭居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定远侯贴身侍候的吴妈妈。自太夫人过世之后,定远侯以年纪大了为由不再续弦,这吴妈妈是太夫人的陪嫁,终身未嫁,定远侯敬她忠厚耿直,就让她继续留了下来,两人之间。在外人看来,关系颇为暧昧,却因为定远侯的 威严。无人敢乱说半句。沈松年也看出些蹊跷,却想着这吴妈妈年过近五十,不大可能再为定远侯添一房子嗣,便也佯作不知,宋德书更是乐得做大好人。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 当然,这些内幕,嫁入沈家不久的苏玉妍自是不知道的,不过眼见这吴妈妈打扮得雍容华贵,与一般的仆妇有天壤之别,心里便是一忖。又见沈珂的态度淡淡的,就更加留意这吴妈妈的举动起来。 吴妈妈却似丝毫不关心别人对她的态度,只恭恭敬敬地跟沈珂夫妇请了安。这才徐徐说明来意,“……侯爷让奴婢来请少夫人过去一趟,说是有话要问。” 沈珂才从定远侯那里回来,突闻定侯让苏玉妍过去,不免有些意外。便点头,“……知道了。我与少夫人即刻就过去。” 吴妈妈却道,“侯爷说,只少夫人一人过去即可。” 沈珂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就她一个人过去吧……劳烦吴妈妈走这一趟。” 吴妈妈便告辞出来。 苏玉妍忙命春草几个送她出去。 吴妈妈一走,苏玉妍便笑道,“……祖父他老人家单请我一个人过去,如此看来,他还真对我另眼相看了……” 沈珂心里疑惑,却也笑道,“另不另眼相看,你一去不就知道了?” 苏玉妍想着定远侯平日里与自己并没有怎么接触,此番召自己前去,说不定是有要事相商,或者是早已经与沈珂商议妥当,只不过叫自己去走走过场而已。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得过去。 于是,她也不磨蹭,带着春草就去了怀远堂。 怀远堂与思定堂不过一墙之隔,却因为没有女主人的缘故,很少有人光顾。苏玉妍平日里除了请安,也鲜少来这里,素日里来得早,倒没有细看,今天阳光正好,又留了心,一路行来,但见这怀远堂与思定堂一样修缮得十分齐整,院里无人行走,显得十分静谧。 想是早已候在那里,苏玉妍一进正堂,吴妈妈便亲自迎了上来,脸上带了几分笑容,“少夫人来了?侯爷正在里间等着呢!” 苏玉妍听着,就有些不爽。听吴妈妈这话——侯爷正在里间等着呢!竟让堂堂的定远侯这个长辈等她一个孙媳妇?!这不是刻意说明她苏玉妍不守时吗? 听吴妈妈这么一说,春草也抬起眼来打量了她一下,看她通身气派的装束,不禁暗地里鄙夷了一声,脸上却没有显露半分。 苏玉妍已微笑着向吴妈妈道,“让祖父他老人家好等,倒是我的不是了。” 苏玉妍声音不大,但却刚好够屋里屋外的人听见,估摸着正堂里的定远侯也听见了,吴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淡了几分,不好说苏玉妍不是,又不好说她是,只得勉强笑道,“……少夫人快请里边坐。”一边说,一边让了她进屋。 进得屋来,一眼就见定远侯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到苏玉妍笑盈盈地进来,便也微微一笑,“珂儿媳妇来了?这边坐吧!” 吴妈妈忙上前给苏玉妍安座。 苏玉妍上前给定远侯行了礼,这才恭谨地坐下。 不等苏玉妍开口相询,定远侯已笑道,“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开店铺的事。” 吴妈妈在旁听着,脸上阴晴不定,眸光不停地悄悄扫向苏玉妍,显然料不到苏玉妍竟会想要出去开店铺。 苏玉妍便笑道,“孙媳寻思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盘一间店铺来开间绣坊……孙媳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哪料到大少爷竟跟祖父说了,让孙媳想不到的是,祖父竟会答应让孙媳开绣坊。” “珂儿一早过来跟我说了这事,我琢磨着你原来就曾在信阳开过那间名动昌宁的锦绣园,后来又在昌宁开了锦绣轩,生意一直兴盛不衰,倒是难得……” 定远侯微笑着说,一改平日里那古板严肃的面容,“咱们沈家虽有几处生意,却远不及你的锦绣轩这么出名,不过是勉强维持生计而已,所以珂儿一提,我便想着挪出两间布行来给你做铺面。” “还是您老人家开明。”苏玉妍笑盈盈地望着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暗地里感叹自己的幸运。 “你倒跟我说说,你想开绣坊,都有些什么想法?”定远侯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很愉悦。 “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呢……”苏玉妍说道,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侍立的吴妈妈,顿时欲言又止。 定远侯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有些话不便当着外人明说,当下便挥手让吴妈妈出去。 吴妈妈此刻就算有心站在旁边偷听也已不能,只得缓缓离去。 “孙媳的想法,大少爷想必已经跟祖父说了吧?”苏玉妍这才徐徐说道,“孙媳的想法很简单,一来打发闲暇时光,二来呢,孙媳不想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第三呢,开了绣坊,容易引开别人的注意力,也让大少爷清静清静……” “就只有这些?”定远侯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玉妍。 “孙媳一介女流,只有这些简单的想法,不知祖父还有何高见?”苏玉妍佯作不解地问道。 定远侯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才缓缓说道,“你虽不说,我却也能猜出几分你的用意来……你且听听,看我说得对是不对?”不待苏玉妍回答,他又继续说道,“珂儿为赵宥之故,这些年装疯卖傻倍受非议,想来你也为他心有不甘……不但是你,便是我,看到他受了这些委屈也于心不忍,总想有什么法子可以弥补这些遗憾,所以,当珂儿坚持娶你过门时,我便同意了。如今看来,珂儿娶你,算是娶对了人。” 苏玉妍本欲插嘴,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 定远侯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先前让锦春扮成胡太医去许家通知十公主进宫救我们,我便知道你非普通女子可比,之后外面又盛传你妒妇之名,甚至连珂儿都不敢拂逆你的意思时,我便猜想你是不是在为珂儿改邪归正做铺垫,现在外头又盛传你得了定远侯的纵容而开了沈家的先例——女人出面开店。这么多的事情合在一起,我不得不重新估量你的能力与用意。” “我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想让珂儿改头换面,堂堂正正地做人。” 苏玉妍望着定远侯肃然的面色,好半晌才缓缓开口,“不,您老人家猜错了。” 定远侯一愣,旋即笑道,“是么?难道除了这一桩,你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孙媳只是想让自己的丈夫做回他自己。”苏玉妍轻声说道,“不管他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管他受了多少非议,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尽自己所能,让他过做回真我。” “你能这样想,也不枉珂儿坚持娶了你一场。”定远侯满意地笑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珂儿便能做回他自己了。” “您是说……”苏玉妍想到一个可能,不禁脱口问道。 定远侯点点头,“经过上次皇四子的事情之后,圣上对宥儿更加看重了,玮儿也让捎出口信,说是圣上寿诞之后,便会册封太子了。” 苏玉妍听着,不免心生欣喜,当下便笑道,“那敢情好,孙媳便赶紧把人手张罗齐整,尽早让绣坊开张。” 定远侯含颔首称是。 ------------ 144 孕事(下) 人民网北京8月16日电 (记者黄维)《朱镕基上海讲话实录》(以下简称《实录》),近日由人民出版社和上海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发行。朱镕基同志于1987年12月至1991年4月先后担任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市长和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兼市长,《实录》收录了他在这一期间的部分讲话、谈话、批语、信件等106篇,照片83幅,批语及书信影印件9幅,绝大部分为首次公开发表。人民网读书频道获独家受权,发布《实录》部分章节。 领导干部不能脱离群众* (1989月7 日) 今年下半年经济工作的难度还是很大,但我深刻地感到,市委、市政府确定的方针,是足以解决当前经济工作中的问题的。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争取民心,使广大的工人、农民跟我们一条心,来把工作做好。解决这个问题比经济工作本身难得多,因为我们有些干部和党员在相当程度上脱离了群众,不能和群众同甘共苦,而是浮在表面,坐在办公室里不下去,以致很多事情贯彻不了,扯皮扯很长的时间。 昨天《新民晚报》有一条消息,说今年街道上没有洒过水。为什么?就是扯皮。市环卫局把洒水车下放到各个区了,但原来开车的司机各个区不要,就这么扯皮,扯了半年多,车子开不出来。老百姓提意见说:你们扯皮还没有扯够,怎么能洒水啊?这样的事情说明,我们市政府机关有官僚主义,脱离群众,不关心人民的疾苦。我一再讲,你权力下放也好,体制有些改革也好。都不能影响原来的工作。所以我昨天跟天增同志讲了,告诉施振国〔1〕同志,不要再扯皮了,我不管你怎么弄,反正三天以内你把洒水车开出来,开不出来,你这个局长不要当了。施振国同志本身是勤勤恳恳工作的,也不要为这件事情批评他,但这事本身反映了我们市政府机关工作作风的问题,应该通报一下。我们以后不能再干这种事情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扯皮扯得一塌糊涂,不办事,把人民的利益摆在一边。包括我们的重大工程。我那天看重大工程简报反映,市化工局的重点技术改造工作,工人一天只干三个小时活,三个小时也不是好好地干,设备、材料乱堆。这还叫重点工程?市政府的重点工程还是这样子,说明我们的干部根本不下去。我觉得,市委、市政府再不转变作风,你有再好的方针、政策、措施,下半年经济工作还是搞不好的。 最近,我们市委、市政府响应中央的号召。中央要办七件事〔2〕,我们也要办七件事〔3〕,已经在报上公布了。我希望我们市委常委和副市长带头。要以身作则,说到做到。我也希望市纪委、监察局监督我们。吴德让〔4〕同志,你上次不是告诉过我吗?副市长以上的你都不敢监督,是不是这样?(吴德让:副市长以上是中央管的。)你监督,为什么不能监督?我们一样也是在你的监督范围之内的。 另外。我希望我们市委常委、副市长能做到的,各委办局的负责同志也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去做。我们不要求你们跟我们一样,但你们自己也得有一些约束自己的规定,把这个作风层层地往下传。政府系统有600名局级以上干部,加上市委系统的,还有其他的局级干部,共2000多人,只要我们这2000多人真正地以身作则,那么上海的作风就可以转变,社会风气也可以转变。2000多人带两万处级干部嘛。处级干部的问题也多得不得了,最近市审计局有个材料,看了也是触目惊心啊,处长下去作威作福,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怎么得了?! 今天的《解放日报》有一个消息,在普陀区一个外贸楼,一个一个的火腿罐头都扔在垃圾堆里。因为送的东西仓库里堆不下了,吃不了了,都坏了,就扔到垃圾堆里去了。这是一种亡国的现象,怎么得了?!所以,我们这2000多局级干部,主要是我们,如果整天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房子、自己的汽车、自己要出国,不想工作,那上海就没有希望了。 我们在下半年要把整顿党风、加强廉政建设作为头等的大事。泽民同志要求下半年好好抓抓大中型企业搞活,我们要把这个作为重点。但我首先要抓厂长的作风,特别是那些大厂的厂长。有些厂长,不能够跟工人同甘共苦,怎么能够把企业办好啊?再给他优惠条件也不行。就这七件事,《文汇报》发了社论,《解放日报》没有发社论,《新民晚报》发了一个评论,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希望我们的市委、市政府干部要足够地重视。你们监督我们,我们也监督你们。我们能够做到的,希望你们不久也能够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你们提出意见,举报我们嘛,这样上海才有希望。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 ------------ 145 悍妇 (上)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 146 悍妇(下)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这是朱镕基同志在上海市政府第四十四次市长办公会议上讲话的一部分。 〔1〕 施振国,当时任上海市环境卫生管理局局长。 〔2〕 中央要办七件事,指1989月28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指出,近期在惩治腐败和带头廉洁奉公、艰苦奋斗方面先做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二)坚决制止高干子女经商;(三)取消对领导同志少量食品的“特供”;(四)严格按规定配车,禁止进口小轿车(除执行政府间已签订的长期贸易协定和国家批准的技术贸易合同外);(五)严格禁止请客送礼;(六)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七)严肃认真地查处贪污、受贿、投机倒把等犯罪案件,特别要抓紧查处大案要案。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3〕 我们也要办七件事,指为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近期做几件群众关心的事的决定》,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办好的七件事:(一)进一步清理整顿公司,查处单位投机倒把案;(二)重申市委常委、副市长不搞“特供”;(三)严格按有关规定配车,不再进口小轿车;(四)严格禁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4〕 吴德让,当时任上海市监察局局长。 止请客送礼;(五)严格控制领导干部出国,严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禁公款旅游;(六)坚决查处贪污受贿案件;(七)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严肃查处严重以权谋私案件。 ------------ 147、旧事(上) 苏玉妍听皇帝说了这句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她既已成妒妇,就必会成为悍妻,若没有刚烈的性子和杀伐果断的气魄,又如何能轻易将浪荡了十几年的沈家大公子“驯服”得服服贴贴? 仿佛是为了印证皇帝所说,沈珂适时将身子微微一躬,朗声说道,“能得妻如此,也是草民之福……”他虽是定远侯之嫡孙,却无官职在身,便也自称草民。 沈珂脸上带着看似十分幸福满足的笑容,看在皇帝眼里,更觉自己的猜测不错了——看沈珂俯首帖耳的架式,显然已经被这外沈苏氏收服了,这个沈苏氏,果然有几分胆色,再加上那样倾城的容貌,将风流不羁的沈珂收服,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皇帝收了微笑,脸色微沉,向沈珂道,“是你之福,你就应该珍惜……你如今这样就很好,也不枉你祖父和父亲养育了你一场。” 沈珂遂连声称是。 皇帝转过头来,又看向苏玉妍,“你虽能干,但到底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有些事情,也不可僭越了做女子的本分……” 苏玉妍心里一动,不知皇帝说她僭越了做女子的本分,是说她开了锦绣阁还是将沈珂管束得太过严厉,当下便垂首应道,“圣上金玉良言,民妇谨记在心。” “这就好。”皇帝满意地一笑,“看到你们夫妻这样和睦,朕也就放心了。”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别的事都可暂时放下,唯子嗣这一项,却要认真对待……” 听皇帝提起子嗣。苏玉妍的心就往下一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变,但还是频频点头称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沈珂见皇帝与他的想法一致,自是欢欣鼓舞,难掩脸上喜色,当下连连点头,只差拍掌欢呼了。 这其间,沈玮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不过。她脸上那恬淡的微笑仍将她的心情泄漏无遗,显然,看到兄弟的成长。她是十分满意的。 皇帝见他夫妻二人表情不一,更将心中的猜测证实了几分,当下也就呵呵笑道,“你二人难得进宫一趟,就吃了晚膳再走吧!” 苏玉妍与沈珂对视一眼。连忙躬身道谢。 竟然留他们吃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沈玮心里一动,就接了皇帝的话头,“你们也许久没进宫了,回头我把梁氏和赵宁叫来,大家聚一聚也好……” 皇帝知道苏玉妍未出阁前与赵容赵宁梁氏几个交好。当下也就顺水推舟地遂了沈玮的心愿,“她们到了这里,有我们两个在。说话倒拘束……”说着对沈珂和苏玉妍道,“你们自去朝阳宫和乾清宫找梁氏和宁儿吧,省得在这里拘谨。” 沈玮巴不得皇帝说这话,脸上的笑容就盛了几分,随即说道。“还不谢过圣上隆恩?” 不过是让小辈们在一处玩耍,竟还是天大的人情!苏玉妍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顺着沈玮的意思连声称谢。 皇帝也不再多言,遂命他二人早去早回。 二人出得宫来,苏玉妍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珂见状,不由得轻笑一声,“方才你在圣上面前说的那几句话,倒吓了我一跳!不过,这几句画龙点睛之语,倒说得恰到好处!” 苏玉妍白了他一眼,故意嗔道,“我生生由一个弱质女流变成一个凶悍的妇人,又有什么好处?” 沈珂眼角的余光扫到侍立在游廊下的太监宫女正偷偷打量着他们,忙躬下腰身,做谄媚讨好状,一边低声说道,“这其中的好处,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来,你且听我细细说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扶起她的左臂,引着她往朝阳宫而去。 两旁侍立的太监宫女见了,都忍不住抿嘴偷笑——这个沈家大公子,在娇妻面前果然变得噤若寒蝉了。 出了乾宁宫门,沈珂的腰身仍没有直起来,苏玉妍不禁伸手拍了他一掌,笑道,“有什么好处,你且说来听呀!” 沈珂涎着脸笑道,“这其中的好处,贤妻早已琢磨得一清二楚,我若再多嘴多舌,岂不是画蛇添足?”一边说,一边轻轻扯了扯苏玉妍的衣袖。 苏玉妍正待说话,抬头就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莺莺燕燕的盛装女子迎面走来,她瞥了一眼,见那女子面生得紧,当下便板起脸来,沉声斥道,“有什么话就只管痛痛快快地说清楚,这般的吞吞缩缩,还哪有半分男人的气概?” 沈珂早就瞅见远处走来的这一群人,这才提醒她注意,眼见她急中生智作悍妇状,也就积极地配合起来,“是……是……”嗫嗫嚅嚅地一副说不清楚的模样。 说话间,这群人就到跟前。 迎面碰上,自不好不打招呼,况且这能在内宫出入的人,都是非富则贵,也不能十分得罪。苏玉妍正思忖着,就见领头的太监抢前几步,笑盈盈地冲他夫妻二人说道,“沈大少爷,沈少夫人,二位真是稀客呀!” 苏玉妍抬眼打量了这太监一眼,见他白面无须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却听沈珂出声应酬,“原来是文公公……”她顿时想起来了,这位太监,竟是皇帝的近身常侍文公公。 文公公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飞快地睃了苏玉妍一眼,旋即向后面两位盛装丽人说道,“陆小姐,快来见过沈大公子和沈少夫人。” 盛装丽人遂轻移莲步,款款上前,微微屈膝向沈珂夫妇福了一福,这才出声说话,“小女陆婧,见过沈大公子和沈少夫人。” 这盛装丽人的声音若黄莺出谷,不仅清脆,还柔婉动听。苏玉妍不由得抬眼看去,就见此女面如满月眼若辰星,让人见之忘俗。她心里一动,随即笑道,“恕我眼拙,竟没认出是哪家的小姐……”看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从她头上的发式一眼就能看出是未婚,可在大乐,未婚女子一般轻易不对人说出闺名,这姑娘上前便连姓带名自我介绍,也不知是不通大乐礼俗还是别有用意。 文公公最善察言观色,哪里还看不出苏玉妍的疑惑,当下便抢在这盛装丽人之前为她介绍,“说起来,这位陆小姐跟沈少夫人还是同乡呢!她是咸阳县令陆文涛之长女……” 陆文涛是咸阳县令,苏玉妍自是知道,他家的女儿,她却从未与之谋面。陆文涛的清正廉明,苏玉妍也是知道的,却不知他竟有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儿。陆文涛官职低微,若没有身份显贵的亲戚,按理说这陆婧是不能在内宫行走的,再说了,这陆婧生这般倾国倾城,这样招摇地在宫里行走,谁知道是不是陆文涛特意送她进宫来呢?保不准哪天就成了皇帝的宠妃。她与陆婧素不相识,也不了解她的为人,自不会轻易向人示好,况且,就算陆婧将来成了宠妃,她也无意与其交好,所以,她便只向那陆婧微微一笑,“原来是陆伯父的女儿……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并没有过多的热络词句。 沈珂听说是陆文涛之女,却不由得心里一动。那一次信阳之行,他窃取了苏玉妍身上的白玉并蒂莲,就是陆文涛为他善的后,算起来他还欠陆文涛一个人情,如果陆文涛到了昌宁,他倒该请一桌酒席致谢才是。他这么一想,便向那陆小姐笑道,“不知令尊大人是否也到了昌宁?”这个时节,既不是大节,又不是进京述职的日子,若是普通的走亲访友,陆文涛应该都不会擅自离京。 那陆婧微微垂眸,曼声应道,“家父在家整理积案,并不曾到京。”说到“积案”二字之时,陆婧眸光轻闪,从沈珂脸上飞快扫过。 沈珂想起自己窃取苏玉妍的白玉并蒂莲的那桩“积案”,不由得心中一动,旋即笑道,“令尊大人为官清正,素以公正廉明著称,确实让人钦佩……陆小姐再见到他时,还请转告令尊,若他到了昌宁,请他务必前往定远侯府……我还欠他一桌酒席呢!” 陆婧早已垂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听她温婉地回答,“陆婧上京之时,家父也曾说过,如若上京,就一定会登门拜访。” 苏玉妍在旁听着,只觉两人像在打着什么哑谜,让人摸不着头脑,想到自己如今扮演的是“妒妇与悍妇”的双重身份,当下便含笑打断两人的谈话,“陆小姐,我们还赶着去朝阳宫一趟,就不能跟你多聊了……” 陆婧听她说话,便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苏玉妍说道,“沈大少爷与沈少夫人既有要事,陆婧又怎么敢耽误两位……两位请便吧!”倒是一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的派头。 饶是这样,苏玉妍还是在她从沈珂脸上一扫而过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这个美丽的少女,说不定与沈家有某种关系!她虽不知道沈珂为何会欠陆文涛人情,但她知道,沈珂不会无缘无故请人喝酒,这人情,必定欠得不小。 ------------ 148、旧事(下) “积案?”苏玉妍不解地看着他。难道是沈珂在陆文涛手里犯下了什么事? “是,看陆小姐那样子,分明就是有意提及积案二字。”沈珂点点头,又道,“那一次,我在信阳遇到你,只一眼便生出非你莫娶之心,所以就借机取走了你身上的白玉并蒂莲,却又怕此事泄露出去有损你的闺誉,便将那窃取你白玉并蒂莲的人送入青楼,后酗酒致死,因此人是从监中提取出来的,却死在狱外,所以我就只得找陆文涛去善后……我想,这陆小姐说的积案,想必就是此事了。” 原来竟有这样的隐情。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说道,“就算此事与你有关,但陆文涛也未必会把这事告知他的女儿呀!”此事沈珂必与陆文涛达成默契,陆文涛久在官场,也知个中厉害,若没有特殊原因,肯定不会随意跟女儿说起这样隐密的事情。 “我总觉得,这位陆小姐,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沈珂眼神微闪。 苏玉妍眼前顿时浮现出陆婧那艳而不妖的出尘脱俗的模样,心里暗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她是冲着来的。她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问道,“她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何要生出事端?” “无冤无仇不假。”沈珂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二十几年前,陆文涛跟我父亲曾是要好的朋友,当时两人都尚未婚配,一次酒后戏言,说将来要结成儿女亲家……没想到十年之后,陆文涛竟特地上京重提旧事,我父亲以为当时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早将此事抛之脑后,此时陆文涛一提,他便婉言相拒。陆文涛是个读书人,虽然心里恼怒,但也没说什么,径自就回了咸阳,之后两家便断了来往……除了此事,我沈家与陆家再无过节。” “这陆婧生得花容月貌,何愁嫁不到好人家?”苏玉妍笑道,“别说是嫁入官宦之家,便是嫁给王侯之子,也不算高攀……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现在也已经娶妻,陆文涛现在就算想把女儿塞给你。也只能做个妾室,这又是何苦呢?”言下之意,是说陆文涛未必是为了这事。但直觉告诉她,肯定会有事发生。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下。沈珂遂不再说,只伸手扶了苏玉妍一只胳膊下了马车。进了府门,却碰上管家沈枫,笔直地站在门边,想是在这里专等,一见沈珂夫妇。便笑道,“侯爷让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去一趟怀远堂。” 苏玉妍就觉得心里一跳,直觉没有好事。 沈珂点了点头。遂与苏玉妍往怀远堂而来。 此时暮色已沉,各处皆点亮了灯笼,一路行来,两侧的灯笼闪着微红的光芒,映衬着微黄的树叶。煞是好看。 苏玉妍却无心多看,只想着定远侯这时候会有什么找沈珂。 进了怀远堂。就见吴妈妈正小声跟两个丫头吩咐着什么,见了二人,忙上前两步,扬声说道,“大少爷和少夫人来了?快里边请。”自上次在苏玉妍这里碰了软钉子,吴妈妈的态度就急转直下,比以前殷勤了许多。 苏玉妍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主,当下冲吴妈妈微微一笑,便与沈珂迈步进屋。 定远侯坐在屋角的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来,见是沈珂夫妇,便招手让他们到他身边去坐下。 二人入座,定远侯这才开口说话,“你们今日进宫,可曾见过一位姓陆的小姐?” 沈珂心里微动,旋即回答,“见过一位陆小姐,说是咸阳县令的女儿,也不知是不是祖父说的那位陆小姐。” “正是她。”定远侯道,“圣上跟我说了,这位陆小姐不仅姿容绝世,且还端方娴雅,要把她赐给你做平妻。” 苏玉妍听着,只觉心里一跳。在大乐,家有二妻虽不多见,却也是没有。 沈珂也是一怔,随即说道,“您怎么说?”他先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问定远侯是怎么回答皇帝的。 定远侯眯着眼睛扫了扫坐在沈珂身旁的苏玉妍,良久才缓缓说道,“当初你父亲曾跟陆文涛在一次酒后戏言说要结成儿女亲家,这事你父亲也曾跟你说过吧?事情过去了二十年,你父亲早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个陆文涛,竟巴巴地找上门来了,他来找我倒好,却径直送她女儿进了宫,还到左贤妃面前说三道四,左贤妃本就跟咱们沈家不对盘,正巴不得生出事来,当即便跟圣上说了,结果圣上就召我问了此事,二话不说便要把陆小姐赐给你做平妻。”他把过程说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回答沈珂的提问。 苏玉妍在旁,只急得心里突突直跳,却又不好开口相问。 好在定远侯知道他们两人心里都着急,便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我想着玉妍才进门,还是新妇,就委婉地跟圣上说,便是给珂儿赐平妻,也当让玉妍有了孩子再说,毕竟,还没有新妇过门不满一年就再娶妻的先例。” 苏玉妍看着定远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觉得他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慈详与可爱。 而沈珂也觉得他这样的回答没有纰漏,“祖父说的极是,玉妍过门未满一年,我又怎么能再娶平妻呢?” “圣上见我婉拒,倒也没有坚持立时送陆小姐过门。”定远侯目光微沉,“他说,他虽是天子,却也要尊崇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规矩不能破,人却还是要进沈家的,一年之后,他会再择吉日让陆小姐过门。” 此言一出,顿时让苏玉妍石化。 沈珂也怔在那里,好半晌,才出声说道,“这位陆小姐姿容出色,又何苦非要嫁到沈家?” “说到底,还是你父亲当年的那句戏言。”定远侯沉着脸道,“若是先前我知道此事,定要让你娶了那陆家小姐,就算陆小姐丑如无盐,抑或是娶在家里做个摆设,也要给我娶回来……” 见定远侯生气,沈珂也不好再接话茬,只微垂了眼睑保持沉默。 定远侯在皇帝那里碰了钉子,肚子里憋了满腔怒气,这会儿生了了阵闷气,才觉得生气的对象不对,便是有气,也应冲着自己的儿子发,并不该对着孙子尤其是孙媳妇发泄。试想想,谁愿意自己的丈夫无端端为自己添个平妻呢? 这样一想,定远侯的火气顿时小了不少,神色也缓和下来,“现如今,我再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唯今之计,是想着怎么跟陆文涛打个商量,让他再为他女儿拣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别到咱们沈家来添乱了。” 听定远侯说“添乱”,苏玉妍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幸好,这个老头子还是开明的,能理解体谅自己的处境的,要不然,真要把好陆婧娶进门来给沈珂做平妻,这偌大的定远侯府可就真乱了套了。 沈珂原以为陆婧故意提及“积案” 之事是趁机跟自己谈什么条件,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陆婧固然美色可餐,但大乐的王侯之家,又有几个家里有平妻的?况且这个陆婧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又岂能娶她进来兴风作浪?他这么忖着,便应声点头,“祖父说的极是。横竖我现今闲在家里无事,不如赶着去一趟咸阳,亲自跟陆文涛谈一谈,让他为陆小姐另觅良婿。” 见沈珂表现得这么积极,苏玉妍更觉心情开朗了不少。陆婧是个美人不错,但却是不是个善茬,沈珂必是看出来,所以才不肯答应娶她进门。当下,她便也接了沈珂的话头,笑道,“依我看,这陆文涛既然把女儿送进宫中,想必早就谋划了一番,又怎么会轻易答应为女儿另觅良婿?便是你亲自去咸阳,只怕也无济于事。” “这事既是左贤妃提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让她出面来把这个难题解决了。”不等苏玉妍再说,沈珂已接着说道。 “哦?莫非你已有了主意?”定远侯道。 “赵安别的尚可,唯独在女人上面,不能自制。”沈珂沉声说道。 苏玉妍不禁心里一动。难道说,沈珂的意思是想让赵安娶了陆婧做侧妃? 定远侯候也领会了沈珂的意思,当下便拈须微笑,“这个主意甚好。” 设身处地,苏玉妍也不想陆婧成为惠王妃宋青梅的情敌,毕竟,宋青梅是一个娴静温良的女人,很可能不是陆婧的对手。至于锋芒毕露的陆婧,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却并不是苏玉妍所关心和同情的了。 见苏玉妍不说话,沈珂便知她也默认了此计,随即说道,“事不宜迟,明天就让玉妍去一趟许家吧!”去许家,自然是找赵容。赵容如今已是大腹便便,出门极是不便,许恒轻易也是不许她再出门的了。 苏玉妍也就顺水推舟,“既如此,那我明天就去看看赵容吧!” 定远侯便道,“此事虽不是大事,却也要慎重对待。毕竟,宥儿现在已到了练军场,入主东宫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万不可因为此事而惹出别的风波来。” ------------ 149、风波(上) 148、旧事(下) “积案?”苏玉妍不解地看着他。难道是沈珂在陆文涛手里犯下了什么事? “是,看陆小姐那样子,分明就是有意提及积案二字。”沈珂点点头,又道,“那一次,我在信阳遇到你,只一眼便生出非你莫娶之心,所以就借机取走了你身上的白玉并蒂莲,却又怕此事泄露出去有损你的闺誉,便将那窃取你白玉并蒂莲的人送入青楼,后酗酒致死,因此人是从监中提取出来的,却死在狱外,所以我就只得找陆文涛去善后……我想,这陆小姐说的积案,想必就是此事了。” 原来竟有这样的隐情。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说道,“就算此事与你有关,但陆文涛也未必会把这事告知他的女儿呀!”此事沈珂必与陆文涛达成默契,陆文涛久在官场,也知个中厉害,若没有特殊原因,肯定不会随意跟女儿说起这样隐密的事情。 “我总觉得,这位陆小姐,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沈珂眼神微闪。 苏玉妍眼前顿时浮现出陆婧那艳而不妖的出尘脱俗的模样,心里暗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她是冲着来的。她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问道,“她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何要生出事端?” “无冤无仇不假。”沈珂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二十几年前,陆文涛跟我父亲曾是要好的朋友,当时两人都尚未婚配,一次酒后戏言,说将来要结成儿女亲家……没想到十年之后,陆文涛竟特地上京重提旧事,我父亲以为当时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早将此事抛之脑后。此时陆文涛一提,他便婉言相拒,陆文涛是个读书人,虽然心里恼怒,但也没说什么,径自就回了咸阳,之后两家便断了来往……除了此事,我沈家与陆家再无过节。” “这陆婧生得花容月貌,何愁嫁不到好人家?”苏玉妍笑道,“别说是嫁入官宦之家。便是嫁给王侯之子,也不算高攀……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现在也已经娶妻,陆文涛现在就算想把女儿塞给你,也只能做个妾室,这又是何苦呢?”言下之意,是说陆文涛未必是为了这事。但直觉告诉她。肯定会有事发生。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下,沈珂遂不再说,只伸手扶了苏玉妍一只胳膊下了马车。进了府门,却碰上管家沈枫,笔直地站在门边。想是在这里专等,一见沈珂夫妇,便笑道。“侯爷让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去一趟怀远堂。” 苏玉妍就觉得心里一跳,直觉没有好事。 沈珂点了点头,遂与苏玉妍往怀远堂而来。 此时暮色已沉,各处皆点亮了灯笼,一路行来。两侧的灯笼闪着微红的光芒,映衬着微黄的树叶。煞是好看。 苏玉妍却无心多看,只想着定远侯这时候会有什么找沈珂。 进了怀远堂,就见吴妈妈正小声跟两个丫头吩咐着什么,见了二人,忙上前两步,扬声说道,“大少爷和少夫人来了?快里边请。”自上次在苏玉妍这里碰了软钉子,吴妈妈的态度就急转直下,比以前殷勤了许多。 苏玉妍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主,当下冲吴妈妈微微一笑,便与沈珂迈步进屋。 定远侯坐在屋角的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来,见是沈珂夫妇,便招手让他们到他身边去坐下。 二人入座,定远侯这才开口说话,“你们今日进宫,可曾见过一位姓陆的小姐?” 沈珂心里微动,旋即回答,“见过一位陆小姐,说是咸阳县令的女儿,也不知是不是祖父说的那位陆小姐。” “正是她。”定远侯道,“圣上跟我说了,这位陆小姐不仅姿容绝世,且还端方娴雅,要把她赐给你做平妻。” 苏玉妍听着,只觉心里一跳。在大乐,家有二妻虽不多见,却也是没有。 沈珂也是一怔,随即说道,“您怎么说?”他先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问定远侯是怎么回答皇帝的。 定远侯眯着眼睛扫了扫坐在沈珂身旁的苏玉妍,良久才缓缓说道,“当初你父亲曾跟陆文涛在一次酒后戏言说要结成儿女亲家,这事你父亲也曾跟你说过吧?事情过去了二十年,你父亲早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个陆文涛,竟巴巴地找上门来了,他来找我倒好,却径直送她女儿进了宫,还到左贤妃面前说三道四,左贤妃本就跟咱们沈家不对盘,正巴不得生出事来,当即便跟圣上说了,结果圣上就召我问了此事,二话不说便要把陆小姐赐给你做平妻。”他把过程说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回答沈珂的提问。 苏玉妍在旁,只急得心里突突直跳,却又不好开口相问。 好在定远侯知道他们两人心里都着急,便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我想着玉妍才进门,还是新妇,就委婉地跟圣上说,便是给珂儿赐平妻,也当让玉妍有了孩子再说,毕竟,还没有新妇过门不满一年就再娶妻的先例。” 苏玉妍看着定远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觉得他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慈详与可爱。 而沈珂也觉得他这样的回答没有纰漏,“祖父说的极是,玉妍过门未满一年,我又怎么能再娶平妻呢?” “圣上见我婉拒,倒也没有坚持立时送陆小姐过门。”定远侯目光微沉,“他说,他虽是天子,却也要尊崇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规矩不能破,人却还是要进沈家的,一年之后,他会再择吉日让陆小姐过门。” 此言一出,顿时让苏玉妍石化。 沈珂也怔在那里,好半晌,才出声说道,“这位陆小姐姿容出色,又何苦非要嫁到沈家?” “说到底,还是你父亲当年的那句戏言。”定远侯沉着脸道,“若是先前我知道此事,定要让你娶了那陆家小姐,就算陆小姐丑如无盐,抑或是娶在家里做个摆设,也要给我娶回来……” 见定远侯生气,沈珂也不好再接话茬,只微垂了眼睑保持沉默。 定远侯在皇帝那里碰了钉子,肚子里憋了满腔怒气,这会儿生了了阵闷气,才觉得生气的对象不对,便是有气,也应冲着自己的儿子发,并不该对着孙子尤其是孙媳妇发泄。试想想,谁愿意自己的丈夫无端端为自己添个平妻呢? 这样一想,定远侯的火气顿时小了不少,神色也缓和下来,“现如今,我再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唯今之计,是想着怎么跟陆文涛打个商量,让他再为他女儿拣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别到咱们沈家来添乱了。” 听定远侯说“添乱”,苏玉妍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幸好,这个老头子还是开明的,能理解体谅自己的处境的,要不然,真要把好陆婧娶进门来给沈珂做平妻,这偌大的定远侯府可就真乱了套了。 沈珂原以为陆婧故意提及“积案” 之事是趁机跟自己谈什么条件,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陆婧固然美色可餐,但大乐的王侯之家,又有几个家里有平妻的?况且这个陆婧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又岂能娶她进来兴风作浪?他这么忖着,便应声点头,“祖父说的极是。横竖我现今闲在家里无事,不如赶着去一趟咸阳,亲自跟陆文涛谈一谈,让他为陆小姐另觅良婿。” 见沈珂表现得这么积极,苏玉妍更觉心情开朗了不少。陆婧是个美人不错,但却是不是个善茬,沈珂必是看出来,所以才不肯答应娶她进门。当下,她便也接了沈珂的话头,笑道,“依我看,这陆文涛既然把女儿送进宫中,想必早就谋划了一番,又怎么会轻易答应为女儿另觅良婿?便是你亲自去咸阳,只怕也无济于事。” “这事既是左贤妃提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让她出面来把这个难题解决了。”不等苏玉妍再说,沈珂已接着说道。 “哦?莫非你已有了主意?”定远侯道。 “赵安别的尚可,唯独在女人上面,不能自制。”沈珂沉声说道。 苏玉妍不禁心里一动。难道说,沈珂的意思是想让赵安娶了陆婧做侧妃? 定远侯候也领会了沈珂的意思,当下便拈须微笑,“这个主意甚好。” 设身处地,苏玉妍也不想陆婧成为惠王妃宋青梅的情敌,毕竟,宋青梅是一个娴静温良的女人,很可能不是陆婧的对手。至于锋芒毕露的陆婧,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却并不是苏玉妍所关心和同情的了。 见苏玉妍不说话,沈珂便知她也默认了此计,随即说道,“事不宜迟,明天就让玉妍去一趟许家吧!”去许家,自然是找赵容。赵容如今已是大腹便便,出门极是不便,许恒轻易也是不许她再出门的了。 苏玉妍也就顺水推舟,“既如此,那我明天就去看看赵容吧!” 定远侯便道,“此事虽不是大事,却也要慎重对待。毕竟,宥儿现在已到了练军场,入主东宫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万不可因为此事而惹出别的风波来。” ------------ 150、风波(下) 赵容对于沈、左两家的关系,也是心明如镜,自知苏玉妍说得在理,想了想,遂道,“听你这口气,那陆婧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要不,明天我进宫问问惠君?” “是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过,还是别拿这事去烦惠君了。”苏玉妍道,“眼下她为着赵宥即将前往边关平定战乱而着急,已是六神无主,就别再让她掺合到这事里头了。若让你爹知道,只怕还会多心。” 赵容听苏玉妍一口一个“你爹”,不由得笑道,“我这个爹虽不称职,却也还没糊涂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吧?便是多心,也是因为他做了皇帝,人到高位,怕人谋位也在所难免,你就别再他存着偏见了。” 苏玉妍不禁笑道,“好了好了,你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我不再敢说他坏话了。看把你急的……”说笑了两句,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你看这样合不合适……”说着把头附到赵容耳边,声音愈说愈低。 赵容听着,面现沉凝,接着便连连点头,最后说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苏玉妍便道,“事不宜迟,不如就这两天……” 赵容笑道,“你护夫心切,我就成全你吧,三天之后我便进宫,你看如何?” “自然是越快越好。”苏玉妍笑嘻嘻地说,“设身处地,若有个美娇娘日日盯着你家许恒,只怕你恨不得立时就把那美娇娘给踢到银河里去呢!” 赵容顿时失笑,“你这也太夸张了吧?最多我把人踢到门外而已,若能踢到银河,那我直接就把那陆婧给踢飞算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里绞尽脑汁想办法呢!” 苏玉妍听罢,也忍俊不禁。 守在外头的春草与翠绿几个听见屋里不时传来格格的笑声。只道两人说什么逸闻趣事而开怀大笑,也不由得面现微笑。翠绿是个外向的性格,更是向春草问起信阳的风俗习惯等,听到许多与昌宁不同风格迥异的习俗时,不由得瞪大眼睛连连称奇,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倒也深得春草的喜欢。 屋里两人商议妥当,许太夫人那边听说定远侯府的少夫人来了,也派人过来问起,为着礼貌起见。更因为许太夫人给了沈珂那本秘不外传的“秘方”,苏玉妍便与赵容告辞,带了春草前去拜见许太夫人。赵容本待前往,苏玉妍便笑道,“你还是在家里呆着吧,别累着了,回头出了问题。我可担待不起。”边说边把她推回屋里。 赵容坐了这么久,也觉得果真有些累,便没再坚持。 许太夫人与初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一派从容详和的模样,一番寒喧过后,许太夫人忽然说起赵宥来。“……听说颖王明年要出征了?” 苏玉妍心里一动,遂道,“昨日进宫。倒听颖王妃提过此事,说是明年开春就走。”许侍郎是兵部侍郎,消息灵通些倒也不足为奇,但古往今来,女子多不理政。以许太夫人这般年纪,竟还关心国家大事。倒显是有些与众不同。 许太夫人就笑道,“这是好事啊……诸位小王,却只有颖王得以挂帅出征,可见圣上对他青眼有加呀!” 苏玉妍不明白许太夫人如此明显地表露自己的意思到底是何用意,就算自己是赵宥的嫡亲舅母,她也用不着在自己示好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站队?在赵宥还没有登基之时便主动站在身后,以示自己的忠心?当然,这些念头都只是瞬间闪过她的脑海,不等她回答,许太夫人已经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道,“咱们家许恒跟我说,等颖王出征时,他要随其左右,护他周全。” 许恒少年从军,其精湛的武艺与才能是众所周知的,苏玉妍自是有所耳闻,想起梁惠君请求沈珂随军保护赵宥安全的事,只觉心念一闪,当下便笑道,“那敢情好,许将军武艺高强,有他保护颖王,必定安然无虞。” 许太夫人见她面色从容,并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色,不禁笑道,“你家珂哥儿之前名声不佳,倒可借着此次颖王出征的机会历练一番,若能立下军功,岂不是就能改头换面做个功勋之臣?” 见许太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苏玉妍便是傻子,都已明白她这是要表明立场了,自是不再装糊涂,索性诚恳地说道,“玉妍听太夫人一席话,竟胜读多年书……玉妍在此,多谢太夫人指点了。”她也不傻,只表明自己的观点,但她仅仅只表明自己一个人的立场,并未说明沈家其他人的态度。 许太夫人见苏玉妍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当下也就不再多言,只谦逊地笑道,“沈少夫人言重了……以上不过是我私下度量,一家之言,仅供少夫人参考参考,又哪算得上指点?”也是点到即止。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苏玉妍心里暗想自己此番来找赵容,只怕也瞒不过许太夫人的眼睛,说不定自己一走,许太夫人就会召了赵容来见。不过,若是许太夫人能帮她一把,说不定就能滴水不漏地完成自己的计划,那样一来,就更能表明许家已经站在赵宥这一边了。她这么想,也是因为许侍郎为人正直,并不是那等阿谀奉承之辈。 许太夫人随即又问起定远侯的近况,得知其康健如往,便欣慰一笑,随后又闲聊了两句,便适时露出疲倦的模样。 苏玉妍便起身告辞。 许太夫人却挽留道,“你难得来一趟,就吃了午饭再走吧!我就替容儿留你一回了……” 听许太夫人这么说,苏玉妍也不便推辞,便含笑应了,方才出来,又回了赵容处。 赵容见苏玉妍去而复返,不禁十分欣喜,得知是太夫人留下她吃了午饭再走,一时表情十分复杂,也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感激,但苏玉妍还是从她那复杂表情里看出来,对于许太夫人这个婆母,赵容是尊重多于亲热,敬畏多于依恋,彼此仍有隔阂。不过话说回来,许太夫人能站在赵容的处境为她设身处地挽留她的朋友,也算是个开明的婆母了,再加上她的睿智,简直堪称完美,这样的婆母,算是古代婆母的楷模,也难怪赵容的表情会那样复杂。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惬意,宾主尽欢。 回到定远侯府时,已是夕阳西斜。 苏玉妍把许太夫人的话跟沈珂说了,沈珂面露了然之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倒让苏玉妍奇道,“……看你这样子,竟是早就知道了么?” 沈珂摇了摇了头,“先前虽不知道,但现下听你说了,自然就知道了。”见苏玉妍不信,不免笑道,“这许家与朝中几家勋贵素无交集,许侍郎性格内向,鲜少与人走得亲近,便是眼下跟我们沈家有些来往,也不过看在赵容与你交好的份上,我又能怎么可能早就知道他的心思?”说着又问起陆婧的事。 苏玉妍就笑道,“已经跟赵容说了,赵容说就这两天进宫一趟,成不成,便在天意了。” 沈珂沉吟片刻,遂道,“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惠王妃与陆小姐的关系,说是表亲,却是已经出了五服的。” 苏玉妍漫不经心地笑道,“原说是表亲嘛,出了五服,自然表得更厉害了……” 听她这么一说,沈珂也不禁失笑,随即说道,“反正左贤妃也盼孙心切,赵宏纳了陆小姐为侧妃,若能及早开枝散叶,左贤妃想来也是喜欢的。”宋青梅身体一直康健,也不知是不是汤药吃得多了,肚子里一直不见动静,左贤妃想为赵宏纳妃生子,也不无可能。 …… 三天之后,赵容进了宫,先是去见了皇帝爹爹,接着又到了乾清宫见皇太后,与赵宁嘀嘀咕咕附耳说了半天,又格格地笑了一阵,这才到了朝云宫,果然见了婷婷袅袅的陆婧,便毫不忌讳地当着赵宏夫妇连声夸赞,直夸得陆婧垂直粉颈两颊通红才罢休,接着又跟宋青梅说了一会儿闲话,得知她尚未有孕,不免又为她感伤了一回,看到赵宏脸色阴郁,这才起身告辞,待赵宏送她出来,她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冲赵宏低声笑道,“陆小姐这样的美人,若流入民间岂不是可惜,倘若能做了三哥的侧妃,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赵宏早对陆婧生出垂涎之心,只因自己一向在皇帝眼中表现得完美,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坏了大事,这才强忍了心中的渴慕,此时听赵容这么一说,只觉正中下怀,当下便沉声说道,“妹妹说的甚是,只是这位陆小姐,听说是父皇要赐给定远侯家那不成器的嫡长孙的。” 赵容不禁冷嗤一声,“定远侯家的沈珂,岂能与三哥相提并论,以苏氏那样的绝世姿容嫁给他,我至今还为她可惜呢!再说了,他一无功名,二无功绩,又怎么配纳陆小姐那样的美人为妾?” ------------ 151、计成(上) 151、计成(上) 赵容不禁冷嗤一声,“定远侯家的沈珂,岂能与三哥相提并论,以苏氏那样的绝世姿容嫁给他,我至今还为她可惜呢!再说了,他一无功名,二无功绩,又怎么配纳陆小姐那样的美人为妾?” 三言两语,便把赵宏的不平之心挑拨得熊熊燃烧起来。当下浓眉微皱,负手说道,“妹妹说得不错,沈珂不过是个浪荡子弟,既娶了貌如天仙的苏氏,就不配再纳一个陆氏了。” 赵容慧黠地眨了眨眼,拍拍赵宏的肩膀,笑道,“这样的绝色美人,放眼这宫中,也只有三哥你有资格纳为侧妃……” 赵宏虽然不是自命不凡之辈,却因赵容的话而生出骄傲之心,想着沈珂那样不成器的世家子弟都能娶到天仙似的美女为妻,自己便是纳一个陆婧为侧妃,也不是不可能。当下便笑道,“话虽这么说,但那陆小姐听闻父皇要把她赐给沈珂为妾,好似也没有生出反感之心呢……”男女之事,最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就算自己中意陆婧,也不见得她会喜欢自己。 “这个不难,回头我问问她的意思,她若愿意,这事不就好办了么?” 赵容笑微微地说道,“就怕三嫂和贤妃娘娘知道了会怪我多事。” “这事怎能让她们知道?”赵宏不禁扬唇一笑。 “依我说,还是让她知道的好。”赵容笑道,“纸里又岂能包得住火?与其将来事发让人诟秽,还不如现在就名正言顺地把陆小姐娶为侧妃。” “你有何妙计?”赵宏心里一喜。 “我哪有什么妙计?”赵容笑道,“不过是看三哥喜欢陆小姐,这才随口一说罢了。” 赵宏顿时露出失望之色,旋即又伸手轻轻拉了拉赵容的衣袖,“好妹妹。我知道你向来是足智多谋的……” “三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别的事上头,我帮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父皇知道了兴许还要褒奖,若知道我费尽心思在这些歪门斜道上,只怕要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呢!”赵容把衣袖轻轻一扯,正色道,“皇祖母不是觉得三嫂不善言辞所以不太中意吗?你去求求她,兴许她老人家会为你解决这个难题。” 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宏顿时大喜过望。冲赵容连连拱手,笑道,“果然还是妹妹心明如镜。是我想岔了,再不敢连累妹妹……” 赵容见赵宏满脸喜色,当下便知计成,遂又正色说道,“你虽得父皇宠爱。却也要谨慎小心,不可因小失大才是。” 见赵容这么关心自己,赵宏更是欣慰不已,当下便连连点头,“妹妹说的极是,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一直将赵容送出朝云宫才返回。 赵容到了朝阳宫。正值梁惠君与赵宁两人在闲聊,见她过来,两人不禁大喜。赵宁更是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才感叹道,“哎呀,不过几日未见,这肚子又大了一圈了……” 因两人是顽笑惯了的。赵容也不以为意,只笑道。“你现下别取笑我这个大肚婆,等你出了阁,怀了孕,还不是跟我一样?瞧你目前这样子,只怕将来比我的肚子还要大呢!” 赵宁到底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听赵容说怀孕生子,不免就显得羞怯起来,当下便甩开她手,佯作生气的样子,“不跟你说了……” 梁惠君知她也不是真生气,便笑着打圆场,“你们呀,就像是一对冤家,不在一起总想着,聚在一起又闹着,也不知到底是该想着好,还是该聚着好……” “瞧你,绕口令都出来了!”赵容笑嗔了她一句。 绕口令是个新词汇,赵宁从未听说过,此时不免面露奇色,“绕口令?” 梁惠君忙笑道,“绕口令嘛,就是先前玉妍还在宫里时提起过的一种近似童谣的歌曲,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就是压韵而已……难道她忘了跟你说?” “怕是她忘了……”赵宁想着苏玉妍也不是厚此薄彼之人,就自然而然地为她辩护起来,又哪里想到她们三人之间那些共同的秘密? 赵容也就笑道,“等下回她再进宫,你一定要缠着她多给你讲几首绕口令……” “那是自然。”赵宁笑道。 梁惠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赵容那高挺的肚子,忽然笑道,“自你到许家,进宫的日子也少了,现如今这么大的肚子,许家老太太还肯放你出来?” 赵容睨了她一眼,“我们家老太太可是个开明的老太太,哪是你说的那般严厉?再说了,趁着现在我还能走动,自然要多多走动才好,再等些日子,就真的不能出来了。” “多多走动好。”赵宁笑道,“当初大嫂怀孕时,皇祖母时常都叮嘱着,说是利用将来生产……你也一定要记着。” “我记着了。”赵容一把挽住赵宁的胳膊,“我的好姐姐。”又闲聊了几句,忽将话题一转,先是啧啧了两声,方才笑道,“我方才在朝云宫见到一位绝色美人,听说是三嫂的表妹,跟玉妍还是同乡……” 梁惠君目光往窗外一睃,笑道,“是么?” 因为没有外人,赵容也不再作套,轻咳了一声,这才慢腾腾地说道,“听三哥说,父皇要把这位陆小姐许给沈珂为妾?” “有这等事?”梁惠君与赵宁不由得同时出声问道,“我们怎么竟连风影儿都没听到?” “要是听到风影儿,你们也不会坐视不理了。”赵容不禁笑道,“我今天进宫,就是为这事来的。” “玉妍她知道这事么?”赵宁关切地问。 “父皇原本打算立时就把陆小姐赐给沈珂为平妻的,还是定远侯不想委屈了玉妍,这才恳请父皇等玉妍生了孩子之后再行娶陆小姐过门。”赵容缓缓说道,“若是一个妾室,倒也罢了,偏生要做平妻,岂不是令玉妍为难?” “是啊,若是妾室,生死都在主母手上捏着,再怎么生得美貌也翻不起大浪来,但平妻,就不同了……”梁惠君沉吟着说道。 赵宁想起陆婧那摄人心魄的眼神,也不由得心里一沉,当下便道,“这位陆小姐姿容太盛,将来若嫁入沈家,怕会令玉妍难堪。”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陷入沉默。 好半晌,梁惠君才道,“容儿特为此事进宫,必是有了法子。” “我哪有什么法子?就是听了玉妍诉苦这才进宫来跟你们说说的。”赵容佯作无辜的模样,“三哥怕是看上了陆小姐,也央我为他想个法子纳陆小姐为侧妃,我想来想去,就想到皇祖母,她这个人,历来是喜欢咱们几个孙辈的,男孙们就更不必说了,三哥若到她跟前去求,说不定皇祖母想着三嫂至今未育就会应允也不一定……” 梁惠君与赵宁一听,顿时会心一笑。赵容果然是个聪明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陆婧推到皇祖母面前,若赵宏求得诚恳一些,只怕皇祖母立时就会应允他的要求也未可知。 见梁惠君和赵宁望着她笑,赵容也知道她们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当下也就格格笑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若想帮玉妍,回头就到皇祖母面前替她说几句好话,将来等她生下大胖小子,再认你们做干娘就是了。” “这个干娘,怕是你也有份。”梁惠君笑道。 “这是自然了。”赵容昂首一笑,“这干娘多了也不好叫,咱们就依着年纪来吧——七姐姐是大干娘,惠君是二干娘,我最小,就做了三干娘吧!” 一席话说得赵宁与梁惠君都忍不住捂嘴而笑,“玉妍的肚子还是瘪瘪的,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想做干娘了……” 赵容瞪她们一眼,“这还不是迟早的事,沈珂连我们许家的秘籍都弄了去,还不是急要想让玉妍为他生儿子……”话一出口,这才醒悟到失言,忙又笑道,“嘿嘿,时候也不早了,我还要出宫,就不多留了……” “你难得进宫一趟,这一次来了,说不定就要等你生了孩子满月之后才能来了。”梁惠君笑道,许家的秘方,赵宁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自从那一次小产之后,不仅吃的方面用的是许家的方子,连夜晚赵宥用的招式,都是许家的秘籍上所载的,“还是吃了晚饭再走吧!” “我吃不吃饭都不打紧。”赵容冲梁惠君和赵宁慧黠地眨了眨眼,“皇祖母那里,你们两个可要多多留心才是。” “你放心,玉妍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梁惠君笑着挽留,“你这么来去匆匆的,放在有心人眼里,怕要猜测你进宫的目的,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赵宁也随声附和。 赵容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才不再坚持,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笑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个月来我特别馋,饿极了的时候,怕是连一头牛也能吃得下。”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接了她的话茬,“哦?十妹妹几时竟有了这般海量?难道这些天在许家一直都是饿着的不成?” ------------ 152、计成(下) 152、计成(下) 梁惠君早就吩咐过岫烟与如意,一应闲杂人等未经通报不得入内,这清越的男声听起来这般耳熟,除了赵宥,还会有谁? 梁惠君的惊喜之情自不必说,当下就腾地站起身来急急迎了出去,赵容与赵宁两个相视一眼,意外之下也觉欣喜,随即也跟着梁惠君出去一起迎接,才走几步,就看见了一身戎装的赵宥站在门首,高大修长的身影把门口的阳光都遮去了大半。 赵宥已大步跨进门来,一眼看见爱妻满面惊喜地迎出来,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边向赵宁和赵容笑道,“多日不见,两位妹妹都显丰腴了……” 赵容不禁笑嘻嘻地说道,“我胖些倒无所谓,七姐姐可不能再胖了……”不等赵宁的手伸过来拧她,已闪到赵宥身边,笑道,“大哥最近可清瘦了不少。” 军营生活艰苦,加上赵宥又是执意历练,故此更是下力苦练,一月下来,已是又黑又瘦,若不是神采奕栾,梁惠君还道他是生病了。 赵宥当下便朗声说道,“看着清瘦,身体却比以前强健多了。” 说着故意挽起衣袖,握紧拳头做强壮状。 赵容赵宁素来与他亲厚,见状不禁会心地一笑,赵容更是意味深长地说,“身体强健是好事,回头再给咱们贵妃娘娘多添几个大胖孙子……” 梁惠君顿时羞红了脸,几乎都要偎进赵宥怀里去了。 赵宥到底是男子,又是长兄,在她们面前向来随和,也不嗔怪赵容多嘴,只含笑说道,“十妹妹说得对。是该多为咱们赵家多添几个大胖孙子……” 说话间,已经入内。 赵容到底已为人妻,看着赵宥遍身铠甲,就知他一定是从军营直接回到宫中的,人说小别胜新婚,她与赵宁两个此时呆在这里已是多余,倒不如趁机告辞,当下便起身要走。 赵宥却道,“你难得进宫,还是吃了晚饭再走。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能吃下一头牛……若那许恒薄待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要与他理论。” 梁惠君在旁,打断赵宥的话,“你别听她胡说,那许恒视她如若珍宝,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差把天上的星辰摘下来供她玩乐,又哪里能薄待她?她薄待人家许恒,倒有可能。” 赵容就笑嗔道,“……你得了许家的好处,就处处为他说话。” 梁惠君就佯作生气地道。“我能得了许家什么好处?” 赵容遂嘿嘿一笑,“你得了许家的秘籍,还说没得到好处?” 梁惠君到底脸皮薄些。说不过赵容,若赵宥不在,她还可以涎着脸跟赵容斗嘴,但此刻她被赵宥搂在怀里,身上感受着他的体温。自然而然地想起秘籍上的那些招式,脸上顿时飞红一片。也就认输投降,“瞧你净胡说些什么?” 赵容也就适可而止,向赵宥笑道,“不知大哥此次回来,要在宫里住几天?” “原本是不打算回来的,正好遇上许侍郎要回来征收军粮,所以便把这趟差事揽过来了。”赵宥笑道,“多则半月,少则十天,等军粮征收齐备,大军就要往边境开拨了。” “不是说明天开春才走的吗?怎么又提前了?”梁惠君问道。 “这也是父皇临时决定的。”赵宥笑道,“若征讨顺利,两个月后便能回来,岂不比在军营里苦等半年还要好些?” 对于国事,当着赵容与赵宁,梁惠君自不好随便发表议论,当下便顺着赵宥的口气道,“若能两月之后返回,倒不必受边塞严寒之苦。”说罢便吩咐岫烟去侍候赵宥洗浴,“……洗洗风尘,一会儿就开膳了。” 赵宥依言而去。 一时开饭,赵容果真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不过总算能保持矜持优雅的吃相,说明许恒宠她还没有宠到不分轻重的地步,倒让赵宥放下心来。 赵宁不知用了多少苏玉妍提供的减肥方法,仍不见奏效,索性也就放弃了减肥,该吃什么吃什么,倒也没见胖多少,虽吃得斯文,倒也吃了整整大半碗碧玉梗米饭。 一顿饭下来,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一时饭罢,赵容便不再逗留,径直告辞。 赵宁也适时与她一同出来,给赵宥夫妇留下两人独处的空间。 小别胜新婚,经过一番热烈的缠绵之后,梁惠君遂提起了让沈珂随军之事。赵宥自是十分赞同。接着又说起陆婧之事。 赵宥得知父皇意欲把陆婧赐给沈珂为平妻,颇觉吃惊。大乐自建国以来,虽有寻常富庶人家娶过二妻,王侯之门中倒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梁惠君又把赵容的话说了一遍。 赵宥一听,也觉得此计甚好,当下便笑道,“既如此,我过去凑合一下,让三哥尽快把那陆小姐纳娶进门,也免去舅父一桩烦恼。” 两人合计了一番,次日一早,赵宏得知赵宥回了朝阳宫,清早便过来拜访。 兄弟述了离别之情,赵宥便笑道,“听说朝云宫里来了一位绝色美人,还是三嫂的表妹?” “大哥的消息真是灵通……怎么,你也对这位美人有兴趣?”赵宏心里顿时生出狐疑。难不成这位一回来就要跟他抢美人? 赵宥笑道,“倒不是对美人有兴趣……你也知道,你大嫂自从那次小产后身体一直没有痊愈,所以……” 这样点到即止的话,听在赵宏耳里,自是深信不疑,当下便委婉地说道,“那位美人,听说父皇要赐给沈珂,可不知定远侯跟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便应允等苏氏生子后再行纳娶。” “哦?原来是这样。”赵宥笑道,“我那一事无成的舅父倒有艳福了,真正可惜了那样一位美人……”说罢连连叹息,一副扼腕痛惜的模样。 “不是我说,你那舅父有了那样一位绝世美人为妻,已享尽齐人之福,若这位陆小姐再嫁给他,他可就成了咱们大乐最具艳福的人了。”赵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赵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不是我说你,三嫂进门也快两年了吧?这一直没有动静,你自己不着急,父皇母后他们抱孙心切,怕是等得心焦了……你就没想再纳娶一房侧妃?” 此话正中赵宏下怀,当下他便苦笑一声,“谁说不想再纳娶一房?可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要不,请大嫂为我做个红媒?” 赵宥也作苦恼状,道,“你大嫂成天呆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哪里认得那些名门淑女?再说了,我也想纳个侧妃给你大嫂作伴,这事本就让她不快,若让她出面为你做红媒,只怕是请不动她了。”说罢浓眉微皱,忽道,“要不,咱们去找皇祖母?” 赵宏听罢,暗自庆幸自己昨天已经去见过皇太后了,要不然赵宥这一掺合,偏心的皇祖母一定会让赵宥纳了陆婧为侧妃,除非赵宥不要,否则是绝难轮得到他赵宏的。他心里忖罢,嘴里却笑道,“如此甚好,皇祖母最疼我们,必会为我们做主。” 梁惠君在里间听着二人谈话,早从岫烟处得知赵宏已经去过皇太后那里,听赵宏说罢,不禁面露微笑,心道他果真听了赵容的话,这只鳖,已经入了瓮了。 事情果然如苏玉妍所料,五天之后,宫里就传出消息,说是惠王要纳侧妃,吉日就定在十月初八,新侧妃姓陆,咸阳人,听说美貌如花,堪称昌宁第二美女。另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陆小姐眼高于顶,原本连惠王侧妃这个宝座也看不上,却不料有天睡在惠王妃床上午休时被惠王误当成惠王妃亲近了,这才不得不同意这门亲事。 听到这个消息,苏玉妍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且不论沈珂是不是真的跟陆文涛有那个所谓的约定,也不论沈、陆两家当初是否有那个戏言成真的戏码,目前陆婧即将嫁给赵宏,这个祸患,就算是永远除去了。 在听到消息的第二天,她便去了许家拜访。赵容自嫁到许家后,对宫中之事渐渐关心得少了,有很多消息都是从许太夫人那里得来,不过这次因为是自己参与了此事,所以比平素要关注得多些,早从宫里得了消息,自是高兴不已,在与苏玉妍见面后,便将自己那天入宫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一时说得眉飞色舞,令苏玉妍也忍俊不禁。 苏玉妍想着许太夫人曾跟自己提过让许恒随赵宥出征的事,当下便把这话转告给赵容。 赵容先是一愣,接着便拉下脸来,“老太太这是想做什么?一个月之后便是预产期了,许恒若不在,我还不得害怕死?” 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剖腹产,只能靠顺产,因难产而死的产妇婴儿比比皆是,赵容害怕,也在情理之中。苏玉妍想了想,遂道,“你们家的老太太并是思想狭隘的寻常女人,她做出这个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生产方面,她也一定会顾及周全,你就不用太担心了。”说着又把太夫人跟自己说的让沈珂随军的话说了。 ------------ 153、出征(上) 153、出征(上)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我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苏玉妍回望着他,亦是满目深情,“可定下出征的日子?”虽说只是小别,但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除了些许的失落,还有深深的担忧,更令她依依难舍,仿佛一放开沈珂,他就要即时离去,因而她便不敢随意松开她的双手。 “祖父说了,等颖王征收了全部军粮就即时启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沈珂看到妻子眼中的隐现的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可能,我还想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苏玉妍看着面前真挚的笑脸,只觉鼻头一酸,“我才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呢……只要你能平安无虞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沈珂凝视着妻子如花的容颜,好半晌,才俯下身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这一吻温柔绵长,好久,两人才渐渐分开,彼此眼中都盈上了朦胧的泪花。 这一别,虽说只有两个月,可战事无常,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怀远堂的吴妈妈便到了兰亭居,说是老侯爷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叙话。 不用说,肯定是讲关于沈珂上战场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与沈珂洗漱之后,便到了怀远堂。 果然,定远侯也不绕弯子,见面就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说颖王出征的事。” 苏玉妍拿眼往旁边一扫,就见吴妈妈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见这定远侯也是个猜疑心颇重的人,经过上次苏玉妍的提醒之后,连一直视为心腹的吴妈妈也开始要避嫌了。 谈话的内容,除了让苏玉妍安心之外,余者皆是叮嘱沈珂在战场上要倍加小心之类的话,与一般的长辈关爱晚辈并无太大的差异。令苏玉妍奇怪的是,沈家一向是不主张女子参与政事的,定远侯竟特意把她叫来旁听,也不知是不是要借此表示他对她的看重。 沈珂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定远侯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不禁十分感概。沈珂的亲娘死得早,他疼惜孙子,一直没让沈松年再娶,要不是后来武贤伯提及当年那件亲事,他可能都不会让宋德书代姐嫁进沈家。好在沈珂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为沈家,更为赵宥做出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对于这个长孙,定远侯情感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愧疚,此际遇上一个可以让长孙功成名就的机会,自是百感交集,虽有满腹叮嘱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普通的唠叨啰嗦。 此刻,沈珂也明白老人的心情。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点盼头,谁又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激动?当然,他此刻也是激动的,可能比老人的心情更为激动,但未卜的前程更让他莫名地兴奋,心底的那份期盼,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积聚在胸口,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会适时绽放。也许,那一刻,就是赵宥得胜班师回朝的那一天! 从怀远堂出来,迎面就碰上沈松年夫妇,宋德书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沈松年也显得精神勃发,显然是为了儿子能随颖王出征一事,当然,也可能仅仅只为了颖王出征一事。苏玉妍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想法,但从他淡淡扫过沈珂的眸光,却感觉出他的淡漠。 沈珂对于这个父亲,还是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礼遇,立即上前问好,苏玉妍自然也随之上前问安。 沈松年昂首挺胸地站在沈珂夫妇面前,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当然,因为沈珂即将跟随赵宥出征,身份也不比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弟,他似乎也为此感到欣慰,只微笑说道,“方才你们见过祖父了?他老人家怎么说?”也不知问的是赵宥出征的事,还是沈珂随军的事。 沈珂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祖父他老人家叮嘱儿子要听颖王和其他德高望重的将军们的话,行事要谨慎小心……”一改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定远侯交待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沈松年听着,浓眉便会舒展开来,耐心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你若得了军功,也算是咱们沈家后辈里的头一份了……好自为之吧!” 沈珂遂应声道,“是。” 沈松年便摆手让他们走了。 回到兰亭居,已是日上三竿。 因为只有短短的数日了,与沈珂在一起的日子就显得弥足珍贵,苏玉妍便推却了所有的应酬,连锦绣阁也不去了,整天呆在家里,想方设法弄了些好吃的来给他补身体。因为她知道,不论在什么时代,战场永远是战场,永远是艰苦而乏味的。 对于苏玉妍比以往更盛的殷勤,沈珂也似乎乐得尽情享受。秋日的阳光下,他躺在紫竹藤椅上,半闭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一颗一颗吃着苏玉妍亲手剥的石榴,那晶莹透亮闪着诱人光泽的石榴映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里,与身边这个美伦美奂的女子相互辉映,让他目眩神驰。 这样的美景,任谁也舍不得离去! 他静静地躺着,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停留在爱妻的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苏玉妍察觉到他的沉默与异样,不禁回眸向他展颜一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石榴不甜?” “石榴甜如蜜,美人美似画。”沈珂回过神来,朗声笑道。 虽然听惯沈珂的甜言蜜语,此时乍听了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苏玉妍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这里石榴倒是有几颗,美人却没有。” 沈珂的眸光停在她如玉的容颜上,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不仅有美人,还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 154、出征(下) 154、出征(下)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我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苏玉妍回望着他,亦是满目深情,“可定下出征的日子?”虽说只是小别,但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除了些许的失落,还有深深的担忧,更令她依依难舍,仿佛一放开沈珂,他就要即时离去,因而她便不敢随意松开她的双手。 “祖父说了,等颖王征收了全部军粮就即时启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沈珂看到妻子眼中的隐现的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可能,我还想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苏玉妍看着面前真挚的笑脸,只觉鼻头一酸,“我才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呢……只要你能平安无虞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沈珂凝视着妻子如花的容颜,好半晌,才俯下身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这一吻温柔绵长,好久,两人才渐渐分开,彼此眼中都盈上了朦胧的泪花。 这一别,虽说只有两个月,可战事无常,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怀远堂的吴妈妈便到了兰亭居,说是老侯爷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叙话。 不用说,肯定是讲关于沈珂上战场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与沈珂洗漱之后,便到了怀远堂。 果然,定远侯也不绕弯子,见面就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说颖王出征的事。” 苏玉妍拿眼往旁边一扫,就见吴妈妈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见这定远侯也是个猜疑心颇重的人,经过上次苏玉妍的提醒之后,连一直视为心腹的吴妈妈也开始要避嫌了。 谈话的内容,除了让苏玉妍安心之外,余者皆是叮嘱沈珂在战场上要倍加小心之类的话,与一般的长辈关爱晚辈并无太大的差异。令苏玉妍奇怪的是,沈家一向是不主张女子参与政事的,定远侯竟特意把她叫来旁听,也不知是不是要借此表示他对她的看重。 沈珂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对于这个长孙,定远侯情感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愧疚,此际遇上一个可以让长孙功成名就的机会,自是百感交集,虽有满腹叮嘱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普通的唠叨啰嗦。好在沈珂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 155、凯旋(上)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我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苏玉妍回望着他,亦是满目深情,“可定下出征的日子?”虽说只是小别,但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除了些许的失落,还有深深的担忧,更令她依依难舍,仿佛一放开沈珂,他就要即时离去,因而她便不敢随意松开她的双手。 “祖父说了,等颖王征收了全部军粮就即时启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沈珂看到妻子眼中的隐现的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可能,我还想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苏玉妍看着面前真挚的笑脸,只觉鼻头一酸,“我才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呢……只要你能平安无虞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沈珂凝视着妻子如花的容颜,好半晌,才俯下身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这一吻温柔绵长,好久,两人才渐渐分开,彼此眼中都盈上了朦胧的泪花。 这一别,虽说只有两个月,可战事无常,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怀远堂的吴妈妈便到了兰亭居,说是老侯爷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叙话。 不用说,肯定是讲关于沈珂上战场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与沈珂洗漱之后,便到了怀远堂。 果然,定远侯也不绕弯子,见面就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说颖王出征的事。” 苏玉妍拿眼往旁边一扫,就见吴妈妈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见这定远侯也是个猜疑心颇重的人,经过上次苏玉妍的提醒之后,连一直视为心腹的吴妈妈也开始要避嫌了。 谈话的内容,除了让苏玉妍安心之外,余者皆是叮嘱沈珂在战场上要倍加小心之类的话,与一般的长辈关爱晚辈并无太大的差异。令苏玉妍奇怪的是,沈家一向是不主张女子参与政事的,定远侯竟特意把她叫来旁听,也不知是不是要借此表示他对她的看重。 沈珂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定远侯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不禁十分感概。沈珂的亲娘死得早,他疼惜孙子,一直没让沈松年再娶,要不是后来武贤伯提及当年那件亲事,他可能都不会让宋德书代姐嫁进沈家。好在沈珂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为沈家,更为赵宥做出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对于这个长孙,定远侯情感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愧疚,此际遇上一个可以让长孙功成名就的机会,自是百感交集,虽有满腹叮嘱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普通的唠叨啰嗦。 此刻,沈珂也明白老人的心情。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点盼头,谁又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激动?当然,他此刻也是激动的,可能比老人的心情更为激动,但未卜的前程更让他莫名地兴奋,心底的那份期盼,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积聚在胸口,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会适时绽放。也许,那一刻,就是赵宥得胜班师回朝的那一天! 从怀远堂出来,迎面就碰上沈松年夫妇,宋德书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沈松年也显得精神勃发,显然是为了儿子能随颖王出征一事,当然,也可能仅仅只为了颖王出征一事。苏玉妍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想法,但从他淡淡扫过沈珂的眸光,却感觉出他的淡漠。 沈珂对于这个父亲,还是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礼遇,立即上前问好,苏玉妍自然也随之上前问安。 沈松年昂首挺胸地站在沈珂夫妇面前,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当然,因为沈珂即将跟随赵宥出征,身份也不比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弟,他似乎也为此感到欣慰,只微笑说道,“方才你们见过祖父了?他老人家怎么说?”也不知问的是赵宥出征的事,还是沈珂随军的事。 沈珂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祖父他老人家叮嘱儿子要听颖王和其他德高望重的将军们的话,行事要谨慎小心……”一改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定远侯交待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沈松年听着,浓眉便会舒展开来,耐心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你若得了军功,也算是咱们沈家后辈里的头一份了……好自为之吧!” 沈珂遂应声道,“是。” 沈松年便摆手让他们走了。 回到兰亭居,已是日上三竿。 因为只有短短的数日了,与沈珂在一起的日子就显得弥足珍贵,苏玉妍便推却了所有的应酬,连锦绣阁也不去了,整天呆在家里,想方设法弄了些好吃的来给他补身体。因为她知道,不论在什么时代,战场永远是战场,永远是艰苦而乏味的。 对于苏玉妍比以往更盛的殷勤,沈珂也似乎乐得尽情享受。秋日的阳光下,他躺在紫竹藤椅上,半闭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一颗一颗吃着苏玉妍亲手剥的石榴,那晶莹透亮闪着诱人光泽的石榴映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里,与身边这个美伦美奂的女子相互辉映,让他目眩神驰。 这样的美景,任谁也舍不得离去! 他静静地躺着,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停留在爱妻的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苏玉妍察觉到他的沉默与异样,不禁回眸向他展颜一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石榴不甜?” “石榴甜如蜜,美人美似画。”沈珂回过神来,朗声笑道。 虽然听惯沈珂的甜言蜜语,此时乍听了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苏玉妍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这里石榴倒是有几颗,美人却没有。” 沈珂的眸光停在她如玉的容颜上,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不仅有美人,还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 156、凯旋(下)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我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苏玉妍回望着他,亦是满目深情,“可定下出征的日子?”虽说只是小别,但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除了些许的失落,还有深深的担忧,更令她依依难舍,仿佛一放开沈珂,他就要即时离去,因而她便不敢随意松开她的双手。 “祖父说了,等颖王征收了全部军粮就即时启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沈珂看到妻子眼中的隐现的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可能,我还想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苏玉妍看着面前真挚的笑脸,只觉鼻头一酸,“我才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呢……只要你能平安无虞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沈珂凝视着妻子如花的容颜,好半晌,才俯下身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这一吻温柔绵长,好久,两人才渐渐分开,彼此眼中都盈上了朦胧的泪花。 这一别,虽说只有两个月,可战事无常,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怀远堂的吴妈妈便到了兰亭居,说是老侯爷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叙话。 不用说,肯定是讲关于沈珂上战场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与沈珂洗漱之后,便到了怀远堂。 果然,定远侯也不绕弯子,见面就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说颖王出征的事。” 苏玉妍拿眼往旁边一扫,就见吴妈妈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见这定远侯也是个猜疑心颇重的人,经过上次苏玉妍的提醒之后,连一直视为心腹的吴妈妈也开始要避嫌了。 谈话的内容,除了让苏玉妍安心之外,余者皆是叮嘱沈珂在战场上要倍加小心之类的话,与一般的长辈关爱晚辈并无太大的差异。令苏玉妍奇怪的是,沈家一向是不主张女子参与政事的,定远侯竟特意把她叫来旁听,也不知是不是要借此表示他对她的看重。 沈珂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定远侯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不禁十分感概。沈珂的亲娘死得早,他疼惜孙子,一直没让沈松年再娶,要不是后来武贤伯提及当年那件亲事,他可能都不会让宋德书代姐嫁进沈家。好在沈珂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为沈家,更为赵宥做出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对于这个长孙,定远侯情感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愧疚,此际遇上一个可以让长孙功成名就的机会,自是百感交集,虽有满腹叮嘱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普通的唠叨啰嗦。 此刻,沈珂也明白老人的心情。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点盼头,谁又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激动?当然,他此刻也是激动的,可能比老人的心情更为激动,但未卜的前程更让他莫名地兴奋,心底的那份期盼,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积聚在胸口,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会适时绽放。也许,那一刻,就是赵宥得胜班师回朝的那一天! 从怀远堂出来,迎面就碰上沈松年夫妇,宋德书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沈松年也显得精神勃发,显然是为了儿子能随颖王出征一事,当然,也可能仅仅只为了颖王出征一事。苏玉妍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想法,但从他淡淡扫过沈珂的眸光,却感觉出他的淡漠。 沈珂对于这个父亲,还是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礼遇,立即上前问好,苏玉妍自然也随之上前问安。 沈松年昂首挺胸地站在沈珂夫妇面前,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当然,因为沈珂即将跟随赵宥出征,身份也不比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弟,他似乎也为此感到欣慰,只微笑说道,“方才你们见过祖父了?他老人家怎么说?”也不知问的是赵宥出征的事,还是沈珂随军的事。 沈珂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祖父他老人家叮嘱儿子要听颖王和其他德高望重的将军们的话,行事要谨慎小心……”一改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定远侯交待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沈松年听着,浓眉便会舒展开来,耐心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你若得了军功,也算是咱们沈家后辈里的头一份了……好自为之吧!” 沈珂遂应声道,“是。” 沈松年便摆手让他们走了。 回到兰亭居,已是日上三竿。 因为只有短短的数日了,与沈珂在一起的日子就显得弥足珍贵,苏玉妍便推却了所有的应酬,连锦绣阁也不去了,整天呆在家里,想方设法弄了些好吃的来给他补身体。因为她知道,不论在什么时代,战场永远是战场,永远是艰苦而乏味的。 对于苏玉妍比以往更盛的殷勤,沈珂也似乎乐得尽情享受。秋日的阳光下,他躺在紫竹藤椅上,半闭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一颗一颗吃着苏玉妍亲手剥的石榴,那晶莹透亮闪着诱人光泽的石榴映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里,与身边这个美伦美奂的女子相互辉映,让他目眩神驰。 这样的美景,任谁也舍不得离去! 他静静地躺着,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停留在爱妻的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苏玉妍察觉到他的沉默与异样,不禁回眸向他展颜一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石榴不甜?” “石榴甜如蜜,美人美似画。”沈珂回过神来,朗声笑道。 虽然听惯沈珂的甜言蜜语,此时乍听了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苏玉妍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这里石榴倒是有几颗,美人却没有。” 沈珂的眸光停在她如玉的容颜上,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不仅有美人,还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沈珂的眸光停在她如玉的容颜上,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不仅有美人,还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 157、喜脉(上)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我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苏玉妍回望着他,亦是满目深情,“可定下出征的日子?”虽说只是小别,但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除了些许的失落,还有深深的担忧,更令她依依难舍,仿佛一放开沈珂,他就要即时离去,因而她便不敢随意松开她的双手。 “祖父说了,等颖王征收了全部军粮就即时启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沈珂看到妻子眼中的隐现的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可能,我还想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苏玉妍看着面前真挚的笑脸,只觉鼻头一酸,“我才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呢……只要你能平安无虞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沈珂凝视着妻子如花的容颜,好半晌,才俯下身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这一吻温柔绵长,好久,两人才渐渐分开,彼此眼中都盈上了朦胧的泪花。 这一别,虽说只有两个月,可战事无常,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怀远堂的吴妈妈便到了兰亭居,说是老侯爷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叙话。 不用说,肯定是讲关于沈珂上战场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与沈珂洗漱之后,便到了怀远堂。 果然,定远侯也不绕弯子,见面就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说颖王出征的事。” 苏玉妍拿眼往旁边一扫,就见吴妈妈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见这定远侯也是个猜疑心颇重的人,经过上次苏玉妍的提醒之后,连一直视为心腹的吴妈妈也开始要避嫌了。 谈话的内容,除了让苏玉妍安心之外,余者皆是叮嘱沈珂在战场上要倍加小心之类的话,与一般的长辈关爱晚辈并无太大的差异。令苏玉妍奇怪的是,沈家一向是不主张女子参与政事的,定远侯竟特意把她叫来旁听,也不知是不是要借此表示他对她的看重。 沈珂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定远侯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不禁十分感概。沈珂的亲娘死得早,他疼惜孙子,一直没让沈松年再娶,要不是后来武贤伯提及当年那件亲事,他可能都不会让宋德书代姐嫁进沈家。好在沈珂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为沈家,更为赵宥做出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对于这个长孙,定远侯情感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愧疚,此际遇上一个可以让长孙功成名就的机会,自是百感交集,虽有满腹叮嘱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普通的唠叨啰嗦。 此刻,沈珂也明白老人的心情。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点盼头,谁又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激动?当然,他此刻也是激动的,可能比老人的心情更为激动,但未卜的前程更让他莫名地兴奋,心底的那份期盼,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积聚在胸口,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会适时绽放。也许,那一刻,就是赵宥得胜班师回朝的那一天! 从怀远堂出来,迎面就碰上沈松年夫妇,宋德书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沈松年也显得精神勃发,显然是为了儿子能随颖王出征一事,当然,也可能仅仅只为了颖王出征一事。苏玉妍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想法,但从他淡淡扫过沈珂的眸光,却感觉出他的淡漠。 沈珂对于这个父亲,还是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礼遇,立即上前问好,苏玉妍自然也随之上前问安。 沈松年昂首挺胸地站在沈珂夫妇面前,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当然,因为沈珂即将跟随赵宥出征,身份也不比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弟,他似乎也为此感到欣慰,只微笑说道,“方才你们见过祖父了?他老人家怎么说?”也不知问的是赵宥出征的事,还是沈珂随军的事。 沈珂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祖父他老人家叮嘱儿子要听颖王和其他德高望重的将军们的话,行事要谨慎小心……”一改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定远侯交待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沈松年听着,浓眉便会舒展开来,耐心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你若得了军功,也算是咱们沈家后辈里的头一份了……好自为之吧!” 沈珂遂应声道,“是。” 沈松年便摆手让他们走了。 回到兰亭居,已是日上三竿。 因为只有短短的数日了,与沈珂在一起的日子就显得弥足珍贵,苏玉妍便推却了所有的应酬,连锦绣阁也不去了,整天呆在家里,想方设法弄了些好吃的来给他补身体。因为她知道,不论在什么时代,战场永远是战场,永远是艰苦而乏味的。 对于苏玉妍比以往更盛的殷勤,沈珂也似乎乐得尽情享受。秋日的阳光下,他躺在紫竹藤椅上,半闭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一颗一颗吃着苏玉妍亲手剥的石榴,那晶莹透亮闪着诱人光泽的石榴映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里,与身边这个美伦美奂的女子相互辉映,让他目眩神驰。 这样的美景,任谁也舍不得离去! 他静静地躺着,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停留在爱妻的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苏玉妍察觉到他的沉默与异样,不禁回眸向他展颜一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石榴不甜?” “石榴甜如蜜,美人美似画。”沈珂回过神来,朗声笑道。 虽然听惯沈珂的甜言蜜语,此时乍听了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苏玉妍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这里石榴倒是有几颗,美人却没有。” 沈珂的眸光停在她如玉的容颜上,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不仅有美人,还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不仅有美人,还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 158、喜脉(下) 末了,苏玉妍才正色道,“你看,她连这样的大事都想得这么周全,同为女人,你生孩子的事,她又岂会置之不理?” 赵容听罢,沉吟片刻,遂微微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心安了不少。只求上天保佑赵宥能旗开得胜,咱们家许恒和你家沈珂也能得偿所愿了。” 这倒是实话。不论许恒或沈珂,便没有立下军功,也会因为赵宥的胜利而得到嘉奖,若是立下战功,自然更为本就显赫的家势增添声势,特别是沈珂,更会从浪荡无能的世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为英勇善战的皇亲贵勋,为他将来的锦绣前程作好不可或却的铺垫。 苏玉妍也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但愿上天保佑吧!”若不是随赵宥出征,以沈珂的身手或许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但赵宥目前是大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生死几乎关系到大乐的将来的命脉,安全问题自然会成为此次征战的重中之重,沈珂与许恒作为保镖及护将在他左右,都须得万分小心,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殃及自身,甚至会丢掉性命。 赵容也知形势严峻,但想着许太夫人那般笃定,定不会随意把许家唯一的血脉送上战场,再一想定远侯也不会不作任何防范就把寄托了沈家全部希望的赵宥放任不管,心里便慢慢安定下来。 苏玉妍祈祷了几句,便睁开眼来,笑道,“你别担心了,横竖不过二个月时间,说不定你还未满月许恒就回来了呢!” 赵容便也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咱们都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虞的。” 说到吉人天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是啊,她们从那个遥远的世界穿越到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的大乐朝,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再活了一世,谁又能说她们不是吉人天相呢?但想到许恒和沈珂都即将随军出征,两人不免还是觉得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两人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苏玉妍又小坐了一回。在天色未沉之前告辞回家。 回到兰亭居,正值沈珂从外面回来,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进门便叫春草泡茶,苏玉妍迎上前去,见他额头冒着细汗,不禁笑道,“爷这是干什么去了。满头满脸竟是汗……”说着便让双珠去打些热水。 待双珠打了热水来,苏玉妍便挽起衣袖亲手拧了帕子替沈珂揩汗。 沈珂像个孩子似的,任她上上下下擦了一遍,这才接过帕子,笑道,“我自己来。”一边胡乱抹了两下。便把帕子往盆里一扔,笑道,“玉妍你来。我跟你说件事。”一边拉她往卧房里走。 苏玉妍看他满脸那飞扬的神采,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宥出征的事来,心里就“咯登”一下,任他拉着进房。 一进屋,沈珂就笑微微地说道。“妍儿,祖父已经向圣上请命。让我随军出征了。” “是么?”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沈珂,“你能随军出征,确实让人高兴。” “要不是你,或许我还得继续着我浪荡子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改头换面的机会?”沈珂深情地伸手圈住她纤腰,“能娶你为妻,真是我的幸运。” “我能嫁给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苏玉妍回望着他,亦是满目深情,“可定下出征的日子?”虽说只是小别,但战场上的事情不可预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除了些许的失落,还有深深的担忧,更令她依依难舍,仿佛一放开沈珂,他就要即时离去,因而她便不敢随意松开她的双手。 “祖父说了,等颖王征收了全部军粮就即时启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沈珂看到妻子眼中的隐现的泪光,不由得心里一软,将她拉进怀里,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可能,我还想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 苏玉妍看着面前真挚的笑脸,只觉鼻头一酸,“我才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呢……只要你能平安无虞地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沈珂凝视着妻子如花的容颜,好半晌,才俯下身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这一吻温柔绵长,好久,两人才渐渐分开,彼此眼中都盈上了朦胧的泪花。 这一别,虽说只有两个月,可战事无常,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呢? 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怀远堂的吴妈妈便到了兰亭居,说是老侯爷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叙话。 不用说,肯定是讲关于沈珂上战场的事。苏玉妍心里一忖,与沈珂洗漱之后,便到了怀远堂。 果然,定远侯也不绕弯子,见面就开口说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跟你们说说颖王出征的事。” 苏玉妍拿眼往旁边一扫,就见吴妈妈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可见这定远侯也是个猜疑心颇重的人,经过上次苏玉妍的提醒之后,连一直视为心腹的吴妈妈也开始要避嫌了。 谈话的内容,除了让苏玉妍安心之外,余者皆是叮嘱沈珂在战场上要倍加小心之类的话,与一般的长辈关爱晚辈并无太大的差异。令苏玉妍奇怪的是,沈家一向是不主张女子参与政事的,定远侯竟特意把她叫来旁听,也不知是不是要借此表示他对她的看重。 沈珂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称是。 定远侯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不禁十分感概。沈珂的亲娘死得早,他疼惜孙子,一直没让沈松年再娶,要不是后来武贤伯提及当年那件亲事,他可能都不会让宋德书代姐嫁进沈家。好在沈珂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为沈家,更为赵宥做出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对于这个长孙,定远侯情感复杂,既有疼惜又有愧疚,此际遇上一个可以让长孙功成名就的机会,自是百感交集,虽有满腹叮嘱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普通的唠叨啰嗦。 此刻,沈珂也明白老人的心情。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点盼头,谁又能压抑自己内心的激动?当然,他此刻也是激动的,可能比老人的心情更为激动,但未卜的前程更让他莫名地兴奋,心底的那份期盼,就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积聚在胸口,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会适时绽放。也许,那一刻,就是赵宥得胜班师回朝的那一天! 从怀远堂出来,迎面就碰上沈松年夫妇,宋德书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沈松年也显得精神勃发,显然是为了儿子能随颖王出征一事,当然,也可能仅仅只为了颖王出征一事。苏玉妍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想法,但从他淡淡扫过沈珂的眸光,却感觉出他的淡漠。 沈珂对于这个父亲,还是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礼遇,立即上前问好,苏玉妍自然也随之上前问安。 沈松年昂首挺胸地站在沈珂夫妇面前,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容,当然,因为沈珂即将跟随赵宥出征,身份也不比从前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弟,他似乎也为此感到欣慰,只微笑说道,“方才你们见过祖父了?他老人家怎么说?”也不知问的是赵宥出征的事,还是沈珂随军的事。 沈珂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祖父他老人家叮嘱儿子要听颖王和其他德高望重的将军们的话,行事要谨慎小心……”一改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定远侯交待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沈松年听着,浓眉便会舒展开来,耐心地听他说完,这才笑道,“你若得了军功,也算是咱们沈家后辈里的头一份了……好自为之吧!” 沈珂遂应声道,“是。” 沈松年便摆手让他们走了。 回到兰亭居,已是日上三竿。 因为只有短短的数日了,与沈珂在一起的日子就显得弥足珍贵,苏玉妍便推却了所有的应酬,连锦绣阁也不去了,整天呆在家里,想方设法弄了些好吃的来给他补身体。因为她知道,不论在什么时代,战场永远是战场,永远是艰苦而乏味的。 对于苏玉妍比以往更盛的殷勤,沈珂也似乎乐得尽情享受。秋日的阳光下,他躺在紫竹藤椅上,半闭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一颗一颗吃着苏玉妍亲手剥的石榴,那晶莹透亮闪着诱人光泽的石榴映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里,与身边这个美伦美奂的女子相互辉映,让他目眩神驰。 这样的美景,任谁也舍不得离去! 他静静地躺着,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停留在爱妻的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还是苏玉妍察觉到他的沉默与异样,不禁回眸向他展颜一笑,“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石榴不甜?” “石榴甜如蜜,美人美似画。”沈珂回过神来,朗声笑道。 虽然听惯沈珂的甜言蜜语,此时乍听了他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苏玉妍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这里石榴倒是有几颗,美人却没有。” 沈珂的眸光停在她如玉的容颜上,好半晌才沉声笑道,“这里有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 159、新年(上) 这句“少夫人”一出,顿时让许恒如梦初醒,当即领悟过来,忙腾身下马,朗声说道,“原来竟是嫂夫人!许恒方才失礼了!” 外面的闹腾也将马车里睡得昏昏沉沉的沈珂惊醒,听见许恒这句话,只觉心里一动,待要起身打开车帘来看,却奈何全身酸软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头发出一声闷响。 车内轻微的声响,竟让苏玉妍听了个真切,当下便急道,“许恒,车里是不是沈珂?” 许恒见了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也不敢再隐瞒,只得如实说道,“是……不过,嫂夫人别被沈大哥的样子吓着了,他那些都是皮肉伤,只伤了表面,没有伤到筋骨……” 话音未落,苏玉妍已奔向马车,车夫早听清两人对话,不待苏玉妍伸手,已将车门打开。苏玉妍冲到车前,探头往里一瞧,就见里面躺着一个全身裹满白色素布的人,简直与端午节的粽子没什么两样,有几处沁出些许淡淡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就觉得喉头哽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的沈珂,出去的时候生龙活虎,回来的时候竟奄奄一息了么? 沈珂的眸光也随着车门的打开看了过来,正对上苏玉妍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半张着嘴唇,“你”了好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夫妻两人相视凝望,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彼此的目光里都蕴藏着深深的爱恋与疼惜,他们就这样默默相望,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够对方。 还是许恒在旁轻声提醒了一句,“嫂夫人。不如上车照顾沈大哥吧!” 苏玉妍便跳上马车,坐到了沈珂的身旁 沈珂看着她,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玉妍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怎么伤成这样?” “不过是些皮肉之伤,看起来严重,其实没事。”沈珂故作轻松地笑道,却牵动了左脸的伤口,让他咝地一声吸了口凉气。 苏玉妍顿时大惊,忙俯声探看。“怎么了?哪里疼?” “没事,你别担心。”沈珂想举手制止她的举动,却无奈手上无力。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皮肉伤,不碍事。” “还说是皮肉伤。”苏玉妍看着他紧皱眉峰的模样,只觉鼻头一酸,“都伤成这样了。还是皮肉伤?”说着,眼泪就涌了上来。 沈珂转眸看到她难过的样子,顿觉身上的伤口也轻缓了许多,当下便又微微一笑,“你看你,都说了不碍事……” “你别说话。先好好休息。”苏玉妍强忍了心里的酸楚难过,打断了沈珂的话。 沈珂微笑着闭了嘴,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泪水盈眶的苏玉妍。眼里满是欣慰的笑意。她怎么就跑到城外来了呢?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而带了锦春出来找他? 苏玉妍也定定地看着眼前裹满了绷带的像个粽子似的丈夫。出征之前,他是多么威风帅气,那志得意满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引人注目。可是现在,他却变得奄奄一息了。究竟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这样?或者是他们遭遇到了什么事情而致使沈珂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两人就这样两两相望,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车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马车骨碌前行的声响。和着车外军士们纷旮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单调,这种声响,回响在两人的耳边,有一种令人倍觉伤感的味道。 不过因为见到了沈珂,苏玉妍原本不安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因为这一路不停要奔波已十分疲乏,现在一旦安定下来,心便放松,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马车一颠一簸的,竟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沈珂虽然受了伤,却因为一直躺着,伤势又在好转,睡了这么多天,倒也觉得困,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心爱的妻子,虽然马车偶尔也会因道路的不平而颠簸牵动他的伤口,但他的唇角却一直上扬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的妻子,虽然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却又与寻常的女子有何等的差异?他又是何等的幸运,才会娶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妻子? 马车徐徐前行,很快就到了昌宁。 早已得知消息的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全身戎装在城门处迎接大军的凯旋。当然,他们真正的迎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沈珂。 当马车缓缓停下,从车里慢慢走下一个中年妇人时,他们都觉得十分奇怪,而当这个妇人开口说话时,他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定远侯才徐徐开口,“……原来是你……” 围观的百姓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妇人是谁,但见了定远侯对她的态度,也无人敢议论什么。当许恒亲自指挥着军士们把马车中裹满绷带的沈珂抬出来时,人们都大声地奔走相告,“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大少爷荣归了!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大少爷荣归了!” 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珂原来是什么样的人物,昌宁的百姓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次见了他伤痕累累的模样,自然也知道他是在战场上负的伤,一个原来只沉浸在风月场所的浪荡公子突然变成一位战绩累累的即将接受褒奖的将军,又是何等令人振奋的事情!所以,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沈珂的形象在昌宁百姓的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样的结果,正是定远侯所期待的。当然,也是定远侯府全府上下人等所期待的,包括沈松年。沈松年固然不喜这个嫡长子,却也因为儿子这样的转变而对他另眼相看了。 定远侯原本预料沈珂会在赵宥大军班师回朝后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比赵宥大军还要回来得早些,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过多地探究。倒是宋德书听说苏玉妍竟然乔装改扮与锦春去了城外迎接沈珂,吃惊之余也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但沈家到底不比寻常门第,贵妇们通常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玉妍作为沈家的大少夫人,竟然与婢女乔装改扮出城,虽说是为了沈珂,但行为也着实僭越了一个少夫人的本分,故此,宋德书还是把她叫到思定堂面壁一个时辰,以示惩戒。 当然,宋德书对于沈珂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是十分不喜的。当初沈珂在娶苏玉妍之前,是跟她作了一个口头协定的,那就是将来不会以嫡长子的身份承袭沈家的爵位,这也是宋德书帮助沈珂娶得苏玉妍的条件。虽然后来因为种种波折而致使宋德书并没有从中出力,但这份口头协定,宋德书还是牢记在心的。如今沈珂随军出征立下战功,一夜之间成为昌宁的名人,对沈家来说虽是好事,对他的兄弟沈顼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沈珂当初浪荡不羁,才衬托出了沈顼的好学聪慧,如今他立下战功,皇帝势必会许他官爵,除非他脑子进了水,否则绝不会拒之不受。倘若他受了官爵,自然为他增添了威信与声望,这定远侯府将来的家主之位,也势必会非他莫属。如此一来,就对沈顼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和威胁。 不过,就算宋德书不高兴,也不能过于表露。毕竟,这样一来,沈珂就成了定远侯府的大功臣。虽然定远侯威名远扬,但毕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定远侯府已经太多年没有出过名人,沈珂虽说负了伤,却也是为沈家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所以,宋德书也只能表现得跟沈松年一样,对沈珂表现得呵护倍至,不仅让人一日三顿地做了好吃的送到兰亭居,自己还特意下厨房为沈珂煲了参汤,并亲自送到过去。 对于宋德书这样的热忱和关切,沈珂倒觉得有些意外。毕竟,这些年,他对这个继母不冷不热,而且还因为年纪差距太小而尽量避嫌。想不到这次她竟会如此关心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外甥女苏玉妍嫁给了自己的缘故? 苏玉妍对于宋德书这样的热情和关心,也觉得有些意外。沈珂那次负伤,宋德书虽然也表现得十分担心,但却没有现在这般关心,后为苏玉妍吃了安眠药苏醒之后,宋德书也让皎月送了参汤过来,沈珂却让春草倒在了剑兰盆里……以上种种,皆能看出沈珂对宋德书的不信任。难道宋德书就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出来,竟然还这么巴巴地凑上来自讨没趣? 不过,就算苏玉妍心中存有疑惑,沈珂不说,她自然也就佯作不知了。 沈珂对于宋德书这样的关切,也如上次一样,表现平平。在宋德书搁下参汤之后,仍就让春草倒在了剑兰盆里。不过,却没再说什么别的话。 沈珂的伤口痊愈得很快,已经能拄着双拐走路了。他个性要强,从来不要别人搀扶,就算是春草与双珠她们也不例外,当然,苏玉妍的搀扶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一天三顿饭食,仍是兰亭居的妈妈操持。 ------------ 160、新年(下) 这句“少夫人”一出,顿时让许恒如梦初醒,当即领悟过来,忙腾身下马,朗声说道,“原来竟是嫂夫人!许恒方才失礼了!” 外面的闹腾也将马车里睡得昏昏沉沉的沈珂惊醒,听见许恒这句话,只觉心里一动,待要起身打开车帘来看,却奈何全身酸软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头发出一声闷响。 车内轻微的声响,竟让苏玉妍听了个真切,当下便急道,“许恒,车里是不是沈珂?” 许恒见了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也不敢再隐瞒,只得如实说道,“是……不过,嫂夫人别被沈大哥的样子吓着了,他那些都是皮肉伤,只伤了表面,没有伤到筋骨……” 话音未落,苏玉妍已奔向马车,车夫早听清两人对话,不待苏玉妍伸手,已将车门打开。苏玉妍冲到车前,探头往里一瞧,就见里面躺着一个全身裹满白色素布的人,简直与端午节的粽子没什么两样,有几处沁出些许淡淡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就觉得喉头哽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的沈珂,出去的时候生龙活虎,回来的时候竟奄奄一息了么? 沈珂的眸光也随着车门的打开看了过来,正对上苏玉妍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半张着嘴唇,“你”了好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夫妻两人相视凝望,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彼此的目光里都蕴藏着深深的爱恋与疼惜,他们就这样默默相望,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够对方。 还是许恒在旁轻声提醒了一句,“嫂夫人。不如上车照顾沈大哥吧!” 苏玉妍便跳上马车,坐到了沈珂的身旁 沈珂看着她,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玉妍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怎么伤成这样?” “不过是些皮肉之伤,看起来严重,其实没事。”沈珂故作轻松地笑道,却牵动了左脸的伤口,让他咝地一声吸了口凉气。 苏玉妍顿时大惊,忙俯声探看。“怎么了?哪里疼?” “没事,你别担心。”沈珂想举手制止她的举动,却无奈手上无力。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皮肉伤,不碍事。” “还说是皮肉伤。”苏玉妍看着他紧皱眉峰的模样,只觉鼻头一酸,“都伤成这样了。还是皮肉伤?”说着,眼泪就涌了上来。 沈珂转眸看到她难过的样子,顿觉身上的伤口也轻缓了许多,当下便又微微一笑,“你看你,都说了不碍事……” “你别说话。先好好休息。”苏玉妍强忍了心里的酸楚难过,打断了沈珂的话。 沈珂微笑着闭了嘴,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泪水盈眶的苏玉妍。眼里满是欣慰的笑意。她怎么就跑到城外来了呢?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而带了锦春出来找他? 苏玉妍也定定地看着眼前裹满了绷带的像个粽子似的丈夫。出征之前,他是多么威风帅气,那志得意满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引人注目。可是现在,他却变得奄奄一息了。究竟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这样?或者是他们遭遇到了什么事情而致使沈珂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两人就这样两两相望,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车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马车骨碌前行的声响。和着车外军士们纷旮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单调,这种声响,回响在两人的耳边,有一种令人倍觉伤感的味道。 不过因为见到了沈珂,苏玉妍原本不安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因为这一路不停要奔波已十分疲乏,现在一旦安定下来,心便放松,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马车一颠一簸的,竟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沈珂虽然受了伤,却因为一直躺着,伤势又在好转,睡了这么多天,倒也觉得困,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心爱的妻子,虽然马车偶尔也会因道路的不平而颠簸牵动他的伤口,但他的唇角却一直上扬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的妻子,虽然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却又与寻常的女子有何等的差异?他又是何等的幸运,才会娶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妻子? 马车徐徐前行,很快就到了昌宁。 早已得知消息的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全身戎装在城门处迎接大军的凯旋。当然,他们真正的迎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沈珂。 当马车缓缓停下,从车里慢慢走下一个中年妇人时,他们都觉得十分奇怪,而当这个妇人开口说话时,他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定远侯才徐徐开口,“……原来是你……” 围观的百姓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妇人是谁,但见了定远侯对她的态度,也无人敢议论什么。当许恒亲自指挥着军士们把马车中裹满绷带的沈珂抬出来时,人们都大声地奔走相告,“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大少爷荣归了!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大少爷荣归了!” 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珂原来是什么样的人物,昌宁的百姓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次见了他伤痕累累的模样,自然也知道他是在战场上负的伤,一个原来只沉浸在风月场所的浪荡公子突然变成一位战绩累累的即将接受褒奖的将军,又是何等令人振奋的事情!所以,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沈珂的形象在昌宁百姓的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样的结果,正是定远侯所期待的。当然,也是定远侯府全府上下人等所期待的,包括沈松年。沈松年固然不喜这个嫡长子,却也因为儿子这样的转变而对他另眼相看了。 定远侯原本预料沈珂会在赵宥大军班师回朝后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比赵宥大军还要回来得早些,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过多地探究。倒是宋德书听说苏玉妍竟然乔装改扮与锦春去了城外迎接沈珂,吃惊之余也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但沈家到底不比寻常门第,贵妇们通常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玉妍作为沈家的大少夫人,竟然与婢女乔装改扮出城,虽说是为了沈珂,但行为也着实僭越了一个少夫人的本分,故此,宋德书还是把她叫到思定堂面壁一个时辰,以示惩戒。 当然,宋德书对于沈珂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是十分不喜的。当初沈珂在娶苏玉妍之前,是跟她作了一个口头协定的,那就是将来不会以嫡长子的身份承袭沈家的爵位,这也是宋德书帮助沈珂娶得苏玉妍的条件。虽然后来因为种种波折而致使宋德书并没有从中出力,但这份口头协定,宋德书还是牢记在心的。如今沈珂随军出征立下战功,一夜之间成为昌宁的名人,对沈家来说虽是好事,对他的兄弟沈顼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沈珂当初浪荡不羁,才衬托出了沈顼的好学聪慧,如今他立下战功,皇帝势必会许他官爵,除非他脑子进了水,否则绝不会拒之不受。倘若他受了官爵,自然为他增添了威信与声望,这定远侯府将来的家主之位,也势必会非他莫属。如此一来,就对沈顼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和威胁。 不过,就算宋德书不高兴,也不能过于表露。毕竟,这样一来,沈珂就成了定远侯府的大功臣。虽然定远侯威名远扬,但毕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定远侯府已经太多年没有出过名人,沈珂虽说负了伤,却也是为沈家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所以,宋德书也只能表现得跟沈松年一样,对沈珂表现得呵护倍至,不仅让人一日三顿地做了好吃的送到兰亭居,自己还特意下厨房为沈珂煲了参汤,并亲自送到过去。 对于宋德书这样的热忱和关切,沈珂倒觉得有些意外。毕竟,这些年,他对这个继母不冷不热,而且还因为年纪差距太小而尽量避嫌。想不到这次她竟会如此关心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外甥女苏玉妍嫁给了自己的缘故? 苏玉妍对于宋德书这样的热情和关心,也觉得有些意外。沈珂那次负伤,宋德书虽然也表现得十分担心,但却没有现在这般关心,后为苏玉妍吃了安眠药苏醒之后,宋德书也让皎月送了参汤过来,沈珂却让春草倒在了剑兰盆里……以上种种,皆能看出沈珂对宋德书的不信任。难道宋德书就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出来,竟然还这么巴巴地凑上来自讨没趣? 不过,就算苏玉妍心中存有疑惑,沈珂不说,她自然也就佯作不知了。 沈珂对于宋德书这样的关切,也如上次一样,表现平平。在宋德书搁下参汤之后,仍就让春草倒在了剑兰盆里。不过,却没再说什么别的话。 沈珂的伤口痊愈得很快,已经能拄着双拐走路了。他个性要强,从来不要别人搀扶,就算是春草与双珠她们也不例外,当然,苏玉妍的搀扶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一天三顿饭食,仍是兰亭居的妈妈操持。 这一天,因为要替沈珂换药,晚饭就推迟了半个时辰,春草与双珠端了饭菜上桌的时候,苏玉妍只觉胃里有些泛酸,有些想吐。 ------------ 161、迎春(上) 这句“少夫人”一出,顿时让许恒如梦初醒,当即领悟过来,忙腾身下马,朗声说道,“原来竟是嫂夫人!许恒方才失礼了!” 外面的闹腾也将马车里睡得昏昏沉沉的沈珂惊醒,听见许恒这句话,只觉心里一动,待要起身打开车帘来看,却奈何全身酸软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头发出一声闷响。 车内轻微的声响,竟让苏玉妍听了个真切,当下便急道,“许恒,车里是不是沈珂?” 许恒见了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也不敢再隐瞒,只得如实说道,“是……不过,嫂夫人别被沈大哥的样子吓着了,他那些都是皮肉伤,只伤了表面,没有伤到筋骨……” 话音未落,苏玉妍已奔向马车,车夫早听清两人对话,不待苏玉妍伸手,已将车门打开。苏玉妍冲到车前,探头往里一瞧,就见里面躺着一个全身裹满白色素布的人,简直与端午节的粽子没什么两样,有几处沁出些许淡淡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就觉得喉头哽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的沈珂,出去的时候生龙活虎,回来的时候竟奄奄一息了么? 沈珂的眸光也随着车门的打开看了过来,正对上苏玉妍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半张着嘴唇,“你”了好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夫妻两人相视凝望,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彼此的目光里都蕴藏着深深的爱恋与疼惜,他们就这样默默相望,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够对方。 还是许恒在旁轻声提醒了一句,“嫂夫人。不如上车照顾沈大哥吧!” 苏玉妍便跳上马车,坐到了沈珂的身旁 沈珂看着她,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玉妍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怎么伤成这样?” “不过是些皮肉之伤,看起来严重,其实没事。”沈珂故作轻松地笑道,却牵动了左脸的伤口,让他咝地一声吸了口凉气。 苏玉妍顿时大惊,忙俯声探看。“怎么了?哪里疼?” “没事,你别担心。”沈珂想举手制止她的举动,却无奈手上无力。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皮肉伤,不碍事。” “还说是皮肉伤。”苏玉妍看着他紧皱眉峰的模样,只觉鼻头一酸,“都伤成这样了。还是皮肉伤?”说着,眼泪就涌了上来。 沈珂转眸看到她难过的样子,顿觉身上的伤口也轻缓了许多,当下便又微微一笑,“你看你,都说了不碍事……” “你别说话。先好好休息。”苏玉妍强忍了心里的酸楚难过,打断了沈珂的话。 沈珂微笑着闭了嘴,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泪水盈眶的苏玉妍。眼里满是欣慰的笑意。她怎么就跑到城外来了呢?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他受伤的消息而带了锦春出来找他? 苏玉妍也定定地看着眼前裹满了绷带的像个粽子似的丈夫。出征之前,他是多么威风帅气,那志得意满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引人注目。可是现在,他却变得奄奄一息了。究竟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这样?或者是他们遭遇到了什么事情而致使沈珂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两人就这样两两相望,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车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马车骨碌前行的声响。和着车外军士们纷旮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单调,这种声响,回响在两人的耳边,有一种令人倍觉伤感的味道。 不过因为见到了沈珂,苏玉妍原本不安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因为这一路不停要奔波已十分疲乏,现在一旦安定下来,心便放松,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马车一颠一簸的,竟让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沈珂虽然受了伤,却因为一直躺着,伤势又在好转,睡了这么多天,倒也觉得困,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心爱的妻子,虽然马车偶尔也会因道路的不平而颠簸牵动他的伤口,但他的唇角却一直上扬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的妻子,虽然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却又与寻常的女子有何等的差异?他又是何等的幸运,才会娶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妻子? 马车徐徐前行,很快就到了昌宁。 早已得知消息的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全身戎装在城门处迎接大军的凯旋。当然,他们真正的迎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沈珂。 当马车缓缓停下,从车里慢慢走下一个中年妇人时,他们都觉得十分奇怪,而当这个妇人开口说话时,他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定远侯才徐徐开口,“……原来是你……” 围观的百姓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妇人是谁,但见了定远侯对她的态度,也无人敢议论什么。当许恒亲自指挥着军士们把马车中裹满绷带的沈珂抬出来时,人们都大声地奔走相告,“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大少爷荣归了!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大少爷荣归了!” 定远侯府的嫡长孙沈珂原来是什么样的人物,昌宁的百姓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次见了他伤痕累累的模样,自然也知道他是在战场上负的伤,一个原来只沉浸在风月场所的浪荡公子突然变成一位战绩累累的即将接受褒奖的将军,又是何等令人振奋的事情!所以,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沈珂的形象在昌宁百姓的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样的结果,正是定远侯所期待的。当然,也是定远侯府全府上下人等所期待的,包括沈松年。沈松年固然不喜这个嫡长子,却也因为儿子这样的转变而对他另眼相看了。 定远侯原本预料沈珂会在赵宥大军班师回朝后才会回来,没想到他竟比赵宥大军还要回来得早些,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过多地探究。倒是宋德书听说苏玉妍竟然乔装改扮与锦春去了城外迎接沈珂,吃惊之余也觉得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但沈家到底不比寻常门第,贵妇们通常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玉妍作为沈家的大少夫人,竟然与婢女乔装改扮出城,虽说是为了沈珂,但行为也着实僭越了一个少夫人的本分,故此,宋德书还是把她叫到思定堂面壁一个时辰,以示惩戒。 当然,宋德书对于沈珂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是十分不喜的。当初沈珂在娶苏玉妍之前,是跟她作了一个口头协定的,那就是将来不会以嫡长子的身份承袭沈家的爵位,这也是宋德书帮助沈珂娶得苏玉妍的条件。虽然后来因为种种波折而致使宋德书并没有从中出力,但这份口头协定,宋德书还是牢记在心的。如今沈珂随军出征立下战功,一夜之间成为昌宁的名人,对沈家来说虽是好事,对他的兄弟沈顼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沈珂当初浪荡不羁,才衬托出了沈顼的好学聪慧,如今他立下战功,皇帝势必会许他官爵,除非他脑子进了水,否则绝不会拒之不受。倘若他受了官爵,自然为他增添了威信与声望,这定远侯府将来的家主之位,也势必会非他莫属。如此一来,就对沈顼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和威胁。 不过,就算宋德书不高兴,也不能过于表露。毕竟,这样一来,沈珂就成了定远侯府的大功臣。虽然定远侯威名远扬,但毕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定远侯府已经太多年没有出过名人,沈珂虽说负了伤,却也是为沈家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所以,宋德书也只能表现得跟沈松年一样,对沈珂表现得呵护倍至,不仅让人一日三顿地做了好吃的送到兰亭居,自己还特意下厨房为沈珂煲了参汤,并亲自送到过去。 对于宋德书这样的热忱和关切,沈珂倒觉得有些意外。毕竟,这些年,他对这个继母不冷不热,而且还因为年纪差距太小而尽量避嫌。想不到这次她竟会如此关心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外甥女苏玉妍嫁给了自己的缘故? 苏玉妍对于宋德书这样的热情和关心,也觉得有些意外。沈珂那次负伤,宋德书虽然也表现得十分担心,但却没有现在这般关心,后为苏玉妍吃了安眠药苏醒之后,宋德书也让皎月送了参汤过来,沈珂却让春草倒在了剑兰盆里……以上种种,皆能看出沈珂对宋德书的不信任。难道宋德书就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出来,竟然还这么巴巴地凑上来自讨没趣? 不过,就算苏玉妍心中存有疑惑,沈珂不说,她自然也就佯作不知了。 沈珂对于宋德书这样的关切,也如上次一样,表现平平。在宋德书搁下参汤之后,仍就让春草倒在了剑兰盆里。不过,却没再说什么别的话。 沈珂的伤口痊愈得很快,已经能拄着双拐走路了。他个性要强,从来不要别人搀扶,就算是春草与双珠她们也不例外,当然,苏玉妍的搀扶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 162、迎春(下) 她这话说得隐晦,春草自是觉得莫名其妙,周华福却是明白她话中的意味,当下就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春草一眼,见她身材修长面目姣好,说话时的样子又娇俏可人,通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光彩,比起一般的商户小姐都要略胜几分,又何止是自己要求的面貌端庄?当下,他只觉自己心跳如鼓,再不敢看她第二眼了。 苏玉妍的眸光缓缓从周华福身上扫过,又看了春草面露疑惑的模样,不禁笑道,“我是说,这位周管事也是个老实人,又是半个信阳人,跟你的性情也颇为相似,你们两个能在这里遇见,也是一种缘分。” 这话就说得十分明白了。春草若再反应不过来,那就是个半个傻子了,苏玉妍话音未落,她便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周管事,便是少夫人相中的打算给自己说亲的人,当下她也顾不得害羞,大胆地看了周华福一眼,见他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看起来也是一副斯文模样,乍看上去倒也顺眼,便也笑道,“是么?周管事不是奉城人么?奉城离信阳可远得很,又怎么算得上半个信阳人?” 她倒会主动挑起话题,看来在自己陶冶之下,春草已经有了足够的长劲。苏玉妍满意地一笑,遂缓缓站起身来,“我坐了这么久,也觉得有些累了,不如你替我问问周管事家里的情况和奉城的一些风土人情,回头再说给我听吧!” 周华福也知道这是少夫人给自己和春草一个互相认识和了解的机会,连忙起身相送。 春草心念百转,也跟着站起身来,让小丫头扶着苏玉妍回了正房。 两人便在客房正式攀谈起来。 说是攀谈,其实不对,事实上就是春草盘问。而周华福仅仅只是回答而已。 为着避嫌,春草还特意让两个小丫头候在门首,以示两人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了解”,春草总算是放了大半的心回肚里。看来少夫人的眼光还不错,这个周华福,五官端正不算,肚子里也还有几点墨水,且连正眼也不敢看自己,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个正人君子。 而周华福对于春草。也是十二分的满意。这位姑娘面目姣好不说,性情看起来也是温良的,虽说盘问时有些咄咄逼人。但他知道事关她的终身,她慎重些也是必要的,也是他可以理解的。所以,当春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时,他就敏锐地将这丝笑捕捉到了自己眼里。并且为之振奋不已——人家姑娘都笑了,这就说明了对自己满意了。 既然双方都对彼此有意,事情也就顺其自然往好的方面发展了。春草随后便让小丫头领了周华福去饭厅用饭,自己则回了正房向苏玉妍汇报所谓的奉城的风土人情。 见春草唇角微微上扬,苏玉妍也知此事已有了八成把握,当下便笑眯眯地问道。“你觉得这位周管事怎么样?” 春草故作不解地问道,“奴婢与周管事不过见了一面,又哪里知道他怎么样?” “你盘问了整整一个时辰。还不知道他怎么样?”苏玉妍忍笑道,“你若满意,我便让他过来提亲。” 春草不禁嘟着嘴道,“您只问奴婢满不满意,也不问问人家周管事的意思……” “你放心。周管事是万分满意的。”苏玉妍笑道。 “您又不是神仙,又怎么会知道他心内的想法?”春草自是不信。 “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苏玉妍正色道。“他的意思,我早就问过了。” “……”春草听说周华福是满意自己的,当下就红了双颊,再不出一言。 “你跟我说实话……这位周管事,你当真看得入眼么?”苏玉妍笑道,“你放心,就算你看得入眼,我也不会立即让你嫁给他,还要让你们正式交往一段时间,再多些了解,等确定他确实是个值得让你托付终身的男人,我才会放心把你嫁给他的。” 春草与苏玉妍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对她的脾性自是了如指掌,想了想,这才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道,“……一切都由少夫人做主吧,奴婢没有异议。” 听春草表态,苏玉妍不禁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为你做主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往后你若不悦意,可别怨我给你做了这回主哦!” “奴婢绝不后悔,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春草低声说道。 “那就好。回头我就让人去知会周管事。”苏玉妍微微一笑,“趁着正月间走亲访友的时节,你们就以表亲的身份走动走动,也好多些了解,等你确定下来,便趁早把亲事定下来,要不然,等有别家姑娘看上了他,我又得为你再觅良人了。” 虽然知道少夫人说的不过是些玩笑话,春草还是正色道,“多谢少夫人为奴婢操心了。”她知道少夫人的为人,不喜欢别人把奉承讨好的话挂在嘴边,感激的话她不想多说,只有踏踏实实地为少夫人做点什么,才能报答这些年来少夫人对她的看护。 …… 时间流逝,正月很快过去,便迎来了立春的节气。 苏玉妍的肚子已经高高隆了起来,按照太医的推算,她的预产期就在四月初八,距离现在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了。因为她的膳食一直是由春草亲自照看,加上身上日渐沉重她变得比以前懒散不少,过完春节,她丰腴了不少,看上去珠圆玉润的,倒比从前清瘦的模样更有一番少妇的韵味了。 沈珂已经正式入职,正月十五一过,便正式走马上任,天天早出晚归。 而周华福因为沈少夫人为自己作媒,早前就把父母从奉城接到昌宁,并赁下房子让他们在这里过年。春草便以表外甥女儿的身份前去了几次周家,通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春草基本上已经认定了周华福,而周华福那挑剔的母亲,也意外地喜欢上了漂亮可人的春草姑娘,当得知她是沈家少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头,更是喜出望外,恨不得立时就把她娶进门来做儿媳妇。虽说周母有些功利心夹杂其中,周华福眼见母亲对于春草的喜欢,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跟父母亲认真商量之后,遂决定正式向沈家提亲。 就在立春这天,他穿戴一新,亲自登门,正式向沈家少夫人求娶春草。 因男女双方早已熟悉,且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亲事自是宜早不宜迟。苏玉妍征得春草的同意之后,便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周华福看上去忠厚老实,却也是个识情识趣的,便打蛇随棍上,便趁势向苏玉妍请求,“……小的想等少夫人生产满月之后便把春草姑娘迎娶过门……” 苏玉妍对于周华福打算在自己生产之后才娶春草过门这一点倒是十分满意。至少,这一点可以说明这个年轻男人骨子里是体贴女人的。春草嫁给他,她也可以放心了,所以,她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周华福的要求,“……你倒是想得周到……好在也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了……等你回了奉城,就请人把你们的八字合一合,然后好好把家里收拾妥当,只等着娶媳妇儿吧!” 周华福不禁抿嘴而笑。都说沈家少夫人是泼辣凶悍的,连沈大少爷那样的浪荡子都会屈服于她的铁腕之下,他还曾为沈大少爷鸣过不平,如今看来,沈少夫人其实是温良娴淑,并且心地绝对善良,与传言中的母夜叉简直有天壤之别。 事实上,苏玉妍的温良娴淑与心地善良,还远远超出周华福的预料。周华福回到奉城时,才出正月。虽然距离他自己要求的婚期还有四个月之久,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徐先生合了八字,待看到两人八字相合,心里更是十分欢喜,又让徐先生在五月拣一个上佳吉日,这才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当周父周母得知春草姑娘最迟就会在五月间嫁入周家,自是十分高兴,便忙着把自家的小院收拾出来,又让周华福去置办些时新的家具,周母还请了亲戚中最富有的一位太太去珠宝行订了一套时下奉城最流行的头面……当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得知周家大郎即将迎娶的妻子是定远侯嫡长孙媳妇身边最为得力的丫头时,不免都前去道贺,那些年轻的儿郎们知道新娘生得十分美丽,更是心生羡慕,个个都嚷着要周华福为自己介绍定远侯府的丫环,直让周华福哭笑不得。 二月临近尾声的时候,定远侯派人到了周家,让周华福让先生拣一个离现在最近的吉日,并让周家作好迎娶新娘的准备。 周母在欣喜之余,不免连声在自家的佛堂前念了半天的阿弥陀佛,直说沈家的少夫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拥有菩萨一样的好心肠。 ------------ 163、赐妾(上) 163、赐妾(上) 周华福自是更对沈家少夫人此举感激不尽,只恨不得立时前去昌宁拜谢沈少夫人,左思右想,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坚持己见,等沈少夫人生产之后,再娶春草过门。因此,他便修书一封,以家事繁多和老屋需要修整为由,恳请沈少夫人给他些时间,让他在五月迎娶春草姑娘过门。 接到周华福的书信,苏玉妍很是感概。看来她的眼光还真不错,没有看错人。这个周华福,虽然出身不高,人品却委实不错,不仅处处为他人着想,还能找出那么合情合理的理由……把春草嫁给这样的男人,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当沈珂从苏玉妍不经意透露的周华福的情况得知此事时,也不由得心生感叹,笑道,“原来我沈家竟还有这样管事……若他真的不错,倒可以把他调到这里来任职,一来让他人尽其才;二来春草跟了你这么多年,主仆情深,呆在一处也好些……” 苏玉妍便道,“还是让春草嫁到奉城的好……她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就让她做回自由身吧!” 沈珂遂不再坚持。 不过,苏玉妍也没有拒绝周华福的好意,索性答应了让春草在五月出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苏玉妍的预产期。 三月初的时候,昌宁的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到处都是绿草茵茵,河堤两岸一望无际的垂柳吐出鲜嫩的新芽,随着春风拂动着柔软的枝条,仿佛在诉说春天的希望与美好。 苏玉妍的心情自从纳妾之事解决之后,一直都是十分愉快的。做为一个即将临产的妈妈,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 这段时间。赵容几乎天天都带着忻姐儿登门造访,说些应酬时听来的笑话儿来给苏玉妍解闷,丫头们个个都听笑颜逐开,兰亭居里笑语纷飞,与思定堂的沉闷形成鲜明对比。 宋德书之前为着给沈珂纳妾的事,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却还是棋失一着,终究没把宋清霜姐妹塞进来,想来想去,她就觉得有些愤愤不平。再看沈珂入了兵部。虽然只得了个四品的护军参领,但以白身入职,进去便这样的高职。倒也令人不敢轻忽。而沈顼虽则之前做为赵宥的伴读时常出入内宫,但在赵宥出征以来,沈顼便回了定远侯府,虽说天天在书房里温书,定远侯问起来也是口若悬河娓娓而谈。却终究不能让宋德书安心。 还有就是沈琳,之前也是伴在沈玮左右的,后来沈玮的身体时好时坏,怕沈琳过了病气,也就让她回了定远侯府,沈琳原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在思定堂里呆不住,就时常到兰亭居里找大嫂苏玉妍说话,加上七公主赵容之前在宫里就是时常见面的。彼此之间倒也脾性相投,因此在兰亭居呆的时间竟渐渐比在思定堂多了。 这些事,都让宋德书感到心烦。 可丈夫沈松年似乎她这些烦恼视而不见,每 每 她提到该为沈琳和沈顼谋个好的前程的时候,原本还显得精神奕奕的他就开始面现不耐。就仿佛这一对儿女并不是他的儿女一样。 宋德书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就只能回娘家找武贤伯夫人倾诉。可她顶着好些灼人眼目 的光环。也不好把话说得十分透彻,往往只能点到而止。好在武贤伯夫人还不糊涂,总算听明白了女儿的难处 ,想到这桩亲事当初是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为此还做了几件亏心事,不免就有些感叹,却也终究不好跟女儿提起往事。因此宋德书一回娘家,母女俩人都是长吁短叹,宋德书的心情不仅没好起来,反而更加抑郁了,身体竟日渐消瘦起来。 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宋德书郁郁寡欢缠绵病榻之时,她又听到了一个令她暴跳如雷的消息——新帝登基了,为示恩宠,给各位王、侯们都赐美妾一名。定远侯年纪大了,又是曾外祖父,美妾自是可以免了,便改为黄金千两。而定远侯世子虽则是外祖父,却正值盛年,自然就跟其他王、侯一样,无法推拒这个新帝恩赐的美妾。 因为是新帝恩赐的美妾,不能与寻常妾室相提并论,故此,沈松年就与其他王、侯们一样,找了四人喜轿把美妾抬进了思定堂。 虽然抬了进来,却并没有立时圆房。原因无它,因为宋德书的病情陡然加重,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紧要关头,沈松年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其实,宋德书病是病了,却也还没有严重到生命垂危的地步,只是苦于不能违抗圣命,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拖延沈松年圆房的时间,发泄一下内心的怨气罢了。 沈松年在官场耳濡目染多年,自然对妻子的举动心知肚明。但到底夫妻多年,也并不曾因为什么大事而发生过争执,眼见宋德书面色腊黄躺在床上,一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模样,不由得就有些心软,便好言劝慰,“……德书,我知道,因为皇上赐妾之事,你心里难过,可这满朝王侯,你见过有人拒绝过皇上的恩赐没有?我虽是皇上的亲外祖,虽不至于做人表率,但也不可随意违背他的意思不是?我不过是走个过场,又哪会对一个妾室用心?你且放宽心,好好休养身体,等些时日,天气转暖,咱们再添了孙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岂不是让皇上心安?” 好言好语说了一大堆,总而言之,就是宋德书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阻止他与美妾圆房的。 宋德书心里自是气恼不已。皇帝所赐的美妾,自是千挑万远的美人,不用别人多说,宋德书也是知道的。但事已至此,她已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止沈松年与美妾圆房,除非她选择死亡……不过,美妾已经迎进定远侯府,便是她死了,沈松年该圆房的时候还是要圆房的! 再说了,她宋德书又怎么可能选择死亡? 不过是一名妾室罢了,便是再美貌,再得宠,又能如何,还能越过她这堂堂的定远侯世子夫人去? …… 而当苏玉妍听双珠说了宋德书七窍生烟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这个给王侯们赐妾的主意,就是她让赵容在梁惠君说了,梁惠君在赵宥跟前建议的,没想到赵宥还当真挑选了十几位美人赐给了各位有功劳的王侯,本来沈松年身无寸功是轮不到他的,但梁惠君却戏说他定远侯府子嗣单薄,应当给定远侯世子也赐上一名美妾为沈家多开枝散叶,赵宥便笑说莫若给舅父沈珂也赐上一名,梁惠君便把当初父皇欲赐陆婧那样的美人给沈珂,沈珂都拒之不受时,赵宥便不再说什么。他与沈珂年纪相差不大,却也深知沈珂的为人,沈珂为苏玉妍而拒绝陆婧,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不想让沈珂为难,索性把他放在褒奖的名单之外。 至于那位美妾,名确也是位美人。年纪不过二八上下,生得婷婷袅袅,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令人见人顿生怜爱之心。 苏玉妍没有亲眼见过。这个时候,沈珂已经不让她轻易在院外走动,充其量只能在兰亭居里散散步。她是听秋蕙说的。 秋蕙不是好事之人,平日里也不多嘴,不过在见了那位姓林的新姨娘之后,回来便连连咋舌,“……啧啧……这位林姨娘,可真是美人中的极品了……” 听得春草好奇心起,竟忍不住去了思定堂一趟,回来后也面露惊奇,“美则美矣……不过看起来,倒像是个病美人。” 后为双珠也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面露沉吟,直到苏玉妍问起,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听说这位新来的林姨娘,跟大少爷早逝的生母长得十分相像……” 这一说,苏玉妍这才想起沈珂的生母原来也是姓林的,听说年轻也曾是闻名遐尔的大美人,可惜天妒红颜,她一直大病小恙不断,在生下沈珂后就病逝了。皇帝给沈松年赐妾也就罢了,没想到竟会给他赐了个跟他亡妻长得一样的美女,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原因? 苏玉妍越想越觉得有些蹊跷。就算梁惠君劝说赵宥给沈松年赐妾,以报当初宋德书硬要把宋氏姐妹塞进来之旧怨,却又怎么恰恰把一位与沈珂生母长相一样的美女赐给了沈松年? 不对,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问题,或许,是有人在赐给沈松年的美妾上动了手脚。 试想,沈松年原本就与亡妻感情深厚,乍得了这样一位貌似亡妻的美人,又怎么会不宠爱有加?他若宠爱美妾,作为妻子的宋德书处境就会相对难过了,而宋德书素来就不是个吃素的,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整日与美妾厮混在一起,她必然是不会甘心的。这样下去,长此以往,沈家的内宅就势必会激流暗涌。 这位酷似林夫人的美妾,到底会是什么人? ------------ 164、赐妾(下) 又是谁让她成为了新帝则赐给沈松年的妾室? 这些疑问,竟让苏玉妍微微有些不安起来。 仿佛是为了给她释疑,次日一早,赵容携了女儿许忻登门拜访,进了兰亭居,忻姐儿便闹着要吃吕妈妈做的肉松春卷,春草便带了去厨房,赵容乐得安安静静地跟苏玉妍说话,便任她去了。 苏玉妍与赵容向来是无话不谈,当下便将心中的疑惑跟她说了。 赵容听说新帝赐给沈松年的美妾竟长得跟沈珂的生母一般无二,也显得十分意外,沉吟片刻,遂道,“这世间万物总有相似,这位林姨娘与当初的林夫人长得像也不足为奇,只是为何她偏偏被赵宥赐给了定远侯世子……沈松年是赵宥嫡亲的外祖父,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外祖父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吧?”对这件事也颇觉奇怪。 “暂且放了这事不提。”苏玉妍想了想,便道,“按理说,这次征讨沈珂功不可没,倒是应该赐个美妾给他,也不知是不是惠君在赵宥面前说了什么……或者,还是赵宥对沈珂另有赏赐?” 赵容不由得笑道,“你家沈珂没得到美妾,你这心里竟还不自在了?呵呵,你若真不自在,那我就去跟赵宥说去,让他好好为你家沈珂挑个美人送来,到时候人家坐拥娇妻美妾,你意下如何?”她与苏玉妍同为穿越人士,自然知道苏玉妍跟她一样,不会允许别的女人来与她共有一个丈夫,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取笑之意。 苏玉妍知道她的脾性,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若赵宥当真要给沈珂赐妾。也不是你我能拦得住的……如今虽说没有美妾,但他的功劳放在那里,也会有别的赏赐……这赏赐多了,堆满了库房,倒令我心里不平静了,所以时常在心里琢磨,也不知是从前那样安静的日子好,还是现在这样的风光好……” 赵容听着,不禁柳眉一颦。看样子,苏玉妍现在心里还有了疙瘩。到底是因为现在做了官早出晚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她这么想着,便正色道,“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家沈珂有了二心?” 苏玉妍知赵容多了心,这才转头笑道,“你别多想,沈珂就是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啊!你难道忘了我昌宁妒妇悍妇的名声?他要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我可要让他好看!” 赵容又哪里不知道苏玉妍其实只是嘴皮子上的工夫,当下便笑嗔道,“要我说,你们家沈珂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绝对的好男人一个,在你年老色衰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二心的。”说着上下打量着苏玉妍,喃喃说道,“你这样的绝色美人。没有男人不在你裙下称臣,这沈珂也是千辛万苦才娶了你进门,哪会这么快就弃之不理?” 苏玉妍听得好笑,不由得打断她的话头,“你别净拣好听的说了。我们家沈珂是什么性情我比你清楚。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保证,但暂时还是不会移情别恋滴——” 听苏玉妍这么一说。赵容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指着苏玉妍笑道, “看来你对你们家沈珂还是蛮有信心滴……” 苏玉妍正色道,“正如你所说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相信他。” 赵容想到许恒,脸上的笑容就盛了,“你说得对,有时候,不管男人多么优秀,不管有多少女人喜欢他们,他们也还是会自始至终只深爱着他们的妻子,你们家沈珂,怕就是这种人了。” 苏玉妍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不由得又笑道,“你说的,怕是你们家许恒吧?” 赵容脸上的羞赧一闪而过,随即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我们家许恒,也跟沈珂一样,都是优秀的男人,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男人。” 苏玉妍不禁莞尔一笑,“其实,我们也是女人中最幸运的了,能遇上这样的好男人,也是我们这一生最难得的幸福。” 赵容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又闲话了一回,这才把话题转到林姨娘为何会被赵宥赐给沈松年的话题上。 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与定远侯有旧怨的人特意觅了林姨娘趁着这个机会送进定远侯府来惹出几段风波罢了。定远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不知与人结下多少大大小小的仇怨,恨他的人自然为数不少,这茫茫人海,又去哪里找去?不过,能把人安插进内宫的人就有限了,除了左昱这种权高势重的权臣之流,朝中再无这样势力的人。所以,左昱的嫌疑最大。但现在赵宥已经顺利登基,即便左昱要耍花样,也不会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他又为何还要费尽心机弄这么一出闹剧? 倘若左昱真想要闹得定远侯府鸡犬不宁,倒不如让赵宥给沈珂赐两个美妾。因为沈少夫人怀孕在身,最是动不得气,值此关键时刻,若沈少夫人为着美妾之事动怒,很可能会导致流产,到时候产妇也会命悬一线,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合了左昱心意?争不到帝位,动不得赵宥,那就拿他的外家开刀,让他这个皇帝心里不舒坦。 当然,这些都只是苏玉妍与赵容的猜想,并不能以此作为任何依据。况且得到美妾的人也并不是沈珂,更令她们将猜想的对象扩大了若干倍。 又因为嫌疑对象的范围扩大,她们就觉得更加头疼了。到底是谁,巴巴地送了个美娇娘进来,让世子夫人心里不痛快,也让苏玉妍这个少夫人心里疑惑倍至? 赵容素以聪慧著称,此次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来,吃过午饭,便告辞回去了。临去时,还嘱咐苏玉妍别再多想。 苏玉妍果真如她所说,不再为此纠结,而是小坐了一会便上床歇了,一觉醒来,天色已近黄昏,恰好沈珂也回来了。 仿佛知道苏玉妍在为林姨娘的事困扰,吃过晚饭,沈珂亲手为她削苹果皮时,便笑嘻嘻问道,“听说今天赵容来过?” “是啊,容儿这些天几乎天天过来陪我说话……倒难为她了。”苏玉妍道。 沈珂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她手里,又道,“她素来热心……”说着忽将话题一转,“她知道林姨娘的事了吧?” 苏玉妍心里一动,不禁笑道,“你们家新添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姨娘,整个昌宁都知道,赵容又岂会不知?方才还直跟我说恭喜呢!” 沈珂却呵呵一笑,“我是说,你让梁氏跟赵宥说给他们赐美妾的事。” 苏玉妍心里一跳,旋即瞪着他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我就说了,为什么连左楠都有了美妾,为何单单就我没有。”沈珂嬉皮笑脸地说道,“原来竟真是你做了手脚。” 这可就冤枉苏玉妍了。苏玉妍也不争辩,只望着沈珂,淡淡笑道,“这么说,你是怨我没有跟梁氏说,让圣上给你多赐几个美妾?”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珂见她动气,连忙躬身作惊慌状,一边跟她作揖,一边解释道,“还请娘子不要误会。” “且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只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苏玉妍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珂。这家伙不动声色,原来早就知道她的诡计,看来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也不知他知不知道林姨娘的来历。 “我跟宥儿关系特殊,自然是他告诉我的。”沈珂依旧是那副涎皮嬉脸的模样,“娘子,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罢又拉着苏玉妍的衣袖轻轻摇晃,那样子,活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讨好大人。 苏玉妍到底不是真生气,见了他这样子就忍俊不禁,当下便作势“啪”地打掉他的手,扶着肚子在床上坐下,这才问道,“那林姨娘的来历,你可知道?” 终于问到正题了。沈珂便笑道,“娘子便不问,我也是要跟娘子如实禀报的。”说罢清咳一声,继续说道,“这位林姨娘,其实是我让赵宥赐给我父亲的。” “是你让赵宥赐给你父亲的?”苏玉妍不免惊讶不已。 “是我。”沈珂收了笑容,正色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玉妍看着满脸肃然的沈珂,疑惑不解。 “宋氏这种女人,当了咱们沈家这么多年的主母,也该知足了。若不是看在顼儿和琳儿的面上,冲着她当年那样对待你娘亲的事上,我早就想法子把她赶出沈家了。”沈珂缓缓在苏玉妍身边蹲下,“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她,而她也不喜欢我们。所以,不如趁这个机会杀杀她的威风和气焰,也算是报了当年她暗害你娘亲的仇怨。” 提到死去的宋德诗,苏玉妍不免就心生伤感,再思及宋德书与郭太夫人令人不齿的种种行径,便又觉得沈珂此举着实让人快意,虽然不至于让宋德书即时丧命,就这么慢慢地折腾着,保不准哪天就会悄无声息地病逝了,倒也算是替宋德诗报了仇。 ------------ 165、早产(上) 所以,苏玉妍对于沈珂此举,倒也没有过多的评价,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但愿我娘亲在九泉之下能得安宁。” 沈珂见苏玉妍表情淡淡,知她不愿意在这件事纠缠,便也见好就收,便极尽殷勤地伺候她上床歇息。 自苏玉妍怀孕以来,两人虽然同床共枕,却已不复从前的亲密,就仿佛苏玉妍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女神,沈珂至多只敢轻轻触碰,并不敢动真格的。这数月来,他夜夜都拥着她入睡,每每夜半醒来,闻着她淡淡的幽香,看着她如玉的肌肤,他都会有莫名的冲动,可却又不得不将这种冲动强压下去,这种滋味,比当初夜探敌营坠入敌军的陷井更为难受!他只能把强烈的爱意化作满腔的柔情,化作温柔的抚摸,以此来表达他内心的渴望…… 对于沈珂的渴望,苏玉妍站在一个妻子角度,自然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她并不是一个冷情的人,自然也跟沈珂一样有相同的渴望,但她知道这样的时期,他们是应该杜绝房事的。如果是别的世家,做妻子就应该体现出她的贤惠大度,及时给丈夫安排通房丫头,或者给丈夫纳一房妾室。最初,她也曾经想过这样做,可一想到别的女人躺在沈珂的怀里做那种事情,她就觉得自己无法容忍。所以,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她还是放弃了选择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反正她妒妻悍妻的名声已经名扬昌宁,再多这一项,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当然,最重要的令她坚持这样的想法的原因,还是因为沈珂从来没有流露出要纳妾的意思,哪怕定远侯与宋德书明示暗示。他都闻耳不闻。于是,这整整七、八个月长长的孕期,沈珂都是在兰亭居里度过的。 沈珂替苏玉妍脱下鞋袜,又帮她更衣。当露出贴身的亵衣,凸现出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时,苏玉妍竟觉得有些羞赧,不禁想起了那个世界里那些待产妈妈拍摄的那些孕妇照。要是她还生活在那个时代,又将是怎样的情形?也会跟那些妈妈一样,拍摄那样可爱的照片吗? 她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失神。 沈珂的眸光也随着她的视线落在她高高挺起的腹部。脸上顿时现出温柔之色,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来,柔声说道,“没想到,我竟也要做爹了……” 室内的银霜炭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似乎也在应和着沈珂的话语。 苏玉妍垂眸看到沈珂那近乎虔诚的神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轻柔的羽毛的抚过一般,这种幸福的感觉,令她忍不住轻轻颤栗起来。是啊,他要做父亲了,而她,也要做母亲了! 沈珂缓缓站起来。温柔地看着苏玉妍,慢慢伸出手去,捧起她脸来。轻轻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下子就黏在一起,就仿佛彼此之间有种吸力,再也分不开了。 男人的热情其实是极易点燃的,特别是当他面对的女人是他深爱的女人时。像沈珂如此冷静的男人。也避免不了这样的尴尬。 他的小腹处慢慢硬挺起来,抵着苏玉妍的腹部。这才让她惊觉——糟了!自己处处小心,还是招惹起他的心火来了!苏玉妍暗叫不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感觉到苏玉妍后退的时候,沈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心里不禁暗叫惭愧,搂着苏玉妍的手就一松。 苏玉妍正微微用力挣开沈珂的怀抱,不料沈珂的手正好松开,她的身子不禁微微后仰,脚下不稳,身子顿时便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她心里一慌,不免惊叫出声。 好在沈珂眼疾手快,在她的身体还未触及身后的脚踏板时,就飞快地躬身一捞,将她捞进自己怀里,总算是化险为夷了。 沈珂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苏玉妍经过刚才这一吓,额上竟沁出一层细汗,她伸手捂住胸腔,只觉心儿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就仿佛要跃了出来。 沈珂也觉出她的异样,忙扶她在床上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哪里不适?” “不适倒没有,就是心跳得慌。”苏玉妍低声说道,左手仍捂着胸口,秀眉轻颦。 沈珂看到她额上的细汗,忙举袖替她拭去,一脸惭愧地说,“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 “没事。”苏玉妍微微一笑,“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话音刚落,就觉小腹一痛,不由得眉峰一皱。 沈珂顿时大惊失色,“怎么了,可是肚子感觉疼痛?” 苏玉妍虽两世为人,却也没有生孩子的经验,还来及回答沈珂的问话,又觉肚子里微微一动,牵得腹部有些许痛感,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有轻微的痛感。” 沈珂一听,脸色顿时一没,立即站起身来,朗声向窗外叫道,“春草,赶紧着人去请太医,就说少夫人腹部突然疼痛,让太医火速赶来!” 春草几个在外间,听见沈珂吩咐,个个都惊得失了颜色,还是双珠机警,沈珂的话音刚落,她就飞奔出去了,春草意欲跟去,秋蕙却将她的胳膊拉住,伸手指了指里间,示意她们留下来听从主人的吩咐,春草这才顿住脚,向里面问道,“爷,少夫人她……没事吧?” 沈珂沉声道,“暂时没事,你们去准备些热水给少夫人洗浴。” 春草几个忙应声去了。 沈珂又低声问苏玉妍,“……要不要躺下来歇息?” “好……”虽然距离预产期还有些日子,但也有早过预产期或者迟过预产期生产的产妇,苏玉妍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便慢慢镇定下来。现在已是三月尾了,距离预产期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说不定现在就是阵痛发作了也未可知。 沈珂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在床上躺好,又为她盖好薄褥,便在她身边坐下,虽然坐着,却如坐针毡,就仿佛屁股底下烧着一个火盆,才沾着床沿,就豁然站起身来,快步打开房门,吩咐外头候着的小丫头去通知思定堂,说少夫人忽然腹痛,请世子夫人过来一趟。 小丫头蹬蹬蹬地一溜烟跑着去了。 沈珂看了看窗外渐沉的天色,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但愿老天保佑,让妻子和她腹内的胎儿安然无恙。 疼痛仍在继续,就像是体内的胎儿在挥动他稚嫩的拳头击打着母亲的腹腔,时断时续,时疾时缓。苏玉妍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抚在腹部,仿佛这样可以减轻痛感,她默默地望着床顶上那对雕花龙凤,也在心里暗暗祈求着——但愿胎儿平安无事。 沈珂转身,取了毛巾替苏玉妍揩去额上的细汗,一边低声安慰,“妍儿别怕,太医就来了……你且先忍着点儿……” 苏玉妍无力地点点头。“我没事,你也别担心。” 沈珂满脸心疼地看着妻子,只恨不能以身相替,心里的焦虑透过他颦成川字的眉峰显露无遗。 屋外传来纷旮的脚步声,还有人低低的说话声。 沈珂抬起头来,就见沈琳扶着宋德书在丫头们的簇拥下大步进来,他便站起身来,向宋德书道,“母亲,您且来看看,妍儿她是不是发作了?” 宋德书最近因为新帝给沈松年赐了一个长得跟沈珂生母林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妾,急怒攻心之下便病倒了,好在沈松年还顾及着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暂时没有跟那位姓林的美妾圆房,要不然,可不是要了她的命么?好在沈琳最近常在家里,日日在她耳边开导,这才让她的身体渐渐好转。方才正跟沈琳苦口婆心地说着让沈玮替她觅一门好亲时,兰亭居的双珠就神色慌张地冲进思定堂来,说是少夫人突然腹痛,请她过去一趟。她倒是镇定,依然坐着没动,沈琳却急了,忙忙就往外奔,还是她喝了一声“你这么急跑去做什么,你又懂得什么?”总算让沈琳惊觉过来,这才上前扶了她往兰亭居来。 她一进门,便看到苏玉妍面色苍白,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显然是疼得厉害,又见沈珂着急的模样,当下便走上前去,轻声问道,“疼了多久了?先前可有什么异样?可有吃错了什么东西?” “就是刚才……好似没有什么异样……”苏玉妍虽然知道一些医理,但对于生孩子这回事,却是头一回,她吃的东西都是春草亲自经手的,再加上沈珂的万分机警与小心,也应该不会在吃食上面出什么差错。 “看这样子,应该是发作了……”宋德书沉吟片刻,想到眼下距离苏玉妍的产期不过短短数日,说道,“我立刻就让人去请产婆。” 沈珂便郑重点头。 沈琳站在旁边,看到苏玉妍紧紧颦起的秀眉和额上好似永远也揩不去的细汗,只觉内心异常焦急,却又使不劲出不了力,只得站在她的旁边,一手紧紧抓住苏玉妍的手,柔声安慰道,“大嫂别怕,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 166、早产(下)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苏玉妍也知沈琳不仅性格温柔,且心地也十分善良,跟宋德书简直有天壤之别,当下,她便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话音未落,腹中胎儿又是猛力一蹬,只疼得她“咝”地吸了一口凉,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沈珂在旁,只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了一拳,牵扯得五脏六腑都钻心般地疼痛。他连忙俯下身去,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沉声说道,“你要实在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苏玉妍抬眸,无力地一笑,“没事,我还能坚持。” 窗外,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府内各房各院都点起了灯笼,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沉沉的夜色里看起上去很是美丽,也显出几分温馨。 沈珂的眸光在窗外扫了一眼,眼里顿时多出几分焦虑。 沈琳眸中含泪,眼巴巴地望着苏玉妍的脸,也显得很是着急。 春草并双珠几个丫头守在旁边,面面相觑之间,都恨不得以身相替。 只有宋德书,也不知是因为年长沉稳,还是因为并不怎么担心,倒显出异样的镇定与从容来,见了屋里各人失措的模样,便淡淡地吩咐春草去外头候着,等太医来了即刻就领进来。 春草看了看苏玉妍苍白的脸色,立即应声出去。 好在因为生产在即,府里已经把稳婆请到府里安顿好了,听闻了沈少夫人突然腹痛的消息,稳婆立即跟着小丫头进了兰亭居。 稳婆姓刘,是一位常为世家夫人们接生的经验丰富的中年妇人。一进门,她也顾不上给宋德书沈珂他们行礼,就径直走到苏玉妍的床边,先是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又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接着便问起了疼痛前后的经过。 也不知是刘妈妈的到来还是她的抚摸起了作用,苏玉妍觉得肚子的疼痛渐渐减轻了,再看刘妈妈那和蔼的面容,竟觉得慈详得跟已故的宋氏一般无二,恍惚间顿觉百感交集,一时忍不住便滚下泪来。 刘妈妈的确是个称职的稳婆,见沈少夫人落泪,还道是因为疼痛难忍的缘故,当下便出言安慰。“……孩子就要来到人世了,少夫人应该高兴才是,怎么竟还掉起泪来了?要知道。这时候的痛苦,就意味着下一刻的幸福……” 想不到一个其貌不扬的稳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苏玉妍不免感到意外。想到孩子即将临世,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时候的疼痛。也预示着下一刻孩子降世的幸福,她不禁伸手握住沈珂的手,冲他微微一笑,“刘妈妈说得对,我应该感到幸福才是,我就要做母亲了。你也要做父亲了,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沈珂用力地点头,一连“嗯”了三声。语音哽咽,透出他内心的激动。 宋德书看到他们夫妻四手相握,彼此深情凝望,想到自己跟沈松年这么多年的夫妻,在外人眼里固然是相敬如宾的。但实际上是怎样的情形,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当下。她只觉心内酸楚难当,差点就掉下泪来。 沈琳在旁,还道母亲是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宋德书在伤感之际,忽被沈琳握住了手,沈琳手上的温暖立时传递到她的手上,她顿时侧脸看去,对上女儿那微笑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暖,随即与女儿双手相握。不管怎样,她还有沈琳,还有沈顼,就算沈松年再不喜欢她又怎样,她永远都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这是沈松年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是为了女儿和儿子,她舍弃一辈子的幸福,也值得。 刘妈妈见沈少夫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便让沈珂请屋里的人暂时都离开,便于她观察产妇的情况。 沈珂虽然不懂,但也知道产房的规矩,当下便请宋德书她们出去。 丫头们自是不必吩咐,在刘妈妈没有说完的时候就纷纷退了出去,沈琳待刘妈妈说完,也便携着宋德书的手出去了。 沈珂却仍呆在原地没动。 刘妈妈等了片刻,见他只定定地看着沈少夫人,满眼都是关切,当下便委婉地说道,“……还请沈大少爷先行出去,待老身看看沈少夫人的宫口是否已经开启……” 沈珂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再停留在这里已很不妥,这才握了握苏玉妍的手,柔声说道,“妍儿别怕,有刘妈妈在,一定不会有事……” 苏玉妍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见妻子神态轻松,沈珂便也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退出门去。 大宅门的事,刘妈妈见得多了,鲜少看到世家子弟对临产的妻子这般担忧,心里不免感叹,“……这沈大少爷对沈少夫人,可真是……”她说得极低,几乎是自言自语。 苏玉妍听不真切,却也从刘妈妈的神态上看出了什么,不由得抿嘴一笑。 刘妈妈到底是经验丰富的稳婆,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很快就为苏玉妍检查了一遍,确定宫口已开,的确是到了生产之际。 太医姗姗来迟,与刘妈妈一番交谈之后,便开了几味生产之后需补气养血的方子,又留下了从宫里带出来的稳婆王妈妈,之后便告退了。 虽然苏玉妍平日里十分注重锻炼,便真的到了临产之际,她才知道锻炼的重要性。 腹痛在缓解两刻钟后,又发作起来了。 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的疼痛让她体会到了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所必须要历经的痛苦,也更让她体会到了一个女人由简单一个女人转变成为母亲的艰难与不易。 她的双腿被分开,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褥,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她强忍着剧烈的疼痛,身上汗如雨下。 刘妈妈与王妈妈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疼得几乎扭曲的面容,一边拿毛巾为她揩去额上的汗珠,一边低声说道,“……少夫人,要实在疼得很,就嚷出声来,这样会好些……” 苏玉妍咬着牙,微微点头。 也不知过去多久,就在苏玉妍疼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耗尽,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刘妈妈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沉声说道,“少夫人,您要挺住,快了,孩子就快出来了!您要用力,用力!” 候在屋外的沈珂听见屋里的说话声,浓眉顿时一皱,忙命春草去库房取上好的百年参片,春草不及细想,拔腿就跑,少时取了参片过来,沈珂又让她送进屋去。 刘妈妈见了这上好的百年参片,不由得展颜一笑,“我倒忘了这茬……还是你们想得周到,赶紧让少夫人含一片在嘴里吧!” 春草这才明白沈珂让她送参片的意思,忙取了一片让苏玉妍含着。 也不知是因为参片的作用,还是刘妈妈那充满希望的言语激发了苏玉妍身体的潜能,那些业已耗尽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的体内,她只觉眼前一亮。 刘妈妈见她眼里突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顿时精神一振,忙请王妈妈作好接生的准备,又让春草赶紧去准备开水备用。 待春草出去,刘妈妈便又在苏玉妍身边坐下,柔声说道,“少夫人,现在您宫口已经大开,孩子的头发都能看得清楚了,黑黝黝的煞是喜人,您且再用些力气,孩子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苏玉妍静静地听着,双手紧紧攥住被角,暗暗用力。 “对,就是这样。”刘妈妈满意地说道,“再用力一点……孩子的头发看得更清楚了……” 苏玉妍不知道刘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此刻她已经身不由己地随着刘妈妈的话想象着孩子的发顶会是什么样的了,果真会是如刘妈妈所说的黑黝黝的么?她这么一忖,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就这样,很好。”刘妈妈大声地鼓励她。 王妈妈也不失时机在旁边说道,“少夫人,孩子的头已经快出来了。” 苏玉妍听罢,更是心潮起伏,只觉一颗心儿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将出来,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颤声问道,“是真的么?” “是,已经出来大半了。”王妈妈面带惊喜地说道,“您且再用点力气,很快就要出来了。” 想到孩子现在一定憋得难受,苏玉妍不由得更是抓紧手里的被角,拼命地用力。 随着她这一用力,她只觉腿上一热,仿佛有股热流从她体内涌了出来,接着便听见刘妈妈惊喜交加的声音,“恭喜少夫人,孩子出来了,是个小姐!” 既然出生了,怎么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苏玉妍费力地侧过头去看。 就见刘妈妈手里倒提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用力往婴儿的屁股上拍了一掌,苏玉妍正惊疑间,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啼哭,接着又传来一声,再一声。 孩子哭了。苏玉妍松了口气。 刘妈妈满脸笑容地说道,“少夫人,孩子怕是憋了口气,一下子哭不出来。”却是解释她为什么会倒提着孩子拍他屁股的原因。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到她跟前让她看。 虽然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却并不像一般初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一身红皮,而白白胖胖的十分惹人喜爱,一双眼睛竟还盈着泪光,直瞅着苏玉妍看。苏玉妍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婴儿脸上轻轻抚过,泪水一涌而出。这就是她的女儿!这就是她的女儿!她终于要做妈妈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 167、千金(上) <>  王妈妈见了苏玉妍那惊喜的模样,心知这位沈少夫人并没有因为生了个千金小姐而不虞,当下快步走到门边,朗声向外报喜,“恭喜沈大少爷,少夫人为您添了位千金!” 沈珂站在门外,早已听见屋里婴孩的哭声,只恨不得立时推门进来,此时正极力按捺住闯进门去的冲动,听见王妈妈的道喜声,不由得连连说道,“好,好……” 春草双珠几个候在旁边,自然也将王妈妈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个时代的人,不论男女,大半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此时不由自主地都朝沈珂看去,见他脸上笑容愉悦自如,看起来并不因少夫人生了女孩而不高兴,她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宋德书因为生病,故没有在房前等候,沈琳却始终没有离开。此时听到王妈妈的道喜,她脸上的笑容更是如花朵般绽放起来,当即上前两步,伸手扯了一把沈珂的衣袖,笑盈盈地说道,“恭喜大哥当父亲了!” 沈珂回头,脸上竟带了几分腼腆的笑容,“同喜,同喜,我也要恭喜你做姑母了!” 沈琳格格笑着,道,“我也跟母亲去道喜!”说罢,不等沈珂说话,便一路小跑着去了。 沈珂也不看她,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忽扭头吩咐春草,“……赶紧着人去准备鸡汤给少夫人送进去。” 春草忙往厨房奔去。平日里她做事都是有条不紊的,今天可能是由于太过高兴和激动,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沈珂在门口站了片刻,又开口向屋里说道,“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 刘妈妈正在给苏玉妍清理消毒,闻言不禁一愕,旋即回道。“还请沈大少爷稍候片刻……” 沈珂遂不再出声,负手在房前踱步,他紧抿着嘴唇,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那高高扬起的唇线将他心里的激动与欣喜展露无遗。 …… 屋里。 苏玉妍伸出手去,想把婴孩搂在怀里,刘妈妈微笑着把孩子放进被窝,笑道,“少夫人,小小姐的眉目生得可真像您。将来长大了,只怕比您还要俊呢!”苏玉妍平日里并不喜欢别人恭维,此刻听刘妈妈夸婴孩生得俊。不禁眉开眼笑,伸手抚了抚婴孩那柔嫩的肌肤,只觉幸福溢满了胸腔,好半晌才出声说道,“俊不俊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她能一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婴孩本来还不时哇哇哭上两声,此时被苏玉妍的手轻轻抚摸着,竟显得出奇地安静了。 刘妈妈怔了怔,旋即笑道。“小小姐是大福之人,必定能一生健康平安……”见王妈妈已经把温开水准备妥当,便又向苏玉妍笑道。“待我们为小小姐洗浴之后,再让她睡在您身边吧!” 苏玉妍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那稚嫩的脸庞,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刘妈妈便把孩子从被窝里抱了出来,接着放进了澡盆。 孩子一入澡盆,便扑腾着双手双脚乱划起来。小嘴里竟还发出“啊,啊”的叫声。 刘妈妈与王妈妈一见婴孩这样。不禁乐了,刘妈妈当下便笑着跟王妈妈说,“我为世家夫人们也接生这么多年,今天还是头一回看到生下来便这么灵醒的孩子……可真不多见。” 王妈妈自是随声附和,“我跟着太医们在外也走了二十年,见多了夫人们顺产难产的,可像少夫人们生得这么顺利的,还真是少见……”一般孕妇头胎生产多不太顺利,通常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遇上难产的,甚至要耗费几天几夜的时间,这沈少夫人体格适中,不胖不瘦,看来是锻炼得当,倒与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妇人不一样。 苏玉妍听着,不免暗自好笑。 沈珂站在门外,早已按捺不住,不禁再次出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刘妈妈与王妈妈这才想起外头竟还有位爷在巴巴地等着,不由得相视一笑,刘妈妈便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边,把门栓拉开。 房门“哗”地一声打开,刘妈妈还没看清外头的人,就感觉一阵风冲了进来,定眼再看时,外面站了穿红着绿的一群丫头,只不见沈大少爷,她正纳闷,就听屋里有人说话,“妍儿……你还好吧?”她忙回过头去,就见沈大少爷已经蹲在沈少夫人的身边了。 “我很好。”苏玉妍此时自是全身乏力,眼皮都在打架了,要不是因为看着澡盆里那可爱的婴孩,只怕她早已入睡了。她伸手指向澡盆,“你快看,我们的女儿……” 沈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王妈妈正拿毛巾擦拭的婴孩身上,便再也移不开眼去。这个小小的东西,就是他的女儿?哦,可真好看,真可爱!那又乌黑的眼睛竟还滴溜溜地直打转呢!这模样,与一个人很像。对了,像妍儿! 沈珂看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从王妈妈手里接过她匆匆包好的襁褓,复又蹲下身来把婴孩捧到苏玉妍跟前,“妍儿,你看,她多像你!” “是吗?”苏玉妍看着那粉嫩的小脸,只觉满心欢喜。“我倒觉得她的眉毛像你呢!” 一般的初出生的婴孩,都是淡淡的稀疏的眉毛,可这个小女孩不同,才刚出生,眉毛就显得阔而黑,与沈珂的眉毛十分相似,颇有几分英气。 沈珂看着看着,不由得咧嘴而笑。“果真像我,果真像我。” 双珠几个也跟着沈珂进屋,此时都围在他身边看小小姐,见她的眉毛果真与沈珂一般无二,双珠嘴快,不由得出声说道,“咱们小小姐将来指不定会成为巾帼英雄呢!” 另几个丫头不由得也笑着附和,“可不是么,这么英挺的眉峰,一看就英气十足……” 春草刚巧端了鸡汤进来,听了这话,顿时眉头一皱,向双珠嗔道,“你净瞎说些什么,难不成还想要咱们小小姐去做花木兰?就是少爷和少夫人舍得,我还舍不得呢!”一边说着,一边让秋蕙扶着苏玉妍给她喂鸡汤。 双珠不由得笑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便是我舍得,咱们大少爷和少夫人也舍不得!” 苏玉妍听着,不禁微微一笑。双珠说得对,她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受苦的,她自己已经受过太多的委屈吃过太多的苦头,她不想让她的女儿步她的后尘。她要倾尽所能,为女儿谋求幸福平安的一生。 王妈妈和刘妈妈见这一屋子主仆感情融洽,与一般的世家也有些不同,不免又是心生感概。 窗外已是月上中天,清朗的月色映进屋里,洒下一室清辉,像是在无声地祝福这一家子。 …… 定远侯府的少夫人顺利产下一个足足八斤二两的千金的消息很快随着送喜报的人传遍了昌宁城中的贵勋世家。赵容自是第一个得到喜报的人,听说苏玉妍生的是个女儿,自是眉开眼笑,竟跟许恒戏言,“俗话说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玉妍的女儿一定比她还要漂亮,不如咱们跟她要了做儿媳妇吧!”听得许恒也禁不住抚掌而笑,道,“如此甚好。”当然,就算赵容真有心跟苏玉妍结成亲家,此时也不过是戏言而已,便是当真要结亲,也要等到孩子们真正长大,彼此之间脾性相投方可。 梁惠君与赵宁在宫里,自是晚一步得到消息,不过在听到苏玉妍生的是女儿时,梁惠君倒是一脸平静,赵宁却怔仲了片刻,方道,“女儿也好……” 沈玮作为沈珂的长姐,却又胜似长姐,自比一般人更为关切沈珂的事,得知生下千金,脸上倒露出释然之色,“女儿也好……”竟跟赵宁说的一般无二。 苏玉妍却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当中,并没有去想女儿与儿子有什么不同。在她看来,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倒比儿子还要好些。 定远侯升级做了曾祖父,虽然没有显出十分喜悦,倒也亲自到兰亭居来了一趟,并让吴妈妈送了一个精致的锦盒,说是给孩子带着玩的。说是玩的,却是件稀罕东西,是宫里赏出来的洋玩意,一块挂表,镶在整块的祖母绿里面,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如此贵重的礼物,就说明了他对这个曾嫡长孙还是十分看重的,并不因曾嫡长孙是个女孩就有所轻忽。 沈松年自然也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却是一件纯金的长命锁,看着金灿灿的十分耀眼,戴起来却嫌沉了。 沈顼和沈琳也都给初生的侄女儿送了礼物,沈顼是读书人,送了一块端砚,沈琳送的,却是最近她连夜赶制的婴孩的衣物,虽不贵重,却更为贴心。 而作为继祖母的宋德书,自然也会送上一份厚礼。她送的是一套纯金的头面,饰样精美,却不应景,所以虽然贵重,却远不如其他礼物在苏玉妍心目中的分量。 赵容与赵宁梁惠君她们,也相继在苏玉妍产后半月以后前来探视,并奉上各自精心准备的礼物。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小小的才刚学会开口说话的许梓川神情庄重地看着尚在襁褓里的小小的女婴,竟煞有其事地向赵容说道,“娘亲……我喜欢……这个妹妹……” ------------ 168、千金(下) 梁惠君的女儿赵忻已经三岁,不仅高出许梓川半个头来,说话也十分流利了,听了许梓川的话,不禁细眉微皱,上前给他解释说道,“她虽然小,却不是妹妹,而是我们的姑姑……” 一言既出,不由得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赵忻不由得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众人,眼里满是疑惑。她并没有说错话呀,大人们为何笑她? 赵容把许梓川拉进怀里,一本正经地对许梓川说道,“忻姐儿说得对,她虽然小,却是你的姑姑呢!” 许梓川到底年纪太小,还弄不清那些复杂的辈分关系,心里虽有疑惑,却还是应声点头。 赵容便对卧床的苏玉妍笑道,“原本还想着跟你攀亲戚……倒没想到辈分这一层上来!” 梁蕙君不由得笑嗔道,“亏你还是个明白人,怎么就想到娃娃亲上来了!” 赵容便笑道,“我便是想作这娃娃亲,也不过是因为与玉妍情同姐妹嘛!你不许,这门亲便作罢了!” 梁蕙君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公主,又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难不成想做什么我还能阻止不成?” 苏玉妍微笑着看着她们两人斗嘴,心情倒是十分愉快。沈顼与沈琳虽然跟沈珂的关系亲厚,便是时常到兰亭居玩耍,到底因为年龄差距太大而没有共同语言,再加上沈顼与沈琳从小就在宫中走动,难免比一般人更显得中规中矩,就是说笑几句,也通常不会僭越本分,所以几个人相处时气氛虽然融洽,却总让苏玉妍觉得欠缺了什么似的。 襁褓里的赵家千金正睡得香甜,屋里的欢笑声和斗嘴声对她全无半点影响。 …… 怀远堂。 沈珂正襟危坐。微垂着头,与定远侯相对而坐。 “这头一胎是女儿,也好……”定远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玮儿就是长女,可却为咱们沈家的振兴立下了汗马功劳……” 沈珂不由得双眉一皱,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定远侯又接着说道,“我这么说,你也别多心,你的女儿。将来的亲事便由你自己做主,我老了,也不能再主着沈家的大事了。你父亲那样,也是指望不上的,这沈家的担子,终归是要落在你肩上的……” 沈珂不由得抬起头来,打断了定远侯的话。“您老人家年富力强,精神矍铄,怎么竟说起隐退的话来了……” “你也别净拣好听的说……”定远侯呵呵一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早些年上战场打打杀杀的时候倒还硬朗得紧,现在生活安逸了。疏于锻炼,身体反而大不如前了……”说着话题一转,又道。“早些年因为赵宥的事,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现在赵宥既顺利继位,你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该怎么行事就怎么行事。也该堂堂正正做回沈家的嫡长孙的样子了。我既选择了让你父亲承爵,你又是他的嫡长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 沈珂自幼在定远侯身边长大,又接受了他这么多年来的调教,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当下便接了话茬,“我如今已立下劳功,袭不袭爵又有什么要紧,倒是顼儿,这些年总在宫中走动,虽说不至于荒废了学业,终归只学了些表面浮华的东西,他年纪也大了,也到了该学些真正有用的东西的时候了……” 定远侯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袭不袭爵并不要紧,你现在有了军功,又深得宥儿之心,擢升是指日可待之事,倒是我,竟忽视了顼儿的调教,若他是成器之材,将来便把沈家交付于他,若他实在不能成器,咱们沈家,也就只能依赖于你了。” “有您老人家精心调教,顼儿必定能成大器。”沈珂笑道。他说的,并不是恭维之语。定远侯虽是行伍出身,却也是从进士出身,不说是天纵奇才,倒也是饱学之士,这样的文武全材,若是悉心教导,又怎么会不将沈顼调教成有用的人材? 定远侯便笑道,“顼儿素来聪颖,我虽不指望他能及得上你,但他总不至于给咱们沈家丢脸罢……” “祖父寄予孙儿多大的期望,孙儿便力争完成祖父多大期望,顼儿同为沈家的嫡孙,想也与孙儿一样,不致让祖父失望。”沈珂正色道。 “说得有理。同为沈家的子孙,个个都要为沈家的门楣争光,又怎么会给我脸上抹黑?”定远侯呵呵一笑,“不过,你也别总想着给沈家增光添彩,若是再给我生个曾孙女,就要考虑纳妾的事了。” “孙儿知道了。”沈珂微垂眼睑,连连应声。 “知道就好。”定远侯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知道你媳妇在你心里的分量,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沈家的嫡长孙,为沈家开枝散叶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沈家子嗣单薄,只能依赖你与顼儿了。” “孙儿谨记祖父之言。”沈珂肃然应道,显出十分受教的模样。 定远侯对于这个自己一手调教长大的嫡长孙又怎会不了如指掌?他现在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心里必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便再多说,他也必不以为然,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于是,定远侯也就不再啰嗦,挥了挥手道,“你屋里还有客人,我也不多说了……好生照看你媳妇和梦姐儿……” 梦姐儿就是沈家新添的曾孙女儿的乳名,沈珂与苏玉妍合计了几天才取的。苏玉妍的意思是,穿越到这个时空来且还与沈珂相识相恋,并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这一切都像是梦一样;而沈珂,也觉得前二十年活在混混耗耗里,而在遇到苏玉妍之后,际遇陡然发生转变,这一切,也像是一场梦。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为女儿选了这个字。 提起他的媳妇和女儿,沈珂就不由得笑了,“孙儿知道了。” 看着孙子发自内心的微笑,定远侯不由得也笑了,“那你还不走?” 沈珂这才作恍然醒悟状,拔腿就往外走。 定远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也不知是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一个没让沈家失望的嫡长孙,还是为自己日渐老去的年华而叹息。 …… 在回兰亭居的路上,沈珂的脚步却渐渐放慢了。 如果头一胎是个儿子,祖父他老人家还会不会跟自己说这一番话呢?按他老人家原来的想法,将来袭爵的人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他这个嫡长孙。但现在他老人家却在他面前提起了沈顼。 当然,就算定远侯不提,沈珂之前也并没有当真计较过袭爵之事。毕竟,沈松年就算再不成器,好歹也还正值盛年,等他百年之后袭爵,怕是遥遥无期,莫若自己一鼓作气挣个好前程,比起坐等爵位之事要可靠得多。再说了,沈顼虽说是继室所出,却也算是嫡孙,便是由他袭爵,也说得过去,但前提是,沈顼须得是个成材之人,须得有振兴沈家之才。眼下沈顼虽说年幼,但也聪慧有加,比起一般世家子弟自是强出许多,定远侯把振兴沈家之望寄托在他身上,也不无道理——沈珂立下赫赫战功,已成沈家的功臣,若再袭爵,怕会光芒太盛,倒不如让沈顼为其分担一些,兄弟俩互相扶持,只会让沈家更加强盛起来。 这样一忖,沈珂倒也释然了。祖父行事向来谨慎,不会轻易做出一个决定,他既然这么说了,必是心中早有决断。想到苏玉妍跟他说春草碰到吴妈妈到厨房熬汤药的事,他心里不禁一沉——祖父作出这样的决定不足为奇,但以他密不透风的办事风格,若不是是身体出了岔子,绝不会提前知会于他。 沈珂心思百转,一路行来,竟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回到兰亭居,客人们都还在,赵容赵宁她们素来与他玩笑惯了的,见了他便嚷着要喝喜酒。 沈珂不由得笑道,“喜酒自是免不掉的……不过,要等到做大满月的时候……” 女人会月子,三十天是小满月,四十五天才是大满月。一般人家,都是在满月期之内就操办喜宴,沈珂却选在大满月之后才办,个中用意,就不由得让人深思了。 他的意思,早前已经跟苏玉妍说过,她自是知道的,此刻听他对众人再说一遍,不由得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笑容。 赵容却是秀眉一颦,“怎么,这么晚才办喜宴,莫非是因为妍儿给你生个女儿?” 梁惠君与赵宁自然知道这头一胎是女儿在子嗣单薄的定远侯府里意味着什么,当下也默不作声地看着沈珂,认同赵容之言。 沈珂顿时呵呵一笑,“你们都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会是那种因为妍儿生了女儿而拖着不办喜宴的人么?” 赵容望着他,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迟迟不办喜宴,到底是因何缘故?” ------------ 169、新愁(上) 沈珂故意把脸一沉,佯作生气的样子,“……哪有这样跟长辈说话的道理?”赵容与赵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沈珂是赵宥的亲舅父,就算赵容身为公主,沈珂论起来也是她的长辈。 赵容虽已为人母,却仍不脱顽皮本色,当下便作出晚辈撒娇状,“是容儿无状,还请舅父大人见谅。” 沈珂虽是长辈,平日里与赵容赵宥之间倒没什么隔阂,见赵容故意作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既知错了,便饶了你罢。” 苏玉妍倚在床上,透过轻薄的纱帘看着厅中几人说笑,不由得感概万千,她的眸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赵宁仍是从前那样丰腴,那些减肥的方子到了她那里就仿佛失了效一样,竟丝毫不见任何清减;赵容虽已身为人母,却仍是婚前那般活泼可爱,脸上的笑容也一如从前那样单纯美丽,由此也可见许恒甚至整个许家把她捧在掌心没有让她受到任何挫折打击,才会让她在婚后还保持着少女的单纯;梁惠君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就消瘦了不少,经过近一年的休养后已经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娇美,不过短短两个月不见,她又变得跟从前一样了,不仅消瘦,而且憔悴,整个人看起来一棵缺少养份的芹菜,虽然看起来青葱碧绿,却显得蔫蔫的没有生气。 苏玉妍的眸光落在梁惠君身上,不由得心里一沉。 她想起来了,在赵宥登上帝位不久,梁惠君曾出宫来过定远侯府一次,也就是那一次,梁惠君跟她说了一件事——新帝继位,群臣纷纷上书,以新帝子嗣单薄为由。请新帝从全国上下广选美女充实后宫,为赵皇室开枝散叶。新帝当即准奏。当时苏玉妍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她知道,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帝不是六宫粉黛三千佳丽的,赵宥自成亲以来,连侧妃也没纳,就说明他对梁惠君是很专情的,便是将来纳了美人,也不能取代发妻在他心中的地位。苏玉妍还记得。梁惠君当时神情看起来还算平静,不过眼底却泄露出她内心的不安与焦躁。所以,当时她便开导了几句。梁惠君也是聪慧过人的人,对于历史的了解也不亚于苏玉妍,自然也就将此事揭过不提。 现在的梁惠君,外表虽然看不出什么,可仔细看她。便能发现她的眼神略显空洞,往往落在一处便停留在那里,好半天也不移动,显然是心重重。如今看来,说不定就是此事造成梁惠君憔悴如斯的原因了。 苏玉妍心念微转,就出声轻唤梁惠君。 梁惠君心里正思忖着沈珂为何要在苏玉妍大满月之后的摆喜宴的原因。忽听帘里有人唤她,抬头看时,就见苏玉妍正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当下便站起身来进去。 赵容与赵宁虽觉苏玉妍单单找梁惠君说话有些异样,但她们两人都是大度之人,又与苏玉妍交情匪浅,自没往深处想,只缠着沈珂非要他说明在大满月之后摆喜宴的原因。 梁惠君缓步走到床边。微笑道,“我们这一来。倒打扰了你休养。” “你我又不是外人,又何须说这些客套话?” 苏玉妍真挚地笑道,“如今你已贵为皇后,身份地位与先前做颖王妃时已大为不同,想要时常出宫,怕是不易了。” 梁惠君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如今看来,还是做颖王妃的时候好。” “难道做皇后娘娘就不好了?”苏玉妍笑微微地望着她。 “在外人眼里,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尊贵无比,又高不可攀。可在我眼里,倒不如一名普通的名妇自由自在。”梁惠君轻声说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多好……” “可惜,时光永远只会向前,不会倒流……”苏玉妍看她神情落寞,也不由得一阵恍惚,“要是时光倒流,也不知我们还会不会相见相识,也不知我们还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梁惠君默默地看着床顶垂下来的五彩流苏,并没有答言。 “惠君……”苏玉妍想了想,轻声唤她。 梁惠君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看她,这才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如果还把我当成好姐妹,就把心中的烦恼事跟我说说吧!就算我不能想办法为你解决,好歹也能做你的倾诉对象不是?”苏玉妍轻声说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么?”梁惠君淡淡一笑。 “你虽然什么都不说,可你的面色,你的眼神,无一不在泄露着你的心事。”苏玉妍看着梁惠君消瘦得只有巴掌大的小脸,心里一阵黯然。 “其实……也没什么。”梁惠君轻叹一声,“每个女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只不过,因为我的丈夫是皇帝,我会比别的女人多遇上几回这样的事罢了。” 她这么一说,苏玉妍又岂会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当下便低声说道,“是不是赵宥要立嫔妃了?”去各地选美的太监们已经回宫复旨,前几天沈珂回家时还提过这事,说是陆文涛的女儿陆婧这回竟进了候选嫔妃之列,当时她只一笑置之,并没有想到这事会给梁惠君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此事由经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亲自恩准,又由群臣上书建议,赵宥自不会拒绝了。”梁惠君朝帘外扫了一眼,又低声说道,“我原以为他不过是推拒不掉而走走过场,没想到他对此事竟会如此重视,复旨太监一回宫,他便把各地选美的名单拿去筛选,又命人传了他看中的美人画像,倒比一般国事还要看重……” “……”苏玉妍便想安慰梁惠君,这个时候,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效的词语来,只能模糊的嗯哦了一声。 梁惠君苦笑一声,“这次中选的美人为数众多,单是选为贵嫔的,就有三个,还有一个,竟直接就立为宛妃了。” “是么?”苏玉妍也觉意外,除非此女有显赫的家世,否则又怎么会单凭一次选美就直接晋级到妃的位置,“此女何人,竟会令赵宥对她如此另眼相待?” “这个女人,你原是认识的,也见过的。”梁惠君脸上的苦笑转为薄嗔,“不是别人,就是陆婧。” “什么?”苏玉妍顿时大惊。当初她为免除后患,便和赵宁赵容几个商量着把陆婧塞给惠王赵宏,赵宏对陆婧的美貌也垂涎三尺,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她什么时候竟成了秀女了?” “早前我就看出她野心勃勃。”梁惠君道,“没想到,她竟会把主意打到赵宥身上来。” “那可如何是好?”苏玉妍心里微沉,不由得急道,“这个女人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一上来不做了宛妃,若当真得了赵宥的喜爱……”后面的话,她就自动省略了。如果得了赵宥的喜欢,虽然不至于威胁到梁惠君后宫中的地位,却也直接影响了她在赵宥心里的地位。对于梁惠君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权力,而是爱情。 “晋封的诏书还压在宫里,消息暂时都被封锁,还没有传出来。”梁惠君惨然一笑,“横竖我已经有了忻姐儿,便是赵宥不再喜欢我了,我也不怕。”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苏玉妍看她笑得凄然,不禁急道,“赵宥为人端方,你又怎么拿他跟那些只看重女色的昏庸皇帝相比?但凡男人,自没有不喜欢美人的,便是他当真喜欢陆婧,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你是他的结发妻子,这几年与他同甘共苦,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又岂是区区一个陆婧可以比拟的?”若是别的男人,她还可找赵容想办法阻止他纳妾,可这个男人是赵宥,是现在的一国之主,纳妾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无人敢去阻拦,便是作为他同父异母的胞妹赵容,也不能。 “不管怎样,这几年来,他对我,也算是真心了。”梁惠君朝帘外看一眼,低声说道,“你别担心,我已经想开了,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罢了,我能再活一世,又过了这些年的锦绣般的幸福生活,已经知足了。” 话音刚落,就听赵容笑着唤她,“大嫂,你跟玉妍说什么悄悄话,还不赶紧出来……” 梁惠君便应声站了起来,冲苏玉妍浅浅一笑,“你还在月子里,我原本是不想把这些烦心事告诉你的……不过你的脾性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找你家沈珂进宫去打听,所以不如我自己主动告诉你。” “惠君。”苏玉妍目光熠熠地盯着她,肃然说道,“我不想说什么劝导你的话,但你要记住,不管赵宥娶多少嫔妃,你也始终是他的发妻,是地位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知道。”梁惠君轻笑一声,“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才是大乐的一国之母,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哪位嫔妃再得宠,她们的命运,也最终会由所我操控。” ------------ 170、新愁(下) 看到梁惠君忽然变得清冷无比的脸庞,苏玉妍只觉一阵酸楚。初嫁时的梁惠君与赵宥琴瑟和鸣,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眼下却陷入了这样的僵局!说到底,还是因为赵宥承袭了皇位,否则,也不会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不过,梁惠君是个聪明人,也绝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但为求自保,她就会被迫做出许多违心的事情,就像当初的沈玮沈贵妃一样。但沈玮好歹还有个皇长子赵宥,梁惠君却只生了个女儿赵忻,将来又能去倚靠谁?苏玉妍心思百转,忽拉住梁惠君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得对,只有你才是咱们大乐地位最高的女人,只要你不出差错,便是赵宥不再喜欢你了,也不能轻易动摇你的地位……”顿了顿,又道,“不过,赵宥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你若再为添一位皇长子,情势只怕就会逆转过来了。” 梁惠君自然听出她言外之意,当下微微一笑,“你放心,新的嫔妃们还没有入宫,赵宥夜夜都宿在乾坤宫里,至于能不能再添一位皇长子,那便不是我所能把握的事了。” “只要你有信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想到许家的秘方,一向不信这些的苏玉妍不由得也信心满满,“赵容和我,之前一直都用的是许家的秘方,你看,我和她生的都是儿子,想必这秘方也是有用的……” 不等她说完,那边赵容又在唤梁惠君。 梁惠君之前也知道许家秘方的事,那次小产后赵宥从沈珂这里要了许家的秘方去,但因梁惠君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只试过两次便作罢了。见苏玉妍力荐,梁惠君自然深信无疑,便莞尔一笑。“既然这秘方有用,回去我就试一试。” 得了这句话,苏玉妍才算松了口气,释然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赵容已等得不耐烦了,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来拽梁惠君,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皇长嫂现在是皇后娘娘了。这身份尊贵了,连我叫你也听不见了么?”她们几个同为穿越人士,彼此之间的亲密并不因梁惠君身份地位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尤其是赵容,原本就是活泼天真的性子,加上许家那近乎完美的保护,她并没有沾上多少世侩俗气,还是那个当初在皇帝庇护下长大的七公主。 不等苏玉妍心里生出感概。梁惠君已经站起身来,向赵容笑道,“我便是身份再尊贵,也不敢惹你生气的。” 赵容便拉着梁惠君出去,走出两步,忽回头冲苏玉妍笑道。“玉妍,你们家沈珂可真是温柔体贴呀,非得等你大满月之后再摆喜宴。说是怕你操劳,回头我得说说我们家许恒,我生梓川时,不等小满月他就办了喜宴,也不知是何居心……” 梁惠君不由得“啪”地一下打掉了她的手。替许恒抱不平,“你可别责怪你们家许恒。他对你怎样,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话说回来,咱们大乐办满月喜宴的,有几个不是在满月期内就办了的?况且你身份到底不同些,又有父皇的旨意,许家哪敢不遵从的?我说你呀,就别总跟人家玉妍比了,这世上,又有几个跟沈珂一样的男人?便是你们家许恒,虽说对你温柔体贴,却也有几分不及沈珂的地方,更别说赵宥这等人了……” 她这么说,苏玉妍自是能够体会她的意思,不过是借机说赵宥不及沈珂了。好在赵容也知道赵宥最近要选美充实后宫的事,拿眼一睨梁惠君的脸色,顿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当下便笑道,“这全天下的好事,都让咱们玉妍妹妹给占了,又有几桩轮得到咱们的?我也有自知之明,不跟她比。你现在做了国母,也算是占了一桩,也别跟她比了……”一边说,一边的拽着梁惠君出去了。 说话间,已经摆好了饭。几人上桌,虽有许梓川和赵忻这两个小孩子,一顿饭却也吃得寂静无声,倒显出两个孩子良好的家教。 因怕扰了苏玉妍休息,赵容赵宁吃过饭便告辞了,梁惠君身为一国之母,自有后宫事务要处理,自是更不能多作逗留。 沈珂遂代苏玉妍送了她们出去,因知她们几个情分不同,特地送至府外大门。 一时回来,见苏玉妍倚在床头怔怔发呆,不免笑道,“是不是闷得慌了?” 苏玉妍正想着梁惠君的事,抬眸看见沈珂关切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暖,便柔声说道,“你过来,让我靠一靠。” 平日里她是极要强的,鲜少在沈珂面前流露出这般柔弱的模样,沈珂见了,便在床沿坐下,伸手将她的头揽进怀里,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累了?” “我不累,只是……想在你身上靠一靠。”沈珂温暖的怀抱让苏玉妍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感,不由得用力往他身上蹭。 这种小猫一样温驯的动作,让数月以来一直没有亲近女人的沈珂顿时涌起一种冲动,恨不得搂住她狠狠亲近一般,他手下一紧,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内心的焦躁,想到先前苏玉妍跟梁惠君私下里说了好一阵的悄悄话,只怕梁氏跟她说了什么也未可知,当下便又柔声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现下新帝继位,国事又有几位重臣辅佐,赵宥又是个谦逊君子,暂时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便是有事,也只可能是后宫女人多了出事。先前几位先帝近侍奉旨出宫选秀,眼下已进宫复旨,只怕梁氏所担忧的,便是此事。 女人之间的事,苏玉妍并不想让沈珂操心,但梁惠君到底跟她情分不同,撇开外甥媳妇这一层亲戚关系不说,就论梁惠君当初与赵容一起维护过她的那份情义,也值得她好好回报一番了。她想了想,遂低声说道,“赵宥选美充实后宫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新帝纳美,实属常理。沈珂自是点头道,“出宫选秀的太监已经进宫复旨,朝中上下都已有所耳闻。”新帝登基,没有广纳贤良,却是广纳美妾,这一点,他并不敢苟同,因此对赵宥的好印象便打上了一个折扣。 PS: 乡下的网络实在没有保障,前天还好好的,昨天就不能用了,写好的章节都没法上传,给电信的人打电话,态度还挺恶劣……晕啊,咱乡下人,用了同样多的钱,怎么就不能享受到城里人同样的权利呢? ------------ 171、旧恨(上) 思定堂。 宋德书已经卧床不起,神情怏怏的显得十分倦怠,眼神更是空洞得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再无爱憎之意。 沈琳与沈顼坐在她的两侧,皆是满面焦急之色。 就在苏玉妍生下梦姐儿的那一夜,沈松年与林姨娘圆了房,宋德书得知后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一夜之间,便宛如老去十岁,接下来几天,茶饭不思,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她这样的情形,沈松年竟不闻不问,只在昨天匆匆来看过一眼,夜里依然歇在林姨娘的屋里。沈松年这样的举动,不啻是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宋德书心胆俱裂,更是了无生念,索性连汤药也不进了。 太医一日一趟地往思定堂来,定远侯府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宋德书的病了。苏玉妍还在兰亭居里坐月子,自然不便亲自过来探视,便请沈珂代她前往。沈珂前往探望,见宋德书身体并无大碍,便知是为心病所扰,沈珂虽与宋德书有母子之名,却终归不是亲生,年纪又相差不多,有些话难免不好当面劝说,自是让沈顼沈琳多多开导,但宋德书又哪里听得入耳? 眼见母亲了无生念,沈琳与沈顼又怎么能不心急如焚?之前姐弟俩因为母亲病得蹊跷,便拉着太医百般询问,得知母亲只是郁结在心,身体并没有大碍时,他们并没有太在意,哪知这病情一天胜似一天严重起来,他们这才真正着急起来,姐弟俩思虑再三,决定请长嫂苏玉妍前来开导母亲,只要母亲重新燃起生念,就不怕身体好不起来。 这天大早,趁着母亲昏睡未醒。沈琳便往兰亭居而来。 距离小满月尚有数天,苏玉妍严遵医嘱,依旧只在屋里走动,偶尔才会在没风的时候在院子里散散步,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迈的滋味。早上醒来,沈珂已经出门,屋里只有春草和双珠伺候。好在梦姐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夜里睡得香,白天玩得欢,虽然还未满月。却已十分灵醒,除了吃奶的时候啼哭几声,大多都是格格欢笑着的。因此兰亭居这些天来因为多了孩子的笑声而更显得喜气洋洋起来,连几个洒扫的老婆子那布满皱纹的脸都笑得像绽放的菊花一样,更不用说春草和双珠她们了。 梦姐儿醒得早,一早起来就哇哇大哭着,苏玉妍便让春草抱过来喂奶。梦姐儿的嘴巴刚一触到娘亲的胸脯。立时便止了哭泣,一张小嘴半开着四处探寻,想是饿得极了,直看得苏玉妍心里柔软得几乎滴出水来,春草和双珠两个含笑站在旁边,也抿着嘴笑。 吃到一半。就听外面的小丫头说二小姐来了。 沈琳虽说常到兰亭居来坐坐,但这么大早过来,显然不只是简单地来坐坐了。一定有事。苏玉妍心里微忖,便让人请她进来。 少时,沈琳进来,看见苏玉妍怀里抱着梦姐儿正在吃奶,原本略显忧郁的脸上就露出些许微笑。上前给苏玉妍见了礼,便在她身边的朱漆木椅上缓缓坐下。静静地看着梦姐儿那娇嫩的小脸,竟看得入了迷一般。 苏玉妍也不问她有什么事,只管给梦姐儿吃奶,约摸吃了半刻钟,估计梦姐儿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让春草抱了她出去。 沈琳的眸光一直追逐着春草抱着的梦姐儿消失在门外,这才回过头来,笑道,“母亲一直想看看梦姐儿,却又怕她过了病气……”梦姐儿虽说不是母亲嫡亲的孙女,但无论如何也还是母亲的嫡长孙女,母亲病中也曾提过几次,倘若她真的见了可爱的梦姐儿,说不定心里的郁结也会驱散不少。 沈珂已经跟苏玉妍说过宋德书的病情,既不是身体上的毛病,苏玉妍也不怕梦姐儿过了病情,当下便含笑说道,“母亲若要看梦姐儿,只需跟我说一声便罢了……梦姐儿又哪会真的就过了什么病气……” 听苏玉妍这么说,沈琳顿时感激地笑道,“其实母亲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心存郁结而已,说不定一见到梦姐儿,这病就好了大半呢!” “若真是这样,那咱们家梦姐儿就立了大功了!”苏玉妍笑道。“回头就把梦姐儿抱过给给母亲瞧瞧吧!” “嗯。”沈琳应道,朝左右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玉妍自知她有话要说,当下便让双珠去准备晚饭。 待双珠应声出去,又顺手将门掩上,她这才缓缓问道,“瞧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非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大嫂……”沈琳的眼角顿时一红,语音便显得有些哽咽,“母亲这样子,我真的有些害怕……” 听沈琳说的不是担心,而是害怕,苏玉妍顿觉心里一沉,忙道,“母亲的病情当真就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倒不是她身体上的毛病,而是这里……”沈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因为林姨娘的事,她……” 苏玉妍当下明白了沈琳的意思,便正色说道,“……林姨娘的事,其实也怨不得父亲,她是圣上所赐的贵妾,父亲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林姨娘生得年轻美貌不说,还与沈松年的发妻长得一模一样,听说性情也十分温良,又怎么会不令沈松年思及前情而流连忘返?虽说事情的发展与苏玉妍的设想有一定的差距,但这样的差距,却是她所期望的。她虽然不是什么记恨的小人,但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宋德书母女设计陷害了宋德诗,而今就要为当初的行为付出代价。比起宋德诗一世的幸福,这些许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大嫂的话说得在理,沈琳无法反对,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亲娘,只能委婉地说道,“我年纪轻,有些话也不敢跟父亲和祖父去说,所以我只能跟大嫂说了……父亲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了,按说这个年纪已不再适宜纳妾,但林姨娘是圣上所赐,自不能拒之不受,但若是林姨娘将来生下一男半女,又与梦姐儿年纪相仿的……这叫外人看了,岂不是咱们府里的一桩笑话?”见苏玉妍面现沉吟之色,便又低声说道,“这些话原不该出自我口,但父亲与母亲相敬如宾过了十几年,总不能为了一个林姨娘就闹得满城风雨不是?所以,我想请大哥和大嫂在祖父和父亲面前说一说……” 苏玉妍心里一忖,暗道自己小看了这个小未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她想了想,便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琳妹妹说得也是……可父亲新纳林姨娘,正宠在头里,别说你大哥说去,便是祖父他老人家亲自劝说,他也未必肯听……我一个做媳妇的,更不好去说了。” 沈琳原也不指望大嫂能劝阻父亲,她来的目的,不过是想请大嫂开导母亲,所以,她也不再强求,只苦笑一声,“若祖父都管不了,母亲这病,怕是……”眼中已现凄然之意。 苏玉妍见了,到底不忍,便伸手握了沈琳的手,“你别担心,心病自须心药医,母亲之所以缠绵病榻,也是因为林姨娘之故,你好好劝劝她,让她往开处想,等过些时日,她的病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琳眼里蕴泪,泫然欲滴,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不知跟母亲说了多少劝导的话,可她终是不听……若是祖母尚在人世,还能劝导几句,母亲平日里最为孝顺,祖母的话,她必然是肯听的,可惜……” 苏玉妍见她小小年纪竟这般煞费苦心,心里顿时又软了几分,当下便道,“你别难过,父亲就算再宠爱林姨娘,也不过图一时新鲜,等时日长了,自然就对她淡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母亲毕竟是他的正妻,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对母亲弃之不理的。” “大嫂,你都不知道母亲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沈琳哽咽说道,蕴在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已经了无生念,我的话她半句也不肯,便是上回外祖母和舅父来探望,她也不肯见,你说,我该怎么办?”说罢竟呜呜哭出声来,又怕别人听见,便拿帕子捂着嘴,想是忍得狠了,肩膀竟一颤一颤地抖动。 苏玉妍见了,不由得暗叹一声。看来世人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话竟是极有道理的。虽然宋德书应该遭到惩罚,可连沈琳这样无辜的小姑娘也跟着受了连累,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她沉吟片刻,缓缓伸手将沈琳揽进怀里,低声说道,“你别难过,天无绝人之路,母亲不过是一时往窄处想了才会这样,等她自己慢慢想通了,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才会想得通呢?”沈琳仰起脸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苏玉妍,满头满脸都是泪水,让人我见犹怜。 “给她一些时间吧!”苏玉妍正色道,“时间是治愈心灵创伤最好的良药,时间久了,她就会不治而愈了。” ------------ 172、旧恨(下) 苏玉妍虽然说得这么冷静,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沈琳那么难过,又说了好些开导的话。沈琳年纪虽小,自小在宫里走动,又经过沈玮的悉心调教,又是兰心蕙质的,比一般世家小姐更为聪慧精明,眼见大嫂这般苦劝,也就适可而止,便趁机说道,“我年纪轻,便是说什么母亲也不肯听……大嫂是母亲的亲外甥女儿,到底不比一般的婆媳关系,你说的话,自是一句顶我十句……” 苏玉妍顿时明白了沈琳的来意,当下微微沉吟,便道,“我倒是有心过去看看母亲,只是还在坐褥,怕不太好……”大乐的风俗,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外出串门的,虽说思定堂离得不远,但毕竟隔了一围墙,也算是另一间院子了,认真论起来,也算得上是串门。 沈琳轻轻揩去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不过是在自己家里,又哪里有这许多忌讳?母亲连外祖母和舅父他们都不肯见了,我和顼儿的话她又听不进去,大哥虽然劝慰过,但到底是个男子,又哪及得上大嫂体贴入微?” 苏玉妍便低声道,“若母亲没有忌讳之心,我便与你过去看看吧!” 沈琳顿时大喜,伸手揽过苏玉妍的胳膊,绽颜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嫂要是方便,咱们现在就过去,好不好?”说罢抬头看着苏玉妍,一脸的乞求。 虽然知道沈琳用了心计,但看着面前这张娇嫩的面庞,苏玉妍到底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也好。”说罢便唤春草和双珠把梦姐儿抱进来,又小心地包好襁褓,自己也加了件外裳,便欲出门。 沈琳却让双珠去备软轿。道,“……听说坐月子的人见不得风,大嫂还是坐轿吧!” 双珠便找了两个婆子备好软轿,又给苏玉妍戴上帷帽,自己则与春草两人抱着梦姐儿,这才往思定堂而来。 一时进屋,宋德书正在皎月和丹阳的服侍下喝着什么,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药味,见沈琳挽着苏玉妍的胳膊进来,不仅皎月和丹阳吃了一惊。便是宋德书也吓了一跳,伸手一抬,差点将药碗打翻。 皎月素来最知宋德书的心思。当下便笑吟吟地上前给苏玉妍见礼,一边笑道,“少夫人……怎么过来了?” 苏玉妍微微一笑,“……听说母亲的病情加重了,我心里不放心。就过来瞧瞧。”一边说,一边上前问安。 走近床头,她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短短十几天不见,宋德书竟瘦成了那般模样!不仅双目深陷,脸颊也小了一圈似的,连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乱糟糟的蓬在头上,宛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也难怪沈琳会如此担心了。 宋德书虽然精神不好。但心里却是极明白的,见苏玉妍与沈琳相携而来,自知她是过来劝导自己的,便让人皎月给苏玉妍安座,不待苏玉妍说话。她便开口说道,“……你还是坐月子的人。最是见不得风的……咳咳……往后莫再往别处去了。”她声音不大,说起话来还微微喘息,说到一半竟还咳嗽起来,皎月与丹阳两个连忙上前服侍,一个端了痰盂上前,一个捧着茶,伺候着她漱了口,两个皆是动作迅速手法娴熟,想是常做的。 见宋德书开口竟是关心自己的话,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待她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说话,“……您病了这些天,原本应该早些过来探病的,也是因为屋里的几位妈妈和太医嘱咐说不能出屋走动,这才没来……今天天色不错,外头也没有风,所以便带着梦姐儿过来让母亲瞧瞧……”说罢便招手让春草把梦姐儿给她。 梦姐儿被春草抱在怀里,一直睡得十分沉静,被苏玉妍接在怀里时,竟忽然醒来,本欲张嘴哭泣,对上苏玉妍那微笑的眼神,立时就安静了下来,苏玉妍把襁褓略略解开些,便站起身来走到宋德书的床前,微微俯身,把梦姐儿的脸略微凑近,刚好让宋德书能将梦姐儿的脸看清,又对着梦姐儿笑道,“……梦姐儿,这是祖母……给祖母笑一个看看……” 说来也怪,尚在襁褓之中的梦姐儿仿佛听懂了苏玉妍的话,竟当真咧开嘴笑了起来,还发出格格的清脆的笑声。 宋德书见了这天真无邪的笑脸,只觉心头一软,忽想起沈珂并不亲生,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不知等不等到亲生儿子沈顼娶妻生子的这一天,当下就更是百感交集,一时竟落下泪来,伸到半空想去抚摸梦姐儿的手就停在那里,好半天才哽咽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沈琳见母亲动情,忙上前安慰,“母亲见了梦姐儿,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就哭起来了呢?”又拿帕子给她揩泪。 宋德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止了泪,又接过梦姐儿看了好半晌,才笑道,“咱们梦姐儿长得可真好,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苏玉妍便也笑道,“再过几年,等顼哥儿娶了妻子,再给咱们您添几位孙子孙女,咱们府里可就热闹了。” 一语未了,顿时又触动宋德书的心思,想到将来子孙满堂的情景,不免将那求死之心去了大半,脸上的也露出向往的笑容来,“是啊,顼哥儿今年也十二了,也该议亲了……”沈琳与沈顼的亲事,一直是她最放心不下的。虽有定远侯在,但他到底是个男人,心里又装着大事,虽然疼爱孙子孙女,也未必能给他们找到可意的人家;武贤伯夫人虽是外祖母,但到底隔了一层,又有沈家人在,便是有心帮忙也插不进手来;如果自己死了,家里能做主的,便只有沈珂夫妇了,沈珂虽是大哥,但到底不一母同胞的,加上苏玉妍因为当年宋氏的事也对武贤伯一家心存嫌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心替他们姐弟俩人考虑?如果一忖,宋德书心里的求生之望就更强烈了,一时竟后悔自己这些天绝药绝食的行为起来。 苏玉妍虽不知宋德书此刻内心的想法,但见她脸上的笑容十分自然,并没有半点牵强,就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下便又故作感概地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恍眼,顼哥儿都已经十二岁了……我又有了梦姐儿……要是我娘亲还在世,看到梦姐儿这般可爱,还不知会怎样的欣慰呢……” 对于武贤伯夫人当年的行为,苏玉妍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疙瘩,这些年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并不代表她就将这个心结完全抛开,如今看到宋德书这副憔悴的模样,与当年娘亲病中的模样十分相惟,不知不觉就让她想到了娘亲,想到了当年的那段恩怨……她不过是个凡人,又怎么会不触景生情呢? 听她提起姐姐宋德诗,宋德书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旋即也低声叹道,“是啊,要是姐姐还在,能亲眼看到这一切,那该多好……”当年代姐姐嫁到定远侯府的事,也是宋德书心里的一个结。这些年来,每每看到与姐姐长得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玉妍时,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姐姐,心里的愧疚自然而然地慢慢积蓄起来,所以当年沈珂请她想办法帮他把苏玉妍娶是家门时,她并没有多作犹豫,再加上沈珂的交换条件是放弃继承定远侯的爵位,她便不遗余力地暗中相助,之后苏玉妍进了沈家,倒也贤良淑德,并没有跟一般世家的媳妇们一样跟婆母做对成敌,而是处处显出晚辈的对长辈的尊重与谦让,这就更令她心里那份愧意加剧了。眼下看到苏玉妍那略显哀伤的面孔,愧疚之意更是油然而生,脸上的笑容也跟着黯淡下来。 苏玉妍不出声,梦姐儿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这时竟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屋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苏玉妍便让春草抱了梦姐儿回去,眼见沈琳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又向宋德书说道,“……听太医说,母亲的身体交无大碍,只要好生调养很快就能康复……琳姐儿顼哥儿年纪都还小,许多事情都还得您亲自教导,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他们想想,您如果有个什么差池,他们又该怎么办?虽有祖父父亲在,但他们到底是男人,便是在琳姐儿顼哥儿的亲事上头,也远不及母亲细心……现在天气渐渐转暖,您只要好生用着太医的药,再调养个一、两个月,自然就会痊愈了。” 宋德书心思百转,看着眼前娓娓而谈的苏玉妍,不由得微微点头,“你说的是……便是看在琳姐儿和顼哥儿的份上,我也不该做出糊涂事来……还累得你担心,倒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沈琳自是接了母亲的话茬说了好些感激苏玉妍的话。 苏玉妍也客套了几句,遂站起身来告辞。 沈琳自是不便挽留,当下便唤了抬轿的婆子把她送回兰亭居。沈珂还没回来,春草已经给梦姐儿换好尿片,正逗她玩,见她进来,忙笑着给她让座。 苏玉妍笑着接了梦姐儿在手,又盯着春草看了半晌,这才说道,“我已经差人给周家送了信,周家回信说,吉日就定在五月十八,你看可好?” 春草不禁羞涩地笑道,“……全凭少夫人做主。” ------------ 173、双姝(上) 阴历五月十八,周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定远侯府大门外,全身新装的周华福给门房封了厚厚的红包,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兰亭居,将打扮得粉光脂艳的春草抱进了大红喜轿。双珠、秋蕙几个也是妆扮一新,笑嘻嘻地簇拥着周华福出府。 因周家远在奉城,距离昌宁太远,周华福便将春草迎到昌宁租赁的小家里,等她三朝回门,这才携了她回奉城。 习惯了春草每天在自己跟前晃悠,这一乍离了她,苏玉妍只觉少了什么似的,每每口渴唤茶都会叫出春草的名字,等双珠秋蕙应了声,这才察觉自己叫错了人,不免又是一阵惆怅。 好在梦姐儿渐渐长大,更加灵醒起来,也许是随了苏玉妍的性子,特别爱笑,时常会发出格格的笑声,让苏玉妍的心情开朗了不少。 很快就到了大满月的日子,定远侯府隆重地操办了梦姐儿的满月喜宴,昌宁的贵勋世家纷纷前来贺喜,一时盛况空前,堪称昌宁一大盛事。 宋德书作为定远侯府的当家女主人,难免支撑起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来应酬客人;而沈珂作为此次喜宴的主人,领着沈顼在府门前迎亲,半天下来,只觉脸上的肌肉都因为一直笑着而有些酸痛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因为操办完这场喜宴,就说明他沈珂已经是做了父亲的人了。 添了曾孙,虽然是个千金,定远侯也还是十分高兴,不仅当着满堂宾客夸赞梦姐儿生得乖巧,连带着也夸起孙媳妇苏氏来,说她不仅出身书香门第,且还性情温良聪慧过人。确实非一般世家小姐可比,只听得那些原本就对拥有昌宁第一美人称号的苏氏更多了几分好感。 在座的客人里,有一位浑身锦缎面目英俊的年轻人,在定远侯夸赞的话音刚落,就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苏氏再好,也不过是在其夫没有纳妾的情况下,等沈珂屋里添上两位如花似玉的姨娘,且看这定远侯府的内宅还会不会如现在一般平静无澜。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就是当朝丞相左昱之嫡长子左楠。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自是事出有因。 而事实上,在左楠心里冷嘲之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喜宴过后的第十天。定远侯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所谓喜事,便是新帝给沈珂赐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这两个美妾,还是出自书香门第的人家,不是别人,竟是宋清霜姐妹两个。 当沈珂得知“喜讯” 时。两顶朱缨小轿已经把人抬到府外角门处,因为领头的是新帝近侍韦公公,又有圣上口谕,门房自不敢拦,忙不迭地迎了朱缨小轿入内,心里还暗暗艳羡自家大少爷艳福不浅。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苏玉妍在沈珂出去迎接韦公公时也知道了。 时间尚早,日头尚未下山,晚霞的余晖洒在兰亭居的院子里。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馨和谐。 可在双珠面现不安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苏玉妍时,那透过云层投进院内的霞光竟在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一下子就剌伤了苏玉妍的双眼。 她突然觉得眼睛生疼,胸口仿佛憋了什么东西在那里。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沈珂将来会纳妾,就在陆婧差点成为沈珂平妻的时候。她就想过千百种可好,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宋清霜姐妹俩人竟会突然成沈珂的妾室,并且,还是以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方式。 到底是谁把宋清霜姐妹硬塞给沈珂为妾的? 不过,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因为沈珂已经返来,一眼看见站在木樨树下发呆的她,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沉声说道,“先随我出去接旨吧!” 竟然还有旨意!苏玉妍只觉心口那股戾气涌至喉间,骂人的话冲到唇边,在嘴里打了几个滚,终究还是被她吞了下去,换成了一个淡淡的字,“好。” 沈珂对宋清霜姐妹突然成为他的妾身之事也是全不知情,此时他心里的不解与烦恼丝毫不亚于苏玉妍,但见妻子秀眉微锁,便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你别急,先过了韦公公再说吧!”他与妻子一向心意相通,解释的话自不必多说,相信她也能理解他的处境。 苏玉妍微怔之后,旋即也明白沈珂可能也是“被”纳妾,也许事先并不知情。她当即微微点头,“嗯。” 双珠秋蕙几个在廊下逗着梦姐儿玩耍,虽然表现平静,心里也是波澜起伏,但见沈珂夫妇携手而去,不免暗自松了口气。 怀远堂作为定远侯府最庄重肃穆的地方,所以通常会作为正式场合的用地,此次接旨,自也不能例外。当沈珂夫妇赶到怀远堂时,就见地上已经黑压压跪了一地,那韦公公看到他们,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待他们相继跪倒在地,他便开始大声宣旨。 苏玉妍的目光自走进怀远堂时,就落在一众宫女太监身后的那两顶朱缨小轿上。想是轿子才停下不久,轿上的五彩流苏还在微微晃动,隐隐可见轿中人桃红的衣裳和盖头,虽然隔着珠帘,但那抹桃红,却艳得刺人眼目,如夏日的烈阳一般灼伤了苏玉妍的眼睛。 韦公公宣读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的眸光始终落在那两顶醒目的轿辇上,想象中此刻宋清霜姐妹的模样。 直到沈珂过来扶她,她这才恍过神来,转眸冲沈珂淡淡一笑,低声说道,“妾身恭喜爷……” 话音未落,就被沈珂打断,“……韦公公,辛苦了!” 苏玉妍应声抬头,却见韦公公正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有意无意地睃了她一眼,这才向沈珂笑道,“……沈爷真是好福气,一举纳得姐妹双姝,这在咱们昌宁城,也是头一份呢……也显出咱们圣上对沈爷的情分不同……” 沈珂笑容可掬地朝韦公公拱了拱手,笑着跟韦公公客套,“哪里哪里,韦公公过誉了……这个,您且拿着喝茶吧!”说罢不露声色地从袖里摸出一个锦囊来,塞进了韦公公的手里。 韦公公似乎是不经意地掂了掂了锦囊的分量,这才举起拂尘轻轻朝那两顶朱缨小轿一指,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两位妹丽,听说跟咱们宛妃娘娘情分不错,沈爷可千万别怠慢了她们哦!” 沈珂便连连点头,“多谢公公提醒,沈珂必不敢怠慢圣上所赐的丽姝……” “这就好,这就好。”韦公公将拂尘一掸,搁在左臂之上,又跟沈珂道了别,这才领着太监宫女们扬长而去。 宫中的人走了,府里的仆妇们却还围在这里不散,想是等着看好戏。 定远侯外出未归,沈松年听完了旨,也回了冷香苑的林姨娘处,宋德书作为继母,本就不想深管沈珂之事,眼下见他略显尴尬的模样,一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为他担忧好,想了想,便决定不掺合此事,便带了沈琳沈顼回了思定堂。宋德书一走,自是带走了思定堂哗哗的一大片,剩下来的,便只有怀远堂的吴妈妈等几个婆子了。 吴妈妈先前碰过苏玉妍的软钉子,虽然不敢当面发作,但心里终是存了嫌隙,此时见她面色不虞,显然因为圣上给沈爷赐了一对姐妹花的事而不悦,当下走到沈珂身边假惺惺地问道,“……大爷……,这两顶轿子,总不能就这么搁在怀远堂吧?” 轿子里的人倒也沉得住气,这好半天没人搭理都没有出声说话。苏玉妍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吴妈妈那幸灾乐祸的脸,唇角便牵出一丝冷笑。 沈珂略作沉吟,便点头道,“自是不会搁在这里。”说罢便命轿夫把轿子抬到定远侯府闲置已久的碧波苑。 虽然是闲置已久的院子,却还是收拾得井井有条。这碧波苑在第三进院子,本就属于沈珂的院落,原也是定远侯为着沈珂将来纳妾而修建的小院,所有的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只因没有女主人,才住了两个洒扫的丫头,因为听说圣上给沈爷赐了两位美妾,两个小丫头便急急忙忙掸起家具器物上的灰尘来,还未忙完,就见一众人簇拥着两顶小轿进来,忙丢了手里的抹布上前看热闹。 轿子虽然到了碧波苑,作为男主人的沈珂却没有来,只吩咐了几位仆妇到碧波苑服侍照看。 看到苏玉妍陡然色变的脸,沈珂自知她心里疑惑,也不出言解释,只挽了她一只胳膊回了兰亭居。 一进屋,看出情形不对的双珠与秋蕙就抱着梦姐儿退了出去。 苏玉妍缓缓在椅上坐下,这才抬眸看着沈珂,浅浅一笑,“爷这个时候,不该回兰亭居。” “妍儿,这件事……我事先也并不知情。”沈珂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到她淡淡的疏离,不由得低声说道,“你难道,竟不相信我么?” ------------ 174、双妹(下) “都这个时候了,我信不信爷,又有什么要紧?”苏玉妍缓缓抬眸,眸光在沈珂身上淡淡扫过,“现下最要紧的,是碧波苑的两位新姨娘。” “妍儿……”沈珂顿时急道,旋即蹲下身来,“妍儿,此事我真是被蒙在鼓里,半点也不知情……” “都到了这个地步,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苏玉妍见他急于跟自己解释,不由得苦笑一声,“还是赶紧安置两位新姨娘吧!” 沈珂自是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事实上,现下最要紧的事,的确是安置圣上所赐的两位新姨娘。不管宋氏姐妹为何会被赵宥赐给他,经过赵宥的金口玉言,宋氏姐妹已经是他沈珂的妾室,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就算他不想纳娶她们,却也不得不过去应付一下。就算是皇帝赐给他一件东西,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就算要束之高阁,也须得在赏玩之后才能做出此举,更何况皇帝所赐的是两个活生生的女人?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宋氏姐妹于不闻不问。 事已到此,解释的话就算说得再多,苏玉妍也未必肯信,还是先过去安置宋氏姐妹再说。沈珂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你所言极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两位新姨娘安置妥当。”说着便撩起袍裾跨门而出。 苏玉妍眼见沈珂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原本盈在眼眶里的泪水不禁一涌而下,而远远避开的双珠与秋蕙见沈珂出去,自是赶紧回屋,才到门边,就看见屋里的人儿怔怔落泪,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遂慢慢迈步进屋。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苏玉妍侧过头来,看见双珠怀里抱着正瞪着大眼睛四处乱瞧的梦姐儿,不由得将梦姐儿搂在怀里,一时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 双珠自知她心里难过,朝秋蕙使了眼色,这才低声说道,“少夫人……碧波苑里只有两位洒扫的小丫头,要不,奴婢安排两个人过去侍候?”双珠一向心思敏捷。自知就算沈珂对少夫再好,今后有了两位新姨娘,这心思必定会被新姨娘分去不少。两位姨娘又是少夫人的亲戚,沈珂更是会对她们高看一眼,两位姨娘若是安守本分还好,若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只怕还会引起后院纷争。所以趁着时局未定,赶紧塞两个自己人过去,也为将来打算打算。 秋蕙瞅了苏玉妍一眼,也轻声说道,“少夫人,要不。就让奴婢和紫兰去吧?” 苏玉妍微微抬头,扫了两人一眼,这才淡淡说道。“不过是两位姨娘,你们紧张什么?便是圣上赐的又如何?”顿了顿,又道,“且看爷怎么安置再说吧!” 秋蕙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沈珂才是兰亭居的主人,少夫人之前又曾有悍妻妒妻之恶名。让昌宁人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此时此刻。她唯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当下,秋蕙与双珠互视一眼,相继点头。“是。” 看到两位忠仆交换了眼神,苏玉妍也知道她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旋即说道,“到了晚饭时辰了……去厨房传饭吧!” 见少夫人慢慢镇静下来,秋蕙与双珠这才定下心,遂放心去了。 梦姐儿被苏玉妍抱在怀里,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张小嘴发出哦哦哦的声音,两只小手也伸到襁褓之外挥舞着,看起来灵动可爱,让苏玉妍焦躁的心一下子变得安宁下来。 就算失去了沈珂,她也还有梦姐儿! 不,不过是赵宥给沈珂赐了两位姨娘而已,她又怎么会失去沈珂呢?!再说了,沈珂之前连陆婧那样的美人都不要,又怎么会喜欢曾经见过多面相貌并不及陆婧的宋清霜姐妹呢? 她这么一忖,便唤了人进来。 进来的是柳红。她是四个陪嫁丫头里样貌最为出色的,比起苏玉妍来都不逊色多少,只是太过娇媚,用起来总觉得不太放心。 柳红进来,微微躬身,“……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她是四个陪嫁丫头里头跟主人感情最为淡薄的,又因为其姐姐柳叶是丰姨娘的跟前最得用的丫头,苏玉妍身边的人也都似乎对她存了防备之心似的,并不像对少夫人跟前其他几个贴身丫头那么奉迎着,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行事低调小心,倒也安守本分,后来更是因为见识了少夫人的手段而将原本存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想法硬生生给掐了去。 苏玉妍一见是她,微觉意外,忽想起春草已经出嫁,便笑道,“你去打盆热水来……我要给梦姐儿喂奶了。”柳红应声去了,少时端了热水进来,苏玉妍也不要她侍候,自己拿了毛巾为梦姐儿擦洗,这才坐下正给梦姐儿喂着奶,双珠与秋蕙已经双双进来,手里各自拎着两个红漆食盒,进门便笑道,“今天厨房做了少夫人最喜欢的鳜鱼汤……说是周华福特意让人送来给少夫人补身子的……” 柳红忙上前去接食盒,又安放桌椅,都是按往常摆设,设了两副碗筷。 苏玉妍喂完了奶,便上桌吃饭,“这鳜鱼是周华福送的?他倒是有心了。” “可不是个有心人么?春草嫁给她,也算是有福了。”秋蕙在一旁笑道。 苏玉妍拿起了筷子,欲要夹菜。双珠见了,犹豫了一下,就上前小声提醒,“……要不要等爷一块儿吃……” 苏玉妍的筷子微微一顿,旋即淡淡一笑,“不用了,想必爷这会儿正在碧波苑里受用着呢……给我盛碗汤吧!” 双珠与秋蕙两人也不知她所说的受用,是受用饭菜还是受用美人,两人的面色顿时为之一变,看了看桌上比往常更为丰盛的饭菜,不禁暗地里叹息一声。 柳红则是眸光流转,从苏玉妍那平静无波的脸上落到双珠与秋蕙两人略显担忧的脸上,心里不禁微微一动。 双珠遂上前给苏玉妍盛了小半碗鳜鱼汤。 苏玉妍才将碗凑到唇边,就听见门口响起了沈珂的声音,“今天做了什么汤,香气四溢的,才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边说,一边大步跨进屋来。 苏玉妍头也不抬,继续喝汤。 双珠见了,只好接声道,“……是鳜鱼汤,说是奉城的周管事特意托人送来给少夫人补身体的……” “奉城的周管事?好,好。”沈珂在苏玉妍对面坐下,拿起了筷子,向苏玉妍笑道,“……妍儿你倒是好眼力。”奉城的周管事,就是春草所嫁之人,竟还这般有心,如今看来,苏玉妍的确没有看错人。 苏玉妍也不抬头,只淡淡应了一声,“不过是送了两条鳜鱼,就能看出我的好眼力来了?这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 眼见气氛不对,双珠连忙朝秋蕙使了个眼色,秋蕙便轻轻扯了柳红的衣袖,三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沈珂遂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苏玉妍,认真地说道,“你说得对,日久见人心,时日久了,自然就能看出人的真心了。” 苏玉妍自知他是趁机表明自己的心迹,当下便也回眸看他,正色说道,“……碧波苑的两位姨娘,爷安置得怎么样了?” 见苏玉妍直面这个令他也感觉棘手的问题,沈珂不禁苦笑道,“这事,还要请你拿个主意。” 苏玉妍便冷笑一声,“她们两个是圣上赐给爷的妾室,我又岂敢越过圣上替您做主?” “妍儿……”沈珂不由得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你当真不肯信我?” 苏玉妍没有不应声,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眸子,不再看他。“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珂正色道,“方才祖父回来,才跟我说明原委。” 苏玉妍微微用力,挣脱沈珂的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祖父说,只怕是陆婧从中作梗。”沈珂继续说道,“她已经被正式立为宛妃,听说与皇后梁氏还起过一次冲突,梁氏被气得不轻,竟然小产了……” “什么?!”苏玉妍不由大吃一惊,顿时放下手中的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惠君怎么会被陆婧弄得小产了?!” “详细情况我并不太了解,祖父也只从别人那里听来只字片语。”沈珂郑重说道,“况且姐姐也并没有从宫里传出什么消息,想来这事有些蹊跷。” “陆婧与你虽有过婚盟,但那只是口头上的戏言,她如今贵为宛妃,为何还要让圣上给你赐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她到底是何用意?”苏玉妍低声说道,像在自言自语。 “听说陆文涛已经从七品县令擢升为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可谓是连升三级。”沈珂不答反问,“我们沈家跟陆家除了曾经口头婚盟上这个过节,并没有其他恩怨,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现在陆婧既贵为宛妃,想来陆文涛与她也应该不会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你看,陆婧让圣上赐两个美妾给我,到底居心何在?”圣上给功臣们赐妾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却偏偏在梦姐儿过了满月礼之后再赐两个美妾给他,而且还是苏玉妍的族亲,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 175、宛妃(上) 看这情势,沈珂只怕真的不知情,想到再次面临小产的梁惠君不知怎么样了,苏玉妍只觉心里一阵难受,不由得秀眉一竖,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这个陆婧,才一进宫就让惠君小产,等她羽翼丰满之时,还不知会怎样糟践惠君!既然赐妾之事你事先并不知情,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沈珂心里微定,当下便道,“你说得不错,梁氏身为皇后,一向又聪慧过人,不过短短数十日竟遭人暗算导致小产,而且这消息还瞒得跟铁桶似的,我们竟连半点风声也没听到……这陆氏的手段便可见一斑了……” “惠君现在,指不定有多难过!”苏玉妍想到梁惠君初次小产的难过,心里更是堵得慌,“不行,我得进宫去看看她!” “嗯,是要进宫看看。”沈珂沉声道,“我明天就陪你去。一来进宫谢恩,二来也见见姐姐。” 谢恩是必须的,去见沈玮自然也是方便从她那里打探消息。苏玉妍自是不会反对,当下便点头应道,“好,明天我们就进宫。” 屋里的气氛因为讨论这件事而由尴尬转为融洽。 饭后,双珠几个进来收拾已毕,柳红便送了热水进来侍候。 洗漱已毕,沈珂伸手取过案上的一本书,坐在灯下看了起来。 苏玉妍则取拿过针线箩里尚未绣完的梦姐儿的披风,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屋里显得十分寂静,微黄的烛光闪烁不定,让人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良久,苏玉妍才抬起眼睑睨了沈珂一眼,淡淡说道,“这个时候。爷不去碧波苑么……” “妍儿……”沈珂伸手揽过她的细腰,沉声说道,“这个时候,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这里。” “爷……”苏玉妍微微挣扎了一下。 “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沈珂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啄,随即将她拦腰抱起。 烛台上的烛光随着沈珂一阵风似地走过扑闪了几下而熄灭,不久,便传出细细的喘息。 窗外月色清朗,月光正好。屋里缠绵悱恻,春色无边。 …… 次日大早,沈珂便去上朝听政。苏玉妍也早早起床,才洗漱停当,双珠就把梦姐儿送过来喂奶。 梦姐儿才吃完奶,就听门外小丫头来报,“……碧波苑的两位宋姨娘过来给少夫人请安了。” 苏玉妍细眉一皱。旋即吩咐小丫头请她们进来。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就见宋氏姐妹相继出现在门口,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两人就已缓步进屋。 数月未见,宋清霜姐妹俩人更是出落得风韵有致,两人脸都带着甜美的笑容。进门便躬身向苏玉妍行礼。 苏玉妍淡淡瞥了两人一眼,随即微微抬手,“都是自家姐妹。就不必多礼了。”说着又让双珠搬了锦杌给两人安座。 待两人坐了,秋蕙又上了茶,苏玉妍这才笑道,“……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吧?再想不到,竟会在这里。以这样的身份相见。” 宋清霜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微微垂下眼睑。“……我们也想不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跟你见面。” 宋清雪眼里微光一闪,便接了姐姐的话茬,“……是啊,世事难料,看来,我们还是跟玉妍妹妹……哦,是跟少夫人有缘。” 有缘?苏玉妍心里不禁冷嗤一声,嘴里却不咸不淡地说道,“是啊,我们还真是有缘……你说,我现在是该叫你宋表姐呢,还是宋二姨娘好?” 此言一出,宋氏姐妹不禁微微色变。在她们的印象中,苏玉妍一向是老实本分息事宁人的人,想不到婚后竟变得这么伶牙利齿起来了?宋清霜心里微忖,脸上便露出示弱讨好的笑容来,“……我们知道玉妍妹妹心里不舒坦,可此事,实在怪不得咱们,一切都是堂祖父做主,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 宋清雪见姐姐转了风向,也跟着见风使舵,“是啊,我们姐妹寄居在堂祖父家里,唯堂祖父之命是从,他的话,我们又怎敢不听呢?便是知道玉妍妹妹会觉得尴尬,却也无可奈何……” 原来竟是武贤伯在从中作梗!当初武贤伯夫人就想到宋清霜姐妹硬塞给沈珂,暗地里不知用了多少手段,却终是功亏一篑,如今苏玉妍嫁进定远侯府,却没给武贤伯府带来一丝半点的好处,也难怪武贤伯及夫人会想出这样一招来。不过,就算他想到宋氏姐妹 塞给沈珂,却又怎么能让身为皇帝的赵宥言听计从呢? 苏玉妍微微沉吟,便淡淡一笑,“你们的苦衷,我也能理解。可我却想不明白,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未婚男子,外祖父怎么就偏偏让你们嫁给沈珂作妾?放眼昌宁,比沈珂年轻有为的未婚男人多了去了,你们又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什么样的男人配不上?怎么就偏偏给沈珂做了妾?你们不觉得委屈,我倒替你们不值!” 虽说沈珂仪表堂堂,身上又有当今圣上嫡亲舅父的光环,但嫁给他做妾室,就算是圣上赐的贵妾,终日锦衣玉食的养着,也终究比不得做一般世家的正经夫人。试想想,就连自己生的儿子都要叫主母为娘,只叫自己姨娘,这将是何等的尴尬与不堪? 宋清霜与宋清雪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宋清霜接了话茬,“……我们虽是正经的嫡女,却又哪里跟少夫相比?您好歹还有个名扬天下的书痴父亲,还有武贤伯这个外祖,而我们……父亲虽是当地的秀才,却手无缚鸡之力,外祖更是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要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父亲也不会把我们送到昌宁来……” 想是提起了伤心往事,两人都微微垂首,宋清雪更是显出十分伤感的模样,还适时拿出手帕在眼角揩了揩。 这要是放在未嫁前的苏玉妍,早被感动得涕泪横流了,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了。她冷冷地睨了宋氏姐妹一眼,缓缓说道,“好了,别再提那些伤心往事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就留下来一起吃?” 通常世家,姨娘是没有资格跟夫人同桌吃饭的,放在那些礼俗严格的家里,往往是老爷夫人吃得欢实,姨娘们则站在身后布菜盛饭,等老爷夫人们吃过了,她们才得以上桌吃些残羹剩饭。宋清霜姐妹虽不是大家出身,但在武贤伯府也呆了整整两年,耳儒目染的自是对这些规矩有较深的了解,加上临出阁前夕,武贤伯夫人亲自指导点拨,她们就是再愚笨,也不敢跟苏玉妍同桌吃饭。所以,宋清霜便微微一笑,“少夫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且吃饭罢,我们就先告退了。”说罢便携了宋清雪的手朝苏玉妍福了一福,便欲退出屋去。 “且等一等。”苏玉妍道。 宋清霜随即转过身来,问,“不知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你们虽是姨娘,但到底我们也算是自家姐妹,就不必如此拘谨多礼了。”苏玉妍微微一笑,“因为事先不知道你们要来,也没来得及收拾屋子,碧波苑因是常年空置着的,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或是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让下人来告诉我就是。” “多谢少夫人关心,碧波苑里的一切都收拾得十分妥当,眼下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宋清霜面带微笑,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我就放心了。”苏玉妍也微微一笑,“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两人便转身而去。 出了兰亭居的院门,宋清霜才轻声说道,“原以为妍姐儿是个怯弱的性子,想不到我们才进门,她就给咱们来了个下马威!” 宋清雪朝左右扫了一眼,不见人影,这才接了话茬,“谁说妍姐儿是怯弱的性子?那外间怎么传的,你难道竟忘了么?” “武贤伯不是说,外间传言也不可尽信嘛!”宋清霜反驳道,“再说了,当初妍姐儿在武贤伯府是,便是在下人跟前也是和颜悦色的,这样温良的性子,又怎么会是悍妇妒妇呢?”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那个时候,她母女二人在昌宁无依无靠,她若不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又怎么会谋划到沈珂这样的男人?”宋清雪低声说道,“人心隔肚皮,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要依我说,此事,终是有些不妥。”宋清霜也压低声音,“外间传言沈珂是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我们俩人虽算不得如花似玉,到底也并不比妍姐儿差太多,他却对我们视而不见……你说,那陆婧说的,到底可不可信?” “别再陆婧陆婧地说了,人家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宛妃娘娘!”宋清雪轻“嘘”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她没做成沈珂的平妻,如今把咱们弄到这里,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你小声点。”宋清霜飞快地朝左右看了一眼,“不管她安的是什么心,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 176、宛妃(下) 朝阳宫,寝宫之内。 陆婧慵懒地在描金的雕花大床上翻了个身,微眯着眼睛朝帐外扫了一眼,只见贴身宫女采平正指挥着几名小宫女轻手轻脚地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酒,个个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枕边虽已冰凉,不过,陆婧仍记得昨夜与赵宥的疯狂与缠绵。她入宫不过数十日,就已集赵宥的万千宠爱于一身,赵宥几乎忘了跟她同时进宫的其他嫔妃,夜夜都宿在朝阳宫里。 陆婧左手轻轻抚过胸前那一块被赵宥啃得有些发紫的娇嫩的皮肤,唇边不由得浮起一丝浅笑。她能住进前颖王与王妃曾经居住过的朝阳宫,已经成为后宫新晋嫔妃们艳羡的对象,而在短短数十日之内就掳获了圣上的心,更是让所有的嫔妃们嫉妒不已。所有人都以为她陆婧是靠着美丽的容颜与傲人的身材让龙心大悦的,可她知道,她所得来的这些体面与荣耀,并不是仅仅是靠着自己迷人外表侥幸获得的,而这些体面与荣耀,也并不是她所喜欢和追求的。 她要的,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生活,一个爱自己且自己也爱他的丈夫。赵宥并不是她理想中的对象,相较而言,她宁愿选择像沈珂这样的世家子弟,不,是宁愿选择沈珂。 她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父亲陆文涛就与定远侯世子沈松年口头订下了婚盟,自此之后,她身上就烙下了定远侯嫡长孙媳的烙印,整个陆家家族都知道她将成为定远侯的嫡长孙媳。十四年之后,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随着族人们的描述,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她心里。也对未婚夫沈珂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虽然并不是如玉树芝兰一般,但也绝对是五官端正身材挺拔。 也就在这一年,有人上门来提亲了。在听采平说完从二门的婆子那里听来的消息之后,陆婧震惊了。她想不到,她的亲事,竟成了一桩笑话! 当父亲陆文涛跟她说起别人前来提亲的事时,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父亲的话,并坚持要到昌宁去找沈珂,要当面问问他为何不遵守信诺。为何不履行十四前的婚约,否则,她宁愿选择自尽。也绝不会再嫁他人。 陆文涛爱女如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亲自陪她上京,并不惜倾家荡产买通各种新老关系。希望能把女儿嫁给沈珂。经过丞相左昱的周旋,陆婧如愿得到了皇帝的赐婚,可惜终被定远侯所阻,未能如愿以偿。 自从在宫中见过沈珂一面后,她发现自己竟不可自抑地爱上他,没有任何理由地爱上了他。并发誓此生非他不嫁。自古好事多磨,在她费尽心机为自己谋划之时,差点着了惠王赵宏的道。好在她足智多谋,极力笼络惠王妃宋青梅,并委婉地陈述了自己的为难的处境。宋青梅虽与她并没有多少情谊,却也不愿这样美丽聪明的女子成为自己的情敌,于是乎。便想办法把她弄出宫去。 但是,出了宫的陆婧。就像一朵招眼娇媚的花儿,虽然她并不想招蜂引蝶,却仍是让人想入非非,继而做出许多危及她清白的事情来。父亲离京,她无依无靠,只能自己想办法避过这些麻烦,可时日长了,终是惹得左邻右舍闲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在举目无亲的昌宁本就难以立足,要不是她心里始终存着那样一个信念,她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也是因为心里存了那样的信念,她才不想让自己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既然做不成沈珂的平妻,那就让她做一个比沈珂平妻更加高贵的皇帝的妃子吧!她要让沈珂知道,她陆婧并不比他的妻子苏玉妍差,她不仅美丽,而且聪明,更为重要的事,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就有了与沈珂较量的权力,她要让他知道,放弃她,是多么愚蠢的一种行为,她要让他知道,悔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经过近一年的谋划,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新帝赵宥的宛妃。赵宥才登帝位,后宫空虚,只有正妻梁惠君一人,因朝中大臣建议,他犹豫再三才决定选美纳妃,这陆婧,他当时也曾在惠王宫中见过,并为之惊艳,在左昱呈上嫔妃候选名单里看到她的名字,自是朱笔一勾,将宛妃之名送到她的头上。 陆婧如愿进宫,很快凭着过人美貌与聪慧获得赵宥的欢心。就在此时,她也得知了皇后娘娘梁惠君身怀有孕的消息。这个消息对赵宥来说自然是喜讯,可对她来说,却是噩耗。她既然费尽心机成为宛妃,野心自会日益膨胀,如果皇后娘娘生下长子,她就永远没有再往上爬的机会了。于是乎,便有了梁惠君落胎一事。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陆婧就不再甘于做一个平凡的妃子,她要让沈珂知道,她陆婧,与一般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即便做一个国母,她也是有这个资格与能力的。 而昨夜与赵宥的欢好,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赵宥不可自抑地迷恋上了她,从而冷落了已经移居到东宫乾坤宫的皇后梁氏,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她陆婧的魅力已经到达怎样的层次。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赵宥就会将梁氏抛置一边,而她再制造出梁氏犯错的事故,那么,她登上皇后之位,就将是指日可待之事。 陆婧心思百转,缓缓坐起身来。 采平惊觉到主子醒来,急忙上前,低声说道,“宛妃娘娘,圣上临走时特意嘱咐让您多歇息一会儿,天色尚早……” 话音未落,陆婧已经撩起粉红的纱帐,穿上了软缎绣鞋。 采平忙上前侍候。 陆婧却微微一笑,“你且忙去,本宫自己来。” 采平看到自家主子这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模样,也不由得想着,若自己是个男人,也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心里想着,手下却不含糊,仍是捧着自家主子的衣裳上前侍候。 陆婧淡淡睨了她一眼,“不是说了本宫自己来吗,你没听见?” 采平一惊,只觉这淡淡的一瞥里似乎带着些许寒意,连忙放下手里的衣裳,退到一边。 陆婧不再说话,缓步走到落地的黄花梨镶就梳妆镜前,看到镜中人那粉面含春的俏脸,不由得抿唇一笑。 就在她唇边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之时,就见寝宫门外的小宫女匆匆进来,低声禀道,“……皇后娘娘和定远侯的嫡长孙媳来了。” 采平心里一动,抬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旋即垂下头去,仿佛没有听见小宫女的话。 陆婧微微一怔,随即轻轻抬手,“你就说我尚在梳洗,让她们稍候。” 小宫女稍稍踌躇了一下,便应声而去。 采平不由得再次抬起头,欲言又止。自古以来,都只有皇后娘娘让嫔妃等候的,又哪有嫔妃让皇后娘娘等候的道理?宛妃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陆婧也看出了采平的异样,当即淡然一笑,“怎么了,你有话说?” “宛妃娘娘,皇后娘娘才刚小产,身体尚未痊愈,您让她等着,怕不太好吧?”采平鼓起勇气说道。她跟在陆婧身边多年,陆婧是怎样的脾气,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才出言提醒。 “说的也是。”陆婧扫了她一眼,旋即笑道,“你赶紧请她们进来吧!” “要不,您出去迎迎?”采平委婉地说道。 “……好吧!”陆婧叹了口气。“你呀,就像是个严厉的管事嬷嬷,不听你的都不行。” 采平见她肯依自己的言语行事,心里自是倍感欣慰。她与陆婧从小长大,彼此之间已不比寻常主仆感情,陆婧之所以依赖自己,多半也是因为自己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值此非常时期,低调处事,自有不言而喻的好处。 当下,采平便飞快地替陆婧穿好衣裳,草草绾好了头发,连钗环也不插,便拥着她走出寝宫。 皇后娘娘梁氏与一位淡妆丽人正襟危坐在桌边,两人面前各自摆了一个青瓷茶碗,淡妆丽人面前的那一碗,茶盖微微揭起,还冒出丝丝热气,竟是喝过的样子。 看样子,这位淡妆丽人,就是定远侯的嫡长孙媳了。采平心里暗忖,旋即抬眸,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见她年方二八,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眉目精致如画,乍看一眼,便让人见之忘俗,第二眼,便移不开眼去,她就像是一颗暗夜里闪闪发亮的明珠,衬得坐在旁边面带菜色的皇后梁氏更是黯淡无光。 陆婧款款走了出来,眸光从苏玉妍脸上扫过,也觉这美丽的面目灼得自己眼睛生痛,她忙移开眼去,视线落在梁惠君身上,看到她苍白唇色,这才缓缓上前躬身行礼。 梁惠君眼里暗光一闪,强令自己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愤怒,佯作淡然地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姐妹,就不必多礼了。” 此时,苏玉妍已经站起身来,款款向陆婧躬身行礼,口中称道,“民妇苏氏见过宛妃娘娘。” PS: 悲摧的网络,昨天硬是上传不了,今天爬起来就开了电脑,弄了好半天,总算上传上来了!乡下的网络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 ------------ 177、交锋(上) 陆婧的目光停留在苏玉妍身上,久久没有移开。上天真是不公平,怎么可以让这个女人生成这般姿容?精致如画的眉目,玲珑有致的身材,几乎无可挑剔,但凡男人见了,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上她?沈珂虽然与众不同,但到底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迷恋上她并至娶她为妻,也在情理之中。 苏玉妍微微垂眸,躬着身曲着膝,静静等待陆婧的一句“平身”。就在她双膝发麻几乎站立不稳时,才听到陆婧一声轻笑,“罢了,你与本宫既是同乡,父亲又是同科进士,算起来本宫还要称你一声姐姐才好……快别多礼了,请坐吧!” 苏玉妍这才抬起头来,眸光在全身上下洋溢着慵懒与随意的陆婧身上扫过,便应声入座,坐在了梁惠君的下首。 “沈少夫人,你家沈爷如今已是官身,你若再称民妇,实属不当。”陆婧在梁惠君对面坐下,笑微微地说道。 “宛妃娘娘提醒得是。”苏玉妍露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来,“是苏氏疏忽了。” “皇后娘娘才刚小产,不在乾坤里好好休养,怎么有空到朝阳宫来?”陆婧心知这两人联袂而来决没有好事,当下便主动出击。 陆婧这情态,似乎并没有把身为皇后的梁惠君放在眼里,虽然语言上挑不出什么怠慢的毛病,但这架式,分明透着不屑与轻视,令梁惠君心里的怒火噌地窜了出来,几欲怒发冲冠,可想到尚在自己肚子里还没有出生就小产的孩子,便把这怒火强行压了下去,随即换成淡淡的笑容,“哀家听说宛妃近日身体抱恙,便过来看看……恰巧沈少夫人也进宫来看哀家。便也跟着过来了。” 陆婧素知这二人关系不同寻常,除了舅甥这一层亲戚关系之外,两人私下里却是姐妹相称的,此番这苏氏进宫,还不知抱着什么目的。呵呵,说不定,就是为沈珂新添两位妾室之事而来。陆婧心念微转,当即笑道,“这可折煞本宫了……本宫只不过是偶染风寒,现下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哪敢劳费皇后娘娘是万金之躯前来看望?” 梁惠君不由得讥讽道,“先前听说浣衣局里有几个宫女染上风寒不过几天就死了,哀家倒担心了一场。如今妹妹痊愈了便好……” 陆婧眼色一沉,旋即笑道,“有圣上日夜在朝阳宫里保护着本宫,什么妖魔鬼怪都会退避三舍,区区伤寒又怎么敢夺了本宫的性命?让皇后娘娘虚惊一场。倒让本宫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就让采平设下香案,替皇后娘娘祈福,希望上天保佑皇后娘娘多子多福,福寿绵长……” 梁惠君看这陆婧竟分寸不让,怕梁惠君受不住她的口舌之利。当下便插言道,“外间传言宛妃娘娘心慈面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顿了顿,见陆婧的眸光朝她看了过来,便又笑道,“苏氏此次进宫,一则为探望皇后娘娘。二则呢,也是特意来向宛妃娘娘道谢的。” “哦?”陆婧似乎有些意外。不由得笑道,“不知这谢从何来?” “我们沈家子嗣单薄,祖父他老人家正想着给我家大爷纳两房妾室,恰巧圣上就赐了宋氏姐妹过去,倒替苏氏省了这挑选姨娘的事。”苏玉妍望着陆婧,笑盈盈地说道。 “圣上赐妾,你该谢他才是,又为何谢本宫?”陆婧似乎有些不解。 “先前圣上给朝中功臣们赐妾时,都没有想到我家大爷,为何单单在册立了宛妃娘娘之后,就立时给我家大爷赐了两名貌美如花的妾室?这还不是托了宛妃娘娘的福么?”苏玉妍脸上的笑容不变。 陆婧眼见苏玉妍笑得欢畅,心里自是不快。她的本意,就是弄两个美妾过去让苏玉妍不舒服,顺便把沈珂的内宅搅乱,然后再找机会给沈珂一个下马威,让沈珂明白当初他放弃自己是何等幼稚可笑。可眼前这位如濯水清莲一般的苏氏,却让她有些看不透了。陆婧心里微忖,就佯作不经意地挥了挥手,“你这么一说,倒真像是本宫给你沈家带来了福气……其实呀,不过是圣上有心关照沈珂而已。你想想,当初圣上给贵勋大臣们都只赐了一位美妾,如今却单单给沈珂赐了一对姐妹花,这不是特殊的恩宠又是什么?你也别谢本宫了,若想谢,只去谢圣上就是了。” 这自古至今,还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纳妾的,苏玉妍若真听认陆婧的话去谢皇帝赵宥,只会令赵宥觉得尴尬。这样的蠢事,苏玉妍自不会做,但不做,并不代表她不会惺惺作态,于是,她便站起身来,向陆婧福了一福,“多谢宛妃娘娘提醒。” 陆婧淡淡地挥了挥手,“罢了,就不必多礼了。” 苏玉妍从袖里摸出一个紫檀木盒,捧到陆婧面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宛妃娘娘笑纳。” “这是什么?” 陆婧只觉这紫檀木盒有些眼熟,当下便伸手接过。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希望宛妃娘娘喜欢。”苏玉妍微微一笑。 陆婧的目光在盒上停留良久,并没有打开来看,只转眸盯着苏玉妍,许久,才冷冷说道,“本宫身体才刚痊愈,不能久坐,你若无事,就告退吧!”说罢便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冲着苏玉妍道,“你送的这个,本宫很是喜欢,回头等本宫觅了稀罕的玩意,也回赠沈少夫人一份便是。”说罢,也不管梁惠君还坐在那里,便起身径直往寝宫里去了。 苏玉妍微垂着头,待陆婧入内,这才缓缓直起腰来。 采平见自家主子失了待客之道,忙陪着笑脸向梁惠君告罪,“我家娘娘身体不好,失了礼数,还请皇后娘娘勿怪……” 梁惠君不禁冷冷一笑,“她身体不好,哀家怜惜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怪她?她就好好在朝阳宫里养病吧!” 采平忙应声称是。 梁惠君遂站起身来,缓步往外走。苏玉妍忙上前相扶。 采平躬着身,陪着笑脸送她们出了朝阳宫。 等候在外头的岫烟与双珠两个忙迎了上来,各自扶住自家的主子。 梁惠君捂着胸口,颦着眉峰,回眸看了看朝阳宫几个镏金大字,目光忽地变得有些凄然,嘴唇微张,嚅嗫了许久,却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苏玉妍自知朝阳宫对梁惠君意味着什么,见了她这般悲痛欲绝的神情,也觉心里十分难过,不由得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低声说道,“惠君,走吧!” 梁惠君这才慢慢回过头来,沉声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不担心?”苏玉妍叹道,“原以为我们几个会比别人更幸运些,不想到头来,竟还是要经历这样的磨难与波折。尤其是你,如今身处深宫,更要处处小心才是。” 是啊,原以为她们几个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原以为她们会比别人过得更加幸福,可现在看来,要想获得幸福,仅靠上天的恩赐是不够的,她们必须付出别人更多一倍的努力,甚至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争取到幸福的生活……当然,也许她们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也不一定能争取到幸福!这就是上天的公平所在,她们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就应该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与磨难! 两人默默对望一眼,梁惠君微微点头,苏玉妍才微觉释然,慢慢搀起她的手臂,往乾清宫而来。 赵宥称帝,沈玮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后宫里头除了皇太后,其锋芒之盛,除了宛妃陆婧,无人能及。 梁惠君小产的事,沈玮自知其中有些蹊跷,但无凭无据,她也不能拿陆婧如何。之前梁惠君也曾小产过一次,而且失的还是男胎,让她心疼不已,这次月分未足,还看不出男女,但也让她着实惋惜了一阵。虽说梁惠君只是她的媳妇,但平日里对她却如亲娘一般看待,彼此之间比一般的婆媳自是更加亲近,所以她心中的天平,自是倾向于身为正室的梁惠君,陆婧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妖媚的狐狸精,不仅迷惑了赵宥的心智,还做出了让人无法容忍的事情,比如给沈珂赐妾一事,就是她所不喜的。当然,她并不是不想沈珂纳妾,而是不想让宋家姐妹成为沈珂的妾室。但她也是在圣旨颁布之后才得知此事,便想阻拦,也已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氏姐妹成为沈珂的妾室。 好在沈珂的妻子苏氏并不笨,不等她派人传她,她便自己进宫来了,而且还借着探望皇后梁氏病情的机会,一来探了病,二来又从可从宫中打探消。如今看来,这个苏氏总算是没有让自己失望,也不枉自己疼了她一场。 得了梁惠君与苏玉妍从朝阳宫出来的消息,沈珂便正襟危坐地在乾清宫里等待。 两刻钟后,落梅来报,皇后与沈少夫人靓见。 ------------ 178、交锋(下) 定远侯府那辆外表看起来十分朴素内里却豪华无比的马车在热闹的街道上缓缓行驶,苏玉妍坐在车内,一直都没有说话,双珠也不敢出言打扰,车里显得十分安静,与外面的喧闹形成强烈的反差,不禁令双珠心生不安。 苏玉妍手里捏着一方帕子,眉峰微颦,想着出宫前梁惠君跟她说的那些话,只觉心绪纷乱。现在只是失了孩子,谁知道将来陆婧还会拿出怎样的手段来对付梁惠君?若是旁人,她大可以置之不理,但梁惠君有难,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她经过千辛万苦寻得了陆婧的把柄,原想着凭这些把柄帮梁惠君一把,但梁惠君却在这个完全可以把陆婧轻易从宛妃的位置上拉下来的良机面前犹豫了。最初,苏玉妍以为仅仅只是因为陆婧太过得宠,梁惠君怕斗不过她所以不与她为敌,但后来却从沈玮对梁惠君的态度上看出一些端倪来——沈玮对梁惠君,其亲昵与友善,已经大不如前了。难道仅仅是因为赵宥不再宠爱梁惠君,沈玮便也不再喜欢她了?或者是因为太医说梁惠君两次小产已经导致她不会再孕? 苏玉妍的直觉来看,这两个原因都是沈玮冷淡梁惠君的理由,但整件事情,明明就是陆婧挑起,以沈玮素来的公正,又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把责任推到梁惠君身上呢?不,这其中,必定还有内情。但沈玮不说,她也不敢相问。 按常理来说,沈玮于公于私,都是应该倾向于梁惠君的。于公,梁惠君是赵宥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皇后;于私,沈玮与梁惠君这几年的婆媳关系还算融洽,更是对孙女儿赵忻宠爱十分。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为难现在明显处于劣势的梁惠君。 可事实摆在眼前,沈玮对梁惠君的冷淡,连梁惠君自己都感到不解和难过。但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心里虽苦,却没有说出来,便是当着苏玉妍,她也不说。她要将这些委屈与仇恨都深藏在心底,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以图报仇之事。 苏玉妍一向细心,就算梁惠君不说,她也看得出来。此时此刻。安慰的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唯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揭开梁惠君的伤疤为最好。 可是,梁惠君又在犹豫什么呢? 送给陆婧的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是苏玉妍从一个年轻人手里弄来的。这个年轻人。就是陈永贵。当然,这个东西,并不是陈永贵本人的,而是陈永贵从另一个年轻人那里弄来的。 盒子里面,装的是陆婧的一支发钗,成色普通。样式老旧,却令陆婧为之动容色变,可想而之。这支发钗的来历,是不同寻常的。而苏玉妍费尽心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支发钗,曾经是陆婧送给一个年轻人的信物,但后来。陆婧并没有履行盟约,这就让苏玉妍抓到了这个机会。 简单地说。这个发钗,就是陆婧与别人定婚的信物,而且,这还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婚约,要不然,陆婧又怎能身居宛妃之位而高枕无忧呢? 所以,想要制约陆婧,就要把这段不为人知的隐情展露在她面前,让她有所畏惧而放过梁惠君。 梁惠君却在这样的良机面前显出犹豫之色来了。她的犹豫,也让苏玉妍踌躇起来。 回到兰亭居,秋蕙就抱着梦姐儿迎上来,梦姐儿想是饿了,嘴里发出“嗷嗷”的类似于哭声的声音,脸上却没有泪痕,一看到苏玉妍,嗷嗷之声便戛然而止,两只胖乎乎的小手高举着,似是要扑向她。 苏玉妍原本略显焦躁的心突然就变得宁静了。 给梦姐儿喂了奶,沈珂就回来了,比平常早了近两个时辰。 苏玉妍自是觉得意外。 已是六月中的天气,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便是坐在家里不出门,也会觉得酷热难当,沈珂一进门,便脱了外裳,进了净房洗浴,换过家常衣裳后,这才在太师椅上安闲坐下跟苏玉妍说话。 “今天在户部,碰到梁氏的父亲了。”沈珂说道。 苏玉妍抬起头,并没有说话。她知道,沈珂的话还未说完。 “对于梁氏小产之事,他十分震惊。”沈珂道,“同时,也十分怀疑。” “梁尚书怎么说?”苏玉妍把怀里渐入梦乡的梦姐儿放进摇篮,轻轻地摇晃着。 “他……现在是敢怒不敢言。”沈珂轻声说道。 “你怎么想?”苏玉妍抬起头来,眸光轻轻掠过沈珂的脸。 “我倒觉得,你没有做错。”沈珂沉声说道,“就凭陆氏那样歹毒的手段,我们也不能让她继续害人。” “陆婧跟我说,等她觅了稀罕宝贝,再送一件给我。”苏玉妍想着陆婧那透着寒意的眼神,微微一笑。 “她这是在威胁你。”沈珂正色道,“现在看来,她很可能会将矛头对准你。” “就算她将矛头对准我又怎样?难道我还会怕了她不成?”苏玉妍淡淡一笑,“这世间,终是邪不胜正的。” “我知道你不会怕,但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付诸行动。”沈珂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摇篮里睡得正香的梦姐儿,轻声说道,“这段时间,你还是尽量少出门吧,以防万一……” “嗯。”苏玉妍低声应道,心里却着实不以为然。大乐也是法治社会,就算许多地方跟封建社会一样不平等,但就社会秩序与治安来说,还是一等一的和谐,相信就算陆婧再恨自己,也不至于买通杀手来暗杀自己吧! 沈珂见了她心不在焉的表情,自是知道她的想法,当下便郑重说道,“你别不以为然,这陆氏既然敢对梁氏下手,就说明她是个心肠歹毒之人,你如今揭了她的私密,她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了。”看见摇篮里的梦姐儿微微一动,苏玉妍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别惊醒了梦姐儿。” 沈珂遂伸手把苏玉妍拉到门边,低声说道,“你别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夫君的话,妾身何敢不听?”苏玉妍笑微微地看着沈珂,“爷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妾身自会安心在家,没有你的允许,哪儿都不会去的。” “如此就好。”沈珂将她揽进怀里,喃喃说道,“如此就好。” …… 虽然沈珂再三交待苏玉妍不要轻易出门,苏玉妍还是在次日去了许府一趟。为防万一,她便把锦春带在身边。 锦春虽是女子,却是定远侯自小派在沈珂身边保护的,虽然平素显得大大咧咧,但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因此有她跟着,苏玉妍自是放心不少。 这一路行来,倒也平静无事。 赵容因新近怀孕,俨然成了许家的五星级保护对象,许恒得了许太夫人的吩咐,便是出个院门,都要让好几个丫头婆子跟着,更别说出府门了,这是再不许的,因此赵容这个五星级的被保护对象为此感到十分郁闷,整天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出门溜达一趟,要不是有梓哥儿在旁边陪着嘻闹玩耍,她只怕要憋出毛病来了。 就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忽听小丫头来报,“……定远侯府的沈少夫人来了。”她脸上顿时露出欢容,“可算是盼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来了。”一边说,一边亲自迎了苏玉妍进来。 几句寻常的客套话过后,赵容就摒退左右,笑道,“你鲜少不请自来,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直说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玉妍见瞒她不过,就正色道,“我今天来,的确是有事要跟你说。”便把进宫见梁惠君的事说了。 哪知赵容竟连梁惠君小产的事也不知道,听了此事,不由得竖起柳眉,双手叉腰,一副恨不得立时找陆婧去拼命的样子,“这个女人,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偏生赵宥这不长眼的竟看中了她!不行,我得进宫看看惠君去……”说罢,想到什么,眼中竟盈上一层泪光,“如果她再不能生育,指不定难过成什么样……” “好在她之前有了赵忻,要不然……”苏玉妍微叹一声,“如今,生育的事倒是次要,最要紧的是,不能再让陆婧伤害到她。” “赵宁不是还在宫里么?她不是一向自诩聪明狡黠的么?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陆婧这个歹毒的女人伤害惠君?”赵容心里有气,没有发泄的对象,便拿赵宁出气。 苏玉妍等她发泄完了,这才缓缓说道,“我进宫的时候,赵宁陪着太皇太后去护国寺上香去了……以她的性子,自是不会坐视陆婧伤害惠君而不顾……” 赵容也知道自己是因为没有心里憋着一团火而借机发泄,听苏玉妍这么说,便也及时打住,“……你今天来,必是已经有了对付陆婧的法子……快跟我说说,只要我能出得上力的,我必定不遗余力。” 苏玉妍便把给陆婧送发钗的事说了。 ------------ 179、对策(上) “好,这个主意好。”赵容听完,顿时击掌叫好。“有了这个把柄在我们手上,就算陆婧再想要对惠君下手,也会生出顾忌了。” “不过,惠君好像对此有些游疑。”苏玉妍又把梁惠君的表现说了。 “是么?”赵容面现沉吟,“难道说,惠君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也正是苏玉妍想说的。梁惠君从前也是个爽利的性子,鲜少有做事吞吞吐吐的时候,她之所以显出游疑的态度,只怕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不待苏玉妍再说,赵容又道,“难道是她有什么把柄在陆婧手里?” 梁惠君有把柄在陆婧手里?这倒是苏玉妍没有想到过的。但梁惠君行事一向坦荡磊落,按理说也不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梁惠君只是个凡人,并非圣贤,谁又能肯定她没有犯过错误? 见苏玉妍一脸默然,赵容便也沉默了。如果梁惠君真如她所说有把柄落在陆婧手里,那苏玉妍送发钗的这一招,只怕会弄巧成拙。不过,梁惠君当时并没有出言阻止苏玉妍把发钗送给陆婧,为何又在事后显出那样游疑之态来? 赵容向来粗枝大叶,只觉有些头疼,当下便道,“不如把这事交给许恒和沈珂两个去查吧!他们两个心思缜密,人脉又广,查起来自比我们有利得多。” 想到陆婧临走时那凛冽的眼神,苏玉妍便脱口而出,“你如今怀了身孕,还是身体要紧,这事你就先别掺和了……我已经有了对付陆婧的办法。”见了赵容这般急躁的模样,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与鲁莽,若赵容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举动打草惊蛇。反倒会对梁惠君不利了。 赵容听她这么一说,脸色便缓和了几分,“你向来足智多谋,既这么说,想必也是真有了法子……”顿了顿,又道,“你且跟我说说,你要如何对付陆婧?” 仓促之间,苏玉妍又哪里能想得出什么良策?不过是信口敷衍赵容罢了。她想了想,便微微笑道。“咱们先不管惠君是否有把柄落在陆婧手里,你且说说,我们若是拿陆婧的发钗做文章。下一步该怎么做才会万无一失?” “自然是把她悔婚的事情泄露出去,风声传到赵宥那里,必定会让陆婧失了他的宠爱。”赵容与赵宥自小一起长大,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跟亲兄妹没有分别。对他的脾性十分解,他平生最恨的,就是不守信誉之人,陆婧在来昌宁之前悔掉那门不为人知的亲事,必定会惹得他龙颜大怒,盛怒之下便是将陆婧逐入冷宫也有可能。说不定梁惠君自此之后就会再获圣心也未可知。 泄露陆婧曾经悔婚的事情,听起来简单,但真正想要做到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却是极难的。赵宥身为皇帝,自不会轻易就信了传言,说不定还会在听到传言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彻查此事。所以,这泄露消息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是不能出现半点差错的。苏玉妍看着赵容。又问,“你且说说看。我们该怎么把消息泄露出去,且毫无纰漏地传入赵宥耳中而又不引起他的怀疑?” “这个……”赵容顿时沉吟起来。 “为保证万无一失,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破绽,否则,不仅前功尽弃,反会惹得赵宥疑心。”苏玉妍轻声说道,“所以,我们不能冒失行事,泄露消息的时间、地点和泄露消息的人,都不能出一丝半点的差错。” “嗯,你说得对。”赵容点了点头,“这事的确急不得,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你家许恒素来行事缜密,宫里的事,也瞒不过许太夫人的眼睛。”苏玉妍缓缓说道,“有了他们的帮助,我相信,顺利放出消息,一定不是难事。” 赵容遂笑道,“要不,我们把这事跟老太太说说?” 苏玉妍自知许太夫人的厉害。当初相看赵容,虽是苏玉妍起的意,但却是许太夫人做的主。一个封建家族里的老太太,有着这样开明的思想,自是极难得的,许家历经几朝仍屹立不倒,这其中,许太夫人也功不可没。她想了想,便点头道,“也好。她老人家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要多,况且她又是极聪慧的……” 赵容听苏玉妍称赞她家老太太,自是喜笑颜开,当下便吩咐岫烟去请老太太。 趁着这当儿的工夫,赵容便压低声音问苏玉妍,“……你坐月子这些天,沈珂都……歇在哪里?” 苏玉妍脸上不禁一红,“还能歇在哪里,自然是书房了。” “书房?”赵容愣了愣,忽笑道,“他可是风流种子,又怎么按捺得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玉妍不禁低声嗔道。 “你婆母就没给他安排通房丫头?”赵容认真地说道。 “通房丫头?”苏玉妍便笑道,“你坐月子的时候,你家老太太可曾给许恒安排过通房丫头?” 赵容不由得笑道,“我是公主,你竟敢跟我比?”说罢又正色道,“这么看来,你也是个有福的了……就只苦了惠君了。”她们三个人来自同一个世界,彼此之间的感情已不是简单的姐妹之情可以表述的了,她和苏玉妍都嫁了专情的男人,独独梁惠君嫁得最好,地位最高,却不得不与众多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这种滋味,放在古代女子心里,都是如煎如熬,放在从现代世界穿越而来的梁惠君心里,又该是怎样无法承受的痛苦?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阵难过,好半晌,也没有出声。 赵容的神色又变得有些黯然起来。 还是门外的一声轻咳让两人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却是岫烟扶着许太夫人进来了,两人忙上前见礼,许太夫人却是随和的人,当即笑微微地伸手拉起了她们两个,并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玉妍一番,这才说道,“好,好……数月不见,竟比以前长得圆润丰腴了不少,看来你家珂哥儿对你还不错……” 苏玉妍自是问起老太太的身体和饮食,一番寒喧过后,许太夫人便正色道,“你们叫我来,可是有事?” “有件事,想跟老太太商量。”赵容摒退左右,轻声说道。 “莫非是皇后梁氏的事?”许太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凛然。 “正是。”赵容连忙应道。 “这孩子,也着实可怜……”许太夫人叹道。梁惠君早前在做颖王妃的时候,倒是时常出入许家,也很对许太夫人的脾气,如今听说她出了事,老太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看老太太这情势,苏玉妍就知道她其实是很同情梁惠君的,当下便趁热打铁,“我听说……惠君落胎,并不是意外。” “哦?”许太夫人显出十分吃惊的样子。 赵容忙接了话茬,“……圣上新封的宛妃,老太太应该知道吧?就是她,对惠君下的手!” “竟会有这种事?”许太夫人脸上顿时露出迟疑之色,似乎并不相信赵容的话。 “千真万确。”赵容低声说道,“连沈贵妃都这么说,还能有假?” “沈贵妃素来要强,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宛妃对惠君下手?惠君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嫡长媳妇,是正室,宛妃再好,也不过是个妾室,她又怎么能坐视不理?”许太夫人眼里暗光一闪,这才显出几分愤概之色来。 “所以呀,我们才商量要给惠君讨个公道。”赵容愤愤不平地说道。梁惠君的父亲素来行事刚正,因为女儿落胎之事,差点跟赵宥起过正面冲突,还是沈珂他们婉言相劝,这才平息了他的怒气,即使如此,他心里又会不心疼自己的独生女儿?但他的对手是拿着皇帝做盾牌的宛妃,一个不小心,别说全胜,就是想弄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都不可能。所以,赵容心里也憋了一把火,言语之间,也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 许太夫人顿时低声斥道,“小心祸从口出……这话在家里说说敞尚可,千万不能在外头乱说。” 赵容神色一敛,忙道,“孙媳知道了。” “这个世上,又来公道之说?”许太夫人顿了顿,这才叹道,“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得意时,便被人捧上云端,你失意了,便被人踩在脚底……” 苏玉妍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赵容。 赵容也正转眸看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旋即慢慢垂下眼睑,静静地听许太夫人继续说话。 可许太夫人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似是想起什么心事,许久都没有开口。 赵容便道,“即便这世上没有公道,可我们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惠君受到伤害而不管不顾?她自小没有娘亲,跟着继母长大,虽说没有吃过明面的苦,但暗地里还不是受了许多委屈?原想着嫁给赵宥做了正室会过上好日子,哪成想才过了两年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老太太,您都不知道她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 ------------ 180、对策(下) 从许家出来,苏玉妍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许太夫人果然如她所料,甚至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精明——关于如何散播陆婧早前曾经悔婚之事,许太夫人说了好几条中肯的建议,再加上苏玉妍自己和赵容的想法,合三人之力,最终将计划议定。 万事俱备,唯欠东风。苏玉妍想到梁惠君那腊黄的面色,暗暗捏紧拳头。世间之事,终是遵循因果循环之规律,恶人终有恶报,似陆婧这等心肠歹毒之人,必定会遭到报应的。 回到兰亭居,恰巧沈珂也刚回来,见她从外面回来,便嗔道,“……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出去?”虽是嗔怪之语,却又饱含关切之意。 “有锦春陪着,不会有事的。”苏玉妍微笑道,“听说赵容怀了孕,我便过去瞧了瞧,孕相倒比上回怀梓哥儿的时候要好得多,听说嗜辣,只怕是个女儿……这样一来,便真是儿女双全了。” 沈珂自知此番去看赵容,绝不仅仅只是看看赵容这么简单,当下便笑道,“儿女双全好啊,我也想儿女双全呢……要不,咱们再努一努力?”说罢便上前揽住苏玉妍的腰身。 苏玉妍扭头看到帘外双珠几个别过脸去,便嗔道,“这种事也是强求得来的?” “我这哪里是强求,不过是顺其自然嘛!”沈珂脸上又露出从前那种嘻皮涎脸的笑容。 苏玉妍不禁“啪”地伸手打在沈珂的手臂上,“……跟你说件正经事……” “什么事?”沈珂立时正了脸色,心里暗想肯定是关于梁惠君的事。 果然,苏玉妍开口就说,“今天我去见赵容,是跟她商量怎么对付陆婧去了。” “你不是已经搜罗了陆婧从前曾经悔婚的证据么?”沈珂道。 “你觉得凭着这些证据就能让陆婧低头认输?或者她会对梁惠君手下留情?”苏玉妍不答反问。 “那倒不好说。”沈珂据实说道。就冲陆家父女那种较真的劲儿,只怕不肯轻易放手。 “这就是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苏玉妍缓缓说道,“我跟赵容便商量着想了这个万全之策,不怕陆婧再生出什么花样来。” “什么万全之策?”沈珂沉声问道。 苏玉妍睨了他一眼,“你且松手,让我慢慢说来。” 沈珂这才松开手来,笑道,“还请坐下细说。”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的胳膊坐下。 苏玉妍便把与赵容和许太夫人商量的事说了。 沈珂听罢,也不由得连声称赞,“果真是三人成虎……” 苏玉妍不由得斜了他一眼。“什么三人成虎,我们可是为梁惠君主持公道,哪就成了虎了?” “呵呵。是我说错了,我说的是三人成佛……成佛。你们几位主持公道之人,堪比庙堂的菩萨呀!”沈珂笑嘻嘻地说道。 苏玉妍自知插科打诨是沈珂的强项,当下便也不再跟他计较,只继续说道。“我可不敢跟菩萨比,只盼陆婧能收敛一些,不要再为难惠君,这就足够了。” 沈珂却望着她,低声说道,“你就不怕陆婧为难你?” “我怕她做什么?我行得端坐得正。半夜不怕鬼敲门。”苏玉妍微微一笑,“不过,我却怕她为难你。” “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平白无故又怎么会为难于我?”沈珂笑道。 “你们虽然无冤无仇,但却有过那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婚盟,你又怎知此事不会成为陆婧心里的阴影?你又怎知她不会凭着手中的权利而处处为难于你?”苏玉妍盯着沈珂,眼里闪过兴味盎然的光彩。“她平白无故突然赐两房美妾予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沈珂不由得苦笑一声。“等你们的计划顺利完成,我便想办法把这两房妾室打发出去。” “打发出去?”苏玉妍不禁冷冷一笑。“她们可不是一般的妾室,是圣旨御赐的贵妾,想要打发出去,又岂会那么容易?” “便不容易,也终是打发出去的。”沈珂似乎下定了决定,态度很是明朗。 苏玉妍虽知想要顺利打发宋氏姐妹出去不容易,但见沈珂表态,心里自然也觉得高兴,当下便道,“早知道爷有了官身会多出这样的麻烦,当初还不如就让爷继续做沈家的浪荡子,至少,祖父不会对你有严苛的要求,圣上也不会借着军功之名给你赐妾……”其实自从沈珂做上了副指挥使,麻烦事一件件接踵而至,除了赐妾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它的都是些繁琐且内情极深的事情,沈珂偶尔也跟她提起只字片语,却以妇道人家便涉政而没有细谈。 “即便这样,我也不曾后悔过。”沈珂认真地说道,“我可不想一辈就做个浪荡子弟。” 苏玉妍不由得微微点头,“我也不想你做一辈子的纨绔子弟。” 沈珂从军营里回来之后,可谓是洗尽铅华尽展男儿气概,再加上他原有的优雅气质,有时候竟让苏玉妍移不开眼去,只叹他这样的男人,若生在现代去做明星,只怕会变成万人迷。所以,她也为这样的沈珂而感到高兴与骄傲,也为自己当初建议沈珂从军的决定而庆幸。现在的沈珂,在外人眼里,那就是脱胎换骨。而这些,也正是定远侯以及整个沈氏家族所希望看到的。 “我平生做事,都会三思而后行,所做过的事,极少有后悔的,只有一件,差点酿成大祸。”沈珂伸手揽住苏玉妍的肩膀,“还好最终能得偿所愿,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多的心思。” 苏玉妍便知他说的就是当初在咸阳偷窃自己身上的白玉并蒂莲之事。“爷行事向来缜密……”一语未了,忽想起陆婧之父陆文涛就是此事的知情者,联想到陆婧所说的话,她顿时有些失色,“惯偷之死案,不知陆文涛是怎么了结的?” “此前我去信阳时,曾经亲自拜访过陆文涛,他当时就把卷宗拿与我看,说是此案已经顺利了结,给惯犯安了个越狱的罪名,尸体经忤作验证,说是醉酒而死……一个犯人越狱出来,躲进花柳巷寻欢作乐,也是人之常情,便是上头来人细查,也不致露出纰漏。”沈珂自知苏玉妍所担心的是什么,便安慰道。 虽这么说,苏玉妍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总担心陆婧会拿此事作文章,何况当初沈珂在听到陆婧说起“积案”一词也敏感十分?她心念百转,遂低声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沈珂便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柔声说道,“都是我行事不周,才会让你如此担心。” “爷快别这么说了。”苏玉妍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仰起脸来,微微一笑,“夫妻之间,不仅要能共富贵,更重要的是,还要能共患难。不过是小小地担心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 此时此刻,远在朝阳宫的陆婧正安静地躺在凤榻上,怔怔地望着手里那个紫檀木盒子出神。这个苏氏,是从哪里弄到自己的发钗的?难道说,她知道了自己当初曾经悔婚的事? 陆婧这么想着,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该死的,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宛妃的高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掉了皇后梁氏肚子里的龙种,眼看就要借机扳倒梁氏独宠后宫了,没想到半路却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了!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静静盯着她看的赵宥。 赵宥一身黄色龙袍,头戴金冠,比当初做颖王时福态了不少。算起来,他还是大乐朝自建国以来年纪最轻的皇帝,这让在感到骄傲自豪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幸运而庆幸。在登上帝位后,朝中重臣们都十分拥护他,让他倍感欣慰,后来又纳娶了姿容倾城的陆婧为宛妃,此女看起来虽然清艳,但床上功夫却与一般嫔妃不同,不仅令他感到新奇,还能让他十分快慰,可谓非常难得。短短十数天,他竟迷恋上了她,连发妻梁氏也抛到脑后了,便在梁氏小产后,他也仅仅只在乾坤宫留了一夜,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次日夜里依旧到了朝阳宫与陆婧欢好。 这天下了朝,因国事不多,比平常要早了近一个时辰,他便迫不及待地直奔朝阳宫而来,要给陆婧一个惊喜。哪知未进宫门,就看到一个小宫女在门边悄悄地抹眼泪,他素来有怜香惜玉之心,当即询问,小宫女不敢隐瞒,说是宛妃娘娘今天心情不好,她斟茶时嫌热连杯带盏直砸到她身上。赵宥一听,大好的心情顿时打了折,便制止了宫女的禀报,径直进了寝宫,一眼看见陆婧慵懒地躺在凤榻上,妙曼的曲线让人想入非非,他便加快脚步走过去,想要上前捂住她的眼睛,却发现,她似乎在想着什么,想得入了神,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他的眸光,就落在她捧在手里的那个半旧的檀木盒上。 这个盒子式样老土,做工也不精细,像是一般木坊里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看,怎么陆婧就看得这么出神? ------------ 181、东风(上) 赵宥静静地看着陆婧,而陆婧则静静地看着那个半旧的檀木盒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想是觉得这个姿式有些累了,陆婧便支起胳膊缓缓从凤榻上起身,才侧过头来,便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的赵宥。赵宥神色复杂,脸上也没有像往常挂着淡淡的儒雅的笑容,这样的他,不禁令陆婧心里有些发慌——他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 不过,陆婧终是心思缜密之人,便是心里慌乱,也即刻躬身给赵宥请安。 赵宥的眸光从陆婧随手搁在凤榻上的檀木盒子上一扫而过,便伸手搀起陆婧,“爱妃看起来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陆婧顿时明白自己刚才毫不掩饰的怨怒之色被赵宥看在眼里了,她心念急转,旋即微微一笑,“多谢圣上关心,臣妾并没有感到不适,只不过是刚才被热茶烫了,心情有些郁闷……” 赵宥想起刚才在宫门外那个哭泣的小宫女所说,便“哦”了一声,心里却仍存有疑窦,目光在那陆婧有意无意地用浅紫色的宫裙下摆挡去一半的檀木盒子微微停留,旋即又道,“都烫到哪里了?……可烫得厉害?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一边又厉声责问帐幔外的宫女采平,“你们是怎么侍候宛妃娘娘的,怎么竟让她被热茶烫伤了!” 唬得采平顿时跌跪在地,一迭声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还请皇上宽恕,还请皇上宽恕……”其实,小宫女送上的热茶是经由她的手捧给宛妃的,茶杯端在手里,只稍稍的有些热度。与平日里宛妃所需要的温茶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她才会像往常一样捧给宛妃的。但下一秒,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看到宛妃将茶碗往那小宫女身上砸去,接着听见“咣啷”一声,那上好的青花瓷盖碗就裂成了几块。她在吃惊之余,顿时察觉到宛妃身上隐藏的怒气,当下趁机责骂了小宫女几句又把人给撵了出去,自己也乖乖地躲到一边“避难”去了。她知道。在主子生气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人遭殃,她可不想做这个倒霉蛋。只是没想到千躲万躲。却还是没有躲开。 “下去吧!”赵宥知道采平是陆婧的贴身丫头,平日里也是极伶俐的,此刻她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脑袋几乎贴着地面,倒不让他不忍再继续责怪。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发她出去。 采平巴不得听见这句话,当即爬起身来,一溜烟地出了寝宫。 看到采平脚下生烟,赵宥不禁想到她刚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想到这小丫头跟她家主子一样。素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主,刚才那副模样,分明就是装出来的。赵宥知道自己上了这小宫女的当。眼角的余光不由得落到被陆婧的半副裙裾掩住的檀木盒子,嘴角就露出一丝笑容来,“哦……那是什么?是不是爱妃得了什么好东西?让朕瞧瞧……”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那檀木盒子。 陆婧顺着赵宥的手指看到檀木盒子,顿时心里怦怦直跳。心念急转间,就伸手拿起盒子。笑道,“圣上说的是这个老古董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臣妾家传的一件发钗,是臣妾娘亲的遗物……”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淡淡的哀愁。 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是睹物思人吧!赵宥心里暗道,随即伸手揽过陆婧的香肩,柔声说道,“如果一个在屋里闷得慌,就常出去走动走动,乾清宫,乾宁宫,还有朝霞宫和乾坤宫,大都修了小花园小池塘,朕的母妃和宁儿妹妹,还有祖母她们,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其实他也知道,他说这话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自从梁惠君平白无故小产之后,不仅连沈玮对陆婧产生了不好印象,便是祖母与宁她们,也都不再来朝阳宫走动,显而易见,她们都对陆婧产生了适敌意,也就是说,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梁惠君肚子里的孩子小产,就是陆婧做了手脚。 但是,就算后宫中所有人都认为是陆婧做了手脚,却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充足有利的证据来证明陆婧就是幕后黑手。赵宥之前虽然也敬重梁惠君,但彼此的关系也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如今遇上一个似是狐妖转世的陆婧,又岂能不乖乖投入她的怀抱?所以,尽管赵宥本人也有此怀疑,却在与陆婧一番温存之后就抛诸脑后了。 陆婧自然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引发众怒,就是因为皇后梁氏小产之事。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所以也不怕别人猜疑,甚至在梁氏小产的当夜,还让采平到乾坤宫把守在梁氏身边的皇帝赵宥请到了朝阳宫。皇帝肯抛下梁氏前来朝阳宫,就说明自己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发妻梁氏,所以,陆婧便更加殷勤小意地侍候着赵宥。这样一来,赵宥便渐渐把梁氏小产之事淡忘了,只记住了与陆婧的欢好。陆婧知道,得了皇帝的心,就得了整个后宫,即便她没有皇后的名分,但谁又能敢轻看她一眼?便是梁氏,自从小产之后,在她面前也没有了从前那份淡定从容,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微笑。 陆婧并不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她不想永远止步于宛妃这个称号,她想得更多,更好。所以,她才不遗余力地讨好赵宥,几乎所有掳获男人身心的招数她都试过,结果是屡试不爽,令她十分快意。她几乎都要为自己的聪明和幸运击掌叫好了。 可现在,却凭空多出这样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来。 还好,赵宥是信任她的。 她娇怯地点了点头,纤纤玉手紧紧搂住赵宥的腰身,娇声说道,“圣上疼惜臣妾,臣妾都知道……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臣妾一人之力就可以改变的……祖母和赵宁妹妹那里,臣妾就曾经去过多次,可每次,都是兴冲冲而去,灰溜溜而归……臣妾都不敢再去了。”在赵宥面前,她一向都是以弱者的形象存在,保护弱者,是男人天性,她紧紧抓住了这一点。而事实也证明了,她是对的。 赵宥立即露出了然之色,“爱妃既不想去,就别去了……回头朕召几位命妇进宫来陪你聊天解闷,你看如何?” 陆婧伏在赵宥怀里,微嘟着粉唇,良久才娇滴滴地说道,“臣妾不喜欢跟那些无聊的命妇们说话,臣妾只想天天陪在圣上身边……”不待赵宥出声,又继续说道,“不过,臣妾也知道,圣上日理万机,又岂能因儿女柔情而贻误国家大事?所以,就算臣妾再思念圣上,也只决不敢前去乾坤宫打扰圣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碍人眼目的檀木盒子不露声色地置于一旁,却正好将那盒子抛到了赵宥左臂上。 赵宥正听得感动,不想臂上撞到一个硬物,侧目一看,竟是陆婧将那檀森盒子丢过来打在他手上,他心里一动,旋即笑道,“爱妃果真与一般女子不同,这般体贴温柔,真让朕感动……”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地把那盒子笼进袖里,又敷衍了几句,便寻了个名目出来。 陆婧见暂时安抚了赵宥,也就没有强留,亲自送他走出朝阳宫门,这才返回寝宫,在窗边坐了良久,忽想起刚才置于一旁的檀木盒子,便去那凤榻上寻找,却又哪里能找得到?一急之下,便也顾不得什么,亲自弯下腰去俯在地下看凤榻里面,也是什么也没有,又让人拿了烛台来看,仍是没有找到。 慌乱之下,她反倒慢慢镇定下来。 一镇定不打紧,顿时让她想到一个可能,当即一个激灵,失声叫出声来,“不好!” 倘若是赵宥命走了这个盒子,那还了得? 但现在满寝宫都找不到,分明就是赵宥带走了它!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陆婧的反应也让她两个贴身侍候的大宫女采平和采青看出了异样,当下便将周围的小宫女及小太监们打发出去,掩上寝宫的门,这才问道,“娘娘,是不是失了什么要紧的东西?”那个檀木盒子,早在皇后娘娘和沈少夫人退身之时,宛妃就将它摆在跟前细看,虽然她什么也不说,但采平和采青却已隐隐猜出几分来。 “我的发钗,被圣上拿走了。”陆婧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送给杜公子的那支发钗?”采平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自家主子如今贵为宛妃,寻常首饰已不能入得她的眼,况且现在她已经极少使用发钗,多半时候,都只用了圣上所赐的珠花或者玉籫来绾头发。发钗这个字眼,在自家主子面前,就是个敏感字眼,轻易不能使用,否则,就会让她失了优雅的风度。 “正是。”陆婧恨恨地吐出两个字来。 ------------ 182、东风(下) 乾坤宫书房。赵宥半靠在宽大的朱漆木椅上,盯着已经打开的檀木盒子,久久不动。 近卫胡胜海不知道桌上那只檀木盒子是从哪里来的,但看其粗糙的做工,就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想来里面的那根成色普通的发钗也一样,却不知皇上为何看得这么出神。他抬头看看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不由得小声提醒,“皇上,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您今天想在哪里吃……”不出意外的话,皇上通常都是在朝阳宫里吃饭的,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在那里留宿。 赵宥似是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胡胜海黝黑的脸庞,好半晌才回答,“好久没去乾坤宫了,今晚就去那里吃饭吧!” 胡胜海稍稍怔了一下,随即扬声应道,“属下这就着人去乾坤宫知会一声……”说罢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 赵宥的眸光复又落在那根略显粗糙的发钗上,继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陆婧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太祖一代就已是官身,其祖父还曾在翰林院做过编修,父亲又是进士出身,官至咸阳县令,按理说家境还是不错的,其母又怎么会把做工如此粗糙的发钗留给女儿做念想?这发钗,也许根本就不是陆婧的。但是,又能是谁的? 一般来说,若是重要的首饰,都会在其不显眼的地方镌刻暗记以示其特殊性。赵宥忽然想到这一点,便伸手把发钗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凑到眼前细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发钗的籫头与钗花相接的地方,刻着小小的两个篆体汉字,经过仔细辨认,他终于确定这是两个字——贞娴。而陆婧的小字。正是贞娴。 赵宥心里顿时一揪。这发钗,竟然真是陆婧的。那她又为何露出一副生怕别人看见的样子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猜忌的人,但陆婧的行为,却让他生出疑心,所以这才顺手把檀木盒子带走。 既然已经把檀木盒子带回来了,那索性就看看陆婧会有什么反应吧! 赵宥收回眸光,把檀木盒子缓缓合上,依旧笼进了袖里。 …… 一夜无话。因夜里宿在乾坤宫,梁惠君早起时的脸色就比平日里好看了许多,虽然依旧消瘦得厉害。但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却令赵宥看得眼睛有些泛酸。他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乾坤宫了,梁氏是他的发妻。陪他渡过那么多幸福快乐的时光,他竟然快要把她给忘记了! 看着梁惠君没有梳洗就急着亲自服侍自己洗漱,赵宥头一回觉得心内有愧,忙抓住她的手,笑道。“我自己来吧……天都亮了,你也赶紧洗漱吧,回头我们一起去看看母妃和皇祖母。” 听到他以“我”自称,这一刻,梁惠君还以为是从前的赵宥回来了,脸上顿时露出欢愉的笑容。扬声吩咐落梅进来替她更衣。她本性敦厚,骨子里却是高傲的,就算失了赵宥的欢心。她也从未曾想过低头,但是苏玉妍提醒她,就算她不再喜欢赵宥,却也不能对他冷淡,因为她一辈子的幸福。都将与赵宥息息相关,她不能得罪他。只能像哄小孩子似的,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回头看她,念及他们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而对她另眼相看。现在,赵宥姗姗来迟,在她面前,还露出了许久不曾流露的真情与温柔,这不禁令梁惠君那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心湖又泛起些许波澜。也许,他只是一时迷失了自己,或者被别人迷失,但现在,他回来了,就像回头的浪子令她悲喜交加,所以,她选择了宽恕与接纳。 梳洗以毕,落梅便牵了忻姐儿过来。通常这个时候,忻姐儿还在睡梦中,但今天赵宥来了,落梅便有心让忻姐儿与这个日理万机的父亲多多亲近亲近,昨夜特意早早把忻姐儿哄睡了,今天一早便唤醒她。好在忻姐儿也十分乖巧,三、四岁的孩子,口齿已经十分伶俐,见了赵宥便甜甜地脆身叫,“父皇,父皇!” 赵忻是赵宥还没有顺利登基时就出生的,那时赵宥虽然忙碌,却也时常跟女儿亲近,如今女儿长大了,变得更乖巧了,他反倒与她亲近得少了。赵宥看着眼前被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般的女儿,只觉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忙蹲下身将赵忻搂在怀里,在她脸上“叭嗒”亲了两下,这才将她抱起,向已经收拾妥当的梁惠君道,“忻儿来得正好,也让她过去看看祖母。” 听赵宥说的是祖母,便知是去看婆母沈贵妃,并不是皇太后,梁惠君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赵忻不愿意跟皇太后亲近,皇太后为示没有亲疏之别,时常差人把赵忻抱到乾清宫去玩,但通常不到一刻钟,赵忻便哭着喊着要走,因此皇太后就算想跟赵宥示好,也不便让人把赵忻再抱到乾清宫了。 也许真有亲疏之别,赵忻一听去看祖母,脸上当即露出甜美的笑容来,“这些天娘亲生病,忻儿要守着娘亲,都好几天没去看望祖母了……” 梁氏生病了?赵宥听罢,不由得侧过脸来看梁惠君,这才惊觉她清瘦得厉害,当下便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沉声说道,“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竟不知道?有没有请太医?太医怎么说?” 一连串的问话,不禁令梁惠君把从前积聚在心里的怨恨都抛到脑后去了,微垂着头,低声说道,“……并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因为上次小产后动了气,调养数月,便会恢复如初了。” 提起小产,赵宥只觉心里一沉。宫中有些风言风语,他也是知道的,但因为人们的怀疑对象是陆婧,他便佯作不知,但梁氏已经小产过两次,太医还特意叮嘱过千万要好生休养,否则极有可能会造成终身不孕,这件事他却是知道的。他的手不禁微微用力,几乎把梁惠君拉到他怀里,这才柔声说道,“身体要紧,你且好生调养,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再要个孩子,也她给忻儿做个伴。” 听赵宥这么说,梁惠君顿时又惊又喜。难道是苏玉妍暗中想了什么法子帮她,这才让她的赵宥重新回到她的身旁?还是上天庇佑好人,不忍让看她日渐憔悴,这才把赵宥送了回来? 见梁惠君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像是十分害羞的样子,赵宥不由得笑道,“前些日子因为忙着国事,这才没顾上你的病,等这阵子忙完了,等你的身体再好些,我们就去江南玩一玩,你看可好?” 那自然好了。梁惠君在心里说道,嘴里却道,“……还是国事要紧,臣妾呆在宫里,有忻儿陪着,平日里去母妃和宁儿那里坐坐,倒也不觉得闷……” 赵宥却道,“你嫁给我这么久,也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之前为着我顺利继位的事日夜担心,现在做了国母,吃穿用度依旧跟以前一样,我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带着忻儿一起去江南。” 紧随其后的落梅听着帝后二人对话,只觉难按心头的喜悦之情。帝后二人总算冰释前嫌了!之前因为小产的当夜皇帝只在乾坤宫呆了半夜,后半夜被是被朝阳宫的宫女采平叫去陪宛妃,皇后就因此而郁郁寡欢,病情日愈加重起来。现在皇帝不请自来,且还主动认错,态度良好,又怎么不令人高兴? 梁惠君见赵宥说得诚恳,也就没有再坚持,只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圣上心里有臣妾,臣妾便是再受苦难,也心甘情愿了……一切就全凭圣上安排吧!” 说话间,就已到了乾宁宫。 听说皇帝携了皇后与大公主赵忻一家三口前来,沈玮不免感到意外。这些天来,赵宥忙于国事,鲜少来乾宁宫问安,便是来了,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往往连一杯茶都没有喝完就要走的,这大清早的,不去上朝理政,怎么竟带着久病的皇后来了? 不过,在看到皇帝亲热地拥着面色略显苍白的梁氏进殿时,沈玮还是松了口气。她的儿子她了解,此番带着梁氏前来,又抱着女儿,怕是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过了。今天他不请自来,却来得正好,正好把这个消息隐晦地透露给他,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请过安,又上了茶,赵宥问了沈玮的身体安好,又聊了几句家常,便欲上朝理政。 沈玮便摒退左右宫人太监,沉声说道,“如今宫外有些风言风语,不知圣上可曾听说?” 赵宥只道母妃说的是关于梁惠君落胎的事,便道,“儿子已经让人去查惠君此前吃过的那些方子了……” 还未说完,沈玮便打断他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一件。” “还有哪件?”赵宥不禁问道。 “我说的,是宛妃在入宫之前曾经悔婚的事。”沈玮说道,“如今宫里都有所耳闻了,还不知外头传成了什么样子。” ------------ 183、初捷(上) 此时此刻,身居朝阳宫的陆婧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拿出手帕捂住口鼻,责骂正在她身边侍弄刚从御花园摘来时鲜花卉的小宫女,“你都摘了些什么花,怎么有这么刺鼻的香味?” 采平在旁边侍候着,急忙过去察看,见这些时鲜花卉与平日里都一样,便陪笑说道,“娘娘昨夜在外面坐了半宿,会不会是着了凉……”一语未了,看到宛妃冷冷扫过来的眼神,忙将后半句话咽回肚里。圣上昨夜没来也就罢了,竟然还去了病怏怏的皇后那里,又怎么不令宛妃气急败坏?何况还平白无故地丢了那件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有多气恼呢,发发虚火也在情理之中。 陆婧眸光扫过美人觚里那株还带着露水的玉兰,只觉心里一阵烦闷。赵宥昨天没有来朝阳宫吃饭,她就觉出不妙,得知他宿在乾坤的消息,她的心更是凉了半截——难道就是因为那个檀木盒子,这才让圣上想起了病怏怏的风都能吹倒的皇后?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不,绝不可能。就算赵宥再聪明,也决计想不到这根发钗的来历。陆婧心里暗暗安慰自己。这件事,知情人本就没有几个,再加上自己事后给予杜公子家人重金封口,他们是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采平看见自家主子那带着寒意的眼神,忙命小宫女出去,这才慢慢走到她跟前,低声问道,“……娘娘,要不,奴婢去乾坤宫看看……”才一夜不见圣上过来,自家主子就急成这样,要是时日长了,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子。不如自己过去打探打探情况,若能请来圣上最好,就算请不安,也能让她安安心。 陆婧却道,“不必了。这一回不同以往,便是我亲自去了,他也不一定会来。”内心隐隐的不安告诉她,赵宥此次不在朝阳宫留宿,一定与那个檀木盒子有关,自己若是刻意示好。只会令赵宥更加疑心,倒不如以静制动,且看赵宥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 采平素来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但却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有人比她更聪明,便连连点头称是,“……娘娘说的极是,以静制动,是个好主意。” 陆婧睨了她一眼。又道,“你且说说,该怎么个以静制动法?” 采平连忙摇手,“奴婢愚昧,还请娘娘明示。” “你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我的事。你大凡都知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难道还想全身而退?”陆婧冷冷地盯着她。缓缓说道。 采平只觉那目光像是带着冰锥似的,刺得她浑身冰凉,遂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奴婢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娘娘告知。奴婢便是为娘娘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见采平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陆婧心头的火气更盛了,手指几乎掸到她的鼻尖上,“你平日里的聪明都到哪里去了?关键时刻给本宫装聋作哑,以为本宫是三岁的小孩子么?” 采平见宛妃这回动了真怒,心里更是惶恐,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是真不知道,还请娘娘饶了奴婢……”边说边咚咚咚地磕头。 陆婧转过身去,缓缓在凤榻上坐下,直到采平前额都磕出血丝来了,她才淡淡挥了挥手,“别磕了,起来吧!” 采平如获大赫,赶紧爬将起来,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发钗的事,你若敢泄露半个字出去,就休怪本宫不念你跟了我十年的情分!”陆婧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采平连忙举手向天发誓,“奴婢对天盟誓,若泄露只字片语,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你先下去吧,别让人起了疑心。”陆婧冷冷说道。 采平提起裙裾,仓惶奔出寝宫。 …… 乾坤宫内。 梁惠君正小声唱着摇篮曲哄忻姐儿入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落梅站在她的身后,脸上也挂着会心的笑容。 主仆两人都在想着刚才的情景,也都为陆婧被赵宥怀疑而感到高兴。赵宥从乾宁宫出来后,就径直去了太和殿,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临走时“刷”地撩起龙袍的动作和他大步流星的步伐,她们主仆都看出了他内的焦躁与愤怒,她们知道,赵宥已经被陆婧的欺瞒行为给激怒了。 看来,离陆婧失宠的日子不远了。主仆二人都十分期待下一场好戏。 梁惠君之前的担心如今都已变成多余,不禁生出对苏玉妍的感激之情来。当初,她对于苏玉妍这个大胆的主意,还是心存顾忌的,因为陆婧得宠太甚,她怕一个不好还会引得陆婧报复苏玉妍,反而会因此牵累整个沈家,而今看来,苏玉妍的主意确实可行,从赵宥刚才的举动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动了真怒了。 当晚,赵宥又驾临乾坤宫,并留宿一晚。 梁惠君是个聪明人,并没有问起陆婧悔婚之事,只是一如以往地展露出她温柔敦厚的本性,殷勤地侍候着赵宥,仿佛并不知道那件事情。 不想赵宥却主动跟她说起,“……今日上朝,竟有大臣指责朕纳妃不淑,令朕无地自容。” “圣上当初纳妃,也是经过下臣们举荐筛选,得了他们的赞同之后才举行纳妃典礼,下臣们又岂能因此而指责圣上?”梁惠君柔声安慰道,“再说了,人心隔肚皮,有人存心想要欺瞒圣上,又做得那般滴水不漏,圣上虽然聪明,却也不是神仙,又怎么能事先看出那人的品性?” 赵宥剑眉微皱,伸手揽过梁惠君瘦削的肩膀,低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件事情在她入宫之前,这倒罢了,朕也能宽恕,但有一件事,却是朕所无法容忍的。” “难道,还有比欺瞒圣上更为严重的事?”梁惠君想起苏玉妍曾说过让人散布宛妃在皇后汤药中做了手脚的谣言,不由得心里一动,随即温言问道。 “惠君,你虽然什么也不说,但你所受的委屈,我如今都知道了。”赵宥沉声说道,“倘若你落胎之事真是有人做了手脚,让我查出下手之人,我绝不会轻饶!”说到动情处,他又将自称改为“我”了。 梁惠君又岂会不知道赵宥此刻心中的激动?一个他最深爱的女人,在短短一夜之间就被人评头论足指责纷纭,他又怎么会不感到伤心难过?不过,就算他心里难过,但比起失子之痛,这种难过却是微不足道的,在古人眼里,子嗣永远是重要的,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此时此刻,她知道不用她再说什么,赵宥心里也已经对陆婧生出厌恶之情,就算将来查不出陆婧曾经对自己下手的事,赵宥对陆婧,也再没有之前的信任与宠爱了。 梁惠君默不作声,赵宥见了,只道她是因为内心难过而保持沉默,当下便柔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难过……你且好好养息身体,将来再为给忻儿生几个弟妹……”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说罢他便伸手抚上她光裸的后背,触到她单薄的身子,他只觉手心一硌,心头也顿时像是什么刺了一下,生疼得厉害,眼角立时就潮湿起来。也许,一切都是他的错。她是他的发妻,一直恪守本分,温柔贤良,没有犯过大错,还极力维系着后宫的安宁,如果不是他独宠宛妃,也许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安然无恙,按月来算,只差两个月就能生产了……是,一切都是他的错!这样想着,他更是难抑心内的悔意,一把将梁惠君搂进怀里,温柔地吻上她的脸颊。 就像是久旱初逢雨露,赵宥那温柔的长吻让梁惠君感受到了深深的渴望,想起苏玉妍曾经嘱咐她的话,她一改素日里那拘谨的本性,摒除心中的羞意,光裸的身体就像一条柔软的藤蔓,轻轻地攀上了的腰身,以大胆狂放的深吻来表露她对他的渴望。她不知道苏玉妍曾经为自己付出过怎样的心血与努力,但她知道,她必须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重新得到赵宥的喜爱。 赵宥也感受到了她的热情,加上内心积蓄的悔意爆发,他更想用行动来表达对她的疼惜,他用力将她搂进怀里,与她紧紧相拥,手与手相连,唇与唇相贴,似乎想透过这样的零距离来表达他内心的愧意。当然,也不仅仅只是愧意,她的身体虽然清瘦不少,但依旧保持着少妇的妙曼与玲珑有致,尤其是她比别的女人更为白皙娇嫩的肌肤,有如绸缎般的光滑与细腻,更让他爱意迸发。 她的主动与殷勤,加上他的刻意修好,这一次的欢好,竟比平日里更为融洽欢愉,两人在攀到巅峰之刻时,都不禁发出满足的呻吟,忍不住同时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就像抚摸一件十分珍爱的东西,久久舍不得放开。 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他们还是彼此深爱着对方的,不管曾经发生过怎样的误会与波折,他们心里,始终都保持着对对方的爱,永远也不会改变。 ------------ 184、初捷(下) 俗语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宫中某位嫔妃曾经悔婚的和在皇后汤药中做了手脚的事,就像夏日炙热的阳光一样,在短短的几天之间,就遍布了皇城昌宁的每个角落。 赵宥自从那天拿走了檀木盒子,就再也没有去过朝阳宫。这令一心想要以静制动的陆婧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值此关键时刻,她就算想做点什么挽回曾经的过失,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知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发杀身大祸,尤其是外头流言纷纷,竟还有人说某位嫔妃在皇后的保胎药中下了毒,这可是比悔婚之事严重百倍的罪责,思前想后,她又怎么能不感到恐慌? 于是,以静制动的想法就开始动摇起来了,加上采平每日出去打探回来的消息处处透着事情正在朝不可预知的方向的发展,令她更加不安,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探探赵宥的口风。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地步了,采平去了乾坤宫,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只听宫门外的小宫女说是皇上交待过了,但凡朝阳宫的人,都不许进乾坤宫一步。采平怏怏而回,更是令陆婧心里不安的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好不容易才慢慢镇定下来,自己安慰自己,想着便是皇帝查出了悔婚之事,但给梁惠君下药之事却是做得滴水不漏的,暂时不用担心会露出马脚。虽然这么安慰自己,陆婧还是难免会生出担忧之情,自然而然,也会对给她送来檀木盒子的苏玉妍生出怨恨之意——要不是这个檀木盒子,赵宥又怎么能对她这样疏远?这个苏氏,真正可恨! 而就在她怨恨苏玉妍时,苏玉妍却满面笑容地跟沈珂说着悄悄话。为梁惠君重新回到皇帝的身边而感到开心。 因为皇帝与梁惠君两人之间已恢复从前的恩爱,梁惠君已让人捎了话给苏玉妍感谢她的帮助,再者因为朝中大臣对皇后落胎之事议论纷纷,差不多已经形成一面倒的局面,形式对陆婧自是不利,因而苏玉妍也打心里底里为自己的计划成功而雀跃不已。 沈珂是知情的,也知道苏玉妍为搜罗陆婧悔婚的证据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胜利虽然微小,却来之不易,自然也为苏玉妍和梁惠君感到高兴。 丫头仆妇里面。却只有锦春知道此事的经过,因为她就是替苏玉妍搜罗证据的人,当然。她的口风一向最紧的,又有主人的叮嘱,自不会泄漏半句出去。想着女主人的心善,也暗暗为自己当初没有生出二心而庆幸。 但住在碧波苑的宋氏姐妹却是面现抑郁,满腹苦水无处倾诉。只能互相埋怨当初错信了陆婧——她现在已经自身难保,又怎么能为她们除去苏玉妍而让她们上位? 许恒把消息带给赵容时,竟获得了她一个长长的香吻,当着岫烟的面,他不禁红了脸。 赵容素来感情奔放,大大咧咧惯了。岫烟虽然尚未出阁,自然知道自家公主的性子,只佯作未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给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赵容亲热地拥住许恒,眉开眼笑地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宛妃,真的会自此就失了皇宠?”她此前曾在宫中见过陆婧。虽然只是短短的相处,但却不喜欢她那双如丝的媚眼。再加上陆婧暗害梁惠君落胎的事,她更是恨不得立时把陆婧赶出宫去,只是没有赵宥的许可,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做出这样的举动,如今苏玉妍的计划成功实施,并且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又怎么不令她欣喜若狂?不过,就算陆婧现在失了皇宠,也不足以抵消她曾经犯下的大错,只有从此以前被赵宥打入冷宫,过一辈子孤苦伶丁的生活,才能勉强平息赵容心中的愤慨。 而处在内院深处的许太夫人得知了昌宁城中已经盛传宛妃做下两件无法挽回的大错事时,那张清隽的脸上也露出并不多见的冷笑,将手中的佛珠慢慢握在掌心,口里低声说道,“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接下来的事情,果真如苏玉妍和赵容所料,赵宥因为怀疑梁惠君落胎之事,亲自彻查了此事,很快就查到了朝阳宫。 不过,因为一个被牵涉到其中的小宫女畏罪自缢,线索就从这里断开,再也无从往下追查。 赵宥在感到懊恼之时,陆婧却松了口气。但是,也仅仅只是松了口气,她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赵宥从此之后不会再来朝阳宫了。后宫之中,嫔妃失了皇宠,就算荣极皇后之位,基本上已没有存在的意义,更何况她陆婧只是一个小小的宛妃?没有坚强的外家支持,她想要回皇宠,几乎不再可能。 朝阳宫现在的冷清已经与当初的热闹不可同日而语,这样的冷清,不仅令采平感到不安,更令陆婧心中倍加怀念起从前那一呼百应的日子来。 但事实是残酷的,就算陆婧再怀念过去的时光,也无法挽回已经形成定局的事实了。皇上不来朝阳宫,连宫女太监们都对朝阳宫低看一眼,不仅在饭菜上有所怠慢,便是连采平出去打探消息时,没有额外的贿赂,绝不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回来。 对于眼前的困境,陆婧自是十分着急。人们常说,人到无处止,狗被逼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陆婧这样聪明的女人?因此,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夜,赵宥处理完国事,依旧往乾坤宫而去。途经朝阳宫前,见院前点了许多蜡烛,远远看去,像是一颗心的形状,星星点点甚是好看。他微微驻足间,就见宫门开启,一身淡粉衣裳的陆婧出现在眼前。 她仍旧如从前一般娇艳,像是一颗璀璨夺目宝石,妙曼的身材映在淡淡的烛光里,朦胧却又清晰,一下就将赵宥的眸光吸引过去。 陆婧眼见赵宥驻足,便缓步走出宫门,娇声说道,“皇上,婧儿有话想跟你诉说,还请皇上能给婧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赵宥看着她娇艳如花的脸庞,好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婧儿想说,那支发钗,真的是先母的遗物,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定亲信物……” 陆婧急切地望着赵宥,要不是因为身后众多的太监宫女,她只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撒娇才好。 “朕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赵宥看见陆婧眼里的眼泪盈盈欲滴,不禁有些心软,当即别过脸去,沉声说道,“你不用再狡辩了。” “皇上……” 陆婧眼里的泪水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直往下落,“请听婧儿解释……那真的不是什么信物,只是因为杜家人曾经救过先母的性命,先母为报答他们的家救命之恩才随口许诺了这门亲事,婧儿那时还未记事,又怎么可以当真?” “既收下别人的信物,又岂能轻易反悔?”赵宥缓缓说道,“当初因为你父亲与朕外祖父的一句戏言,他尚未有信物于你,朕的父皇都要把你许给朕的舅父做平妻,要不是因为大乐没有王侯之家娶平妻的先例,你说不定已经成为朕的……”他别过眼去,“舅母”两个字终是说不出口来。 “可是,那也是先母的过错,皇上就能宽恕婧儿么?”陆婧见赵宥不看她,更是情急,不由得盈盈拜了下去。 也就是随着她这一拜,她头上那耀眼的珠钗映入赵宥的眼帘,令他忽然想起那檀木盒子里那支做工粗糙的发钗来,他脸上顿时露出厌恶之色,冷冷撇下一句,“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将龙袍一撩,大步而去。 跟随在赵宥身后的太监宫女们也跟着他扬长而去,仿佛从来不曾见到过方才的这一幕。 陆婧微垂粉颈,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慢慢抬起头来,清冷的眸光里,满是怨忿之色。 她终于明白,她是真的失宠了。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在陆婧失宠的情况下就这样结束。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三天之后,朝阳宫迎来了一位久违的贵人。 那就是皇太妃沈玮。 她带来了皇帝赵宥的口谕,将朝阳宫宛妃贬为庶人,永禁长寿宫。 长寿宫是大乐后宫的冷宫,美其名曰长寿宫,其实就是失宠或者犯过大错的嫔妃们囚禁之地,一旦被移居长寿宫,那就意味着后半生将会在那里度过,除非你有通天的本领,否则再难见到皇帝一面。 陆婧跪倒在地,不禁泪流满面,久久没有起身。 沈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久,才蹲下身去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发钗的事的??”陆婧眼里迸出怨恨之色,“难道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苏氏的主意?” “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沈玮不由得怒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 185、情分(上) 随着宛妃陆婧被移居长寿宫,此事就此落下帷幕,以梁惠君重新回到赵宥的怀抱而告终。所以,住在定远侯府碧波苑里的两位宋氏姨娘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一天,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早早便到了思定堂来给宋德书请安。虽然从辈分上讲,宋德书是她们的姑母,但毕竟出了五服,再加上彼此之间又不曾经常相处,也没有感情可言,只不过武贤伯夫人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这才想方设法把宋氏姐妹嫁给沈珂做妾的。宋德书最近良心发现,因为当年的事而对苏玉妍存了愧疚之心,对宋氏姐妹两人也就更少了关心,除了淡淡的应付之外,基本上再无多话。 不过,宋德书好歹也出身大家,虽然淡淡的,但也礼数周全,并不因她们是姨娘而轻视。毕竟,她们也姓宋,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来。 宋清霜平素也是最擅察言观色的,见了宋德书这样,更觉心灰意冷,几句寒喧过后,便与宋清雪怏怏回了碧波苑,想着这一辈子若就这样虚度,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青春美貌?左思右想,就觉万分委屈,不免将陆婧暗骂了一顿,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子让沈珂来碧波苑才好。 经过一番合计,还是宋清雪说道,“要不,姐姐先病上几天?就算大爷不来,苏氏也必会前来看看,她素来是最心善的,见了我们这样,说不定心里一软,就让大爷过来了……” 宋清霜一想也觉得妹子说得有理,便点头应允,只是不愿意自己“生病”,遂道,“……要不。你装病吧?你本就生得娇怯,再病一场,自然更显得弱不禁风,但凡男人都有怜香惜玉之心,更何况大爷这样的人?说不定当晚就会留在碧波苑呢!” 宋清雪虽然觉得姐姐在算计自己,但想着目前的困境,便也爽快地答应下来,“姐姐为长,原该我来病一场才是……只是,姐姐说。我该生个什么病好些?” 既然是装病,那自然也要装得八九不离十,若是假病。又怎么能瞒过太医院医正门的眼睛?所以,这病,不能真装,还得真病。一个好端端的人,想要生场病并不难。但既要生病,又要引起别人的重视,还不能太伤及自己的身体,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因为宋清霜幼年的时候是在种植药草的外祖家长大的,对药理也稍有精通,所以宋清雪才征询她的意见。 “你一直身体康健。自然不会突然生出什么大病,但若是因为心情郁结而偶染小恙,相信不会有人怀疑。”宋清霜缓缓说道。“至于生什么病,我还得好好想想。” 宋清雪看着姐姐那略显阴郁的面孔,心里不禁暗叹一声。这还是当初那个事事让着自己的姐姐吗?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良久,宋清霜才道,“现在天气渐渐转凉。要不,你就得一场伤寒吧!” 宋清雪微微点头。道,“一切就听姐姐安排吧!” “事不宜迟,今晚你就在屋子外面坐上半宿……”宋清霜柔声说道,“不是姐姐不心疼你,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们都是要做出牺牲的。” “我知道。”宋清雪依旧点头,却显得有些机械。 既然商定主意,宋清霜姐妹便当即行动起来。吃过晚饭,宋清雪便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碧波苑的露天石凳上,半仰着脸,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脸色也像天色一样慢慢暗沉下来。 入夜,碧波苑里点起了灯笼,有眼见的小丫头看见朦胧的夜色里隐隐有个不动的人影坐在露天石凳上,不由得吓了一跳,欲待上前看个究竟,终究胆小不敢,于是便进来禀给值夜的大丫头秋芬和秋芳两个。因是宋清霜早已交待过的,说是不要去打扰在外面想事情的宋二姨娘,秋芬与秋芳便说那人是宋二姨娘,让小丫头不必理会。小丫头带着满腹狐疑,朝夜色里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一溜烟地跑了。 入夜的初秋,露气已十分浓重,石凳原本就是凉的,浸在冰冷的夜色里,更是冷得有些砌骨,就算宋清雪的身体康健,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又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寒气?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得熬不住了,浑身打起了哆嗦。就这样悲悲切切地又捱了半个时辰,宋清雪原本争强好胜的心也随着更深夜露慢慢变得灰暗起来,不由得想起早已过世的娘亲和为着自身利益而不惜让自己生病的姐姐,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就扑簌簌地直往下落,因是夜深人静,只得极力忍住满腔悲意,呜咽着不敢哭出声来。 宋清霜在晚饭之后就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并没有过来看妹妹一眼,因为一心想着如何讨得沈珂的关心和欢心,她可谓绞尽脑汁,凡事都是亲历亲为,并没有让丫头们帮忙,等把屋里收拾得妥妥贴贴,窗外已是一片暗沉,她又觉得腰酸背痛,便吩咐秋芳打了热水伺候她洗漱,洗漱之后便上了床歇了,竟忘了还在露天石凳上坐着等待生病的妹妹宋清雪。 而宋清雪坐在石凳上悲悲切切抽泣了好半天,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这才慢慢站起身,想着也该回房歇息了,不料还未站起身来,就觉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换作在平日,宋清雪早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可这会儿,她为了达到预期的效果,本就冻得全身冰凉,加上长时间坐着没动,双腿也变得麻木起来,想要毫不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她尝试了几次也没能从地上起来,甚至还感觉到刚才碰到石凳的左肩火辣辣地痛得厉害,心知可能是受了伤,自然愈加着急起来,抬头看了看廊下那随着夜风轻轻晃动的桔红色的灯笼,涌上喉头的呼唤终是咽回去——都这么晚了,她若是大呼小叫,还不把满院的人都惊动起来? ------------ 186、情分(下) 晌午时分,午休起来的苏玉妍便得知了碧波苑里的宋二姨娘因与其姐质气而在夜露里久坐以致染上风寒的事。宋家姐妹的脾性,苏玉妍虽不是太了解,可好歹也跟她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度过一段时日,大致也清楚一些。想着两姐妹都是急强好胜的,说不定因为陆婧的事情而窝里反,妹妹毕竟不比姐姐强势,两人质气也有可能,便吩咐双珠先去碧波苑看个究竟,若宋二姨娘果真病得厉害,就赶紧去请太医过来请脉。 双珠撇了撇嘴,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不多时,便回来把碧波苑的情形说了一遍,“……二姨娘看着确实不太好,脸上红扑扑的一片,想是有些发热,奴婢进去以后,她一句话都没说……大姨娘阴沉着脸坐在一旁,让奴婢禀报少夫人,让请个太医过去给二姨娘瞧瞧……” “若是真病了,原该请太医过去治病。”苏玉妍叹道,“等爷回来,也让他过去看看,好歹她们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妾室,若不理不睬,也怕落人口实。” “少夫人说得在理。”双珠点头道,“不过,这位二姨娘也真是的,不过是与大姨娘质气,又何必作贱自己的身子?” “若真是作贱自己的身子,太医倒也能治愈。”苏玉妍轻声说道,“等风声过了,还是让爷把她们出去稳妥些,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们是皇上赐的,想要打发她们出去,自然还得皇帝说了算,赵宥与沈珂既有舅甥之义,又有兄弟之情,想必不会拒绝沈珂的这个要求,况且还有梁惠君的帮助。将来打发宋氏姐妹出去,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少夫人说的是。”双珠也低声说道,“爷心里只有您一个人,便是再多的姨娘,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又何必放在府里做摆设?倒不如索性都放出去,不仅让您安心,也让咱们爷落下一个好名声。” 苏玉妍不禁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们爷打发两位姨娘出去。倒是能落下好名声,不过于我,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早在两年前她就落下了妒妇悍妇的名声。现在无缘无故再将宋氏姐妹打发出去,只怕昌宁城中的流言蜚语会满天飞了。 双珠顿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下不由得露出羞愧之色来,“要不,就让两位姨娘继续在碧波苑里呆着?反正。咱们爷也不去看她们一眼……” “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苏玉妍嗔道,“将心比心,别说她们与我沾亲带故的,便是寻常不相干的做妾的女子,不被丈夫宠爱就已经够可怜的了,若白白浪费她们的青春。让她们一辈子享受不到丈夫关爱……换了你,会忍心看着她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么?” 双珠顿时默然不语,心里却道。换了我,我就让她们这样过一辈子,因为她们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苏玉妍见双珠不说话,便又说道,“你也怔在这里了。赶紧着人去请太医吧!” 双珠忙应声去了。少时,秋蕙抱了午睡刚醒的梦姐儿过来吃奶。梦姐儿好像已经认得娘亲一样。见了苏玉妍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往她怀里钻,等吃完了奶,更是笑得眼睛都眯得起来,两颊露出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就像个陶瓷娃娃般可爱,直引得苏玉妍在她脸上连亲了好几口,梦姐儿也好像感受到了娘亲的喜爱,格格格地笑得十分开心,仿佛能感应娘亲心里的快乐。 母女俩正嬉闹着,就听外头柳红来报,说是舅爷来了。 苏玉妍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让柳红请舅父进来。 少时,苏玉修来了,才一进屋,便敛首给苏玉妍见礼。 苏玉妍看着渐渐长成的兄弟,只觉满心喜悦,不由得佯嗔道,“这里又不是别处,这么拘谨做什么?便是你姐夫在,也不必这样……不会是在翰林院呆久了,身上沾染上了那些老学究们的迂腐之气吧!”一边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了。 苏玉修原本也是活泼的性子,只是因为到底是来到了门第森严的定远侯府,不免比平日里拘谨了些,听姐姐调侃自己,不禁笑道,“姐姐教导得是,我会小心些,决不沾染上老学究的迂腐之气的。” 一言既出,满屋的丫头们都忍不住笑了。 苏玉修见了白白胖胖的梦姐儿,不禁连声夸赞,又从姐姐怀里接过了她,逗弄了好一阵。想是因为他抱的姿式太过笨拙,或是因为不习惯,不一会儿梦姐儿就不乐意了,哦哦哦地嚷着,大概是想回到娘亲的怀里。 苏玉妍遂笑着从兄弟手里接过了梦姐儿,梦姐儿一回到母亲怀里,立时变得安静起来,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玉修看,看着看着,又冲他笑一笑,显得十分友好的样子。 梦姐儿这般可爱的模样,不禁又让丫头们看得好笑。 苏玉妍又问起了父亲的身体,得知现在虽然不太康健,但总算没有往恶化的方向发展,也算是暂时放了心。姐弟俩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苏玉妍让秋蕙抱着梦姐儿出去玩一会儿,又支去了柳红,这才向苏玉修笑道,“你平素也是个大忙人,轻易见不到你的面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眼睛。”苏玉修笑道,“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来向姐姐讨个主意。” “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苏玉妍正色道,“因为府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我没顾得上你和父亲,心里正愧疚不安,你若有事不跟我说,我又怎么放心得下?” “我……”苏玉修犹豫了一下,遂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姐姐,林夫人前些天到家里拜访,想在年前将女儿嫁过来。” 苏玉妍微怔,旋即笑道,“好哇,这是好事!”虽然苏玉修年纪不大,但古人大多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成婚,苏玉修也算是事业有成,父亲苏慎身子又不硬朗,若为他添个孙子,只怕会给沉闷的家里带来不可预知的欢乐,倒不如让苏玉修早点成亲的好。 “姐姐也这么说?”苏玉修脸上露出一丝红晕,“我本还想再等两年……” “还等什么呢?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苏玉妍笑道,“再说了,父亲成天在家,身边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若添了孙子,就有了消磨时光的事情,没准能让把他老人家忧郁的脾性治好呢……这可是一举两得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原是父亲让我来征询姐姐的意见。” 苏玉修笑道。“既然姐姐这么说,那一切……就信姐姐所言吧!” 正说着,就听双珠进来说,“……太医来了。” 苏玉修有些愕然,还以为是姐姐病了,当下便道,“姐姐怎么了?” “我没事。”苏玉妍笑道,“是碧波苑里的宋二姐病了。” 苏玉修便想起被皇帝赐给沈珂的宋氏姐妹来,因是别人家的家事,即便是苏玉妍是他姐姐,他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便提出告辞。 苏玉妍想着父亲一人在家,便也没有强留,便亲自送他出了二门,这才折回兰亭居,想了想,还是往碧波苑而去。 碧波苑里的小丫头们听说二姨娘染上了风寒,个个都噤若寒蝉似的退避三舍,苏玉妍领着双珠柳红过去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竟听不到半点人声。 进了正门,才看见大丫头秋芳迎了上来,陪笑说道,“少夫人您可来了……方才我们二姨娘睡得昏昏沉沉的,在梦里都念叨着您的名字呢!” 双珠在旁,只听得嘴角一撇,心里暗道,怕是在梦里都在念叨着咱们爷的名字吧! 苏玉妍仿佛没有听见秋芳的话,只径直往里走去。 秋芳本意是向少夫人讨好,却见她并不理会自己,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却又不敢得罪,忙陪着笑脸跟上来,一边走,一边为她解释道,“奴婢方才一直在二门上等着太医,见婆子领了太医过来,便请太医直接到碧波苑来了,还请少夫人别见怪奴婢自作主张才好……” “若是别的事,自当问过少夫人。”双珠扭头看了看苏玉妍,见她眉头微颦,便代她教训秋芳,“这回因是二姨娘生病,她身边少不得侍候的人,少夫人就免了你的责罚,但这样的过失,下回就不能再犯了。” 秋芳连忙鸡啄米似地点头,“谢少夫人宽恕,奴婢决不敢再犯。” 说话间,已到了卧房。 那太医正躬着身子替宋清雪问脉,眼见沈少夫人大步进来,忙直起腰来,欲要见礼,苏玉妍眼见这位太医眼生得紧,便移开身子避过,笑道,“……不知医正怎么称呼?我家姨娘病得怎样?” 那太医只匆匆瞥了沈少夫人一眼,但见她妆容淡雅,衣着华丽,浑身上下透着高贵的令人不可逼视的清艳,当下便微垂眼睑,朗声说道,“下官欧阳凌,是新入院的医正……贵府姨娘现正发烧,看样子是误了最佳的诊治时机……” ------------ 187、圈套(上) 此言一出,苏玉妍不禁敛去脸上的微笑,沉声说道,“欧阳先生此话怎讲?”听这欧阳凌话中之意,分明是指责她有意拖延而致使病人病情加重。 欧阳凌不敢抬头看她,却依旧朗声说道,“贵府姨娘好像是染上了风寒,若是一般的风寒,初发时不过有鼻塞或流涕之症状,但贵府这位姨娘身上却时冷时热,倒像已经有几日的光景了……” 原来如此!苏玉妍想着秋芳刚才的表现,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秋芳感觉到少夫人犀利的目光,当即垂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苏玉妍收回眸光,不见宋清霜,心里微动,便上前两步弯下腰去看躲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宋清雪。 宋清雪依然昏睡未醒,两颊红得就像燃烧的晚霞,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苏玉妍只看了一眼,就直起腰来,向秋芳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二姨娘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怎么才请太医来?大姨娘呢,怎么连人影都不见?” 秋芳鲜少看见少夫人如此声色俱厉,不由得惶恐地垂下头去,一迭声地说道,“禀少夫人……奴婢们也不知道二姨娘是什么病的……大姨娘昨夜守着二姨娘,一夜未眠,实在熬不住,便回去歇一会儿,说是半个时辰后就起来……” 不等苏玉妍询问,欧阳凌便道,“贵府的大姨娘,方才下官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床边守着,是下官看她脸色苍白,想是熬夜着了凉,怕她也会跟二姨娘一样染上风寒,这才让她回屋歇息的……” “既是这样,还请先生回头也给我们大姨娘请个脉才好。”苏玉妍心里微微一动。随即收去脸上的怒色,还朝欧阳凌福了福。 欧阳凌忙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沈少夫人不必客气。” “请问先生,二姨娘的病……”苏玉妍又道。 “虽然贻误了最佳的诊治时机,若是好生用药,倒也没有大碍。”欧阳凌说道,“不过,只怕要休养月余才能恢复了。” 苏玉妍虽然觉得自己有掉入了别人设好的陷井的尴尬。却也还是彬彬有礼地向欧阳凌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先生多多费心了。” 欧阳凌虽然觉得病人的病情好像是被拖延成目前这样子的。但见沈少夫人如此真挚,一时倒对自己方才请的脉有些怀疑,就点点头道,“即便没有沈少夫人的吩咐,下官也一定会尽力而为……待下官为贵府大姨娘问过脉。再一起开方子吧!” 苏玉妍遂又道谢,接着命双珠领欧阳凌去给宋清霜问脉。 少时欧阳凌返来,苏玉妍便问起请脉的情况,听说并无大碍,遂放下心来,予以双诊金相谢。并亲自送他出碧波苑。 等她再返回碧波苑时,就见宋清霜云鬂歪斜睡眼惺松地在大丫头秋芬的搀扶下过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她过来,忙上前给她见礼。 苏玉妍的眸光飞快地从宋清霜脸上扫过,遂亲自搀住她的胳膊,温言说道,“你有病在身。就不必多礼了……”等宋清霜直起腰来,这才问道。“你跟清雪日日在一起,怎么连她病得这么厉害都不知道?方才连太医都说贻误了最佳诊治时机,这可要让她多吃些日子的苦药了。” 宋清霜微垂眼眸,低声说道,“我虽日日跟妹妹在一起,但她的心事却一点也不肯透露给我……就算我守在她身边,也是无济于事的。” 宋清雪有什么心事,竟然会导致她突然生出如此严重的风寒?苏玉妍心里微忖,随即盯着宋清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说,清雪是因为有心事而郁郁寡欢致身体生病的?”宋清霜若真是这个意思,这话可就有些听头了。 “昨天夜里,秋芳说清雪夜里说梦话,在喊一个人的名字,惊得她睡不着,便过去叫我,等我过来,才发现她竟病得这么重了,全身跟火烧似的,连我都认不太清了,只小声叫着一个名字,我守在床边听得真切,想着我们姐妹自小丧母,跟着父亲长大,因为是女儿而得不到他的疼爱,出阁以后又是这般境况,只觉得万分难过,也跟着痛哭了一场……” 宋清霜依旧微垂着眼睑,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不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却透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想是清雪思母过甚,才会致忧思成疾吧?”苏玉妍道只道宋清雪夜里呼唤的名字是她母亲,想了想,便道,“要实在想得厉害,不如趁着天气还未变冷,你们就回一趟保新看看吧!” “少夫人……”宋清霜慢慢抬起头来,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眶红肿得厉害,再加上她忧伤的表情,看起来楚楚可怜,“少夫人,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只是……”她的眸光扫到秋芳从院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便有意提高声音,“只是,清雪整夜呼喊的的名字,并不是我们的娘亲。” “哦?”苏玉妍这时已经隐隐猜出什么,只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原因,微微一忖,便道,“不是你们的娘亲,又会是谁?” “是爷!”宋清霜看见沈珂大步走来,遂又微垂眼睑,不过声音竟比先前清朗了许多,“清雪整夜呼喊着的,都是爷的名字!” 沈珂正欲出声叫苏玉妍,听到宋清霜这话,脚下不由得微微一滞。 苏玉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沈珂正怔怔地看向宋清霜,脑中顿时清明一片,遂向沈珂笑道,“爷来得正好,清雪妹妹病了!” 沈珂刚从外头回来,在二门上就被秋芳拦住,说是碧波苑的宋二姨娘病得严重,已经请了太医来看,少夫人还未离开,请他务必过去看一看。他本不想过来,但听说苏玉妍也在,便随着秋芳过来了,哪知一进门,便听见了宋清霜说的这番话。他在觉得尴尬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别扭,便上前两步,向苏玉妍道,“都日暮了,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说罢便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这才向宋清霜询问宋清雪的病情,“……太医怎么说?” 不待宋清霜答话,苏玉妍就接了话头,正色说道,“方才太医已经看过了,说只要好生调养,并没有大碍。”此时此必,宋清霜的意图她总算看明白,根本就是想借着她妹妹的病来换来沈珂的怜悯和疼惜,怪不得她迟不说早不说,偏偏就在沈珂进来时说出这番话,声音还那么大,若说她不是刻意,鬼都不信。 沈珂就点点头,遂向苏玉妍道,“我进去看一眼……” 就算宋氏姐妹只是沈珂名义上的妾室,他进去看看,也是应该的。苏玉妍不仅不会阻拦,还要亲自陪他进去,以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当下,她便挽上沈珂的胳膊说道,“我陪爷进去。” 宋清霜本待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一遍,不想竟被苏玉妍抢了话头,又见沈珂对苏玉妍关心倍至的样子,即便当着众人,也毫不掩饰他眼里的爱意,只觉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得旺盛,但又苦于没有单独跟沈珂诉说的机会,只能将火气强自压下,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怏怏地跟在他们身后。 小丫头已经把太医开的方子抓了药来,正在廊下烧着炭火煎熬,远远就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苏玉妍秀眉微皱,正欲张口,就听沈珂扭头跟那个小丫头说道,“平日里熬药都是在外头,别让病人闻到药香,你们怎么竟把药罐子搬进院子来了?赶紧移出去。” 那小丫头本就是得了宋清霜的授意,故意在廊下熬药的,听见沈珂的责备,只吓得忙不迭地点头,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药罐子,一溜烟地往外而去。 宋清霜看得心急,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丫头提着药罐子出了院门。 沈珂的脚步刚跨进卧房,就好像掐着时间似的,宋清雪紧闭的双眸就开始微微转动,待到沈珂在床前停下,还未开口询问守在床边的小丫头,她的眼睛就慢慢睁开了,看见沈珂略显关切的目光,只觉心里涌上一阵甜意,眼泪顿时扑簌簌直往下落,苍白的嘴唇轻轻嗫嚅了几下,终于吐出一个字来,“……爷……”说罢,还想要挣扎着起身,苏玉妍忙上前按住她。 其实,宋清雪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也不全是装的。到沈家这么久,沈珂就只在她们出嫁的当天来过一次,跟她们也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今天之所以特意来看她,自然是因为她病了。所以,在宋清雪看来,她这场病,病得有代价。 但宋清雪这副娇怯的模样,看在宋清霜的眼里,就觉得有些硌眼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责怪妹妹做作。 苏玉妍见宋清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便知她是真的病得厉害,眼见她眼里又落下泪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也不由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凡是个女人,谁又甘心一辈子得不到丈夫的亲近?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 188、圈套(下) 沈珂看到宋清雪这副模样,也觉心中不忍,不由得弯下腰去,轻声说道,“你且好生休养,好生按太医的方子吃药……太医说了,并没有大碍。” 宋清雪头一回看到沈珂如此关切地看着她,只觉得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的。当下便无力地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爷肯来看妾身一眼,妾身已经知足了,便是这病好不了,也没什么……” “妹妹……”宋清霜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便扑到床边,哽咽着说道,“你这不是好端端的么,怎么竟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了?爷这不是来看你来了么?你有什么话想要跟爷说的,就只管跟他说……” 苏玉妍不让她有机会在沈珂面前表现,她只能认栽,如今宋清雪这个模样,自然能获得沈珂的怜悯,一定要让她好好抓住这样的机会,否则,错失良机,再想要与沈珂接近,那就真难了。 宋清雪又怎么会不明白姐姐的意思?眼见了这好不容易出现在眼前的机会,不用她提醒,也自会好好把握。当下便微微挣扎了两下,唇边挂起一丝苦笑,“……爷……”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呼吸不畅,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就算知道她们姐妹用了苦肉计,苏玉妍看着宋清雪这样,也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便柔声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跟爷说吧!”说罢,又用手轻轻碰了碰沈珂的胳膊,接着便转身出了卧房,有意给他们留下单独说话的机会。 双珠和柳红对视一眼,遂也跟着出来。 双珠虽然人跟着出来了,但心却还留在屋里,眼睛仍不时瞟向里间,嘴里还小声嘟哝着什么。 苏玉妍在廊下站了片刻。遂道,“我们回去吧!”说罢迈步就走。 “那……爷……”双珠不由得脱口而出。 “双珠!”苏玉妍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叫道。 双珠顿时闭紧双唇,微垂了眼睑,一言不发。 柳红则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才走到半路,就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跑来,看到苏玉妍时就松了口气,说是梦姐儿正哭闹着,也不知是饿了还是要找娘亲。 苏玉妍加快脚步,一回兰亭居。就见秋蕙抱着梦姐儿站在院门处,正焦急地朝外张望,嘴里还不时哄着梦姐儿。看到她们过来,忙迎了上去。 说来也怪,梦姐儿一到苏玉妍怀里,顿时安静下来,张着小手直往她胸前乱拽。等吃过了奶,立时又露出了那可爱的笑脸。 秋蕙看了,不由得笑道,“方才可把奴婢吓坏了,原来梦姐儿是饿了……” 正说着,沈珂就回来了。脸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等双珠上了茶,苏玉妍才说道,“先前太医诊断说。清雪像是病了好几日的样子……我倒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连风影儿都没听说?难道她是有意隐瞒病情?” 方才苏玉妍走后,宋清雪还没什么,宋清霜却一下子就露出了原形,要不是因为有秋芳秋芬两个大丫头在场。她只恨不得立时扑进沈珂怀里倾诉衷情才好,她好不容易控制自己的激动。这才哽咽着代宋清雪说出了她们的心里话。沈珂这才明白了她们姐妹俩的真正用心,想着若长此以往,倒不是个办法,莫若跟苏玉妍商量之后,把她们姐妹打发出去,因此便就势安慰了几句,遂回了兰亭居。此时苏玉妍一提,他便说道,“看宋清雪病重的样子,确实像是拖延了几日的样子,且不管她们是不是有意隐瞒病情,等宋清雪身子痊愈之后,我就回了皇上,让他再为她们拣个合意的人家嫁了吧!” 此话正合苏玉妍心意。不过,她还是委婉地说道,“爷当真要把她们打发出去?就不怕别人说闲话?”这个时代,出了嫁的女子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便是娘家,也是轻易回不得的,更何况只是给别人做了妾室的女子,地位更是轻贱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妻子犯了七出之条,倒可以由丈夫写了休书逐回娘家,但做妾的女子,基本上就只要夫家一句话便能赶出家门,这样的女子,若想再嫁到好人家,那就难如登天了。沈珂若将宋氏姐妹打发出去,自然会有人说他们定远侯府仗势欺人。 想到宋清霜那不安分的眼神,沈珂也就没有丝毫地犹豫地说道,“当初她们嫁到沈家,很可能也不是自愿。她们原本是家世清白女子,嫁到这里给我做妾,倒显得委屈了,更何况她们是你的表亲?所以,即便是打发出去了,只要风风光光地办好嫁妆,为她们拣上合适的夫婿,我们也不显理亏了。” “爷这话倒说得在理。”苏玉妍微微一笑,“就怕她们不愿意出去。”方才宋清雪的眼神,苏玉妍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分明就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爱慕至极的眼神,那眼里的渴慕,让她看着都觉得吃惊。倘若宋清霜姐妹真的对沈珂已经用情至深,想要打发出去,只怕还要大费周章。 沈珂也知苏玉妍也看出了宋氏姐妹的意图,当下便笑道,“比起她们在碧波苑里孤独地过一辈子,只怕她们宁愿选择被打发出去。” 听沈珂这么一说,苏玉妍悬起的心也立时落下地来,她知道,沈珂已下定决心,就不用她多操心了。 但在碧波苑里住着的宋氏两姐妹也不知道这些。因为沈珂亲自来探,再加上苏玉妍的重视,令她们为自己的计划成功实施而感到十分高兴,虽然宋清雪病得几乎奄奄一息,但宋清霜还是喜形于色,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一反先前蓬头垢面的模样,收拾打扮得十分齐整,当然,为保险起见,也仅仅止于齐整而已,远没有达到妖娆艳丽的程度,但她相信,苏玉妍不是铁石心肠,沈珂也绝不会是柳下惠,她离成功,也许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初战告捷,宋清霜自然再接再励,当晚便亲自到兰亭居来见沈珂夫妇,自然是想借着拜谢的名目,一来装可怜,二来也趁机试探沈珂的心意。但是,事情的发展显然并没有达到她所预期的效果。虽然她打扮得十分清雅端庄,但沈珂却只在她进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眸光便再也没有移过来,大半的时候,都落在坐在他身边的苏玉妍的身上,这不禁令她心生懊丧。不过,她并不是随便服输的人,既然冒险走到了这一步,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因此,在转述完宋清雪的病情之后,她便提出了要求,请沈珂再过去一趟,说是宋清雪想再见他一面。按常理,宋清雪病成这样,先前又曾在沈珂面前表露了心迹,以沈珂的为人,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事情却出乎宋清雪的意料,沈珂在听完她的请求之后,只淡淡说道,“我过去只会扰了她的休养,还是不去了……你且让她安心养病,别思虑太多,等痊愈了,你们就回保新吧!” 此言一出,宋清霜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她们付出了这么多,竟换来被逐出沈家的结果?她脸上顿时显出十分惶恐的神情来,“……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离家这么久还没回过家乡一趟,让你们回去散散心。”沈珂似乎没有看到宋清霜惊惶的表情,依旧淡淡地说道。 “我们已经习惯了昌宁的生活,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回保新。”见沈珂不为所动,宋清霜便十分坚决地说道,“还望爷能看在我们是皇上赐给您的份上,别赶我们走……”一语未了,眼里已落下泪来,眼角的余光瞥见苏玉妍扫过来的眸光,忙作势跪倒。 “你这是做什么?”沈珂本欲上前相扶,触到宋清霜的胳膊后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立时便缩回手来。 宋清霜原本看到沈珂伸手相扶,心中暗喜,身子更是前倾,就要往沈珂怀里扑去,却没想到那只伸到半途的手会忽然缩了回去,始料未及之下,只得任双膝硬生生地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只硌得她膝头一阵生痛。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苏玉妍冷眼旁观,看沈珂面沉如水,便接了话茬,“有什么话不能坐站好好说,非要跪在地下来说的?让外人看了,还道我和爷苛待了你们。”她语气淡淡的,语音也没有提高,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凛。 虽然屋里并没有旁人,连先前在旁边侍候的双珠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宋清霜还是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烧,此时被苏玉妍这么一说,一时竟不知该继续跪着还是该站起身来才好。 苏玉妍自是看出她的尴尬,见她跪着没动,心里微动,便起身相扶,“起来说话吧……夜凉如水,这地上也冷得沁骨,清雪妹妹尚未痊愈,你可别弄得跟她一样才好。”既然已决定打发宋氏姐妹出去,也就没必要跟她们斤斤计较,自己主动示弱,也能让沈珂看出自己的宽容,况且她有意说了一个“弄”字,意在点穿宋清雪的病来得蹊跷似的,二来也趁机警告宋清霜,别在她面前耍手段,到头来,也只会落得跟宋清雪一样的下场。 ------------ 189、退让(上) 面对苏玉妍的退让,当着沈珂,宋清霜就只好就坡下驴,不等苏玉妍来扶,就忙不迭地支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离地时,还有意无意地伸手摸了摸膝盖,脸上露出十分忧伤的神情来,“都是我不好,我一时情急,还请少夫人和爷原谅……”苏玉妍对她以“妹妹”相称,而她当着沈珂,竟还以“少夫人”之称,足见她心术不正,刻意要在沈珂面前显露她们之间并不和谐的关系,或者,要显露她在主母面前的卑微。 苏玉妍自认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但听了宋清霜这话,只觉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再看沈珂,也是浓眉一皱,显然心中不悦,当下便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妹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清雪那里,还要妹妹多多费心才是。” “是。”事已至此,宋清霜就算再不想离开,也不得不勉强应道,“请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清雪,让她早日痊愈。” 苏玉妍淡淡扫了一眼打扮得清雅端庄的宋清霜,不禁暗叹一声。原本她是存着一番好意,不忍让她们把如此大好的青春年华葬送在沈家深宅里,这才想着早些为她们觅得良人,好把她们风风光光打发出去,也算是当初姐妹一场。可现在她才知道,她们其实是不想离开的,她的好意在宋氏姐妹面前,俨然已经变成驴肝肺,她们不仅不会领情,反而会因此怨恨她。这次宋清雪病得蹊跷,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为留在沈家,宋清雪的病说不定还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也未可知。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以静制动。也未必就让你得逞。 正好双珠抱了正在闹磕睡的梦姐儿进来,因走得急了,差点撞上站在门边欲走未走的宋清霜,只吓了一跳,忙斜斜地施了一礼,避开旁边,让她过去。 眼见沈珂一言不发,进退两难的宋清霜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慢慢往外走去。 苏玉妍遂从双珠手里接过梦姐儿,吩咐她送大姨娘出去。 沈珂眸光微沉。从宋清霜的背影上掠过,落在窗外那随风摇曳的灯笼上,“妍儿。明天我去宫中请旨,等圣上恩准了,我便去一趟武贤伯府,把事情定下来。” 去武贤伯府?苏玉妍微怔,旋即想到沈珂可能是去跟武贤伯商议如何把宋氏姐妹风风光光地“打发”出去的事。当下便点点头,“你是说,让宋家姐妹回保亲的事?”见沈珂点头,便又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沈珂微微一笑。“我一个人去,还好说话些。” 苏玉妍一忖,也觉有理。当下便含笑说道,“……倒让爷为难了。”她若同去,武贤伯夫人必会死缠乱打地跟她纠缠不清,到时候,反倒让她难堪尴尬。倒不如沈珂一个人去的好,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皇帝的口谕,就算武贤伯心中不悦,也不能表露半分。她这么说,只是随口客套,借以试探沈珂。 沈珂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含笑的玉颜,认真地说道,“你还跟我客气?”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苏玉妍狡黠地眨了眨眼,露出一副萝莉女天真纯洁的面孔。 看着妻子如此可爱的笑脸,沈珂就算有满腹诘问,都在瞬间化为乌有,当下伸手抚过她怀里已经进入梦乡的梦姐儿那乌黑油亮的头发,接着又将她母女二人拥进怀里,这才笑道,“当初祖父说要咱们三年抱俩,如今有了梦姐儿,我们就再添一位哥儿如何?”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加上他环绕的双臂透过来的温暖和他唇边呵出的热气,在秋天微凉的夜里格外让人心动。苏玉妍只觉心里怦然一跳,旋即回过头来,仰面看他,含羞笑道,“祖父的戏言,你也当真?”想起定远侯当初说过的话,她只觉恍然如梦,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么久,现在,梦姐儿都这么大了。 “就算没有祖父的话,我也有三年抱俩的决心。”沈珂俯下头来,嘴唇沿着苏玉妍的鬂边慢慢下滑,最后在她的脸颊边停下,轻轻印上一吻。“你呢?是否也跟我一样有这样的决心?” 就算苏玉妍没有三年抱俩的决心,但此时此刻,沈珂的亲吻与柔情也让她无法说出否定的话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打发宋氏姐妹出去,她又怎么能不为之感动?沈珂看她含笑不语,当即从她怀里接过已经睡熟的梦姐儿,轻轻放在床上,这才缓缓转身,伸手将苏玉妍拉进怀里,俯下头去,深深地吻住她…… 窗外秋凉如水,月色淡淡,屋里红烛摇曳,春色浓浓。 …… 次日傍晚,沈珂回家,满面喜色,说是皇上恩准了他的请求,准许宋氏姐妹再嫁。 这个消息对苏玉妍来说虽然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不过,她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欢喜之色来,反而显得有些犹豫起来,“……别的尚可,就怕两位妹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若宋氏姐妹死皮赖脸不肯离开,就算有皇帝的口谕,也还是会让这件事情成为整个昌宁城的一桩笑话。 “你别担心,明天我就去一趟武贤伯府,等武贤伯应了,不怕她们想不开。”沈珂倒不担心。宋氏姐妹是武贤伯特意从保新接过来的,为的是利用她们的亲事给宋家带来利益,没想到事与愿违,只怕心里正自懊恼,如今沈珂放宋氏姐妹出去,又是处子之身,再嫁个好人家也是极容易的,还怕武贤伯不上赶着给宋氏姐妹和稀泥? 苏玉妍一想也是这个理,当下便笑道,“爷真的打算一个人去,不要我相陪?” “我若出师不利,再请夫人出马便是。”沈珂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明朗的笑容耀眼得有如早晨和煦的阳光。 苏玉妍也就顺水推舟,“爷行事向来十拿九稳,定会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我只在家静候佳音便是。” “有夫人如此褒奖,珂定不负所望。”沈珂俊朗的脸上忽又露出几分嘻皮士的调侃来。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候在门外的双珠与秋蕙她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免都为自家小姐嫁了个好夫君而暗自庆幸不已。正小声议论着两位宋氏如果得知了即将被扫地出门的消息会作如何反应,就见沈琳扶着宋德书带着丹阳皎月两个匆匆而来,当下便隔着门帘向里头禀报,“……世子夫人来了!” 沈珂顿时小声说道,“……八成是得了消息……难不成生了顺风耳?” 苏玉妍听得好笑,不由得笑道,“她有顺风耳,你不也有金箍棒么?凭她什么妖魔鬼怪,被你的火眼金睛一看,也都露出原形了。” 话音才落,就听门外双珠笑道,“……夫人您来了?” 只听宋德书冷哼一声,接着便听门帘一摔,沈琳就扶着她进了门,并让丹阳与皎月留在门外。 苏玉妍见了宋德书,忙站起身来相迎,“母亲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里歇着?有什么事情,着人唤我们过去吩咐便是了。”一边说,一边上前来扶宋德书,又让沈琳坐。 宋德书任她扶了胳膊在铺了棉褥的木椅上坐下,这才冷着脸说道,“就因为我病着,你们什么事都瞒了我。我若再不过来,只怕家里翻了天,我都不知道!” 沈琳自是母亲生气的原因,脸色便微微有些发窘,为自己没能阻止母亲前来而尴尬不已。 “母亲……”沈珂见宋德书气得不轻,便上前和稀泥,“这是谁惹您生气了?让我知道,决不轻饶!” 宋德书瞥了眼沈珂,见他主动示弱,心里的火气便微微消去了一些,仍板着脸说道,“听说你们要把两位宋姨娘打发出去?” “您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沈珂故作吃惊地问道。 “你且告诉我,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宋德书不答反问。 “不知母亲是否赞成打发两位宋姨娘出去之事?”沈珂也避而不答,反向宋德书讨主意似的。 “她们是你的妾室,我赞不赞成又有什么打紧?”宋德书冷冷瞥了苏玉妍一眼,冷冷说道,“不过,我想告诉你们,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这不是一件小事,弄得不好,只怕连我们定远侯府几世的名声都要毁在这件事上。” 苏玉妍自然明白宋德书的意思,当下便婉言说道,“还请母亲先别生气,且听我们慢慢解释……” “我们沈家,还不曾有过打发没有犯过七出之条的妾室出去的先例。”宋德书慢慢说道,“就像当初珂儿说大乐的王侯之家没有娶过平妻的先例一样……你们可要顾全大局才好。”说罢有意无意瞟了苏玉妍一眼,仿佛当初阻止沈珂娶陆婧为平妻是她的主意一般。 “母亲。”沈珂见宋德书的矛头直指苏玉妍,当下便接了话茬,“是这样的……此事我们已经征求过祖父的意见,他老人家也是首肯的,我原本想着等请了圣上的口谕之后再与您商议的,这不才回来,还没吃饭呢,您就亲自过来了,倒省了我跑这一趟……” ------------ 190、退让(下) 宋德书原本想着刚才宋清霜在自己面前哭诉的那些话,只觉她们丢了老宋家的脸,又见沈松年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就更觉自己的地位每况愈下,现在又听说定远侯之前竟是知道的,只瞒了沈松年与她二人,而且沈珂连皇帝的口谕都已经请到,只剩最后一步没走了,她便是前来为宋氏姐妹说情,也不管用了!她心里百感交集,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沈琳坐在宋德书的身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才好。 眼见气氛不对,沈珂便温言向宋德书说道,“您就别再生气了……因您身体不好,我便想着让您好好休养……再说了,这事是经过祖父他老人家首肯的,您也不必太担心了……必不会影响到咱们沈家的声誉的。” 既然已成定局,宋德书自不好再说什么,只恨宋氏姐妹太不争气,丢尽了她老宋家的脸!不过,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脸色阴沉得有如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等沈珂说完,便缓缓说道,“既然你们祖孙事先已经商定,我就不用再多管闲事了。”说罢,便拂袖而起。 沈琳忙伸手相搀,一边回头看向沈珂,眼里满是窘迫。 苏玉妍素知沈琳的脾性,跟宋德书是不一样的,再想着此事自己与沈珂也确实做得有些过了,当下便朝她歉然一笑。 沈珂也随着宋德书站起身来,扶了她的另一只胳膊,陪笑说道,“您这是关心儿子才拖着病体前来询问的,又哪里多管闲事了?天色不早了,就让儿子送您回去吧……” 宋德书之前与他的关系一直都算融洽,自打苏玉妍进门他改邪归正后。他又忙于政事,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人之间反倒不如从前那么亲近了,尽管那种亲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子之情,纯属一种表面现象,但在外人眼里,却还是母慈子孝的。为了维持定远侯府的安宁,沈珂也不会因此事跟宋德书翻脸,所以,他选择了退一步。 宋德书尽管满腹不悦。但面对沈珂的笑脸,她终不能再摆在架子上了,毕竟。她只是沈松年的继妻,沈珂是嫡长子,就算将来让沈顼承袭爵位,也得沈珂答应才行。所以,她也不能再拽着沈珂的小辫子不放了。于是。她便轻轻甩开沈珂的手,沉声说道,“不必了……你也累了一天,就在屋里歇着吧!” 沈珂见她态度软化,当下便打蛇随棍上,涎着脸笑道。“只要您不再生气,儿子就算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一边说。一边与沈琳簇拥着宋德书出去了。 苏玉妍哄着梦姐儿睡了,等沈珂回来,商定了明天去武贤伯府的事,夫妻两人这才歇下。 次日一早,沈珂依旧上朝。下朝后没有返家,而是径直去了武贤伯府。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在得知沈珂已经请旨要把宋氏姐妹打发出来时,武贤伯宋绍谦脸上那如春风一样和煦的笑容立时就僵在了脸上,好半天才冷着脸说道,“我的爷,你这么做,叫我们老宋家的脸往哪儿搁?”虽然昨天宋德书已经派人来透了口风,但没想到沈珂行事这般雷厉风行,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沈珂就亲自过来了。尽管宋氏姐妹只是他老宋家的远房亲戚,但当初为了攀上一门好亲戚为宋家谋利,宋绍谦与其妻郭氏逢人便说把是宋氏姐妹当作亲生女儿来养的,如今没有犯七出之条也要被沈家打发出来,他宋绍谦的这张脸还要不要? 沈珂便正色道,“您老人家先别生气……”接着便又婉言说道,“当初赐婚,宋家姐妹也是迫不得已,我事先也并不知情,因此才会阴差阳错弄出这件事来……玉妍想着她们好歹是自家姐妹,这才琢磨着为她们的后半生找个依靠,也算是对您老人家有个交待,所以我们才……” 就算宋绍谦不同意,沈珂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他便再反对,也于事无补。他素来是温吞水的性子,也是个审时度势之人,眼见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便点头道,“既如此,你只管打发出来了就是,又何必跑这一趟?”虽然屈服了,但还是有口气憋在心里。 沈珂就陪笑道,“您是长辈,又是妍儿的外祖,这事怎么也得问问您的意见不是?如今您同意了,那我也就安心了。您这里先物色着合意的人选,等吉日定下来,我便送两位妹妹过来。” 听沈珂这么说,宋绍谦便知宋氏姐妹一定还是处子之身,脸色便又缓和了一些,沉声说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也要等我慢慢物色合意的人选才是。” “这是自然。”既得了宋绍谦的首肯,便已达到此行的目的。沈珂遂不再强求,便含笑说道,“您老人家且慢慢物色着,等有了消息,差人知会我一声便是了。” 宋绍谦便道,“你贵人事忙,且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自会派人通知你。” 沈珂也就不再逗留,遂告辞出来。 才进兰亭居的院门,便听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他眉峰一皱,当即加快了脚步。 双珠正愁眉不展地站在房门口,眼见沈珂大步流星地过来,顿时像看见救星似的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小声说道,“爷……碧波苑的两位姨娘来了……” 沈珂沉声问道,“她们来做什么?” “大姨娘与两个丫头扶着二姨娘来了,二姨娘一进屋便哭哭啼啼的求少夫人别打发她们出去……”双珠低声说道。 沈珂的眉峰顿时颦成一个“川”字,一言不发地往正房大步而去。 而此时,端然坐在正屋上首的苏玉妍心里已经有些不耐。这才刚送走宋德书这尊大神,又来了宋氏姐妹这两只小鬼,幸好家里女人不多,要不然,可真够她应付的了。宋清雪哭诉的话,她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不是为了维持主母的尊严和宽容形象,她立时便让人把她们姐妹拖出去了,但现在情势不同,沈珂去了武贤伯府,宋氏姐妹势必是要被打发出去的,自己也没必要再在她们跟前摆主母架子。所以,她这才耐心地听着宋清雪的哭诉。 宋清雪本已经病得七荤八素,此时被宋清霜硬拽到兰亭居来,不过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再加上方才那一番哭诉,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苏玉妍端然坐在上首,像个没事人似的根本不为所动,心里更是焦急,这一急,脸色就刷地雪白起来,连哭声都被哽在喉咙里了。 宋清霜坐在旁边扶着妹妹的胳膊,也是心急如焚。寻常这个时候,沈珂不都回家了么?今天怎么就偏偏这么不凑巧,都过了近半个时辰了,他怎么连人影也不见? 就在三人都觉得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就听见房门口传来一声清咳,三人不由得同时抬头看去。 苏玉妍淡淡地扫了沈珂一眼,便缓缓站起身来,“爷回来得正好。” 宋清霜听见沈珂的咳嗽,顿时如闻天籁之音,立时站起身来,因站得急了,顺势把宋清雪的胳膊一带,宋清雪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宋清霜却似没有看到,依旧带着微笑迎上前去。 沈珂的脚步顿时一滞,眼里薄怒微现,却弯腰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宋清雪扶了一把,沉声问道,“你病得这么重,怎么不在屋里好生养息?” 宋清雪见沈珂伸手扶住自己,只觉有惊有喜,又听他嗔怪,却道是心疼自己,便柔声说道,“爷……真的要赶我们走么?” 沈珂剑眉一皱,放开宋清雪的手,站起身来,走到上首坐下,这才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瞒你们了……你们还年轻,还会有更好的生活,我不想耽误你们。” “爷……”宋清霜急急叫道,“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您。” “我已经请了圣谕。”沈珂扫了她一眼,“再无更改。” “爷……”宋清雪听罢,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又晃了晃。为了获得沈珂的欢心,姐妹俩算计了这么多,自己还吃尽了苦头,如今只剩下半条命,却还是换来这样残酷的结果,又怎么不令她伤心欲绝? “我刚从武贤伯府回来,已经跟武贤伯说了此事,等他为你们觅好合意的人选,我再送你们去武贤伯府……这些日子,你们就好生在府里住着,把身子养好要紧。”沈珂趁热打铁。若皇帝送的不是宋氏姐妹,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要不是为了不让苏玉妍四处树敌,他随便就能把人送出去,兴许还会落个风流倜傥的名声,反正他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别人怎么说,他已经学会充耳不闻。 此言一出,宋清霜姐妹也知再无挽回的余地,更是显出悲痛欲绝的表情来。宋清雪病得厉害,此时已经头脑发昏,宋清霜却还是清醒的,当下便冲沈珂惨然一笑,哑声说道,“爷这是想逼死我们姐妹么?” ------------ 191、暗涌(上) 此言一出,宋清霜姐妹也知再无挽回的余地,更是显出悲痛欲绝的表情来。宋清雪病得厉害,此时已经头脑发昏,宋清霜却还是清醒的,当下便冲沈珂惨然一笑,哑声说道,“爷这是想逼死我们姐妹么?” “我念你们是玉妍的表姐妹,一再容忍宽容,没想到你不但不知安守本分,竟还对我说出这等威胁之语,可见是我们平日里太纵容你了!”宋清霜话音刚落,沈珂的脸色就往下一沉,“双珠,送两位宋小姐回碧波苑!”之前为顾及宋氏姐妹的面子,他在丫头仆妇们的面前都称她们为“姨娘”,没想到宋清霜不但不领情,竟还得寸进尺,要不是顾及苏玉妍,他又怎么会如此容忍她们姐妹俩人? 双珠候在门外,听见沈珂的声音,连忙掀帘进屋,一见宋清霜满面怨尤,心中暗喜,便快步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请吧!”她原本想随着沈珂叫声宋小姐,转念一想,便干脆什么也不叫,省得让自家少夫人尴尬,毕竟,这两位宋氏小姐与自家少夫人还是表姐妹。 宋清雪因病得不轻,想到即将要被沈珂的扫地出门,更觉悲意难抑,早已哭成泪人一般;宋清霜看到沈珂这般严厉的表情,自知覆水难收,只得慢慢站起身来,满眼含泪,拂袖而去,竟抛下在椅上呆坐的宋清雪于不顾。 宋清雪虽然是厉害,但头脑却还没有糊涂,眼见姐姐大步出门,心里自然着急,奈何身子无力,才勉力站起来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苏玉妍看不过眼。伸出手去及时扶住,她这才站稳身形,涩涩地冲苏玉妍一笑,也往外走去。及至出了房门,已经不见宋清霜的人影,门边候着的大丫头秋芳连忙伸手相搀,宋清雪定了定神,这才由秋芳扶着回了碧波苑。 才进院门,就听见屋里有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接着又传出宋清霜的骂小丫头的声音。“……怎么就这么蠢笨,枉费我平日里这般苦心调教……” 宋清雪听得真切,只觉姐姐这话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想到之前姐妹俩人商定的计策,更觉姐姐私心太重,心里不免又生出几分气恼,心火上升,就觉喉头有些发甜。不由得连声咳嗽起来,因咳得急了,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秋芳连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二小姐,您别着急……先回屋歇着吧。还有什么比您的身子重要的呢?” 宋清雪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轻轻点了点头,任秋芳扶着进屋。 一进屋。就见一个小丫头跪在捡满地的瓷器碎片,许是被宋清霜骂得慌得,竟被碎片划伤了手,却又不敢出声,只低着头飞快地捡着。竟顾不得手上沁出丝丝血迹。 宋清雪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眸光。淡淡地说道,“姐姐,你别生气,都怪我没用,没能……” 话音未落,宋清霜就打断她的话,“你病成这样,也怨不得你。”说罢便不耐烦地冲地上的小丫头挥手,“你先出去!”等小丫头怯生生地出去了,她又冲秋芳说道,“你也出去吧!有我在,这里就不用你侍候了。” 秋芳看了看如迎风杨柳般的宋清雪,虽然不放心,但也不敢违抗宋清霜的话,只得缓步出去。 宋清霜这才狠狠地瞪了宋清雪一眼,“不是说好了你向沈珂哭求的吗?刚才怎么竟像没事人似的,除了哭,连一句恳求的话也不说?难道你就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他们赶出沈家?” “姐姐。”宋清雪定了定神,抬眸看了满脸怒气的宋清霜一眼,这才缓缓说道,“姐姐,就算我们这样强留在碧波苑,又有什么意义呢?依我看,倒不如听从沈珂的安排,等武贤伯为我们拣好了合意的人选,我们就风风光光地嫁出定远侯府……” “你以为事情真的就像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宋清霜冷笑着打断宋清雪的话,“我们不过是被逐出沈家的妾室,就算嫁得再风光,又能怎样?别人的唾沫也能把我们淹死!更何况,以我们的身份地位,又能嫁得怎样的如意郎君?不过就是些商贾鳏夫罢了,又哪里及得上沈珂这般年轻英俊?” “就算沈珂再年轻英俊,可他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我们再赖在这里,又能怎样?”宋清雪忽地抬起头来,脸上也露出一丝冷笑,“要不是看苏氏的情面上,他只怕早已将我们扫地出门,你难道就真的没有看出来他对我们有多厌恶?” “我们年轻漂亮,但凡男人见了都只会喜欢,又哪会无缘无故厌恶我们?”宋清霜眼里迸出一丝怨尤,“不过是因为苏氏怕我们分去沈珂对她的爱意,才想方设法阻止沈珂接近我们罢了,我就不信,沈珂真是柳下惠!” “姐姐既这么想,那就自己再想办法吧!”宋清雪冷冷说道,“恕妹妹不能为姐姐出力了。”说罢缓缓起身,扶着门框叫秋芳。 秋芳连忙进来,宋清雪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宋清霜眼见妹妹的态度陡变,脸色也在瞬间变了几变,在宋清雪的脚步迈出门槛之前,才慢慢说道,“秋芳,好好侍候二小姐,若有什么差池,我就唯你是问。” 秋芳连忙回头答应,“是。”一边说,一边扶着宋清雪出了门。 宋清霜的眸光在一晃一荡的门帘间移动,阴晴不定,良久,唇角才露出一丝冷笑,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苏玉妍,你想赶我走,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 宋清雪的病随着天气的转冷,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渐渐沉重起来,她本人似乎也丧失了求生的欲望,一反从前那鲜活灵动的模样,变得眸光呆滞神情蔫蔫的,只急得秋芳暗暗垂泪,私下里不知说了多少劝导的话,宋清雪也不为所动。 宋清霜自从那晚之后,也鲜少来看宋清雪,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似乎谨遵了沈珂所说的“安守本分”的话,但暗地里却在实施着一桩秘密计划。 …… 自从那晚之后,沈珂便免去了宋清霜姐妹来兰亭居晨昏定省,宋德书也没来过一次,只有沈琳抱着歉意来看过苏玉妍几次,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姑嫂之间反倒不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这天,沈琳又过来小坐了一会儿,才刚离开,双珠就抱着大哭不止的梦姐儿慌慌张张地冲进门来。 苏玉妍素知双珠沉稳,见了她脸上那慌张的表情,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再看梦姐儿哭得惊天动地,忙从双珠怀里接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双珠连忙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梦姐儿还玩得好好的,忽然间就大声啼哭起来,几位妈妈闻声过来看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奴婢就赶紧抱着她过来了。” 梦姐儿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特别讨人喜欢,若不是因为哪里不舒服,绝不会如此大声啼哭。苏玉妍心里一忖,便沉声吩咐双珠,“赶紧去请太医。” “奴婢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双珠道。 苏玉妍点了点头,抱着梦姐儿在屋里来回走动,边走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跟她说话。换作平日,梦姐儿听见母亲熟悉的声音,就会慢慢止住哭声,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梦姐儿对于母亲的柔声安慰充耳不闻,反倒哭得更加厉害了。 苏玉妍在屋里来回踱步,看着面色哭得有些发白的梦姐儿,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紧,竟生出慌乱的感觉来。梦姐儿难道犯了什么急病?她不是学医之人,但也粗通医理,看到梦姐儿的反常,竟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便又吩咐双珠,“你差人去兵部看看,若爷没有差使,就请他赶紧回来。” 双珠忙应声去了。 梦姐儿的啼哭,很快就惊动了整个定远侯府的人。 因为孩子哭得实在厉害,不仅面色发白,嘴唇也渐渐发乌,还背过两次气去,苏玉妍做为一个年轻母亲,就算平日里再镇定,此时也禁不住六神无主了。 沈珂怎么还不回来?太医怎么还不来?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梦姐儿安然无恙,一边又暗暗着急。 就在她急着头上冒出冷汗的时候,胡太医总算到了。 看到孩子哭成这样,胡太医也吓了一跳,什么客套话也没说,径直就上前给梦姐儿拿脉,接着又探了体温,还翻开她的眼皮看了好半晌,这才沉声说道,“梦姐儿的脉象有些奇特,老夫从医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还有,她的体温也比正常人要高出许多,却又不是受凉受热的症状……况且,她虽哭得厉害,却也只是干嚎,眼里并没有眼泪……” 不等胡太医说完,苏玉妍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您就别拐弯抹角了,只说梦姐儿到底怎么样就是!” ------------ 192、暗涌(下) 苏玉妍一向性情温和,即便是上次遇到定远侯祖孙三人被困内宫之事,也没有显出这样的慌乱来,胡太医自知她是为梦姐儿的病情着急,当下便索性直言道,“梦姐儿的病情,老夫一时也不敢确诊,术有专攻,还请沈少夫人去太医请专治小儿病症的姜太医前来,此人医术高明,一定能手到病除。” 听胡太医这么一说,苏玉妍便果断吩咐双珠,“立即着人去请姜太医。” 双珠拔腿就奔出门外。 秋蕙几个看在眼里,也颇是着急,但根本连手也插不上,也只能是干着急,苏玉妍抱着梦姐儿的双臂酸软得厉害,但心里的慌乱却更甚之,几乎连梦姐儿也抱不住了,秋蕙看她的手抖得厉害,急忙上前接过梦姐儿,却也像抱着个烫手山芋一样,怎么抱着都觉得不对,只急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因为孩子的哭声太大,兰亭居里的丫头仆妇们都被她哭得人心惶惶,不时有人过来向小丫头打听梦姐儿的病情,小丫头自是毫不知情,只一概回说不知,更让人觉得事情十分严重。 好在定远侯府的车马够快,少时双珠便领了姜太医进了兰亭居。姜太医早在过来的途中就得知了定远侯府的小小姐病得蹊跷,连太医的首辅胡太医都束手无策,因此进屋之后,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径直就向苏玉妍询问梦姐儿之前的症状,双珠便上前把梦姐儿之前哭闹的情形都仔细说了一遍,胡太医边听边点头,接着又为梦姐儿拿了脉,良久,才向苏玉妍道,“请沈少夫人稍候片刻。令爱的脉象有些奇特,老夫还须与胡太医仔细商议,才能确定令爱的病情。” 苏玉妍心里微沉,缓缓点头,“那就有劳姜老先生了。” 姜太医谦逊地说,“沈少夫人不必客气,等老夫与胡先生再为令爱仔细看一看。” 苏玉妍便出了屋,正逢沈珂从院外进来,满脸焦虑,一见她便问。“梦姐儿怎么样了?” “胡太医与姜太医尚在屋里,还没有确定梦姐儿的病。”苏玉妍看到沈珂,慌乱的心顿时稍稍安定下来。不过她眉宇间的忧色仍将她内心的忧虑暴露无遗。 沈珂听说连是两位太医联袂出诊,自知梦姐儿病得沉重,也不禁有些着急起来,便道,“梦姐儿呢?” 想是哭得累了。此时竟听不见梦姐儿的哭声,院子里静悄悄的,显出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安静来。 “还在屋里。”苏玉妍道。 胡太医是定远侯府的常用太医,又是太医院的首辅太医,医术高明自是不言而喻,而姜太医听说是最擅长诊治小儿的。现在两人同时为梦姐儿诊治,梦姐儿的病势就可想而知了。沈珂心里暗忖,随即伸手拉起苏玉妍。“我们过去看看吧!” 苏玉妍担心梦姐儿,自是连连点头,才到屋门口,就听里面姜太医说道,“……我觉得这病有些奇怪……” 苏玉妍顿时抬起头来看向沈珂。沈珂也听见了姜太医的话,正向她看过来。两人禁不住同时顿住脚步。 “我行医四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脉象。”胡太医的声音很低,但还是传出窗外。 “那依先生看,这位沈小姐的病……”姜太医问。 “依我看来,只怕不是病。”胡太医道。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姜太医道。 “此事非同小可,轻则致人痴傻,重则取人性命。”胡太医道。 “那我们该如何跟沈少夫人说明事情的原委?”姜太医到底不常到定远侯府问诊,不知这些贵人们的脾性,便向胡太医询问解决之道。 “沈少夫人是个有胆有识的奇女子,非一般贵妇们可以比拟,我们只管将事实说明便是。”胡太医之前与苏玉妍打过交道,还曾被锦春砸昏,自知苏玉妍是何等样人,因此也就没有这些顾虑。 “那就好。”姜太医也听闻过定远侯府的嫡长孙媳不仅是昌宁第一美人,且还性格泼辣,连沈珂那样的浪子都被她逼得走上正道,此事想必也在她的话下。 二人议定,便开了房门。正好看见沈珂与苏玉妍携手站在门口,不免有些意外。 沈珂便坦然说道,“我与拙荆担心女儿,故此过来等候两位诊断,并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谈话。” 苏玉妍也道,“你们的话我们都听见了,却不知梦姐儿到底生了什么病?” “看令爱的情形,倒不是病,而是中了邪。”胡太医道。 “中了邪?”苏玉妍来自那个科学发达的世界,向来是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的,此时还是礼貌地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胡太医便又把之前梦姐儿那几个不同寻常的情形说了,“……脉象奇特……高烧……并不是受凉或受热的症状……干嚎,又没有眼泪……” 苏玉妍想着两位太医都是医术高明又医德良好的人,不会乱下断言,一时只觉心绪纷乱,不禁急道,“那依先生看,该如何为驱除梦姐身上的邪气?” “这个应该不难。”胡太医道,“昌宁最有名的辟邪师周艺就住在昌宁郊外,快马来回不过半个时辰……” 不等他说完,沈珂就沉声道,“我立时就让人去请周艺。”说罢便招手唤过厮儿,低声吩咐了几句,厮儿点头飞奔着去了。 苏玉妍虽则不信这些东西,但见胡太医与姜太医两人联手都无救治梦姐儿的良策,也就没说什么,任沈珂安排。 胡太医因与定远侯过从甚密,梦姐儿的病情尚未稳定,他也就留下了下来,姜太医则先告辞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沈枫领着一个仙骨飘飘的中年道士进了兰亭居,丫头仆妇们纷纷避让一旁。 沈珂遂上前与周艺相见。 周艺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乍眼看去,有些像供奉在寺庙里的观音菩萨,但两只眸子却显得炯炯有神,仿佛一切妖魔鬼怪都瞒不过他那双火眼金睛似的。 他不愧为昌宁最有名的辟邪师,仔细看过被双珠抱在怀里的梦姐儿后,就直言不讳地说道,“贵府小姐果真是中了邪气。待贫道为她施法三天,就会不治而愈了。” 听他说得如此肯定,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再看胡太医,也是面现喜色,当下便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并吩咐仆妇们准备周艺所需之物。 待周艺进屋,吃过了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贫道有几句话,想与两位单独相商。” 沈珂便摒退仆妇,胡太医原也跟着进屋,听了周艺的话,便忙不迭地迈步出屋,沈珂便也没有强留。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周艺这才说道,“令爱怕不是中了邪气,而是被人施了法术。” 苏玉妍虽不信法术之说,但见周艺那庄重的神色,不免急道,“还请大师明言。” “贫道之所以对外宣称令爱中了邪,不过是避人耳目,以免打草惊蛇。”周艺缓缓说道,“况且施法之人,说不定就是贵府中人,传扬出去,对贵府而言,也未必有利。” 苏玉妍此时已明白了周艺的用意,心里一忖,顿时为周艺的思虑周全感到吃惊,想着正了趁机带人搜查各房各院,找到施法迫害梦姐儿之人。 见周艺考虑得如此周到,沈珂不禁抱拳说道,“多谢大师为敝府着想……只是,梦姐儿她现在……” 周艺微微一笑,“此等雕虫小技,并不在贫道话下,还请沈大少爷不用太过担心。此事不难,贫道今日就在府内作法,你们可趁机搜查各房各院……” 见周艺说的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全,苏玉妍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当下便上前施礼,“多谢大师指点……” “沈少夫人不必客气。这都是贫道份内之事。”周艺的眸光从苏玉妍脸上扫过,客气摆了摆手,“还请少夫人准备妥当,以免打草惊蛇。” 苏玉妍遂点头应了,便吩咐双珠去作准备。 半个时辰之后,周艺开始为梦姐儿施法。 此时已值黄昏,夕阳正好,余晖洒进碧波苑里,照在躺在床上的宋清雪身上,与她苍白的脸色交相辉映,看起来有几分凄丽。 宋清霜面色平淡地坐在她床边的锦杌上,冷冷说道,“你都听说了?” “你便要害人,也不该对个孩子下手。”宋清雪微微眯着眼睛,也不看她,只盯着窗棱外洒进来的金黄色的几缕阳光出神。 “那你说,该对谁下手?”宋清霜脸上露出诘色,“他们防范得那么严密,我又何从下手?便是个孩子,我也费尽了心机,好不容易才找到下手的机会,又怎么会白白错失?” “便是孩子死了,你以为沈珂就会喜欢上你?就会常到你屋里来与你欢好?”宋清雪忽地转过头来,眼里迸出一丝悲愤,“你这么做,是要遭到报应的!” “凭什么一样的人,她能得到那样的富贵与幸福,而我们只能远远躲在一边看着?”宋清霜迎着妹妹的眸光,语气冷凛地说道,“即便你认命了,我却不甘心!” ------------ 193、除患(上) 经过简短的商议,苏玉妍便与双珠与秋蕙兵分几路,如天兵天将一样突然降临在定远侯府各个院落,包括思定堂与怀远堂。因苏玉妍怀疑宋清霜姐妹,所以她就亲自带着人过来。 当小丫头飞奔着进来告知少夫人带着一众人马冲是院来时,宋清霜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我就知道,她会亲自过来。” 宋清雪涩然笑道,“事到如今,我再多说也于事无补,你就好自为之吧!” “你放心好了,即便被人察觉出来,我也会一力承担,决不会拉你下水。”宋清霜冷冷说道,随即站起身来,大步往门外而去。 主母要搜查妾室的院子,妾室就得无条件服从。虽然宋清霜有些不服,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仆妇们冲进自己屋里。 苏玉妍已经仔细交待过,自不会亲自参与翻箱倒柜的活动,便进屋去看病倒在床的宋清雪,眼见她神情怏怏,看起来竟是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有些同情,一时竟也找不出什么话说,才问了几句病情,就听小丫头前来报告“……搜出了一个布缝的小人,还扎着银针……” 宋清雪听得清楚,只觉眼皮一跳,旋即挣扎着起身,“我也想出去看看。” “你且躺着,就不必起来了。”苏玉妍看她脸上泛起红潮,便知异常,当下但命人好生守着,自己则到外头来探看究竟。 宋清霜面色铁青站在门口,眼见有个年长的仆妇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缝的小人,小人的背后和脑后扎着数根银晃晃的小针,顿觉血往上涌,禁不住冲上前去。大声喝道,“那是什么,快拿与我看看!”那个布缝的小人她明明藏在床下的踏板底下,那么隐密的地方,怎么都被人发现了? 有苏玉妍在这里,仆妇们自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立时便有身强力壮的仆妇拦在她跟前,柳红也沉声喝道,“这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正说着,看见苏玉妍已经从屋里出来。忙上前把手里的小布人递给她,“少夫人您看,这是从宋大姨娘屋里找到的。” 苏玉妍接在手里。一眼就看到了扎在小人脑后的银针和一张黄色的裱纸,那上头写着的,分明就是梦姐儿的生辰八字!她脸色顿时一沉,不禁怒声喝道,“宋清霜。我素日待你并不薄,你为何我害我的梦姐儿?” “少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宋清霜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拦在头里,不能动弹,只得大声说道,“我与梦姐儿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害她呢?” “人证物证俱在,你难道还想抵赖?”苏玉妍冷冷说道,“来人。把她给我带到怀远堂!” “慢着!”宋清霜眼见苏玉妍声色俱厉,不免一阵心慌,当下便大声说道,“这东西是从我屋里搜出来的不假,但却不是我的。而是别人放在我屋里的。” “哦?”苏玉妍冷笑一声,“你是碧波苑的主人。难道还有人敢支使你?” “当然没有敢支使我,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宋清霜压低声音。 “那你说说,你都有什么苦衷。”苏玉妍挥退上前拉住宋清霜的仆妇。 “是清雪她……”宋清霜支支吾吾地吐出四个字来,见周遭众人面色微变,便又继续说道,“一切都是她……”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响起一个柔弱的声音,“姐姐,你敢对天起誓,一切都与你无关么?” 众人回过头去,就见宋清雪扶着门槛站在那里,她瘦弱的身躯映在黄昏的夕阳里愈发显得茕茕孑立,齐腰的秀发散在轻拂的晚风里,微微飘动,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似的。她声音不大,但却令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宋清霜也回过头来,看到妹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眼中的神色顿时变了几变,随即扬声说道,“你与你是同胞姐妹,便是你有罪责,我替你承担下来又有何妨?再说了,你现在身有重病,我又怎么忍心……” “姐姐!”宋清雪听着姐姐这番假惺惺的话语,心里的酸楚顿时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还当我是你的同胞姐妹么?你若当我是你的妹妹,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玉妍眼见宋清雪身子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还是因为宋清霜的话而导致她这样,但从姐妹俩的这番对话,她也隐隐猜出此事多半都是宋清霜的主意,毕竟,以宋清雪现在这样悲愤的神情看来,此事很可能与她无关。 她心里一忖,又担心梦姐儿,遂扬声说道,“不管此事究竟是你们当中何人所为,我都决不会姑息轻饶,来人,把两位姨娘带到冷香苑,等候老侯爷发落。”冷香苑是定远侯府空置的院落,之前是用于处置犯错的妾室与仆妇的,不过自苏玉妍嫁给沈珂,也鲜少用到。 立时便有健壮的仆妇上前,毫不容情地拉住宋清霜的胳膊就往怀远堂走;而宋清雪却不待仆妇上前就径直扶着墙壁走了出来,秋芳见了,忍不住上前相扶,她却微微摇头,低声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那两个仆妇看到她如此柔弱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生拉硬拽,遂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前往怀远堂。 苏玉妍回了兰亭居临时搭建的道场,把身刺银针的小人交给周艺,周艺见了,不禁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见苏玉妍欲言又止,当下又道,“请少夫人放心,此等雕虫小技,贫道自有破解之法。您且回去歇息,待贫道作一夜法事,明日一早,令爱就会安然无恙了。” 见了周艺如此笃定的模样,苏玉妍也就放了大半的心,因为她知道,以胡太医的为人,决不会随便拿梦姐儿的生命开玩笑,既然他推荐周艺,想必这个周艺也差不到哪里去,况且周艺看起来仙骨飘飘,只怕也有些门道。她虽然不信迷信,但也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连科学都无法解释的,因此也就释然了。 定远侯与沈松年两个下朝回来便过来探望梦姐儿,沈松年倒罢了,只问了几句病情,定远侯却显得十分焦急,听说从碧波苑里搜出一个写着梦姐儿生辰八字且扎满银针的小布人时,恨不得立时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撕成两半,临走时还满脸怒色,丢下一句,“此事一定要从严惩治!” 宋德书因病倒在床,只让沈琳带了口信,让苏玉妍一定要严惩幕后黑手,以免将来有人重蹈覆辙。 不管苏玉妍信不信邪气之说,前半夜还时断时续地啼哭的梦姐儿,后半夜就慢慢安静了下来,躺在摇篮里,睡得十分安稳,再没有啼哭一声。 次日一早,沈珂依旧上朝点卯,苏玉妍才起床,就见双珠大步而来,小声说道,“听说冷香苑的两位都病倒了……” 宋清雪原本就是病着的,病倒了不足为奇,宋清霜却是生猛鲜活的,有苏玉妍特意嘱咐,仆妇们也不会刻意为难,又怎么会突然就生起病来?苏玉妍自不是不信,遂吩咐双珠,“不管是不是真病,也得请太医过去看一看。” 双珠便点头应了,着人去请太医。 天大亮时,周艺便过来告辞。 苏玉妍此时不禁露出满脸感激,“真是多谢大师了!”对于这个拥有普通人姓名的法师,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佩服。 周艺爽朗地笑道,“沈少夫人真要谢贫道,就到敝寺多捐些香油钱吧,也顺便为令爱求些福祉。” 苏玉妍立时便吩咐双珠,“……取五百两银子来……” 周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沈少夫人果真是个爽快人……令爱一定能平安成长,享尽富贵……”又说了好些吉详话,这才告辞而去。 送走周艺,苏玉妍便着手处理冷香苑的宋氏姐妹。 太医来的依然是胡太医,他为宋氏姐妹请过脉,才开完方子,就见一众的仆妇丫头簇拥着苏玉妍进来,他当即放下手中的方子迎上来,微笑着说道,“少夫人亲自过来了?” “不知两位姨娘的病怎么样了?”苏玉妍轻声问道。 “大姨娘倒还好……不过二姨娘,就难说了。”胡太医朝屋里扫了一眼,低声说道。 苏玉妍自知宋清雪之所以突然了无生意,只怕是因为其姐临阵倒戈的原因,若两人不是同谋倒也罢了,若是同谋,宋清雪便是病死也是活该。她心里虽如此想着,嘴里还是说道,“还请先生多多费心了。” 胡太医此时也闻知了梦姐儿之事是宋氏姐妹作祟,不免有些义愤填膺,当着众人,便也应道,“这是老夫份内之事,还请少夫人放心。”又问了梦姐儿的病情,得知已经稳定下来,便也放了心,寒喧了几句,便告辞了。 送走胡太医,苏玉妍才进屋去见宋清雪。直觉告诉她,宋清雪不像是个心肠歹毒之人,所以,她打算从这里入手。 ------------ 194、除患(下) 经过一夜的煎熬,宋清雪竟瘦了一圈似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糊在窗户上的雪丽纸,双目也焕散无神,当看到苏玉妍缓步进屋,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把眸光移开,呆呆地望着屋顶上那结网吐丝的蜘蛛,并不出声说话。 “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就不肯为自己辩白?”苏玉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 宋清雪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仍是一言不发。 “方才胡太医说了,你的病,是心病。”苏玉妍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道,其实当初你们并没有想到会嫁进沈家,也没想到嫁进沈家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你们都觉得失望,都觉得不甘。” “不,你说错了。”宋清雪忽然打断苏玉妍的话,“我仅仅只是失望,并没有不甘。”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宋清雪已经看穿了姐姐的心思,已经感到彻底的失望,不,是绝望——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都能为了自保而不惜陷害她,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趁早死了,好再活一世,下辈子,她绝不再与宋清霜做姐妹! “失望?”苏玉妍低声说道,“对,你应该失望,应该对你的姐姐失望,但却不应该对生活失望,不应该对未来的失望。” “未来?”宋清雪转过眸光,望着苏玉妍冷笑一声,“我还有未来么?”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没有未来?”苏玉妍诚挚地望着她,“只要你有生活下去的勇气,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我已经病入膏肓……况且,就算我的病好了,我不过是你们沈家的一个被遗弃的妾室,又会有什么美好的未来?”宋清雪眸光空洞。喃喃说道。 “就算你是沈家被遗弃妾室,你也会有比现在更加美好的生活。”苏玉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正色说道,“只要你再勇敢一点,就能战胜病魔与心魔,也能战胜一切邪恶的东西。” “我又该如何相信你的话?”宋清雪无力绽唇一笑。“难道你真的会把我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不负你所望。”苏玉妍郑重说道,“更况且沈珂已经请了圣谕?连武贤伯都已经答应好好为你们拣到合意的人家,你难道还不相信?” 这件事情宋清雪已经从宋德书那里听过,自然深信不疑。她所顾虑的,是武贤伯是否真心实意地为她们的幸福着想。“就算我愿意,那又怎样?我的身体。已经不……” “不,胡太医说了,只要你有信心,你的病就一定会好起来。”苏玉妍捕捉到宋清雪眼里一闪即逝的亮光,立即趁热打铁。“你不相信我,胡太医行医数十年,医术精湛,你难道连他的话也不信?只要你的身子好了,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 宋清雪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咧嘴一笑。“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我说的,自然是真的。”苏玉妍徐徐说道。“我知道你想回保新。也知道保新是个好地方,那里山青水秀,人杰地灵,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爱你疼你的亲人……” 宋清雪的眸光缓缓移到苏玉妍脸上。突然低声问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只管按例法处置便是。又何必绕这许多圈子?” “我只是不想牵连无辜的人。”苏玉妍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你就不想跟我说实话吗?” “其实……姐姐一开始去找冯道婆捐香油钱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具了别的心思,可没想到,她竟会在梦姐儿身上下手……梦姐儿还只是个孩子,又是那么可爱的孩子,她怎么就下得手去?”宋清雪胸口起伏,显得有些激动。 “有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们都会露出隐藏在暗里的那一面。”苏玉妍淡淡说道,“还好梦姐儿没事,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要她偿命。” 她说得极慢,一字一句里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冷凛。 宋清雪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面色凝重的女子,不禁一声轻叹,“为赎我的罪孽,我愿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 因为证据确凿,宋清霜谋害梦姐儿之事终于水落石出,若按沈家的家法论处,是要被送官入狱的,没想到宋清霜在送官的前一晚,竟绞了头发,说要出家为尼,苏玉妍终是心软,遂想答应她的要求,不料沈珂态度坚决,坚持要送她到官府,苏玉妍想着宋清霜心术不正,若是出家为尼之后不行正道,也会酿成祸患,因此便也没有再坚持,经过定远侯一众人等议定,遂送了宋清雪入官。 定远侯府的妾室谋害嫡女之事在短短数日之内就传遍整个昌宁,就算武贤伯府想要瞒住这桩丑事,也已鞭长莫及。因宋氏姐妹之前是武贤伯曾经力荐的,又与宛妃陆婧要过从甚密,很多人都揣测她们是不是得了宛妃的授意,不免又多了许多议论。 赵容此时已是大腹便便,仍是前来探望已经化险为夷的梦姐儿,眼见她恢复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当着沈珂的面,毫不容情地指责他纵容了妾室,这才酿成这样的祸端,沈珂也不辩解,只连连点头称是,苏玉妍则在一旁暗暗好笑,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出面解围。 宋清雪的病在苏玉妍探过她之后,果然渐渐有了起色,连先前差点就下了定论的胡太医都暗暗称奇,用起药来更加精心,因此宋清雪就好得更快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腊月。 宋清雪的身体已经痊愈,苏玉妍遂决定送她出府。 这天天气晴朗,大清早,定远侯府门外就停了一辆青渥马车,车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长的约摸四十余岁,与宋清雪几分相似,正是她的父亲宋绍证;年少的只有二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看起来文质彬彬,浑身透着书生气质,却是宋清雪自幼青梅竹马的邻居伍文城。 因是双方都早已约定的日期,苏玉妍听二门上的婆子报说外头来了保新的客人,便吩咐赶紧请进来。 一番寒喧过后,宋绍证十分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伍文城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的感激之情也令人一览无余。 当苏玉妍让双珠把大红的礼单呈给宋绍证时,宋绍证只看了一眼,就忙捧还给她,“如此丰厚……决不敢受。”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也算是送给清雪姐姐的嫁妆,还请叔父收下。”苏玉妍微笑说道,“只要清雪姐姐以后过得幸福,那我也就放心了。” 伍文城便站起身来,向苏玉妍鞠了一躬,恭声说道,“多谢沈少夫人如此善待宋小姐,他日定当厚报。” 苏玉妍轻轻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伍公子不必客气,与人为善,是我做人的原则,原也不求回报,只求问心无愧。”说罢又向端坐一旁的宋清雪道,“原说要风风光光为你办一场婚宴,但叔父与伍公子都觉得还是低调些比较稳妥,所以便只能委屈你了……” 话音未落,宋清雪已站起身来,盈盈向她一拜,“妹妹的恩德,清雪没齿难忘……” “恩德的话,就不必说了。”苏玉妍忙伸手相扶,婉言说道,“只要你从此以后能谨守本分,跟伍公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也算不枉此生。” 伍文城遂上前与宋清雪并肩而立,齐齐向苏玉妍鞠了一躬,再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 当那辆青渥马车缓缓驶离定远府的时,苏玉妍正端然坐在屋里喝菊花枸杞茶。菊花枸杞茶原就是保新的名茶,享誉全国,此次宋绍证为感谢之故,更是精心挑选,故此皆是上品。 “少夫人真是心慈。”双珠低声说道,手下不停,轻轻摇着摇篮,里面的梦姐儿正睡得酣然。 “什么心慈,不过是想着放人一条生路罢了,也算为梦姐儿积些阴德。”苏玉妍淡淡一笑。“这下好了,今年昌宁又有了新话题,咱们定远侯府又将成为话题之冠了。” “少夫人不是常说,人正不怕影子斜么?您坐得端行得正,管他们说什么呢,您只作没听见就是了。”秋蕙正好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盘红灿灿的金桔。 苏玉妍不禁笑道,“你说得不错,身正不怕影斜,我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什么鬼敲门?”秋蕙反驳道,“您这样的义举,一定会成为昌宁的美谈!” “秋蕙说的是。”双珠也在一旁应和。 “什么美谈?”苏玉妍唇边浮起一丝讽笑,“让我再度成为昌宁第一妒妇倒是一定的。” “不管如何,此事一定会让您成再度成为昌宁家喻户晓的人物。”秋蕙与双珠不由得相视一笑。即便她们的少夫人成为昌宁第一妒妇又如何,她们的爷还不是一如既往地呵护着她疼爱着她?她们有这样的女主人,也与有荣焉。 ------------ 195、风波(上)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过了年。大年三十这天,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夜,只一夜,便将整个昌宁罩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定远侯喜气洋洋,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虽然下过大雪,但大乐的风俗,出嫁的女子应在正月初一这天回娘家探亲,所以,苏玉妍便偕同沈珂带着梦姐儿回娘家。 因为与林家的亲事已经议定,吉日就定在正月二十八,苏慎便请人将小院重新翻修,腊月间就已经修葺一新,里里外外都刷了新漆,看起来十分喜庆,虽然有白雪覆盖,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里面崭新的红白相间的新漆。 苏玉妍已经有数月没有回来,乍见了修葺一新的小院,忽然觉得有些眼生,恍过神来,眼角便有些湿润,下了马车,不禁就驻足在院前,久久移不开步去。 沈珂见了,也是心生感概,不由得伸过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妍儿……怎么了?” “哦……没什么。”一时之间,苏玉妍只觉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喃喃说了几个字。 沈珂也就不再说话,更走近了些,将她拥在怀里。 这时,在后面下车的双珠抱着梦姐儿过来了。梦姐儿如今更加灵醒,已经认得母亲,张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哦哦哦地找娘,看见娘亲就在前面,却不理自己,不由小嘴一张,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惊动了院里的人。院门当下打开,江妈妈出现在门口。看见门口这一大波人,不禁喜笑颜开地迎出门来,一边让小丫头去里头通报,一边把沈珂苏玉妍迎进门去,眼睛还不时瞟着梦姐儿,又一迭声地夸赞着,苏玉妍忙把梦姐儿递到她手里。梦姐儿本就不认生,此时被母亲递到一个陌生婆婆的手里,虽然有些不适应,但看到这婆婆满面笑容显然是极喜爱自己的模样。也就不再反抗,反冲着江妈妈哦哦哦地说起话来,惹得一屋子人都乐呵呵地笑起来。 苏氏父子正在商议着怎么布置厅堂。听了小丫头的通报,连忙迎了出来,看到众人簇拥着女儿女婿过来,脸上不由得堆起了笑容,双方见了礼。不等上茶,苏慎便从江妈妈手里接过梦姐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仔细,这才笑道,“才两个月不见,梦姐儿又长大了这么多……已经能坐稳了吧?”最的一句。问的是苏玉妍。 “已经能下地爬了。”苏玉妍笑道,“只要醒着,就没一刻安静下来的。” “那就好。”苏慎乐呵呵地笑着。“小孩子不安静,就说明她身体康健。” 丰姨娘站在苏慎的身后,也是满脸笑容地夸赞着梦姐儿长得好看。因着苏玉修的关系,苏玉妍对她倒也显出几分尊重,并让双珠送上年节厚礼。 这边沈珂已经跟苏玉修说了起了话。“……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苏玉修则婉言拒绝。“……林家并不是讲究奢华之家,倒也没有什么要求,如今家具等物已经置办妥当,姐夫只管到时候来吃喜酒便是……” 沈珂也不以为意,便欣然点头,遂转移话题说起了明年即将推出的新的科举制度。这是士子们都感兴趣的话题,苏玉修也参与了其中的编纂,自是兴致勃勃。 苏玉妍插不上话,便问起了苏慎婚宴置办的情况。 因林家是书香门第,并没有太多讲究,也没有提出什么过高的要求,又因那林家小姐是苏玉妍曾经亲眼见过的,交谈过几句,不仅相貌出色,言谈举止也十分端方有礼,所以苏慎都颇觉满意,虽然这些日子天天操办着家里的一应事情,倒比之前显得精神了许多,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由。 听苏慎说了,苏玉妍也就放下心来。眼下距离吉日还有二十余日,便有什么不及置办的,也都还来得及。苏家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也不能显得太寒碜,方才进门的时候,她发现厅堂里摆设的那具屏风还是当初从信阳运过来的旧物,另外还有那显得空荡荡的多宝格里也得摆放几件像样的东西才好,她这个做姐姐,正好能在这方面尽尽力。 因大乐的风俗,大年初一只走娘家,苏玉妍一家遂留下吃了晚饭才走。沈珂也很是高兴,在苏慎劝酒的时候并没有推辞,一连喝了三杯。苏玉妍想着沈珂平日不太擅长饮酒,但今天毕竟不同往日,也就没有劝阻。也不知是苏家新买的白酒酒力太猛,还是沈珂不胜酒力,三杯下来,沈珂的脸上竟浮起了一丝红晕,临走告辞时还比平时多说了几句话,直惹得双珠与秋蕙暗暗偷笑。 回到定远侯府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全府上下挂满了羊角宫灯,都换了红色的新纱,显得格外喜庆,格外明亮。 进了兰亭居,沈珂便觉头重脚轻起来,恰值梦姐儿饿了哭着要吃奶,双珠与秋蕙又忙着指挥丫头仆妇卸马车上苏家送的信阳特产,苏玉妍便让柳红侍候沈珂洗漱,虽然在看到柳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她心里闪过一丝游疑,但想到不过片刻工夫,应该不会有事,遂让两个小丫头扶着沈珂进了浴房,又着人去厨房做醒酒汤。 当柳红听到苏玉妍竟吩咐自己侍候沈珂时,不禁喜出望外。把醉眼惺松的沈珂扶进净房,她立即就让两个小丫头去打热水,热水才来,她便把小丫头支走了,看着沈珂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她只觉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心里飞速地转开了。 自从作为苏玉妍的陪家嫁进沈家,因为苏玉妍防范得极严,她几乎没有单独跟沈珂接触的机会,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关键备用的人选,所以她一直都是伺机以待,不敢出半点差池。当她看到名正言顺嫁入沈家为妾的宋氏姐妹一个进了牢狱,一个则悄悄出府,她不免有些几分心灰。不过,她自负美貌,想到自己并不逊色于苏玉妍的容颜,不免又觉得不甘,故此这一颗心儿时上时下,患得患失,从来没有真正安分下来。 这一刻,她觉得,机会来了。 对于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她决不会轻易错过。 吕妈妈也亲自送了醒酒汤过来,柳红端起碗来给沈珂喂了一口,沈珂嫌烫,她便趁机把碗放在一边,让吕妈妈先走了。待吕妈妈一走,她则飞快地去屋里取了一个小纸包打开,把纸包里的药粉尽数倒进碗里,然后又端给沈珂。沈珂半梦半醒间,觉得口渴,唇边沾着湿气,便顺从地喝了。 沈珂并不擅饮酒,今日心情不错,故此多喝了两杯,本就晕晕乎乎的,现在又喝下被柳红加了“料”的醒酒汤,更觉体内燥热不已,再加上浴房里萦绕的热气扑面而来,更让他觉得身上热得难受,便伸手拉开了外袍。 此时此刻,柳红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快步上前为沈珂脱衣。她知道,时间紧迫,她必须主动出击,一定要赶在被人发现之前做完某件事情,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她的身份由奴婢变成半个主子。 沈珂感觉到有一双柔软的手在替自己解衣,还道是苏玉妍来了,只觉心内的饥渴更甚,当下便伸出手去,把那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嘴里含糊不清地叫道,“妍儿……” 柳红正想着该如何下手,不防突然被沈珂拉进他的怀抱,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沈珂模模糊糊叫了一声妍儿,她心里一动,遂娇声应道,“爷……”话音未落,嘴唇就被沈珂的嘴唇紧紧封住,她虽未经人事,却也在苏玉妍出阁之前受过丰姨娘的指点,知道此时此刻该用什么办法让男人继续下去,她当即伸展双臂,顺势搂住沈珂的腰身,挺起高高耸立的胸脯,紧紧贴上他的身体。 沈珂闭着双眼,隐隐约约觉得今天的苏玉妍比往日更为狂放,还道她是为自己的激情感染,更觉心火怒放,一双手便摸索着去解她的衣裳。 柳红感受到沈珂的急切,当下便主动褪起了衣裳,三两下便褪下外裳,只余了上下两件贴身亵衣紧紧裹在身上,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柳红的身形跟苏玉妍不相上下,因此沈珂伸手间摸到这具香软的身体时,便毫不迟疑地按住了她高耸的胸脯,另一只手便顺着衣裳的前襟滑了进去。虽然浴房内温度适宜,但当沈珂的手触及她高高耸起的胸脯时,柳红的身体还是禁不住微微颤动了一下。毕竟,她还是处子,第一次有男人接触她的身体,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朝思暮想的沈珂,她又怎么能不激动万分呢?激动之下,她就情不自禁地娇声叫了出来,“爷……”她的声音与苏玉妍略有不同,苏玉妍清脆而娇腻,而她却是惯有的柔软得像发嗲的声线,稍微用心,便有分辨出来。只可惜,此时的沈珂已经完全陷入情欲的深海,根本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反而将她的身体搂得更紧,另一只手“嘶”一声将她身上的亵衣扯成两半,紧接着,便将自己的身体压了上去。 ------------ 196、风波(下) 柳红顿觉心跳如鼓,当下毫不迟疑地伸出光裸的双手紧紧揽住沈珂的腰身。沈珂得了她的鼓励,更是将身子往下一沉,吻上她的脸。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出现在门口。 柳红听见异动,早已拿眼扫过,见房门处只有一个小丫头,心念急转间,就佯作没有发现,仍就搂紧沈珂的腰身不放,还主动凑上唇去让沈珂亲吻。 当小丫头看到眼前的情形,只惊得目瞪口呆,失神之下,随即拔腿就跑。 而沈珂却浑然不知这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仍将头埋在柳红胸前,双手上下游走。柳红情知时间紧急,更是急不可耐地抓住沈珂的手往自己敏感的地带去抚摸,希望赶在苏玉妍过来之前酿成事实。沈珂此时已陷入浑沌,哪还分得清什么,只觉下腹有烈焰燃烧,坚挺得再也无法忍耐,遂将柳红按在椅上,就跨坐在她身上。 柳红心里暗喜,连忙张开双腿,极力应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娇斥,“沈珂!” 柳红闻声抬头,顿觉心里一凉,当下作势挣扎了几下,张口叫道,“少夫人,快救救奴婢!” 沈珂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他,感觉很是耳熟,有些像苏玉妍的声音,他忽想到压在身上的就是苏玉妍,外头怎么还有传来她的声音?他这么一忖,就觉心痛欲裂,遂也抬起头来往门外看去,这一看之下,就见一个酷似苏玉妍的女人站在门首,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她的面目,他心里微动。旋即垂眸看向身下的女人。浴房里的光线更暗,身下的女人一动不动,不用看,他也明白了,这不是苏玉妍。可为什么他会把这个女人压在身下?又觉得身上饥渴难耐?不及细想,苏玉妍已经迈步进来,冷冷地看着他,沉声说道,“你喝多了!” 沈珂浑浑噩噩地应声站起,恍惚想起自己是喝多了酒。可此时此刻,就算他再冷静自持,也决难想到是柳红在他的醒酒汤是下了药。看到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自是更难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当下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苏玉妍拉进怀里,哑声说道。“妍儿……” 听沈珂说出这话,苏玉妍才觉出异样。刚才小丫头飞跑着去找双珠说明原委,双珠委婉地说给她听时,她只道是沈珂多喝了两杯被柳红的美色所迷惑,一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便急忙过来,当然。仓促间她也没忘了清场,让双珠和秋蕙守在浴房门外,只自己一个人进来。她只看了一眼。就觉怒火蹭蹭地直往脑门上冲,转念想到一般王侯之家如沈珂这般的年纪的子弟大半都是妻妾成群的,唯有沈珂成婚几年仍只有她一人,也算是个奇葩了,她也该给他留几分情面才是。这么一忖。她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上去把沈珂从柳红身上扯下来。现在听见沈珂声音沙哑,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再仔细一看,他那双平素里炯炯有神的眸子竟然布满血丝,更令她生疑的是,他望着她的那双眼里,分明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欲望! 这样的沈珂,不是她所熟悉的沈珂!苏玉妍心里猛地一跳,随即用力推开沈珂,径直走到尚躺在浴椅上的柳红身边,“啪”地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她脸上。 刹时,柳红白嫩的脸上就出现了五个指印。她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拉着已经被撕成两半的无法遮挡身体的亵衣,眼里扑簌簌地滚下泪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说道,“少夫人,是爷他……” 苏玉妍初时从双珠嘴里听到柳红主动亲吻沈珂的话时,就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后悔,进门后看到这一幕,更是怒火中烧,又哪里会不知道柳红早就伺机以待?不等柳红说完,她又是一个耳光搧在她的脸上,“我带你到沈家来,并不是要你来勾引爷的,你不要脸不打紧,却把我们苏家的脸面给丢尽了!” 见苏玉妍如此盛怒,柳红也不敢再为自己辩解,只得委委屈屈地双手捂面,想着自己功亏一篑,不由得十分懊丧,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沈珂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苏玉妍猛力一推,身子一个趔趄,脑袋就撞上了浴房的门框,只撞得“砰”地一响,他不禁闷哼一声伸手捂住痛处,脑中一阵激荡,顿时清醒不少。未等他回过神来,就见苏玉妍铁青着脸走到他身边,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也不管他身上只着了亵衣,守在门口的双珠与秋蕙忙不迭地闪开身去让他夫妻二人匆匆走过。好在夜色已浓,又有双珠和秋蕙刻意隐瞒了风声,外面静悄悄的并无人声,倒也没有人看见。 进得屋来,苏玉妍便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这才转身对着沈珂,冷脸说道,“你便看上了柳红,也不该在那种地方……” 话音未落,沈珂已红着眼一把将她带进怀里,喘着粗气说道,“妍儿,你听我说……”因为方才那一撞,他的理智已恢复了少许,此刻他体内的烈火依旧熊熊燃烧,这不禁让他觉出有些不对,苏玉妍的话更让他感到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因此便想着给苏玉妍解释一下,没想到苏玉妍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拉,整个人都滚进他怀里,膝盖一软还差点摔倒,他当即伸臂紧紧将她搂住,两人的身体便亲密接触。沈珂的身上本就穿得单薄,碰到苏玉妍香软的身体,体内又嗖地一下窜起欲火,当下便俯身吻上她的脸。 苏玉妍又惊又怒,情急之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啪”地一掌打在沈珂脸上。 沈珂吃痛,也是一惊,一惊之下,自然便松开手来。 苏玉妍失了束缚,当下退后两步,沉声说道,“沈珂,你怎么了?!”卧房里的烛光自比浴房里要明亮得多,她已经从沈珂那泛红的眼睛看出不对。 这一掌打得沈珂眼冒金星,让他的神智也清醒不少,看到眼前的爱妻怒气冲冲,而自己只着了亵衣裤,还光着脚,顿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问道,“妍儿,我这是怎么了?”话一说完,忽想起刚才在浴房内的情形,脸上顿时腾起一片可疑的红色,不等苏玉妍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难道是有人给我吃了什么药?” 他这一说,苏玉妍顿时想起柳红那妖媚的模样来,满腹怒气就不打一处来,却也不便再深责沈珂,只默然不语。 要说吕妈妈做的醒酒汤,效果一直是不错了,这会儿沈珂的酒意的确消散开去,因此他就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异样了。他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略一细想,就记起扶他进浴房的人好像是柳红,联合前情,便有了怀疑,但想着柳红是苏玉妍的陪嫁,又是她身边的大丫头,有些话,也不好说开,又想起方才自己在浴房内肯定有失礼的举动,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遂也没有再开口。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没有说话,只有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两人的脸上,显得格外沉闷。 沈珂觉得鼻头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昌宁的正月与隆冬的天气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沈珂方才从浴房被苏玉妍一路拉着走到正房,饶是他从小练武的身体,也觉得十分寒冷,更何况还是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一路踩过来?故此还是受了寒。 苏玉妍原本紧绷着脸生沈珂的闷气,此时听见他打喷嚏,眼角的余光再扫到他的赤脚上,这才想到自己刚才盛怒之下竟忘了让他穿上外袍再出来,不由得心生悔意,便转身走到床边拿起他的棉鞋往他面前一丢,冷冷说道,“先穿好了再说话吧!”一边说着,一边又去衣柜里取了一件貂皮外袍扔给他。 沈珂打完喷嚏,头脑就完全清醒过来了。再看苏玉妍生气的模样,只觉十分可爱,飞快地把外袍披好,又把脚笼进棉鞋里,这才走上两步,沉声说道,“你真生气了?” “你都那样了,我还能不生气?”苏玉妍板着脸,别过头去。 “都怪我不好,多喝了几杯猫尿,就认错了人……”沈珂上前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我真的是认错了,请你相信我。” “便是认错了人,也不该在那种地方……”苏玉妍冷哼一声。其实,自从沈珂参悟了许家的“秘籍”之后,他们的夫妻生活就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只有机缘适宜,心情适宜,地点适宜,她根本就不会在乎是否是在床上,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别的地方比床上更为惬意,浴房那种地方,也曾有他们欢娱的回忆,不过,若换了女主角,她就只觉得那里肮脏了,尽管沈珂可能是受害者。 “是,是我不对,是我太冲动了,我该死,我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沈珂自知苏玉妍为此感到愤怒,想到自己一世清名差点毁于一旦,也觉得有些惭愧,当下便涎着脸陪笑道,“还请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小人这一马吧!” ------------ 197、决断(上) 苏玉妍佯作没有看到他陪笑讨好的脸,将头别过一旁,沉声说道,“亏你还自诩聪明机智,难道就没有觉出什么异样?” 看方才那情形,沈珂分明就是被情欲缠身,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沉稳从容的男人? 沈珂心中早存疑虑,此时被苏玉妍提醒,想到柳红是她的陪嫁,怕失了她的颜面,便委婉说道,“想是我喝得多了……平日里我并不擅长饮酒,今日喝的那坛花雕又是陈酿……” 苏玉妍蓦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实话?难道是想维护什么人?”如果沈珂真有意要维护柳红,那柳红便留不得了。 “妍儿……”沈珂不由得轻叹一声,“我的心,你难道就真不明白?” “不是我不信你,是事实让我信不得你。”苏玉妍微垂眼睑,低声说道,“如果你真想纳妾,我决不拦你,你只管跟我说明白,便是要柳红,我也是肯给的。你又何必如此性急?”她说得很慢,神情也有些忧郁,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沈珂的失望之意。 沈珂的脸色微微一沉,旋即上前搂住她的肩膀,也低声说道,“我与你夫妻几年,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这几年来,我几时跟你提过纳妾之事?就是当初祖父逼着我娶陆氏之时,我也没有动摇过我的决心。我既娶卿,就决不负卿。” 见沈珂如此郑重表态,苏玉妍也没有得寸进尺,便缓缓转身,面对着他,涩然一笑,“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沈珂看着她的眼睛,“柳红是你的陪嫁。就算她再生得如何美丽动人,我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她?先前的事,你的确是误会我了。” 其实苏玉妍已经看出端倪,此时冲沈珂发火生气,不过是想发泄心里的郁闷,当然,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大可从柳红那里下手,但她还是想听到沈珂亲口说出来。 “既然是误会。那此事……就此揭过吧!”她淡淡说道,“天色已晚,爷也该歇息了。”事情的原委。她还是好好查一查的,不管是谁,只要敢打沈珂的主意,她就决不姑息。 “是啊,天色已晚。也该歇息了。”沈珂别有意味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拥住她往床边走,下腹的坚挺紧紧贴着她的纤腰,将他的欲望一展无遗。 苏玉妍曾听人说过吃过春.药的人如果不行房就会导致多种可怕的后果,严重的甚至会危及生命。自然不想沈珂弄成那样,但也不愿意充当他发泄的工具,当下便用力推开他。冷冷说道,“是该歇息了,不过梦姐儿今天着了凉,我想跟她睡。”说着抬腿便走。 沈珂原想伸手拉住她,想了想便缩回伸到一半的手。就算错不在他。她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但凡是个女人。见到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亲热,又怎么会觉得舒服?罢了,还是给她一些时间,也给自己留一个自行解决的空间,这样双方都好。沈珂心里忖着,就轻声说道,“那好吧,你早些歇息……”便任她去了。 苏玉妍出了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才料理完宋氏姐妹,不想又出了这事。柳红是她的陪嫁,丰姨娘的意思是预备着在她不方便的日子里给沈珂留用的,但这几年沈珂一直没有纳妾的意思,又因为外头盛传苏玉妍妒妇悍妇的名声,更没有人敢给沈珂说和,因此沈家内宅倒也风平浪静。后来虽说皇帝给沈珂赐了宋氏姐妹,沈珂却一直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们,更别说动什么别的心思了。就是在苏玉妍怀梦姐儿和生产之后那段漫长的时日里,就算苏玉妍不能行房,沈珂也还是夜夜都歇在她的身旁。这样的好男人,别说在古代,便是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社会,也算得上是极品了。 一阵寒风吹来,掀起了她的裙裾,冷风钻进裙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令她烦燥的心瞬间冷静下来。 罢了,沈珂既是男人中的极品,此事便罢了吧!只是柳红那里,还得好好问一问,若真是她想勾引沈珂,那就留不得了。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往浴房而来。浴房那边的已经黑灯瞎火,双珠应该已经把柳红带走了。 到了浴房门口,她把手往后一伸,说道,“把屋里的灯点亮。” 默默跟在她身后举着灯笼为她照明的小丫头连忙奔进屋去,取了灯笼上的纱布,凑近烛台把屋里的灯烛点燃。 屋里慢慢亮了起来。 “你先出去……把灯笼给我。”苏玉妍吩咐小丫头。 小丫头忙把灯笼递给她,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苏玉妍举着灯笼,在屋里细细看了一遍。她在拽沈珂出屋里,并没有忘记吩咐双珠保护现在,所以这屋里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 浴桶里的热水依旧冒着热气,泡在水里的艾叶完好无损,说明沈珂根本就没有进过浴桶;地上也没有水渍,却有一件醒目的东西——粉红的女式棉袄。苏玉妍弯腰捡了起来,她身边的丫头,多着素净的衣裳,只有柳红,素来穿红着绿的。她伸手捻了捻,棉袄极薄,像是秋袄,遂肯定这是柳红的外裳,这丫头体格还真强健,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袄,不是为了别的,只为向人展示她婀娜多姿的身段。 苏玉妍把棉袄拿在手上,视线落在被损毁的扣褂上,停留了许久,才慢慢移开眸光,又在屋里搜寻。 她的目光又落在一只蓝花镶金边的小碗上。这一定是沈珂喝过醒酒汤的碗。她心里微忖,旋即蹲下身去,拿起碗来。碗里尚有未喝完的汤。她把碗凑近鼻间,隐约有淡淡的薄荷味道,果然如她所料,是沈珂常喝的带薄荷味道的醒酒汤。她蹲在原地,眸光流转间,忽然看到墙角处有一个小小的纸团。 她心里一动,便上前拿起了纸团,慢慢展开来看。这是一张淡黄色的细绢纸,是人们描鞋面或香囊等花样常用的纸张,再一细看,就发现了细绢纸里面似乎有些黏乎乎的,伸手一摸,指端竟出现一些白色粉末。这就是了,怕就是这东西在作祟。 苏玉妍将纸团笼进袖里,又仔细将浴房里再察看了一遍,确认再无异样,这才提起灯笼出来。 小丫头安静地等在门口,见她出来,忙上前替她掌灯。 苏玉妍便道,“去西厢吧!” 丫头们都歇在西厢,双珠行事向来谨慎,没有苏玉妍的明示,她自不会擅自做主,这会儿她房间里亮着灯,想来应该是在屋里。 苏玉妍走近,伸手轻轻敲响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就仿佛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一样,苏玉妍抬眼看去,果然是双珠站在门边,她旁边还站在秋蕙,两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善,看见苏玉妍时才略有缓和,低声说道,“少夫人快请进吧!”待苏玉妍进屋,双珠便迅速把门掩上。 屋里光线昏暗,柳红安静地坐在木杌上,穿着齐整,头发也绾成一个圆髻,与先前那云鬂半掩酥胸半露的情形已有天壤之别。她脸上的神情也淡淡,看不出什么异样,见苏玉妍进来,也没有起身相迎,更没有露出惶恐与惧怕之色。不过,因为天气寒冷,她刚才在浴房里本就穿得单薄,双珠为惩罚她更是故意连地上的薄袄都让她穿在身上,所以她虽然佯作强硬,但身体还是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与她脸上的镇定人家形成鲜明对比。 双珠见了她这副模样,脸上的怒气更盛,不过因为苏玉妍并没有开口,她也不好僭越,只能怒目而视。 秋蕙则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里分明写满了轻蔑与鄙夷,似乎不屑于与柳红说话。 苏玉妍缓缓走到柳红身边,盯着她娇美的面容,好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柳红先前挨了苏玉妍两个耳光,两颊依然显得有些红肿,她闻声抬头,毫无惧色地回望着苏玉妍,淡淡一笑,“少夫人肯听奴婢说话么?” 双珠见了,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替主子给柳红几个耳光,转念一想,就冷冷说道,“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人会相信你所说的话。” “双珠,让她说。”苏玉妍唇角微翘,露出一丝冷笑,“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自圆其说。” 柳红见苏玉妍肯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当下精神一振,便朗声说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瞒过了自己在沈珂的醒酒汤里下药的事。 “果真是这样?”苏玉妍听她说完,才缓缓问道。 “是的,真的就是这样。”柳红一迭声地回答,“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 苏玉妍沉吟片刻,慢慢从袖里取出一个纸团,举到柳红面前,“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 198、决断(下) 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柳红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飞快地瞟了一眼,旋即低下头去,嚅嗫着说,“……奴婢不知道。” “你是当真不知道?”苏玉妍冷冷地看着她微垂的眼睑,“还是不敢说?” “奴婢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柳红仍旧垂着头,低声说道。 苏玉妍冷笑一声,“方才只有你和爷在浴房里,这个东西不是爷的,除了你,还会有谁?你便不说,我也知道你具了什么心思……我若想置你于死地,随便寻个什么借口就可以将你立时打死,又何必跟你说这许多?不过是看在你侍候我这几年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的份上想放你一条生路罢了。” 双珠与秋蕙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苏玉妍手里那张微黄的纸片,也隐隐猜出几分,眼里的鄙夷之色更盛,却都保持着沉默。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柳红不敢看苏玉妍的脸色,但也听出她语气中的气恼之意,想着先前被送进牢狱的宋大姨娘与苏玉妍还是表姐妹,却也落得那样的下场,心里便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来,这么一忖,脸上便露出几分怯色来,当即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奴婢真不知道少夫人说的是什么东西……” “好,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你。”苏玉妍心中盛怒,但还是压低声音说道,“不过,等我查清了事情的真相,也就是你离开沈家之时了。”她本着一片慈善之心,想着柳红终归与她主仆一场,又是她的陪嫁,便是将她逐出沈家,也得给她留几分颜面。没想到柳红竟是油盐不进,倒负了她一片好意。 “少夫人……”柳红兀自嘴硬,“奴婢真的是清白的。” 苏玉妍遂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柳红,只叫过双珠与秋蕙,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出了房门。自作孽,不可活,柳红死不悔改,也就怪不得她了。 夜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丝丝寒意,她不禁缩了缩脖子,白貂披肩柔软的皮毛紧贴着她微凉的脸颊。驱散了不少寒气。 她慢慢地走在走廊上,迎着寒风,眸光沉凝,脚步稳健。 而此时的沈珂,难受得无以复加。满脑子都是苏玉妍那娇美的面容,他恨不得立时奔出屋去把她找回来,然后把她拥进怀里好好亲热一番,但他知道,她心里有了疙瘩,而且还是个危及他们夫妻感情的大疙瘩。他不能着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一定要慢慢为她解开这个心结…… …… 次日一早。沈珂便起来上朝点卯去了,而苏玉妍刻意回避,便没有与他照面,等他走了两刻钟后才回了正房,派人把沾有白色粉末的纸送进了当地医馆。得出的检验结果果然与她的推测丝毫不差。过了一夜,她的心情已经比昨夜平静了不少。拿着郎中开具的检验单,看了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已经确定下来,便趁早将柳红打发出去吧!不过,柳红毕竟是自己的陪嫁,便是要打发出去,也不能引人起疑。 柳红年纪也不小了,若以嫁人将她打发出去,自是最合适不过。苏玉妍心里琢磨了许久,遂吩咐双珠把柳红领来。 此时已值晌午,天色却显得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雪。柳红心神不宁地随双珠进了屋,一眼看见苏玉妍端坐在上首,手里还捏着一张黄纸,不用多看,她也知道这张纸就是自己不小心掉在浴房里的那张曾经包过春.药的纸。她连忙垂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已经让人把纸上的药粉送到医馆去验看了。”苏玉妍捏着那张纸轻轻抖了抖。 柳红心里一跳,不敢应声。 “你难道不想跟我说点什么?”苏玉妍沉声问道。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跟少夫人说什么……”柳红飞快地瞟了苏玉妍一眼,随即垂下眼眼睑。 “医馆的郎中说了,这纸上的药粉,是春.药。”苏玉妍盯着柳红那近乎妖媚的面孔,冷冷说道。 柳红身子一抖,仍然没有应声。 “事情的经过到底如何,我现在也不想再追究了。”苏玉妍放下手中的纸张,把眸光移到柳红那紧握在拳头上,“我只想告诉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配人的时候了。” 柳红一听,顿感惶然,只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央求道,“请少夫人别赶奴婢走,奴婢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决不敢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苏玉妍淡淡说道,“你到了适婚之龄,我若留着你不放,你心里也必定生出不满,所以,还是早些为你拣个如意郎君的好,也不枉你侍候了我一场。” 听到这里,柳红已知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当下便挪动双膝到了苏玉妍的跟前,双手抱住她的裙角哭道,“还请少夫人发发慈悲,别把奴婢赶出府去,奴婢来生便是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少夫人的恩德!” 双珠见苏玉妍眉峰微颦,立即上前拉开柳红,不耐烦地说道,“好端端地你哭什么?!让人看见还道是少夫人责罚了你!赶紧起来吧!”一边说,一边拉柳红起来。 柳红却硬拽住苏玉妍的裙角不放,呜咽着说道,“少夫人,您就让奴婢留在府里吧……” 苏玉妍冷冷地抬起脚来,一脚蹬开柳红,“我已经差人跟丰姨娘说了,请她为你拣好人家,就在这几天把亲事办了。你若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便好自为之吧!”说罢便让双珠和秋蕙带她出去。 “少夫人……”柳红没有防备,被苏玉妍一脚蹬倒在地,却又急忙爬起来,低声乞求,“求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一旦出府,就没有活路了……” 苏玉妍一听,不禁心里一动。这是什么意思?出了府嫁了人,虽说不如定远侯府这般,但也不至于就没了活路。她心里微忖,就挥手制止了双珠和秋蕙两人拼命拽住柳红往外拖,“你且把话说明白些。” “少夫人……”柳红得了这话,就如同拽住了救命稻草,当下泪如雨下,再没了先有那抵死不认帐的决心,“奴婢跟在少夫人身边,一直忠心耿耿,可是,奴婢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还有病弱的妹子需要养活……” 话音未落,就被苏玉妍冷冷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呀!”柳红支吾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迫不得已?”苏玉妍睨了她一眼,“说明白。” 柳红停止挣扎,看向双珠与秋蕙。 苏玉妍知道,她这是想让这两人回避,不禁冷冷一笑,“她们都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就是了。若你说的都是实情,我会酌情处理。” 柳红连忙说道,“奴婢说的都是实情,不敢有半句谎言。” “什么实情?”苏玉妍端坐不动,心里却是微微一惊。难道柳红勾引沈珂,竟是受了别人指使不成? “是丰姨娘她……”柳红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声如蚊呐,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清楚。 “你说什么?”苏玉妍隐隐约约听到“丰姨娘”三个字,自是诧异不已。她与丰姨娘并无过节,之间也没有利害冲突,丰姨娘又为何要对自己不利?就算真是丰姨娘所为,那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便是柳红真成了沈珂的妾室,丰姨娘又会在其中捞到什么好处? “丰姨娘跟奴婢说,只要能得到爷的眷顾,这一辈子就会衣食无忧了,还让奴婢在少夫人不方便的日子里好生侍候着爷……那药粉,也是丰姨娘她送给奴婢的,说是在适当时候使用的……”柳红偷偷打量了一下苏玉妍的脸色,继续低声说道。 就算丰姨娘再不喜欢自己,但自己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又怎么会这样嘱咐柳红?就算柳红成了妾室,得了沈珂的欢心,也绝不可能撼动自己堂堂少夫人的地位。苏玉妍心里暗忖,便将桌案一拍,“丰姨娘为何要这样嘱咐你?” “丰姨娘说,少夫人就算再得爷的喜欢,男人也难免会有喜新厌旧之心,时日久了,爷必定会对少夫人有所疏离,与其让爷对别的女人动心思,倒不如把爷的心栓在自家屋里……”柳红见苏玉妍肯听她解释,便细细将丰姨娘交待她的话都说了一遍。 “丰姨娘真是这样跟你说的?”苏玉妍不怒反笑。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柳红抬起头来,脸上犹有泪痕,“还请少夫人看在奴婢这几年兢兢业业侍候您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我若不打算饶你,早在昨夜就将你乱榻打死了。”苏玉妍冷笑一声,“你若识趣,过两天我就让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否则……” “少夫人……”柳红顿时泪如雨下,欲待挣扎,却被双珠与秋蕙两人使劲拽住胳膊动弹不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苏玉妍冷冷丢下一句,摔门而去。 PS: 墨兰因最近忙于农活而断更,还请亲们谅解,不要弃文,下个月农活忙完,一定不再断更。现在每天都是六点起床做饭,吃过饭就到棉地里捡棉花,有时候中午也是带饭到地里去吃,天黑才回家……屁股沾到椅子就不想动弹了。墨兰患有颈椎病,以前常常痛得睡不着,这几天累得全身酸软,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 199、亲事(上) 正月十二的傍晚,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地万物都银装素裹,显出一派圣洁宁静的景象。 次日一早,雪花仍伴着呼啸的北风飘飘悠悠地随着寒风洒落,只比昨夜稍稍小了一些,天气似乎比昨天更为寒冷了。 苏慎起得很早,开了屋门,披上羊毛大氅来到院里。江妈妈正领着两个仆妇清扫甬道上的积雪,见了苏慎连忙上前招呼,笑道,“这大冷的天儿,老爷怎么不多睡会儿?” 苏慎微微一笑,“上了年纪就少了磕睡。” 才说完,丰姨娘就从屋里转出来,手里抱着一个手炉,快步上前塞到苏慎手里,“老爷……外头风大,还是快进屋吧!” 苏慎不看她,也不接那手炉,只淡淡应了一声,“外头空气清新,我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就进去。”说罢轻轻咳嗽了两声。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虽然江妈妈几个兀自扫着雪没有看向他们,丰姨娘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当下也不再勉强,只强笑道,“老爷的病体才好些,还是要多多保重才好……” “我知道了,你怕冷,就赶紧进屋吧!”苏慎冷冷说道。 他的口气略为有些不耐,声音并不大,但却令丰姨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知道,因为柳红的事,他已经对她存了芥蒂,当然,这只是小事,就算老爷再怎么冷落她都不打紧,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修儿的亲事,林家小姐遇到那样的事情,名声已经坏了,若再娶进门来,岂不是连修儿都要被她连累?看老爷这副样子。分明也是为此事忧心重重,自己不过一个姨娘的身份,便是修儿的亲娘,她的话,老爷也未必肯听。她心里虽这么想,神情仍显出几分恭谦来,“老爷……妾身知道老爷为着修儿的事情担忧,可不管怎样,您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我知道了。”苏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一向见惯了他温和笑脸的丰姨娘站在他的身侧,见状也不再多说。垂了眼睑缓步进屋,将暖烘烘的手炉抱在胸前。 在甬道上拿着扫帚清扫积雪的江妈妈也听见了两的对话,不由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自从她随宋德诗到了苏家。就把苏家当成自己的家了,便是宋德诗死后,苏家的小姐少爷也待她敬重有加,更让她觉得自己成了苏家的一份子。大小姐历经重重波折后嫁进了定远侯府,也算是苦尽甘来修成正果。后来玉修少爷也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又与林学士的女儿订了亲,眼看着他的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却不料林家小姐竟然在上香还愿之际遭遇歹徒绑架,还与歹徒孤男寡女地相处了一夜,虽然林家力证林小姐还是清白之身。但外头的流言却如同此际的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唉,这可如此是好? 另两个仆妇也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家老爷与姨娘的对话,她们都已经听说了林家小姐的事。知道老爷定为此事烦心,因此更是小心翼翼地铲着积雪,生怕发出大的声响引起老爷的迁怒。 苏慎站在屋檐下,久久没有移动脚步。有雪花伴着北风吹进他的颈脖,凉意沁骨。虽然天上仍飘着雪花。但到底不如昨天下得大了,被江妈妈几个扫过的甬道又慢慢地洒满了雪片。刚开始的时候,雪片一落地就融化了,慢慢的,雪片一片一片叠加起来,慢慢变厚,慢慢变白,甬道上又铺上一层白白地毯了。 江妈妈把扫帚递给一个仆妇,慢慢走到到苏慎身边,柔声说道,“老爷,您都在外头站了两刻钟了,小心冻坏了身子……” 苏慎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应声,只转过身来,缓步走向书房。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他的头上、肩上及羊毛大氅上,密密麻麻都是未融的雪片。 江妈妈忙快步跟上来,接过苏慎顺手脱下的羊毛大氅,拿过鸡毛掸子在门外掸了掸,这才抱着大氅进屋,一边笑道,“老爷今天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今天是苏慎的生辰,虽不是整生,但厨房还是跟往年一样准备了诸多苏慎喜欢的菜肴,因为前几天苏慎偶染风寒,郎中交待要禁荤腥,故此江妈妈有此一问。 “就按郎中交待的吧,清淡一些的吃食便好,不必兴师动众了。”苏慎在窗外坐下,取过桌案上昨天看了几页的书卷。 “老爷……”江妈妈看了看苏慎萧索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心,“这屋里怪冷的,要不,我让人送个炭盆过来……” “不必了。”苏慎淡淡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一会儿饭菜好了你叫我过去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江妈妈这才放了心,遂掩上门出去,却到底还是让小丫头送了手炉去书房,才要去厨房看看,就听小丫头来报,“大小姐回来了……” 江妈妈一听,赶紧出去迎接。待看到苏玉妍身后只跟着双珠一人时,不禁有些意外,当下紧走几步迎上前去,脸上堆起笑容,“今天这是什么风把大小姐给吹来了?” “还不是这大北风刮的……”苏玉妍微微一笑,“今天是父亲生辰,我本想带着梦姐儿过来的,却又怕她着了凉,就索性一个人过来了。” 江妈妈便笑道,“这大冷的天儿,不带出来也好……横竖过几天就是少爷的吉日了,到时候天气暖和些,就让梦姐儿在这里多玩两天……” 苏玉妍却打断她的话头,“我爹呢?”苏玉修必是去了翰林院了,苏慎一个人在家,只怕嫌闷得慌。 “老爷正在书房看书呢!”江妈妈笑道。 “哦。”苏玉妍道,“妈妈先忙去吧,我跟爹爹说会儿话。” 江妈妈便去了厨房。苏家先前刚搬来昌宁的时候,就只带了江妈妈并两个中年仆妇,加上苏成和陈永贵与苏慎丰姨娘身边侍候的柳叶等几个丫头,统共也不足十人,又因为苏慎秉持勤俭节约的原则,所以便是后来苏玉修入了翰林院,家里的仆妇也没有增加一人,家中大事皆由丰姨娘主持,日常的起居生活问题,便由江妈妈代为掌管,所以很多事她都是亲历亲为。 眼见江妈妈往厨房而去,苏玉妍这才走向书房。 苏家小院并不大,江妈妈与苏玉妍在二进院门口说话时,苏慎便隐隐听到,此时再听见往书房而来的脚步声,便抬眼看来,一见是女儿,当即站起身来迎出门外,“……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也来了?” “横竖在家里闲着无事,便过来给爹爹祝寿。”苏玉妍脸上露出欢愉的笑容来。“这一大早的,寒气又重,您怎么不在床上多躺会儿。” “年纪大了,也就没多少磕睡了。”苏慎笑道。 正说着,江妈妈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两盏热茶,领着两个仆妇抬了个炭盆进来,等安放好了,又给苏慎和苏玉妍奉了茶,这才向苏玉妍道,“厨房正准备着饭菜,大小姐再稍等一等,一会儿就好。” 苏玉妍便笑道,“今天都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有老爷最爱吃的鸭胗煲、珍珠肉、鳜鱼……还特地去八仙楼订了一匣子桂圆糕……”江妈妈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听得我都馋起来了……”苏玉妍如孩子般笑道。 江妈妈知道他们父女有话要说,寒喧几句之后便领着仆妇告退。 苏慎这才说道,“……今天过来,是不是为了修儿的亲事?” 苏玉妍朝双珠看了一眼,双珠遂退到门外,将门虚掩。 “林家小姐的事,我昨天已经听说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苏玉妍缓缓说道,“眼下距迎亲的日子已不足十日了……不知道修儿他怎么想?”婚姻大事关系到终身幸福,就算林家小姐是清白之身,若苏玉修心里存了芥蒂,便是将她迎娶进门,也会因此事而影响到夫妻关系。 “修儿自昨天晚上听说了此事,就要亲自去林家,是我拦着没让他去。”苏慎叹了口气,“那孩子本性良善,跟我说就算林家小姐已遭歹徒玷污,他也决不会毁弃婚约。” 果然如她所料。苏玉妍心里暗忖,遂道,“那……林家怎么说?”出了这事,林家自然也会表个态,据外面的传闻,林学士当晚就拿了绳索要女儿自缢以证清白,还是林夫人拼死拦了,这才保住林小姐一命,由此可见,林家也是门风严谨之家。而那林小姐,苏玉妍也曾见过几面,是个开朗活泼的美少女,不像是那种招蜂引蝶的狐媚女子。 “修儿说,林学士在翰林院当着众学士们的面跟他说,明天就将定礼退给苏家。”苏慎微微一顿,“林学士曾与我有同窗之谊,他的为人我甚是清楚,也是个脾性执拗的书呆子,只怕会说到做到。” “修儿可曾拒了?”苏玉妍道。苏玉修的脾气她也了解,小时候就是个有担当的,如今入了翰林院,视界更广阔了,胸襟更远大了,只怕会当场说出娶林家小姐过门的话。 ------------ 200、亲事(下) “修儿可曾拒了?”苏玉妍道。苏玉修的脾气她也了解,小时候就是个有担当的,如今入了翰林院,视界更广阔,胸襟更远大了,只怕会当场说出娶林家小姐过门的话。 “修儿他……自是当场拒了林学士,他还说,必定如期迎娶林小姐。”苏慎端着热茶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手抖的毛病是自宋德诗死后他便患上了,至今已三年有余,每每心情激动之时,便会发作。 苏玉妍点了点头,又问,“那,您怎么看?”她知道,父亲是个书呆子,为人又耿直,若依他的性子,是肯定不想迎娶林小姐过门的。 苏慎沉默半晌,才徐徐说道,“咱们苏家就只得修儿一个儿郎,苏家的荣辱也全系他一人之身,我的意思……还是不娶的好。”就算林家小姐仍是清白之身,但外头又有几人肯信?众口铄金,将来林小姐入了苏家门,也依然会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还可能会让苏玉修也成为人们诟秽的对象。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现在与林家一刀两断,再为苏玉修拣个家世清白的女子。这样虽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为了苏玉修的将来,他宁愿自己背负一时的骂名,为苏玉修换来一世的幸福。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说道,“修儿如今成了人,又入了翰林院,有了自己的主见,这件事情,只怕还得遵从他自己的意思。”当着父亲,她也不拐弯抹角,把自己的立场表明。无论如何,她始终是支持苏玉修的,毕竟,他才是整个事件的男主角,也是将来与林家小姐共度一生的人。也只有他最有发言权。 “这么说,你也是要迎娶林小姐过门的意思?”苏慎有些意外,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如果林小姐不是那种招蜂引蝶的女子,那其经历就值得我们同情。”苏玉妍轻声说道,“她已经成了受害者,本就难以承受来自外界舆论的压力,若修儿再退婚,岂不是断了她的活路?”古代女子若遭退婚,自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就算再嫁。退婚之后也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遇到善良的夫家,兴许会略过不退。但凡刻薄些的人家,只怕会像捏着把柄一样时时不放,试想这样的女子,就算活在世上,又哪有尊严和快乐可言?遇到性子刚烈的。只怕会在被退婚的当天就选择自尽或剃发为尼,还好,林小姐到底出自书香门第,又是个绵软性子,才没有做出那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来。 这番话说得在理,苏慎自不便反对。先前丰姨娘的小心试探与委婉提醒。他都没有放在心上,而今连嫡亲的女儿也这么说,他就不得不好好考虑了。可此事毕竟关系到苏玉修将来的名声和前程。他不能不三思而后行。 见父亲久久不语,苏玉妍便端起手中的热茶小小啜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爹爹,我已经着人去打听事情的原因了。若那林小姐确实是清白,我倒觉得将其迎娶进门。不仅不会令苏家门风有损,还能让修儿成为人们心目中大义英雄,便是件两全齐美的事。”着人调查林小姐上香还愿之时被歹徒劫持之事,还是沈珂的主意,因为他觉得,林家只是书香门第并不是大富之家,歹徒便要劫持,也多是劫持富家子女借以勒索大批赎金,但劫了林小姐之后却只字未提赎金之事,再说此事虽已立案,但歹徒却还在逃,这其中的奥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就怕……事与愿违。”苏慎缓缓说道。 苏玉妍知道他担心林家小姐不再是清白之身,便劝慰道,“我知道父亲为此事担忧,但修儿如今已经成人,又有盛名在外,再说他素来就是个担当的有主见的人,父亲便有异议,也当征询他的意见才是。”父亲疼爱她更甚于苏玉修,她的话也许比苏玉修自己说的更为管用,所以不管父亲听不听得进去,她也要把话说个清楚明白。 苏慎虽是个书呆子,但却不是不明理之人。女儿大清早过来给自己贺寿,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良苦用心?想着女儿的意见或许就是沈珂的意见,说不定连定远侯也认同女儿的意见,若他们那样的人家都有此看法,那自己再坚持不娶林小姐,就显得太狭隘自私了。这么一忖,他便稍稍释然,遂缓缓说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若那林小姐果然毫发无损,咱们也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见父亲口风松动,苏玉妍便微微一笑,“父亲所言极是,咱们苏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不能让人看轻。” 正说着,就听门外双珠跟人说话,却是江妈妈来请老爷小姐去吃早饭。 二人遂不再说,起身随江妈妈来到饭厅。 只见桌椅已经安放停当,因天气寒冷的缘故,墙角各摆了两个炭盆,进屋便有热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俨然两重天地。 苏玉妍扶父亲在上首坐下,抬眼间忽瞥见丰姨娘立在传菜的仆妇旁边一动不动地直瞅着自己,不等自己开口,丰姨娘已笑微微地上前来向自己问了好,又说道,“……这么大冷的天,还难为大小姐跑这一趟,这冰天雪地的怪难走的,要不,等修儿回来送您过去?” 苏玉妍心里微动,想着丰姨娘终是苏玉修的亲娘,便是自己心里再不喜欢,也得给苏玉修几分薄面,当下便请她入座一起吃饭,又含笑说道,“我屋里还有事,就不等修儿回来了。” 等丰姨娘在苏慎旁边坐下,她才正色说道,“我托姨娘操办的事,不知姨娘现下操办得怎么样了?”柳红是丰姨娘推荐的陪嫁丫头,出了事,丰姨娘自脱不了干系,故此苏玉妍特意把为柳红拣嫁之事交付于她,也让她心里有数。为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便要多出许多曲折,先是让人以柳红至亲的身份到定远侯府拜访,接着便委婉提及柳红已经定亲的事,接下便顺理成章地提出想把她接出府出的事。至亲已经在大年初六那天上门拜访过了,接下来,便是接柳红出府了。 丰姨娘又哪里会听不出苏玉妍的言外之意?当即便轻言细语地说道,“我已经托成人去打听了,说是就这几天有回信。”对于柳红之事,她不可谓不尽心。一则因为柳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想把其打发得远远的;二则也不想别人从柳红那里打听过多的消息,故此才托成人到距昌宁近两百里地的九江去为柳红说亲。却不想忽然出了林小姐这档事,儿子的事到底比苏玉妍的事重要,这两天她自然只顾想着苏玉修的事了,又哪里顾及得上柳红? “那就要姨娘多多费心了。”苏玉妍客气地说道。她不是个狠心肠的女人,就算铁了心打发柳红出去,也嘱咐丰姨娘为其拣户好人家。毕竟,柳红生得花容月貌的,若随便配了个老实后生,怕也守不住,不如拣个殷实些的人家,遂了她的心愿,后半生也就安份了。 “区区小事,哪谈得上什么费心?大小姐能将此事交给我打理,也是对我的信任。修儿的事……还请大小姐能多多周旋……”丰姨娘显得十分谦逊,边说边瞟了苏慎一眼,眼里颇多委屈。 是啊,此事跟苏玉修的亲事比起来,自是区区小事了。丰姨娘肯尽心尽力操办柳红的事,怕也是希望自己能在苏玉修的事情上多多出力。虽然她只是个姨娘身份,但苏慎已没有再娶之心,她又是苏玉修的亲娘,在这家中,俨然就是女主人了,该给的面子,表面上也还得给足了。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微微一笑,“姨娘请放心,修儿少年老成,在大事上头也决不含糊,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她只点到即止,安一安丰姨娘的心即可。 “有大小姐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丰姨娘也是个聪明人,见苏慎并没有说什么,便知父女二人已经达成默契。再说了,不管娶不娶林小姐过门,她这个做姨娘的也都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所以此刻,她唯愿父女二人达成的默契是不娶林小姐,这样她的修儿便能再拣一个家世清白的高门女子为妻,于他的名声与前程也都有利。 苏慎忽将筷子一顿,“饭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见父亲不愿多说,苏玉妍也就拿起碗筷。 侍立在一旁的江妈妈连忙给她布菜。 一顿饭下来,席间再没有人说话,除了墙角的炭盆偶尔发出“哔啵”之声,屋里显得十分安静。 饭罢,不等苏玉妍提出告辞,沈珂已经着人来请。来的是沈珂的近身小厮沈重,跟在沈珂身边已近十年,是管家沈楠之子,今年刚及弱冠,深得沈珂倚重,平素里偶尔也到兰亭居走一趟带个口信什么的。因屋里并没有其他女眷,沈重也不需回避,径直跟苏玉妍回禀,“因府里来了远客,爷便让小的来接少夫人回去……” ------------ 201、枝节(上) 通常在她外出之时,沈珂都不会扫她的兴,所以在听到江妈妈说有人来接她回府时,苏玉妍心里便微微一动,待看到来人竟是沈重,便不再逗留,遂起身告辞。 苏慎知定远侯府不比小小的苏家,况且现在是宋德书当家,苏玉妍虽贵为少夫人,也须得听从婆母的安排,因此也就不再挽留,亲自送了她出来。 临走时,苏玉妍拉了父亲的手,柔声说道,“爹爹,您且安心养好身体,旁的事,就交给修儿自己去打理……” 苏慎知女儿是担心苏玉修的亲事,便应声点头,“你放心,我还没有老糊涂,不会随便给修儿添乱的。”说罢,又叮嘱她路上小心。 出了苏家院门,苏玉妍回眸一望,红墙碧瓦映在满天的雪光里,显得格外静谧详和。如果这里头真如表面所看到如此平静,那该多好啊!苏玉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双珠便过来扶她上车,等她坐定,便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轱辘轱辘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马儿的铁蹄在大青石板镶就的街道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让几户门前闷头扫雪的家人不由得抬起头来张望,等看清是定远侯府的马车时,这才又低下头去继续扫着门前的积雪。 满街积雪未融,家家户户门前都打雪得干干净净,唯有几处空宅前面无人清理,因为过往的马车多了,辗出两条窄窄的道路来,显得不是那么和谐。 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别家瓦上霜啊! 苏玉妍将车帘轻轻撩起一角,就见沈重骑马走在马车旁边,马儿走得不疾不徐一副悠闲的样子。她也就放下心来。 很快就到了定远侯府。早有仆妇在府门前恭候,见马车停下来,忙上前放好脚凳,待苏玉妍一出来,便伸手相扶,下得出来,那仆妇又笑道,“府里来了客人……夫人正在屋里等着少夫人呢!” 苏玉妍扫了那仆妇两眼,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名字。想来应该是思定堂的人,当下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向跟在身后沈重道,“爷呢?” 沈重道,“爷在思定堂……” “他这会儿不是应该还在衙门里头的吗?”苏玉妍秀眉微颦,低声道。 “爷今儿告半日假。”沈重道。因有一众的仆妇丫头跟在身后,他也不便细说。 到底来了什么贵客。竟会让沈珂告假相陪?苏玉妍心里疑惑,也不再问,径直往思定堂而来。 到了思定堂,未进院门,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苏玉妍的脚步微微一滞。旋即大步进去,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见了,忙躬身打起厚厚的毡帘。一边脆声说道,“少夫人来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果真是来了客人。苏玉妍进屋,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拿眼往屋里一扫。就见宋德书端坐在炕首,另一边坐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盛装妇人。身形苗条,五官端正,肤色略黑;下首则坐着一个妙龄少女,通体绫罗,满头珠翠,眉目间隐隐透出几分局促,一看就是小户人家养在深闺没见过大世面的千金小姐。 难道,这就是定远侯府的贵客?苏玉妍的眸光从那妙龄小姐清秀的面目上飞快地扫过,心里微微一动。 沈珂果然也在,闲适地坐在宋德书的下首,手里端着一杯茶,嘴角微翘,露出几分笑意。看到苏玉妍进屋,便站起身来,还未出声,苏妍就已笑道,“……不知有远客到,未在府里相候,还请见谅……” 她话音未落,那妙龄小姐就急忙起身,因起得急了,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角,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而那位盛装的中年妇人也随即站起来,转过头来向苏玉妍笑道,“……早就听说侄儿媳妇有昌宁第一美人的称号,今日一早,果然生得天姿国色……珂少爷真是好福气呀!” 宋德书便接了她的话音笑道,“……珂儿媳妇只怕不认得姐姐呢……”一边又向苏玉妍道,“这是你林姨母……这是你林姨母的小女儿冯静宜小姐……” 林姨母?苏玉妍略感疑惑,虽然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位姨母,但出于礼貌,还是上前见礼,“林姨母好……”至于那位名叫静宜的小姐,既比她小,她便故意不选择忽略。 沈珂这时已经站起身来,笑着走了过来,“今日是我娘亲逝世十五周年的忌日……林姨母与静宜表妹今早九江来,正月初三动身,差不多走了近十日,这一路可真是辛苦了……” 经过沈珂提醒,苏玉妍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从九江来的,看来这林夫人必是林夫人的胞妹……怪不得沈珂告了半日假。她心里微忖,神情比先前更显恭敬,“……这冰天雪地的,一路可还顺畅?”她虽如此,心里却还是不免有些疑惑——自己嫁到定远侯府已经三年有余,怎么从来没听沈珂提起过这位林姨母? 林姨母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伸手扶起苏玉妍,笑道,“托菩萨保佑,一切都还顺利,日赶夜赶的,总算赶在今天到了……” 苏玉妍便又问起路上的情况,见那位冯静宜小姐站在旁边,脸上挂着略显局促的笑容,心下到底不忍,便又招呼她坐下,冯静宜如获大赫地般地坐下,眼睛就一直落在自己的裙角上,再也没有移开。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瞟到她这副模样,心下更是纳闷,想着林家世代书香门第,林夫人当初还是享誉昌宁的女性典范,这位林姨母既与林夫人是一母同胞,也算是大家闺秀,怎么竟教出这样怯懦的女儿来了? 一阵寒喧过后,宋德书便吩咐丹阳去厨房传饭。 一时饭毕,虽才地午时,外面天色却显暗沉,定远侯与沈松年两人都未返家。到底关系有些尴尬,宋德书与这位林姨母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便笑道,“姐姐这一路奔波,想也累得紧了,不如先回房歇着,等侯爷和世子爷回来了,我再着人过来叫你……”虽然林姨母来得仓促,但定远侯府也非一般世家可比,宋德书早在林姨母到达时就安排仆妇收拾了两间上房出来,也不知是为着脸面的关系,还是怕林姨母与苏玉妍有过多的交集,安排的上房就是自己院中的客房。 哪知林姨母却婉拒了她的好意,“这刚吃过了饭,也睡不着,我就跟珂儿妍儿两个说会儿话……妹妹大病初愈,倒该好好休养才是……” 宋德书嘴唇翕动两下,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朝沈珂和苏玉妍看了一眼,这才向林姨母道,“倒是我疏忽了,你们姨甥两个这么多年没见过面,原该好好聊一聊才是……”说完便吩咐丹阳把武贤伯府昨天送过来的新鲜荔枝送两盘到兰亭居去。 苏玉妍也不客气,又说了几句让宋德书注意身体的话,便上前携了冯静宜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前两天琳姐儿与顼哥儿都进宫陪皇太妃娘娘去了,明日回府,就有人与你作伴了。”她这话是试探这母女二人会在定远侯府逗留多久。 冯静宜腼腆一笑,“听母亲说琳表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一直羡慕得紧,这次见了她,定要好好向她请教才是。” 苏玉妍一听,便知这母女二人要在府里小住,便笑道,“静宜妹妹看起来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到时你们姐妹俩倒可以好好切磋切磋。” 这边林姨母听了,眼神一沉,却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沈珂不紧不慢地跟在林姨母身侧,倒显出非常热情的模样,不时问起九江那边外家的情形。林姨母脸上也没有露出疲态,十分详尽地把家里的情形一一道来。 到了兰亭居,双珠早吩咐仆妇燃起两个大大的银炭盆,一进屋,便觉暖气扑面而来,却因窗户半开,屋角又插了几瓶红梅,更是显得温暖如春。 冯静宜抬起眼睑略略打量,便迅速低下头去,比起先前在思定堂时的情形便显得轻松了不少。 而林姨母则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进屋安坐,喝上苏玉妍亲手捧给她的西湖龙井后,这才笑道,“怎么不见梦姐儿?” 苏玉妍心里微微一晒,随即笑道,“梦姐儿前两日着了凉,正吃着药呢,太医交待要好好养着,便没让她出屋。”解释完了便吩咐秋蕙去把梦姐儿抱来给姨夫人看看。 林姨母一听,连连摇手,“横竖我还要在府里小住些时日,等梦姐儿好了再见她也是一样,若因这会儿要看她让她再着凉,那就是我这个做姨祖母的不是了。” 看她娴熟地自称姨祖母,苏玉妍便也没有勉强,便笑道,“姨母好不容易来一趟,是该在多住些时日……” 哪知林姨母接了她的话茬,瞟了一眼坐在她下首的冯静宜和沈珂,又缓缓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 202、枝节(下) 苏玉妍尚未开口,沈珂就已笑道,“姨母言重了……但凡有什么要求,只管跟你外甥媳妇提起便是,她这人……最是热心。” 苏玉妍便接了话茬,微微一笑,“……姨母但说无妨。” 林姨母就轻叹一声,“你们都不是旁人,我也就不遮三掩四了……”说罢又瞅了冯静宜一眼,这才徐徐说道,“此次前来,一则为祭奠姐姐亡灵,二则呢,也是为了静宜的亲事……” 我说呢,这般吞吞吐吐,果然是为了此事。苏玉妍心里暗忖,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姨母的意思是说……” “静宜今年五月就要及笄了……”林姨母又叹了一声,“自打咱们冯家败落,亲戚间的来往也少了,知道的,说是咱们冯家识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冯家的亲戚们捧高踩低……咱们倒是有心跟亲戚们走动,却又怕带累了亲戚们,所以这些年来,静宜她父亲也冷了心,一直闭门不出,不问世事,就连家里几个孩子的亲事,他也不闻不问。静宜的长兄今年都二十五岁的高龄了,说亲的却连咱们冯家的门槛也不进……他做父亲不忧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是愁得连觉都睡不好了——静宜的兄弟倒也罢了,可静宜是个女孩子,总不能一辈子待字闺中吧!我寻思着与其这样,倒不如上京来寻你们,兴许还能想办法帮一帮咱们,于是便把心一横,就带着静宜过来了……” 苏玉妍瞧着林姨母一双手绞着帕子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话也说得十分急促,倒不似有假。因不知冯家之前所犯何事,也不好当着她的面问沈珂,遂安慰她道。“姨母且莫着急,俗语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姻缘的事,也是前生注定,兴许是表兄弟们的缘分未到。” 这边沈珂也就接了苏玉妍的话茬,“是啊,自古姻缘天注定,表兄弟们年纪也不大,便是因之前家中事故而有所耽搁。将来也总还是会成家立业的,姨母就不用太过忧心了。” 听了这话,林姨母原本显得十分焦虑的脸庞顿时露出一丝微笑来。“看来我这次来昌宁是来对了,你们夫妻都是心善之人……也是我那不幸早逝的姐姐有福气,有儿如此,又娶妇如此,她在九泉之下也应该瞑目了。” 见林姨母提到沈珂仙逝的娘亲。苏玉妍不禁朝沈珂看了一眼,不知该以何言相答。 沈珂已正色说道,“姨母能来昌宁找我们,原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就算我不能帮上什么大忙,也必尽力而为……” “你这孩子。真正随了你母亲的性子,最是热心善良……”林姨母更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管静宜的亲事将来怎么样。你有这份心,也算是难得了。” 苏玉妍自与沈珂成亲以来,从未听他提起过外家,自己也曾出于好奇悄悄让双珠几个打听过两次,但府里几位资深的嬷嬷都守口如瓶。虽然凝香苑的那位林姨娘有好几次露出欲言又止的情形,但最终都以缄默告终。更不用说定远侯及沈松年夫妇了,那是连什么口风都不曾露过的。所以,苏玉妍也就放弃了这份打探秘辛的心思。 如今林夫人的姐姐与外甥女突然不请而至,自然令她深感意外,再者林姨母直言不讳地当着他夫妇二人的面提起了冯静宜的亲事,更令她心中警铃大作——以冯家目前败落的情形与冯静宜这般腼腆害羞的小户千金形象,又如何能觅得林姨母满意的对象?林姨母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充分显示出对沈珂的欣赏,那么,她是不是有意把她的女儿许配给沈珂呢? 苏玉妍心里暗忖,再看林姨母与冯静宜的眼神就多出两分犀利来了。不过,这锋芒也只在一瞬间后就在她眼底消失。毕竟,看沈珂的样子,显然对这林姨母是十分敬重的,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自己对林家的情况一知半解,当然也不能轻易就存了揣度别人的心思。 就在这当儿,沈珂又向林姨母道,“不知家里的几位表兄与静宜表妹都念了什么书?都有什么喜好?……” 林姨母见沈珂问得仔细,更是心中窃喜,当下便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 苏玉妍便安静地坐在沈珂的旁边,一心一意地做起了听众来。 那冯静宜则羞红了小脸,半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但从她那双白嫩细腻的玉手紧紧捏着锦帕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又惊又喜的。 “静宜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我和你姨母自小就偏疼她几分,凡事都迁就着她,难免养就了她娇矜的性子,好在这孩子也是个惜福的,知道父母与兄弟们都疼她,平日里也都十分善解人意……”林姨母侃侃而谈,说起幼女冯静宜时,脸上适时露出骄傲的微笑。 苏玉妍静静听着,脸上也露出赞许的笑容,恰到好处地夸赞了几句,没有过分的渲染,倒令林姨母更加沾沾自喜,因而谈兴也就更加浓厚起来。苏玉妍不动声色地听着,对沈珂的安静深感意外。他向来不是个能坐得住的,这会儿整整坐了近一个时辰,他竟没有籍口有公务要外出,真正令人奇怪。 正说到兴浓处,双珠打起毡帘进来禀道,“……老侯爷与世子爷来了……” 苏玉妍闻言,不禁秀眉微挑。果然是贵客,连很少涉足兰亭居的定远侯与沈松年都亲自过来探望了。 这边沈珂已经站起身来迎向门首,林姨母也急急忙忙跟着起身,还不望朝冯静宜看一眼,冯静宜不用母亲出声提醒,也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躬身相迎。 只听门外一声轻咳,接着便传来定远侯那略显沉哑的声音,“可是林姨母来了?”随着话音,定远侯大步走进门来。沈松年跟在他身后,虽然没有出声,却也面带微笑地看向林姨母。 林姨母连忙应声笑道,“沈伯父,多年未见,一向可好?”又转向沈松年道,“世子可好?”一边说,一边上前见礼。 定远侯虎目灼灼,眸光在林姨母脸上略作停留,接着又不露声色地扫了她身旁的冯静宜一眼,这才朗声笑道,“让林姨母挂牵……老朽这些年无病无痛,倒也过得悠闲自在。”说罢落座。 沈松年也微微一笑,“托姐姐福气,松年这些年也还顺畅……今日这是什么风,竟把姐姐吹到了这里?”边说边请林姨母坐,自己也在定远侯的下首坐了。 林姨母待两人落座之后才慢慢坐下,听沈松年叫她姐姐,心中更是难掩惊喜,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退,隐隐显出几分哀伤来,“其实我早就想来昌宁瞧瞧珂儿了,只不过因为你姐夫身体不好,家里几个儿女又都不让我省心,又因着怕当年的旧事牵累你们,所以就一直拖着没有前来。旧年腊月初五,我梦见妹妹向我哭诉,不禁大哭了一场,琢磨着不论怎样也要进京来看看,所以便不管不顾地来了,如今看着珂儿成家立业,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揩着眼角。 沈珂接了定远侯手上的斗篷递给候在旁边的秋蕙,见状便劝道,“姨母且莫悲伤……” 定远侯浓眉一皱,也道,“当初冯申出事后,我也暗中请人调解,无奈圣意难测,无人敢为其开脱,穷我一人之力终是无济于事……不过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风头过去,不知他还没有入朝为官之心?” 林姨母轻叹一声,“他这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不为官倒无甚要紧,眼下最要紧的,倒是我那几个儿子同跟前这个丫头的亲事,九江那里,怕是寻不到一门好亲了,所以我这才拼着被冯申痛骂的一场,带了幺女静宜昌宁来找老侯爷帮忙来了……” 竟然把事情弄到这样的明面上,看来决心不小。苏玉妍心里微动,不露声色地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是历经几朝的老人,又怎么会看不透林姨母的心思?当下便长笑一声,“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这事你就交给珂儿和妍儿去办吧,包管能让你满意。不过,你得把择婿择媳的条件说清楚,也好让珂儿妍儿挑拣。” 见定远侯如此热情地大包大揽,苏玉妍有一刻竟觉得这人前世是红娘出身,要不然,他又怎么会显出这样的热情来?当然,从定远侯祖孙三代对林姨母这种特殊的热情态度上,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沈家必定欠了冯家什么人情,抑或是欠了林家什么人情,否则,以定远侯和沈珂那冷静的性子,决不会表现出如此过度的热情。不过,她未及细想,就听沈珂接了定远侯的话茬,“祖父所言甚是,姨母且先等上几天,我让人悄悄打听合适的人选便是。” ------------ 203、旧情(上) 基于沈家祖孙三代对林姨母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苏玉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就连那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将昌宁那些贵妇们放在眼中的宋德书也一改平日的冷淡,在丰盛的晚餐过后,便热情又不失亲切地把林姨母邀请到了自己的屋里,天南地北地与其聊了足足近一个时辰,眼见林姨母面现疲色,这才让丹阳把她母女二人送到客房。 苏玉妍因是晚辈,又是至亲,也陪坐在侧,还与丹阳一起把林姨母送进客房。 林姨母本欲留她小坐,转念想到横竖还要在沈家逗留不少时日,此时若急于笼络,倒显出自己的小家子气,因此便只说了几句客套话。 苏玉妍前脚刚走,林姨母便将房门掩上,满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二十几年了,再一次走踏入沈家,沈家的宅邸依旧,宅邸里头的人也依旧,只不过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显出老态来了。林姨母想着,不禁把手伸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再朝梳妆台前玻璃镜中遥遥一望,不由得低叹一声——果真是时光不饶人啊,似乎只在恍惚间,就由青涩少女变成了中年妇人! 冯静宜人如其名,一直安静地跟随在母亲身后,此时瞧见母亲异样的神情,心里更觉忧伤,默默地到炭盆边坐下。 片刻,林姨母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女儿怔怔地坐在炭盆边发愣,不由得嗔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当着定远侯祖孙三人,怎么竟显出那样扭怩的神情来?你这是要故意跟我作对么?!”最后一句,已隐现怒意,刻意压低的声调显得有些沙哑。 “女儿不敢……女儿既跟着母亲到了昌宁,自会一切都听从母亲的安排。”冯静宜缓缓站起身来,微垂着眼睑。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惊惧,与先前在思定堂那副拘手拘脚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到女儿这副模样,林姨母心中更是气恼,却也没有再出言相责,只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随即说道,“我知道你怨我带你来昌宁,可是不来昌宁,我们冯家还有活路么?” “女儿不敢抱怨母亲。”冯静宜轻声的说道。眼里盈满泪水,“母亲的苦处,女儿都明白。” 听冯静宜这么说。林姨母顿时眼圈一红就滚下泪来,“好女儿,我知道我这么做失了你的颜面,可事已至此,我再无良策……都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没用。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说罢,更是泪如泉涌。其实,儿子们没人上门提亲,女儿到底是方圆几十里百里挑一的小姐。虽然上门提亲的都只是些普通商户,但到底没有让林姨母满意的人选——试想想,在京都昌宁见惯大世面的官家夫人。又怎么会看得上乡间富绅?所以,为了女儿和儿子的将来,她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娘……”冯静宜见母亲伤心,也不由得落下泪来,“您不用说了。女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林姨母这才慢慢止了泪,伸手拿过女儿的手。轻轻摩挲着,良久,才低声说道,“我看那世子夫人和你沈表哥的妻子,都不像是不好处的女人,我明日便去跟世子夫人磨嘴皮,你也不要闲着,多多跟沈表嫂亲近亲近……”说着顿了顿,才道,“要是我不总是掂着旧怨,这沈珂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仅生得一表人材,且还前途无量,唉,莫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么?”说到后来,已是喃喃自语,低不可闻。 冯静宜听她说起沈珂,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红晕。娘亲说得没错,沈表哥的确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了,不仅生得好看,且还十分温柔,单看他对表嫂的神情就可知一二。 这边林姨母同女儿商议着明天的事项,思定堂与兰亭居的男女主人也都没有闲着。 思定堂。屋里十分寂静。 偌大的炭盆前,坐着沈松年,而一向卧床歇息的宋德书也从床上下来陪坐在侧,夫妻两人的面色都显得有些沉凝。 炭盆里的银霜炭不时发出“哔啵”的爆裂声,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谧。 许久,宋德书才问道,“世子……可有了打算?” 沈松年微微点头,“这冯静宜小姐品貌自不必说了,便是皇子世子们都配得的……只是冯家曾经犯过那样的大事,一般勋贵之家都恐怕避之不及,若是寻常人家,又配不上冯小姐……” 宋德书在心里暗暗鄙夷——你不过才见了一面,又怎么知道人家冯小姐品性?若不是因为冯小姐年纪太小,我还道她是你的私生女呢!她虽如此忖着,嘴里却还是淡淡应付,“那世子准备为冯小姐拣个什么样的人家?” “你看玉妍的兄弟怎么样?”沈松年转过头来,看着妻子。 “什么?”宋德书直觉自己听错,不禁反问。 “玉妍的兄弟,你看怎样?”沈松年徐徐说道。 “玉妍的兄弟不是早已定亲……”宋德书只道丈夫见了旧情人脑子都糊涂了,忽想起前些日子林家小姐遭歹徒绑架的事,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世子是说,把冯小姐许给玉妍的兄弟?”昌宁多的是清贵子弟,以冯静宜的样貌,自是可以嫁个好人家,但冯家是犯过大错的人家,人家就未必肯娶了。苏家就不一样了,苏慎虽说之前曾有书痴之称,但也算不上什么清贵之家,再说他现在闲赋在家,又常年卧病在床,还不知能撑几年,家里就苏玉修一个子嗣,小小年纪又在翰林院供职,家世简单,正适合冯静宜。只是,与林家的亲事有些棘手。 “你觉得如何?”沈松年不答反问。 “好是好……”宋德书犹豫片刻,“只是,苏家这边不是还没退信儿么?”眼看吉日就快到了,林、苏两家却都按兵不动,也不知林家到底嫁不嫁,苏家到底娶不娶。若两家退亲,她便可以让定远侯上门给冯静宜提亲。只要不损害沈琳与沈顼的利益,别的事,她都不会在意。 “明日你探探玉妍的口风。”沈松年微微一笑,显得十分笃定。 宋德书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琳儿与顼儿也不小了,他们的亲事,你可要多上心才好。”对于这一双儿女,沈松年倒没有显出多少父爱,反之竟对这位才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小姐显得格外重视,自然而然就让宋德书生出满腹不悦。 沈松年的眸光落在那闪烁的炭盆上,冷冷说道,“你放心,别的事我可以不上心,但儿女们的亲事,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慎之又慎的。” 此刻的兰亭居里,炭火也烧得正旺。 沈珂与苏玉妍相对而坐,正小声说话。 苏玉妍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沈珂已经跟她说了关于林姨母与沈家的纠葛。这样的纠葛在她听来,无异于传奇话本里的故事,但想到定远侯祖孙三人的表现,她又不得不相信。但在她骨子里,还是认为林姨母纯属是来打秋风的,就像红楼里让大观园里的主仆们陪着她游园子的刘姥姥一样,只不过刘姥姥是为了裹腹之食,而林姨母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沈珂说了,这位林姨母,闺名叫婉仪,竟是当初定远侯为沈松年相中的妻子。林姨母是家中次女,姐姐便是后来嫁给沈松年的林氏林婉佳。当年林家也住在昌宁,与沈家毗邻而居,沈松年幼时也常跟林家姐妹玩耍,年长之后才渐渐来往得少了。不过正因为幼时的接触,让林家次女林婉仪和沈松年成了青梅竹马的恋人,而这一切,定远侯与林家老爷也都悄悄看在眼里,本欲等孩子们成年之后再正式谈婚论嫁的。哪知林家长女林婉佳也偷偷喜欢上了沈松年,因她性格外向,又敢作敢当,竟亲自跟林老夫人提出要嫁给沈松年。林老夫人因知次女也喜欢沈松年,便婉言劝导,但林婉佳本性如林黛玉一般,听罢便郁郁寡欢,不久便一病不起,大有日暮西山之感。林家夫妇这才慌了神,便跟定远侯郑重提起此事,定远侯本来更喜欢性格相对活泼的林家次女,但为了救林家长女,便同意娶她过门。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林婉佳就成了沈松年的正妻,也就是沈珂的亲娘。 婚后,沈松年对娇弱的林婉佳还是相敬如宾的,一年后生下沈珂,林婉佳血崩而逝,沈松年本欲再续娶林婉仪过门,但没想到当年被他伤透了心的林婉仪竟与一位新科状元冯申定亲,就在林婉佳死后的一个月便出阁了。这样一来,沈松年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随后便娶了定远侯为其安排的宋德书。当然,就娶宋德书这一节,内里也有隐情,苏玉妍最是清楚不过的。 不久,冯申被人揭发卖官之罪触怒龙颜,当即被削去官职发回九江老家,还剥夺了全部家产。 ------------ 204、旧情(下) 人们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短短几年的官宦生活,已经令冯申和林婉仪习惯了奴仆成群前呼后拥的奢华生活,现下回到乡下祖屋,就如同从天堂直坠地狱,两人都是满腹辛酸怨尤。冯申原本是书生出身,十年寒窗苦读,犹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一般,虽说家境并不优越,也根本不曾做过农活,在发回九江老家之后,失了俸禄与油水,再加上出京时原本就被剥夺了全部家产,生活便过得异常艰难起来。 看着林婉仪渐渐隆起来的腹部,冯申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抛头露面为妻儿谋得日常生活所需。他别无所长,唯精通诗书琴棋之道,本欲设馆授课,但乡人知他是犯官,都不愿把孩子送来,设馆数月竟无一人登门。不得已,他只能以卖字卖画求生,来维持一家老小近十口人的日常生计,却往往是杯水车薪。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冯家老太爷因病去世,紧接着冯老夫人也跟着一病不起,冯申是家中独子,自当守灵尽孝,因为过度悲伤,加上身体原本就不健壮,也在冯家老太爷五七之后病倒了。 失了主心骨的冯家更是陷入了空前的困境,林婉仪作为一个当家主母,此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但她也是个从出生到现在都顺风顺水的千金小姐,空有一身主持中馈的本领,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林老爷心疼女儿暗中送了不少银两,但林家原本就不宽裕,又怕触怒龙颜,自不敢在风口浪尖现身。定远侯倒是派人送过东西接济,但林婉仪记恨姐姐,又怀疑冯申之事与姐姐有关(因此事她无意中向姐姐提起过,但姐姐早已经去世。知情的人就只可能是沈松年以及定远侯了),更是对其恨之入骨,遂将东西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宁肯受冻挨饿,也不动用分毫,久而久之,定远侯也就不再派人赠送钱物了。 去年,冯老夫人因病去世,也不曾派人到定远侯府报丧。冯申因受了那一场打击,也日渐消沉起来。便是连家事也不闻不问。家贫如洗的林婉仪不得不别谋出路,为了儿女的前程,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找到昌宁,不仅要为儿子们找到老婆,也要为即将及笄的女儿找个好夫婿。 当然,这其中有些细节是苏玉妍自动脑补的。 沈珂侧目看了看盯着炭盆看得入神的妻子一眼,才缓缓说道。“我看这冯小姐倒是生得端庄大方,原该配个出色的子弟……” 苏玉妍回过神来,笑道,“那爷打算去哪里为佳人觅得良婿?” “以冯家的家世,过于显贵的贵勋之家自然不妥,清寒之家又未必能如林姨母的心愿……倒有些难了。”沈珂瞧着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说道,“贤妻一向聪慧,不知有什么好建议?” 苏玉妍料不到沈珂会把难题推给她。不由得笑嗔道,“先前在林姨母面前满口应允的人是谁?这会儿竟又犯起难了?” “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沈珂露出为难的苦笑。 “林姨母又没有让你明天就送上候选名单。”苏玉妍故意冷哼一声,“看来你对这位冯表妹还真是挺上心的。”后面一句,却是压低了声音。嘟哝着说得模糊不清。 饶是这样,沈珂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便微微一笑,将话题转移,“对了,我派人调查林小姐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了。” “是么?”被冯静宜的事一打岔,苏玉妍还差点忘了苏玉修的亲事,听沈珂一提,顿时眼睛一亮,“赶紧说来听听。” 沈珂的面色便微微一沉。“我说了,你须得守口如瓶。” “怎么?还在我面前卖起关子来了?”苏玉妍以为沈珂故意逗她,便扬声斥道。 “此事关乎父亲的声誉。”沈珂仍是一脸正色。 “什么?”苏玉妍见了沈珂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压低声音,“难道此事跟父亲有关?”沈松年固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行那些龌龊无耻之辈,又为何会做出绑架林家小姐之事?再说了,苏家与他无冤无仇,他又怎么会指使歹徒绑架无辜的林家小姐呢?难道是林家与他有什么过节? “据我目前掌握的证据,的确如此。”沈珂的脸色愈显郑重。“所以,请你务必保守秘密。” “你……父亲他为什么要绑架林小姐?”过了半晌,苏玉妍才缓缓问道。沈珂是沈松年的亲生骨肉,如果不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又怎么会在她面前如此镇定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若我所料不差,必是为了今日到府的这位冯静宜小姐。”沈珂沉声说道。 林小姐被绑,与这位看起来娴静如花的冯静宜小姐又有何干?苏玉妍不禁一怔,忽想起刚才林姨母在兰亭居里说的那一席话,“九江那里,怕是寻不到一门好亲了,所以我这才拼着被冯申痛骂的一场,带了幺女静宜昌宁来找老侯爷帮忙来了……”呵呵,难道这林姨母早已经跟沈松年串通,只等沈松年坏了苏、林两家的亲事,再找机会让冯静宜趁机嫁给苏玉修?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声来,“沈珂,这玩笑开大了。”昌宁什么样的清贵子弟没有,苏玉修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用得着沈松年这样费心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沈珂的面色渐渐恢复平静。既然已经查出实情,证明林家小姐的确是清白之身,苏玉修若是刚正之人,自会娶那林小姐过门,若是利用得当,还极有可能重获世人赞誉,毕竟,在昌宁来说,没有哪个清贵之家的子弟会娶一位名声受损的小姐为妻,苏玉修若作出此等义举,必会受到全城人们的尊重与赞誉。倒可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苏玉妍却还沉浸在沈珂的话里。良久,才抬起头来看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珂轻轻点头。 “为什么非要找上玉修呢?”苏玉妍眼里迸出一丝火焰。难道因为苏家家世单薄,就可以任人欺辱吗? 沈珂从她紧绷的面色已看出她的怒气,当下便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低声说道,“你别难过,玉修兄弟是个胸襟宽广之人,绝不会因此事而受到影响。如此一来,坏事就会变成好事,传到圣上耳中,兴许还会褒奖……” 苏玉妍却使劲甩掉他的手,“告诉我,为何要选苏玉修!” 沈珂为难。虽然他查到蛛丝马迹,但他不是沈松年,又怎么会知道沈松年心中的想法?当然,早在林姨母当着他们的面提到冯静宜的亲事之后,他心中便有了明断。以冯静宜的样貌,配个清贵子弟也不为高,但以冯家的家世,却是高攀不上清贵子弟的,若是嫁给品貌双全的苏玉修,那简直堪称绝配了,值此之际,他甚至还为父亲慎密的心思而叫好,只是因为受到伤害的人是妻子的嫡亲兄弟,还因为父亲那见不得人的手段,令他心里十分不快。现下看到苏玉妍少有的盛怒,他不禁再次伸手她的手攥在手心,“妍儿,你别激动……” “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苏玉妍用力挣开沈珂的掌握,倏地站起身来。 沈珂无语。他若是她,在这一刻,也不知该怎么办。憎恨?愤怒?抑或悲伤难过?他能怎么办?唯有代父亲向她认错,请她宽恕他的遭罪。但是,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眼下最重要的,是怎样安抚苏玉修,是怎样劝说林家,是怎样修复这段人人看好的姻缘。 沈珂慢慢站起身来,与她相对而立,满眼愧疚,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可闻两人的呼吸之声。 苏玉妍静静地看着沈珂,良久,眼里的怒气才渐渐消退。沈松年的过错,不能算在沈珂头上,他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于他。就算沈松年对苏家存有欺辱之心,沈珂也必不会苟同,毕竟,早在苏家还没有发达之际,沈珂就有意要娶她过门。 沈珂看着苏玉妍眼中的怒气隐退,不禁松了口气,伸手轻轻拥她入怀,柔声说道,“此时此刻,我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只请你能在明日见到冯小姐时能保持冷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该如何面对?” 苏玉妍知沈珂素来就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但还是冷哼一声,“凭什么让我和颜悦色地对待她?有其母必有其女,谁知道她又是不是居心叵测?” 听苏玉妍反驳,沈珂便放了心。妻子的为人他最清楚,最是心软,纯属刀子嘴豆腐心,绝不会轻易跟那个怯懦的冯静宜翻脸。 “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吧!”沈珂拥住苏玉妍,往床头走去。 寒意浸人的雪夜,沈珂的怀抱很是温暖,苏玉妍下意识地往身上靠了靠。是该歇息了,明天还要早起,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 205、试探(上) 正月十三,雪后初晴,碧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朵,和煦的阳光洒在定远侯府上空,晨光落进兰亭居,有几缕投进窗槅,带着些许暖意……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诗情画意。 然而,苏玉妍郁闷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天气的放晴而稍感放松。沈珂昨夜跟她说的那席话让她在感到震惊的同时又深感愤怒。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沈珂不可能与沈松年是同谋,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把沈珂归于算计苏家的人里面,甚至整个定远侯府的人,包括定远侯在内,她都觉得可疑。 沈珂却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依旧早早起床去了司衙应卯,临走时还特别嘱咐苏玉妍多睡会儿。苏玉妍又哪里能睡得着?沈珂前脚才出门,她便起床梳洗,才洗漱完毕,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仔细一听,竟是冯静宜的声音,她不禁秀眉微皱,正琢磨着冯静宜这么大早过来的目的,就听见双珠笑道,“……请冯小姐稍候片刻。”少时双珠打起帘子进来,向她笑道,“少夫人,冯小姐来了。” “这么大冷的天,怎么不请冯小姐进来?”苏玉妍扬声嗔了双珠一句。 双珠忙应声出去。“冯小姐快进去屋吧……这大清早的,雪都没融呢,寒气还真渗人……”一边说着,一边打起厚厚的毡帘请冯静宜进来了。 苏玉妍从屋里迎了出来,笑道,“静宜妹妹来了?快请屋里坐。”眼瞅着冯静宜脱下的斗篷,露出里面那桃红色的袄裙,愈发衬得她的脸庞娇艳如花,特别是那高高隆起的胸脯,就仿佛在向人世人昭示着她已经是个快要及笄的成熟少女。 “双珠,去烧个炭盆来。”苏玉妍微微一笑,笑意却没到眼底。随即吩咐双珠。 双珠答应着去了。 “妹妹怎么不多睡会儿?这天气冷得,手伸出来便觉着快要冻僵了似的……”苏玉妍看着冯静宜,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有些时候,微笑甚至会比武器更具杀伤力。她看似在说着天气的变化,实际却是婉转地告诉冯静宜——你来得也太早了些。 冯静宜原本就是聪明剔透的人儿,看到苏玉妍脸上那浅浅的、养眼的笑容,冯静宜顿时觉出自己这么大早就过来打搅别人休息有些欠妥,心下不禁有些踌躇,但转念想到昨天母亲所说的话,就暗自为自己鼓气。随即迎上苏玉妅的笑脸,“自打五岁那年去了九江,我便养成了早起了习惯……”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笑道,“不想竟打搅了表嫂歇息……” 苏玉妍不想与她逞口舌之利,想到自己从她那拘谨的模样推断她是个怯懦之人时,不禁唇角一翘。如今看来,自己只怕是看走眼了。一个生性怯懦的少女,初来乍到的,又怎么会显出这般的机敏来?当下,她便呵呵笑道,“静宜妹妹太客气了。既然到了这里,就别太拘束。只当是在自己家里一般便是……早起是个好习惯,平日里我也是早起的,只是这些天天气太冷了些。贪恋床上的温暖,所以就会多赖了会儿。”她浅笑嫣然,十分随和的样子。 见她这样,冯静宜不免暗道自己多心,就露出歉然的表情来。“也是我太鲁莽了……因着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五岁时离了昌宁回到九江老家。那里虽有几个族亲,却因着我家里出了事而鲜少上门,便有几个族妹,也多不往来,昨天乍见了表嫂这般美丽和善,我心里欢喜得不行,只想跟表嫂多多亲近,这才……” 便是你年幼鲁莽,难道你母亲也是鲁莽的?只怕是前来试探我的口风的吧?我虽和善,却也因人而异。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伸手拉住冯静宜的手,怜惜地说道,“可怜的孩子……你父亲的事,倒让你也跟着受苦了。我家里兄弟姊妹也不多,你这般乖巧伶俐,年纪又跟我兄弟差不多,我看着也怪喜欢的。” 冯静宜垂下眼眸,柔声说道,“……表嫂,你真是个好人。” “但凡跟我结交的人,都是这么说。”苏玉妍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难道这是暗示自己在刻意讨好她?冯静宜心里微惊,被苏玉妍拉着的手就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门帘掀动,双珠撩起毡帘,两个丫头抬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进来,她便微微一笑,趁机转移话题,“……想不到正月都快要过了,竟还有这么冷的天……” 苏玉妍的眸光悄无声息地从她脸上扫过,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旋即又划开,停在烧得红红的炭盆上,“是啊……旧年的这个时候,已经不用穿棉袄了。” 双珠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把炭盆安放好,这才回道,“……给梦姐儿瞧病的太医来了。” 苏玉妍点了点头,“让太医先给瞧着,我随后就到。” 双珠领命去了。 苏玉妍也没有下逐客令,只向冯静宜道,“我去梦姐儿那边瞧瞧,要不,妹妹就先屋里坐一坐?”但凡脸皮薄些的,这会儿都呆不住。 冯静宜原本就是要趁着清静之时跟苏玉妍说说话儿,套套近乎,听说太医来给梦姐儿瞧病,便趁机站起身来,“……我也随表嫂过去瞧瞧梦姐儿吧?”说罢便上前要打撩起毡帘。 苏玉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外面天气太冷,妹妹且把斗篷披上,别冻坏了身子。” 冯静宜之所以选择穿了这件最能体现自己窈窕身段的衣裳,也是因为母亲说她身体健康,又有宜子相,特意过来让苏玉妍瞧瞧的,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未曾开言脸上就先浮上一层红晕,忙掩饰地笑道,“瞧我,听见梦姐儿病了,心里一急,倒把斗篷也给忘了。”斗篷是从九江带来的,羽缎的,已经半新不旧,比起秋蕙从屋里取来的给苏玉妍的那件孔雀毛的五彩斗篷简直是天壤之别,她岂又不自形惭色? 那边双珠已取了斗篷过来替冯静宜披上,这边苏玉妍自己也穿戴妥当,秋蕙打起毡帘,便有了阵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即便穿着柔软温暖的斗篷,苏玉妍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回头向冯静宜道,“走吧!” 冯静宜微微垂眸,不敢看苏玉妍身上那件耀人眼目的五彩斗篷,脸上的微笑却还是保持不变。 苏玉妍在出门的时候略停了停,便正好与冯静宜并肩而行。其实,梦姐儿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医不过是例行公事前来问询恢复情况罢了。这个冯静宜,还真看不出来,是个能缠人的。 等太医开了方子,又嘱咐了病人要注意的事项告辞时,已到了卯时,才送走太医,丹阳就来了,说是请少夫人去思定堂吃早饭。 自打苏玉妍嫁入定远侯府,宋德书在她面前也很少摆婆母谱,便是吃饭的问题,也没有像其他勋贵人家那样合家大小在一个桌子上吃,而是让苏玉妍自己在兰亭居设了小厨房。单从这点上来说,苏玉妍还是感到庆幸的,虽说她并不惧怕宋德书,但她还是喜欢平静的生活,这也是她始终没有跟宋德书融洽相处的重要原因。 苏玉妍已经记不起上次在思定堂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当然,今天特意请她过去吃饭,只是怕因为林姨母到来。尽管林姨母与宋德书无挂无碍,但她毕竟是定远侯世子前妻的嫡亲妹子,再者定远侯与世子都待她十分客气,就连平日里不大应付女眷客人的沈珂都对她显出极大的热情,由此可见定远侯府对这位林姨母的重视,宋德书自不会轻易怠慢。 当下,她便携了冯静宜前往思定堂而来。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林姨母的笑声,“……既如此,就有劳妹妹多多费心了。” 有什么事竟值得宋德书为林姨母费心?苏玉妍心里微动,随即放重脚步,皎月便从里面打起毡帘出来,笑道,“少夫人,冯小姐……” 苏玉妍点点头,就拉起冯静宜的手,顺着皎月打起的毡帘进去。 一进屋,便觉屋里温暖如春,皎月与丹阳赶紧过来替她们解身上的斗篷,两人解了斗篷,宋德书便招手让冯静宜坐到她身边去,笑道,“……今日一早我已着人进宫送信,晚些时候琳丫头就会回来了。” 林姨母笑微微地望着宋德书,显然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时接了话茬,笑道,“横竖咱们在府里还要叨扰些时日的,又何须这么急着把二小姐接回来?若误了她的事,就不好了。” “她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陪着皇太妃说说话聊聊天,为她念念佛经罢了……”宋德书微微一笑,“因着皇太妃的关系,琳儿与顼儿这俩孩子打小就在宫里出入,在宫里的时日只怕比在府里的时日还长些呢!琳丫头回来,好歹也能跟静宜作个伴,等你们……安顿妥当之后,她再进宫,也是一样的。” 听她这言外之意,竟是没打算让林氏母女久住。 PS: 嘻嘻,亲们的粉红,能不能投给墨兰? ------------ 206、试探(下) 见宋德书竟毫不掩饰自己不想让林姨母母女俩人在定远侯府中逗留的意图,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敢情宋德书也跟自己一样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沈松年暗中作了手脚?如此看来,沈松年连宋德书都瞒了,很可能也瞒过了定远侯,当然,沈珂就更不可能知情了。呵呵,这么说,这位林姨母的影响力还真不小,让行事一向吞吞缩缩的沈松年竟作出那般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怕还不是人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说不定彼此之间,还有着一线半缕的情愫呢! 当然,也不排除宋德书已经知情的可能,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整天面对着自己丈夫青梅竹马的旧情人。 听罢宋德书此言,林姨母脸上殷切的笑容仍旧未减半分,还十分客气地笑道,“妹妹这样,倒让我们母女过意不去了。”虽然她觉得宋德书这一席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但从字面上来说,却寻不出半点瑕疵,因此她也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依旧笑容可掬。 宋德书心里暗恼,嘴里仍客套着,“姐姐是珂儿的亲姨母,也就跟我嫡亲的姐姐一样,又何须如此客气?再这么说,就显得见外了。” 冯静宜自打进屋以后,便一直安静地坐在宋德书的身侧,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十分娴静。 没等苏玉妍出言试探,宋德书已转移话题,“……我已经托人去外头物色家世相当的小姐,若有合适的,我便让人带进府来让姐姐相看……至于静宜,也不好如此大张旗鼓地把亲事摆到明面上来,不如就跟着妍儿出席几次昌宁贵妇们的聚会。她这样的年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不等我们开口,自然会有人主动提及,我们也不用着急,且慢慢相看,等有了称心如意的,再正式下定……姐姐,你看如何?” 没想到宋德书竟还是个太极高手,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可真高超。三言两语便把这个累赘推给别人了!不过,就算她心中颇有微词,也不想让自己处处变得被动。当下就呵呵一笑,“恰好明天就有仪威伯的大小姐出阁,我正琢磨着带静宜妹妹出去玩一玩,母亲倒先想到了……” 见这婆媳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林姨母心中虽有不虞。但想着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也不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况且这婆媳二人说的这个法子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至于让她母女二人为难,当下也就顺水推舟地笑道,“如此甚好……就怕静宜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会失了定远侯府的体面。” “冯家虽说如今没落了,当年也是咱们昌宁鼎盛的人家,静宜仪态端庄。行止有礼,又怎么会失了我们府里的体面?”宋德书佯嗔道,“姐姐就不必担心,此事尽管交给妍儿去办就是了。” 对于宋德书如此大包大揽,苏玉妍心里自是不悦。但这个时代的婆媳的关系,就如同后世的领导跟下级一样。下级只有服从的义务,没有反抗的权利。于是,她也就笑盈盈地说道,“还请姨母放心,我一定会带着静宜姐妹把昌宁未婚的清贵子弟们统统相看一遍,直到她满意为止。”宋德书既然派任务给她,她也不便推脱,但却不代表她就能为冯静宜找到合适的人选,她只负责把冯静宜撤销到昌宁清贵子弟的面前,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她的能力所左右了——她能保证让冯静宜找到满意的人选,但却不能代表冯静宜满意的人也会对冯静宜满意嘛!另外,苏玉修那里,就算沈松年的如意算盘打得叭叭作响,她也一定会尽全力搅黄了这件事。就算冯静宜是无辜的,她也不想跟林姨母这样的人结亲。 尽管她说得这么婉转,林姨母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随即笑道,“怪不得静宜头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果然是值得她喜欢的。”话里没有奉承的词语,却远比奉承更加深入人心。 如果苏玉妍事先没有听沈珂说破前情,对于这位和善可亲的林姨母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可惜在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便觉得林姨母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伪善,因此反倒让她生出几分厌恶之心来。不过,在苏玉修没有成亲之前,她暂时还不想跟林姨母撕破脸,当下便微微一笑,“姨母真是过奖了……到时候若是把事情办砸了,姨母别怪我办事不力才好。”她现在且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以后还要听许多闲话。如果林姨母母女的最终目标是苏玉修,呵呵,那她可就要让她们失望了。 林姨母眉心微不可见地颦了颦,随即拉起苏玉妍的手,十分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待静宜如同亲妹妹一样,必定会尽心尽力帮静宜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至于成不成,那也是缘分问题,怪不得别人。”她根本就不没指望宋德书能给女儿觅一门好亲事,此次昌宁之行,原本就是奔着苏玉修来的,这苏玉妍不仅是珂儿的媳妇,还是苏玉修的嫡亲的姐姐,是一定要好好笼络的。 冯静宜坐在宋德书身旁,听了林姨母的话,脸上顿时飞上一丝红晕,不由得向母亲娇嗔道,“娘,女儿想陪在您身边,不想这么早就出阁……”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林姨母笑嗔道,“女儿家的终是别人家的人,我就算再舍不得你,也盼着你将来能嫁个才貌双全的好丈夫,也盼着你一辈子能过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早些出了阁,我也就早些放了心。”说到后来,想是动了真情,眼角竟溢出一丝泪花。 见了眼前这副母慈女孝的场面,宋德书不免也佯作伤感的样子,还拿起帕子来擦了擦眼角,苏玉妍虽不耐烦装腔作势,但还是适时地轻咳一声,趁机劝慰了几句。 话题于是又回到冯静宜的亲事上头,苏玉妍故作详细地再问了一遍林姨母以上中理想的女婿人选——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家世简单,若有官身最好……将这些要求往苏玉修身上一套,竟似是特意为苏玉修量身定制的要求一般。 许是林姨母说得口干舌燥了,这才想起吃早饭的事来,便端起茶碗来笑道,“我说了这许多,竟连吃饭的时辰都耽误了……” 宋德书便笑着吩咐丹阳传饭。 宋德书身体素来不好,吃食都十分清淡,这次的早饭却异常丰盛,不知情的,还不知道府里来了怎样尊贵的客人呢!唯有苏玉妍心里清楚,这是宋德书欲驱先敬的手段,等时日到了,等她的耐心耗尽了,林姨母母女怕是不走都不行了。但愿宋德书是不知道沈松年背后捣鬼的事,要不然,她也掺进来插上一脚,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吃罢早饭,日头已上树梢,雪后初晴,阳光异常和煦,也显得格外温暖。宋德书可不想费心费神陪林姨母耗着,便朝丹阳使了个眼色,丹阳便在她身旁小声提醒,“夫人……该吃药了。”她声音虽小,却刚好能让坐在宋德书身边的林姨母听清。 林姨母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妹妹身子不好,就在屋里好好休养着,我跟静宜便去妍儿屋里坐一坐。” 难道我脸上写着“好对付”三个大字?苏玉妍心里暗恼,脸上笑容更盛,“母亲身体素来不好,一天里头倒有多半时候是在床上躺着的……姨母去我那里坐坐也好。”既然宋德书装病,那就让她好好装个够吧!且看定远侯与沈松年对她置林姨母母女俩人不闻不问的态度作出什么反应。 宋德书想也意识到不妥,便向林姨母歉然一笑,“我也恨我这身子不争气,一天到晚都想在床上躺着不动弹才好,姐姐若在妍儿那里坐得不耐烦了,就来这边跟我说说话儿……我虽出去的少,但昌宁有什么大事,我也还是知道一些的,也能说来跟姐姐解解闷儿。” 既然有这么好的梯子,林姨母哪有不顺溜儿下的?当下便满口应承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让宋德书好好养病的话,这才与苏玉妍出来。 才到兰亭居坐定,先前早听了苏玉妍安排妥当的双珠便过来上茶,又让小丫头多添了个炭盆,这才在苏玉妍身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苏玉妍点点头,低声吩咐道,“……改在三天之后吧!” 林姨母隐隐约约听见,便猜苏玉妍可能与别人有约在身,心里一忖,便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你若有事,就只管前去,别为了我们母女而误了你在昌宁贵妇们中的交际……” 眼前的笼络固然重要,但她林姨母是个高瞻远瞩的女人,并不急于一时。 “倒不是与昌宁的贵妇有约,而是家父特意嘱咐我今日务必回去一趟。”苏玉妍也顺手放了茶杯,正色说道。 ------------ 207、斡旋(上) “令尊是书痴苏先生吧?”林姨母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不知他是否康泰依旧?” 难道林姨母与苏慎竟是旧识?苏玉妍心里微动,旋即笑道,“家父英年白发,这么多年以来身体倒还健康……姨母认得家父么?” “当年昌宁鼎鼎大名的书痴,又有谁不如雷贯耳?”林姨母呵呵一笑,“不过,真人我倒没见过,但见你这样的风采,令尊必定也是气度过人……” 苏玉妍不耐烦听她的恭维话,当下便接了话茬道,“姨母谬赞了,家父不过是个普通书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诗书,性格迂腐过人倒是真的。” “读书人嘛……”林姨母漫不经心地笑道,“况且令尊当年还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有时候性子难免执拗些,也是人之常情。” “若人人都像姨母一样理解家父,那就好了……”苏玉妍似是颇有感触。方才她有意提醒林姨母,苏慎是个迂腐的书生,于苏玉修的亲事上头,一定会坚持他的想法,就算退了林小姐,也未必会相中冯静宜,也不知林姨母是真没听懂她的暗示,还是假装没有听懂。不管林姨母是真傻还是装傻,她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陪她闲聊上,便顺手端起了搁在几上的茶杯,似饮未饮。 这古时候,宾主晤面相谈之后,主人若端起茶来,又不饮,便是表示要送客了。 就算事先没有听说苏玉妍要回娘家的事,林姨母也不好再在兰亭居久留,毕竟,冯静宜那里,她还不能完全掌控,要知道,当初从九江过来。还是瞒了为她说亲这件事的。于是,她便率先开口笑道,“我家里那位,也是书生出身,我自是感同身受……”说着便缓缓站起身来,“你既与令尊事先有约,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冯静宜也跟着站起身来。 苏玉妍便也跟着起身,笑道,“其实,家父叫我回去。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心情不好,让我陪他说说话儿。”这心情不好。自然是事出有因,苏玉妍故意透出口风,且看林姨母如何应对。 不料,林姨母却摆出一副不打听别人家私事的面孔来,只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来。“……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耽误你的工夫了。” 苏玉妍心里微晒,佯作忧愁地轻叹一声,“姨母有所不知,我娘家最近出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我正为此烦恼不已呢……”不等林姨母答言。又继续说道,“我兄弟定了一门亲事,吉日就快到了。亲家小姐却凭空遭遇到一件不幸事,竟在上香还愿之际被匪徒绑架了……您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个沈少夫人真是个单纯的,竟把自己当亲姨母似的交起心来了。林姨母心中不免窃喜,已经迈出半步的脚顿时收了回来。作出为难的样子来,沉吟片刻才道。“你们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怕不好多嘴。” 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心中早有决断。苏玉妍心里暗忖,便又轻叹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姨母还跟我客套做什么?我之所以对姨母说,也是把姨母当成自家人一般,姨母还跟我这么见外?您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若让这事儿顺利解决,我谢姨母还来不及呢!” 林姨母心里微忖,还是决定赌一把,就缓缓说道,“你既不把我当成外人,那我就多一句嘴了……亲家小姐既然遭遇了如此不测,这清白问题,只怕会被人非议,令尊与令弟会被此事困扰,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多情多义的人,自会如期迎娶那位小姐过门,新婚夫妻如胶似漆之时,也会过得其乐融融,一旦夫妻之间起了争执,势必就会想起当年的旧事,彼此之间,只怕也会生出嫌隙来,长此以往,就会影响到家庭和睦……但换了那高瞻远瞩之人,兴许就会顾着舆论压力而把亲事退掉,以其将来烦恼多多,终究是要痛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一来,在最初的风暴过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平静如常了……”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了看苏玉妍凝重的神情,这才又继续说道,“虽然你把我当成自家人,可我终究是个外人,这些话,都已经是僭越了的……你听听就好,也不必跟令尊与令弟说了,让他们知道我一个外人竟要掺合你们的家事,那就不好了。” 这个主意与苏玉妍自己心里琢磨的也差不多,只不过是明显偏向退亲罢了。苏玉妍心里暗道这个林姨母面面俱到,脸上却似乎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也曾有人这般跟我说过,可是家父与我兄弟都是执拗的性子,竟是铁了心地要娶亲家小姐过门,眼看这吉日就要到了……” 林姨母先前还道苏玉妍是真心向自己讨教,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却原来只是拾人牙慧,不禁暗骂自己大意,嘴里却还是诚恳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令尊与令弟身在当局,难免会被困在当中,我们是旁人,自比他们看得更清楚些……”这一次,她点到为止,不敢再多说了。 苏玉妍既清楚了林姨母的意图,也就达到目的,当下便点头道,“多谢姨母指点……我即时就过去,若父兄能听我相劝,还能阻止这门亲事,就怕他们犯起倔来,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罢便吩咐双珠取斗篷来。 林姨母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再久留,就自己打起毡帘出去。冯静宜走在后面,慢了一步,苏玉妍已穿好斗篷,似是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件事,妹妹怎么看?” 冯静宜似是料不到苏玉妍竟会把这样的难题抛给自己,本不欲回答,但想到母亲此番费尽心机上京就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还不惜以当年的旧事来掣肘定远侯父子,自己若不好好表现,岂不是太不孝了?火石电闪之间,这些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若是我,宁肯人负我,我也不负人。”之所以这么说,原是出于本心,二来也想给苏玉妍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将来在为她择婿之时会考虑到为她找个脾性相投些的人。 看不出这个外表文静的小姑娘竟还是这般的大义之人。苏玉妍深感意外之际,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诚挚来,“……妹妹倒是个多情多义的。” 冯静宜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原本就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结果竟遭了苏玉妍的赞许,不由得脸上一红,旋即打起毡帘逃也似地出去了。 一直跟在身后的双珠看苏玉妍的脚步顿住,便上前撩起毡帘,眼见林氏母女渐渐远去,这才回头问道,“少夫人,车马已经备好,是不是这个时候就过去?” “嗯。”苏玉妍微微沉吟,旋即点头。冯静宜刚才的神情,不禁令她想起了那个文静如斯的林家小姐,说不定,林小姐也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就算清白已毁,也值得苏玉修娶回家来。 …… 到了苏家,苏玉修依旧已经不在,只有苏慎围在炭盆边看书,看得颇是专心,连苏玉妍进来也不知觉。 苏玉妍看着须发皆白的父亲,不知不觉就想起当初在信阳的日子。那时候的苏慎,虽说也白了发,却远比现在的他要年轻得多,父女之间也远比一般父女要亲近得多。自打母亲逝世,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几十岁,后来又病了两场,精神更是不大如前,与从前判若两人。这些天想是因为苏玉修的亲事所扰,眼圈有些泛青,胡须也没有及时修剪,显得有些邋塌,也显得更加苍老,令苏玉妍看得眼眶泛酸,泪水不知何时已顺着两颊滑落下来。 苏慎许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便侧了侧身子,将书卷换在另一只手上,才觉门口恍惚站着个人影,抬起头来看时,见是女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妍儿来了……”说罢站起身来,忽然瞥见她脸上的泪水,顿时惊道,“妍儿你怎么哭了?可是珂儿欺负你了?” “爹的女儿这么厉害,他哪里敢欺负?”苏玉妍不禁破涕为笑,上前扶了苏慎坐下,这才说道,“您眼睛不好,就别总是看书了。” “不看了,不看了。”苏慎笑道,把书丢在一旁的高几上,又道,“昨天不是才来过么,今天怎么又来了?那件事情,我已经跟修儿商议过了,你不用担心……” “我想见见林小姐。”苏玉妍正色道。如果苏玉修执意要娶林家小姐过门,她以长姐的身份,去见见林小姐也无可厚非,毕竟,林家的意见也相当重要,若是委委屈屈嫁过来,势必会影响到婚后的生活。只是,在此敏感时期,她若登门拜访,也须得先征得林家的同意。 ------------ 208、斡旋(下) 苏慎知道女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此去林家拜访,也是想亲自见见林小姐确认某些信息,转念再想到苏玉修的态度,他就颔首道,“见见林小姐也好,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于是,父女俩一番商议过后,苏慎与苏玉妍同乘了定远侯府的马车前往林府。林家住梧桐巷,与苏家相距不过十里路,一刻钟的车程就到了。 事情远比想象中的顺利。林学士虽然也是书生,却没有迂腐的习气,十分热情地迎接苏慎父女进了屋,林夫人陪坐在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却不见林小姐的踪影。一阵寒喧过后,苏玉妍便道明来意,“亲家太太……听说林妹妹最近身体抱恙,玉修放心不下,特意嘱咐我过来代他探视,不知妹妹现下如何了?” 听苏玉妍称她为“亲家太太”,林夫人原本有些敷衍的笑容顿时变得亲切了几分,“采莲她……原本受了些风寒,将养了这些天,也康复得差不多了,倒让你们费心了……” 苏玉妍便道,“……不如我进去跟妹妹说说话儿?” 林夫人便知她有话要跟林采莲说,当下站起身来笑道,“采莲正在屋里看书呢……且随我进去吧……”就领了苏玉妍进了内间,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亲家姐姐来得正好,采莲已经有两天滴水未进了,便是她父亲骂她,她也不肯听,我心里正焦急得不知如何,可巧你就来了,还请帮我劝劝采莲吧……”说着眼里已落下泪来。 苏玉妍心里一沉,旋即点头应承,“还请亲家太太宽心,采莲妹妹素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便是念在亲家太太的份上,也决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的……” 林夫人虽知女儿的脾性,却终是担心。“还请亲家姐姐好好劝劝采莲……遇到了这等不幸之事,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又如何能不难过?”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林采莲的卧房门前,有小丫头在外头守着,看见林夫人带着客人过来,忙向里头禀道,“夫人来了。”一边双打起毡帘请二人进去。 进得门来,苏玉妍抬眼望去。就见那朱漆雕花的拔步床上铺着厚重的被褥,林采莲正脸庞向外躺在床上,原本是一动未动的。待看清进屋的人是苏玉妍时,便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苏姐姐来了?快请过来坐……” 侍候在旁边的贴身丫头青儿便赶紧上前拦了,苏玉妍也就快步上前,看到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得几近白纸。不禁眼圈一红,“怎么竟瘦成了这样?” 说着挨着林采莲在床边坐了。林采莲固然有求死之心,但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待自己,这岂不是说明她心中还存着希翼?果真这样,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自从被绑架事件发生之后,林采莲骤然消瘦。原本圆润的脸庞如今已小得只有巴掌大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失了先前的光彩,变得空洞无神。要不是林夫人日夜派人守着,只怕她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此刻见了苏玉妍,就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眼里不禁盈上一层泪花。好半晌才哽咽说道,“苏姐姐。我已经没脸见你了。” 苏玉妍一听,更觉难过,当下便郑重说道,“傻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你遭遇不幸,那也是别人的错,又怎么能够怨你?” 见此情景,林夫人眼里也蓄上一层氤氲之气,当着苏玉妍的面却不好流泪,便站起身道,“我着人去安排晚饭,你们姐妹俩先聊着……” 眼见林夫人带了贴身丫头出去,林采莲这才慢慢开口说道,“苏姐姐,我已经跟我娘说了,等过了元宵,我便与她回随州老家……” “采莲!”苏玉妍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的话,“这样负气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我的名声坏了不要紧,却会带累苏哥哥一辈子……”林采莲抬起眼睑,“苏哥哥前程似锦,我不想因为此事而害了他一辈了。”说罢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处便挂上了晶莹的泪花。 “采莲。”苏玉妍虽然看不清林采莲眼里的表情,但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忧伤与拼命装出来的坚强却让她心里微微一疼。换作任何坚强的少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只怕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名声,可林采莲竟然心心念念怕误了苏玉修的前程,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情怀?她伸手拉住林采莲的手,握在掌心,好半晌才柔声说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来时,修儿再三跟我说,你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子,能娶你为妻,是他之幸,他还跟我说,你若不嫁他,他将终身不娶。就算是为了修儿,你也不能再回随州呀!” “姐姐……” 林采莲听着苏玉妍柔声安慰,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一把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就算苏哥哥他,真的愿意娶我,可我已经……我已经成了别人眼中残花败柳,却又如何再配得上苏哥哥?” “身正不怕影斜。”苏玉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当初整个昌宁不都说你苏姐姐我是悍妇妒妇?我还不是罔若未闻?我若因为惧怕别人的议论就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岂不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时间是治愈创伤与流言的良药,等时日久了,人们自会看出你的为人,又怎么会因为你所遭遇到的不幸而非议于你?” “可是我,我……”林采莲哭得泪人儿一样,紧紧箍住苏玉妍的身子,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的一般汹涌而下,“我怕苏哥哥不会再喜欢我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苏玉妍心中暗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背,低声劝道,“傻孩子,你苏哥哥若因为别人的流言而看轻你,那他早就会着人来退亲了,又怎么会让我父亲与我前来探望你?若不是为着避嫌,他早就亲自过来了,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心疼得要命?眼看吉日就要到了,妹妹应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快别哭了,眼睛都肿得跟桃子似的了……” 林采莲虽说与苏氏姐弟接触不多,但此刻苏玉妍宛如亲人一般安慰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的弦,在痛哭过一场之后,嚎哭声便渐渐转为抽泣。 苏玉妍知她心意已动,便又趁势劝道,“妹妹便是念着令尊与令慈,也该过了这个坎才是……”说着便唤过门外守候的青儿,吩咐她去厨房去些热汤稀粥来给林小姐。 青儿喜不自胜,一溜烟地往厨房去了,片刻便端了一盅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过来,半跪在踏板上给林采莲喂食。林采莲欲待不吃,苏玉妍就接了青儿手里的粥,让青儿拿了引枕过来垫在林采莲身后,自己则靠坐在床沿,拿起调羹舀了盅里的热粥,稍稍吹冷,便亲自喂到林采莲嘴边,林采莲只得含羞吃了。吃了小半盅,却再也吃不下,苏玉妍想着她是久饿之人,也不宜吃得太饱,便把粥盅递给青儿,又亲自侍候着她漱了口净了手,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这才起身告辞,“你且好生将养着身子,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林采莲得了苏玉妍肯定的言语,便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求死之心便渐渐淡了下去,欲待亲自起身相送,苏玉妍忙按住她的肩头,微笑道,“你且好生歇着,别再胡思乱想,若我再来,你还不能下床,我可就要拉着你下床走动了。” 林采莲便真的靠在引枕上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轻轻点头,“姐姐的话,就如金玉良言……我再不会做傻事了。”其实这些天来,到林家来劝慰她的亲人们络绎不绝,虽然其中不乏虚情假意的,但也有像苏玉妍一样真心劝慰的人,她都没有听得进半句,只因为苏玉妍是苏玉修的胞姐,是代苏玉修过来探望且安慰她的,便如同苏玉修亲自过来一般,这才会让她抛了心头的顾虑。 苏玉妍见了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此番前来,总算不辱使命。 …… 回到兰亭居时,已是暮色浓重。 沈珂早已回屋,因听秋蕙说苏玉妍是回了苏家,便知定是为了苏玉修的亲事,吃过晚饭之后,逗了一回梦姐儿,见她精神怏怏的,不免有些担心,正向丫头们问着梦姐儿饮食,就听见门外小丫头禀报说冯小姐过来了。 从林家出来,苏玉妍与苏慎同乘马车回了苏家,路上便把林采莲的近况跟苏慎简略地说了,送了苏慎下车后,她也没进苏家院门,径直就让马车转头回了定远侯府。 进了兰亭居,远远看见正房灯火明亮,就知沈珂已经回来,当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沈珂此时定是一脸焦急,她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浅笑,加上今日看到林采莲的转变,步子就变得更加轻快起来。 走到窗边,她制止了欲向屋里通报的小丫头,正要开口说话,忽见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脚下不由一顿。 ------------ 209、过节(上) 小丫头打起的毡帘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涌上喉头的请进的话在看到苏玉妍瞬间变得凝重的脸色后也及时咽了回去。 冯静宜什么时候来的?她来做什么?我当她是有情有义的女子,难道她还想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苏玉妍心里微忖。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冷凛之气,扑进她戴了白狐围脖的后颈,凉意直沁入骨,她抬起眼睑,迈步进屋。 待她看到沈珂手里抱着梦姐儿时,唇角不禁微微一翘,脸上便露出盈盈浅笑来。不等她出声,冯静宜已经转过头来,向她笑道,“我见过来见表嫂,表嫂就回来了……”却是有意撇清自己。 苏玉妍便也笑道,“这么晚了,静宜妹妹还一个人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跟表嫂说一声,明天我与母亲应汾阳侯夫人之邀去参加汾阳侯嫡长孙女的及笄之礼,不知表嫂可否同去?”冯静宜笑盈盈地望着苏玉妍。 汾阳侯是赵家的本家,虽说出了五服,但毕竟是皇族,定远侯府也不能不前去应酬一下,况且汾阳侯夫人还下了帖子,宋德书常以身体不适为由把这些应酬推给苏玉妍,不知这次会不会有例外。只不知这冯静宜母女才刚刚到京,怎么就接到了汾阳侯夫人的邀请?苏玉妍走到沈珂身边,一边伸手接过晕晕欲睡的梦姐儿,一边向冯静宜微微 一笑,“原来是为这事啊……那我们明天就一同前去好了。” 冯静宜听苏玉妍爽快地答应下来,脸上竟微微一红,想要说句感谢的话,当着沈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由得显出几分尴尬来。 见冯静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玉妍想到林夫人已经离京多年,之所以要跟自己结伴同行,想必也是怕遭人冷落,眼角扫过冯静宜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斗篷,当下便又佯作不经意地吩咐双珠把自己旧年做的那件紫貂毛的斗篷取来,一边又对冯静宜道,“这昌宁的气候可比九江寒冷多了,特别是夜里,更是冷得彻骨。这件斗篷,妹妹且穿上试试?总比你身上这件要暖和些。”一边说,一边让双珠把斗篷捧给她。 冯静宜一听。忙连连摇手推辞不受,“这么稀罕的东西,还是表嫂自己用着吧,我身上这件虽旧,倒也还暖和……”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脸上更是通红一片。 苏玉妍见她窘迫成这样,便正色说道,“你这么说,就是嫌弃我这斗篷是旧的了。” 冯静宜听了,也不好再推辞,只得从双珠手里接过。低声道谢,“如此……那就多多谢表嫂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苏玉妍抱着梦姐儿,轻轻摇着。瞅着冯静宜道,“妹妹既然来了,就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拘礼才好……若有什么难处,姨母不好开口的。你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见苏玉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冯静宜虽然感到有些羞赧。但脸上仍露出感激的笑容来,“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明日一早,我们就一同走吧!” “好。”苏玉妍笑道。便叫沈珂代她送客。 沈珂方才一言不发,也不好跟冯静宜说什么,此时便笑着站起身来,“也好,我送送妹妹。” 冯静宜忙红着脸拒绝,“不用了,不过几步之遥,廊下都是灯笼,不用送了……”却终是推辞不过,只得任沈珂送她回了思定堂。 沈珂回来,梦姐儿已经被双珠抱去睡了,秋蕙正吩咐小丫头打热水过来侍候苏玉妍洗漱。他看着苏玉妍平静的脸色,不禁问道,“今天又去见老爷子了?”他口里的老爷子,自然说的是苏慎。 苏玉妍微微点头,轻声道,“我今天去见了林小姐。” “你去见过林小姐了?”沈珂微讶,旋即说道,“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苏玉妍捋起衣袖,任秋蕙侍候她洗手,“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那就好。”沈珂仿佛松了口气。 随后,苏玉妍进了净房,再回房时,沈珂已经脱衣上.床,正就着床边高几上的烛台看书,见她进来,便把书往几上一放,笑道,“明日还要去汾阳侯府,今日就早些地歇了吧!” 不论是有事无事,通常沈珂都会比苏玉妍晚睡,今天他早早上床,眼神还熠熠生辉,半他的心事表露无遗。 都是老夫老妻了,苏玉妍自没有感到害羞,也就微微一笑,脱了外裳,沈珂已迫不及待地伸过手来一把将她拉到床上,笑道,“我来帮你。”说罢娴熟地解开她的亵衣,露出里面水红的肚兜。 苏玉妍虽不故作矜持,却也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热,佯作薄怒地嗔道,“爷这是想冻死我呀!” 她话音未落,沈珂已将她拉入被窝,闷声笑道,“便是我自己冻死了,也决不敢让爱妻受一点点冻……”一边说,一边吻上她的鬂角。 虽说沈珂向来主动,但如此热情的时候也并不常见,苏玉妍心里暗暗纳闷,却并没有拒绝他的热情,将心头的疑惑暂时抛到脑后,开始应和着他。 也许是因为见过了林采莲,苏玉妍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比平日里都放得开些,更令沈珂倍加激动,竟比往常更加缠绵,一时室内春意盎然,活色生香。 事毕,沈珂唤人进来用了热水,这才拥着苏玉妍安静地躺下来。 苏玉妍感觉到他的异样,便似不经意地问道,“爷明日是不是也与我们一起去汾阳侯府?” “既是廅家邀请,我自然也得去应付一趟。”沈珂轻声道,“听说汾阳侯夫人是个十分刻薄的人……她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跟她计较。” 苏玉妍没见过汾阳侯夫人,但也听闻她是个跋扈骄横的女人,又跟皇太后交情匪浅,昌宁贵妇们多都让她三分,却想不到连沈珂都会惧她。当下她便笑道,“多谢爷提醒。我们不过是去汾阳侯府作客,就算那汾阳侯夫人再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出言得罪我们吧?” 沈珂却正色道,“你不曾跟她接触过,不知道她的为人……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些为好。” 苏玉妍想着沈珂不会无缘无故刻意提醒她小心,便笑道应允,“我虽不擅交际,但总不至于讨人嫌到令汾阳侯夫人刻意攻击我吧?你放心,有母亲和林姨母在,就算汾阳侯夫人再看我不顺眼,也会给她们卖几分面子吧?”沈珂虽然同去,但却也不能进入内院 沈珂点了点头,踌躇良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跟苏玉妍说了一件事。原来,早在十几年前,汾阳侯与定远侯曾有过节,后经过先帝调解,两人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了,但暗地里的争斗却始终没有间断过。至于引发过节的导火索,就是当年沈松年一母同胞的兄弟沈柏年的亲事,原来定的是汾阳侯嫡长女,却因为那个嫡长女自幼喜爱上汾阳侯夫人的外侄而至二人私相授受致私情泄露,定远侯便以此事为由退了亲。汾阳侯夫人一向视长女如掌上明珠,对退婚之事便耿耿于怀,后来因长女嫁给其外侄后,外侄却新婚之夜突然暴病而亡,致使长女守寡,此后长女再论婚嫁,却是高不成低不就,几番辗转拖延,便再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汾阳侯夫人便把此事归咎到定远侯头上,此后两家更是势如水火。 此番苏玉修的未婚妻子遇到歹徒绑架,就算还是清白之身,那汾阳侯夫人心存旧怨,也必定会出言污蔑,也怪不得沈珂要再三提醒。苏玉妍心里暗忖,不由得笑道,“还亏得你提醒……要不,我们明天就不去了吧?”那帖子上写的不过是邀请定远侯府廅府前往,定远侯与沈松年夫妇想必是要去的,少了她一人也不打紧。 这是一个与汾阳侯修好的机会,沈珂自不会不遵从祖父的话,他便微微一笑,“汾阳侯夫人也未必如外间传闻的那样……我不过是提醒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了。” 能令沈珂这般在意的汾阳侯夫人,只怕比传闻中的更加厉害吧!苏玉妍心里暗忖,就绽颜一笑,“我本不紧张,听你这么一说,倒生出惧意来了……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为静宜表妹觅个如意郎君的,只怕不能如意了……” 沈珂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见她面上带着慧黠的笑容,不由得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笑道,“我就知道,在你眼里,什么人也是不惧的,区区一个汾阳侯夫人,你兴许还没有放在眼里。” 说罢,嘴唇就缓缓压了下来,吻上她的脸颊。 苏玉妍想到他刚才的热情,不由得身子一软。 见她有此反应,沈珂便又更进一步,伸手探进她柔软的胸前,哑声笑道,“今晚我且先为你压压惊吧……” 苏玉妍虽然觉得沈珂今晚热情得有些异样,但出于本能,还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 210、过节(下) 一夜几度缠绵,次日起床时,苏玉妍只觉酸软,不由得有些后悔昨夜的放纵,看看天色尚早,便有些不想动弹,沈珂却显得神采奕奕,大早起来便去了怀远堂。苏玉妍也不好再赖床,只得慢腾腾起来,双珠侍候她洗漱,那边锦春也抱着梦姐儿过来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般,虽然因为这几天生病瘦了不少,仍显玉雪可爱。 因是年后头一次出席昌宁贵妇们的宴席,双珠也显得格外兴奋,亲手侍候苏玉妍梳妆打扮,精心挑选了一套烟紫的裙袄,却是出自她家入沈家后新开的绣店锦绣阁,还是苏玉妍亲自设计的式样,综合了近代旗袍的特点与昌宁服饰的大气端庄相结合,穿在身上,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让双珠与秋蕙几个看得呆了去,许久才出言相赞。 苏玉妍在镜前看了半晌,却道,“还是换一身吧!” 双珠秋蕙不解,自是疑惑,“少夫人穿了这身,一定能让昌宁的贵妇们趋之若鹜,锦绣阁的生意也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兴隆……” 苏玉妍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去作客,又何必打扮得如此隆重?再者说了,今天也不能压了主角的风头不是?” 双珠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没再坚持,双珠便又寻了年前做的新裳来给苏玉妍换上。 才穿戴妥当,就听外头小丫头说冯小姐来了。 秋蕙便过去迎了冯静宜进来。 冯静宜进门,一眼便看见摊在桌上那件烟紫色的裙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旋即笑道,“表嫂这是在换衣?” “是啊。”苏玉妍微微转头看见冯静宜身上穿的全新的衣裙,从裙上那微微可见的褶痕来看,只怕还是压箱底的新衣。虽然新,式样却是昌宁几年前流行过的,她心里一动,也就笑道,“丫头们说是年后头一次出去参加宴席,非要好好打扮我一番,你看,她们把压箱底的新衣裳全都给拿出来了,也不知挑哪一套好。” 冯静宜走到近前,见桌上果然摆着好几套崭新的衣裙。略略一瞧,就见件件衣料名贵,做工精细。又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样式,不禁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转念想到自己容颜如花,也不输于苏玉妍,却与她形同云泥。心里便涌出几许复杂难言的滋味,当下就作势上前看了看,好半晌才笑道,“这些衣裳件件都是好的,若是我,也不知挑哪一套好……”她说的也是实话。于她来说。这些平日里遥不可及的华服,她件件都觉得好,还真是不知道该挑哪一套。 苏玉妍原本有意试探冯静宜。见她果然有些意动,便朝她瞧了两眼,随即笑道,“其实这些衣裳,都是我们自家锦绣阁做的。比外头卖的,针线上要好一些。我原是喜欢的,就是觉得这些颜色太过艳丽些……倒是妹妹,未出阁的小姐,穿这样的颜色却正好。” 冯静宜昨天收了苏玉妍那件名贵的斗篷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下听她这么一说,便知她有意送自己衣裳,虽则想出言相拒,无奈眼光落在这堆锦绣华服上,却怎么也挪不开眼去,便有意无意地垂了眼睑,低声说道,“这样的颜色,我穿了,也压不住。”其实,她也是摸不准苏玉妍的真正意图,所以,虽则她心里蠢蠢欲动,到底还是开口拒绝了苏玉妍的好意。 “妹妹花样年纪,正适合穿这些湖绿、鹅黄的颜色,怎么会压不住?”看她这样,苏玉妍便笑着随手拿了一件摊在桌上的华服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你我身量相差无几,这件湖绿色的我瞧你穿正好,你若是不嫌弃,就穿上试试,保管比你身上这件天青色的要好看。” 侍候在侧的秋蕙虽不明白少夫人为何要如此热情地对待冯小姐,但她素来是个机敏的,当下也就有意奉承道,“是啊,冯小姐肌肤胜雪,这湖绿色的,十分衬您。” 冯静宜的手触到柔软的华服,那种细腻的触感,就如同轻柔的羽毛拂动她的心房,令她禁不住伸手将衣裳接在手里,嘴里却还是推辞着,“这些衣裳都是表嫂量身定做的,怎么能……” 苏玉妍见她意动,便笑道,“你就别推辞了……你母亲正要为你挑一门好亲,今天不就是个好机会么?再说了,佛要金装,人要衣妆,你这样的姿容,配我们锦绣阁的衣裳出席今天的宴席,一则能让你引起众位贵妇人的注意,二则呢,我也有个私心在里头。” 冯静宜略有些不自在地揽着堆在她怀里的衣裳,抬眸看她。 “我的私心就是,正好拿你替我们锦绣阁打打广告……”苏玉妍一脸促狭的笑容。 看她这副孩童般天真的模样,冯静宜不免责怪自己多心,当下便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等她说道谢的话,苏玉妍便让双珠侍候她更衣。 冯静宜也就坦然地让双珠帮她换下了身上略显老气的衣裳。其实,早在刚进昌宁的头一天,她就发现自己与母亲的衣裳虽然簇新,却比定远侯府几个大丫头的服饰都显得老气呆板,有心想跟母亲提及,但却又不好开口,今天这么早过来,也是趁机探探苏玉妍,毕竟,昨夜她就送了自己那件名贵的紫貂斗篷,几件新衣,于堂堂定远侯府的少夫人来说,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果真如苏玉妍所说的,人要衣妆。换上锦绣阁那套湖绿色的裙袄的冯静宜,亭亭玉立如一棵新荷,清新而又显得妩媚,端丽中又见娇艳,与她娴雅的气度很是相配。 双珠与秋蕙在旁连声啧啧称赞,直夸得冯静宜俏面绯红才罢。 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怀远堂请沈珂,自己逗了一会儿梦姐儿,便将她交给锦春,随后才携了冯静宜往思定堂而来。进门就看见林姨母一身盛装与宋德书相对而坐,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乍见全身焕然一新的冯静宜,不由得一怔,随后便站起身来,向苏玉妍笑道,“妍儿你……真是有心了。” 宋德书起床时,冯静宜已经去了兰亭居,所以她并不知道冯静宜换装的事,此时看到她身上这套出自锦绣阁的湖绿裙袄,也不禁微感讶然,旋即猜到可能是苏玉妍把自己的衣裳送给冯静宜,林姨母才会出言相谢,她也便跟着笑道,“哟……我还道是不是从画里走下个美人儿,却原来是静宜……瞧这样貌,瞧这身段,啧啧,除了咱们家妍儿,全昌宁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管宋德书夸赞冯静宜是不是出于真心,林姨母还是十分谦虚地客气了几句,“……静宜虽说生得清秀,到底是在九江那种小地方长大,若行止言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要请妹妹多多提点才是……” 宋德书便也客气了几句,随后差人去怀远堂问定远侯祖孙三人是否准备妥当。少时,婆子来报,说是定远侯三人已经备好车马,只等世子夫人一行了。宋德书便携了众人出府,陆续上了定远侯府豪华的翠缨宝盖马车,定远侯祖孙三人则骑马随在轿旁,不时轻声交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三人面色皆有些凝重。 汾阳侯府距离定远侯府其实并不远,马车缓缓而行,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到了。远远可闻鼓乐唢呐之声,距离汾阳侯府还有半里路时,宽阔的街道已经被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等了许久,才有汾阳侯府的管家领着一众人疏通道路。定远侯到底是有身份的人,不耐烦久等,早把坐骑丢给随行的厮儿,自己带着沈松年父子径直进府去了,沈珂在临走时特意到苏玉妍的马车前嘱咐了几句,便随着祖父进了汾阳侯府。 苏玉妍一行被困在路上,进退两难,虽然雪后初晴,天气到底寒冷,北风不时吹开车帘钻入马车内,令车内几人更觉冷意沁人,好在临行前几人都自带了手炉,要不然还真是受不了。 汾阳侯府的管家认得是定远侯府的马车,有意巴结,便派了婆子上前问安,少时道路疏通,管家亲自在前面领路,把马车从侧门引入。又有穿着体面的婆子带了粗壮的仆妇抬了二人软轿将几人抬进汾阳侯府内院。 下得轿来,未进院门,便听里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守门的婆子虽不认得宋德书一行,但见几人衣着华贵神态雍容,尤其两个年轻的女子更是姿容绝世,就连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候的仆妇,也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小姐,当下便不敢心存怠慢,面带笑容极其殷勤地将宋德书一行引入汾阳侯府夫人的正院。 宋德书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目不斜视,扶着丹阳的手走在最前面,尽显世子夫人的气度。 ------------ 211、盛宴(上) 林姨母虽是从乡下来的,早前也曾做过体面的官家太太,此时虽然艳羡汾阳侯府的奢华,却也竭力掩饰内心的情绪,默默随在宋德书身旁,面色平静,也不知想些什么。 冯静宜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点差错,连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苏玉妍,既是头一次来到汾阳侯府,又因心中想着沈珂曾提起的那件旧事,不免用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见这汾阳侯府与定远侯房屋的格局布置竟然十分相似,倒也不以为然。 少时到了汾阳侯老夫人的正房前,便有样貌端正的大丫头过来问安,得知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一行,就赶紧进去禀报,片刻里头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还不赶紧请进来?”接着朱红的毡帘一挑,大丫头便笑盈盈地请众人进去。 前脚才迈进屋里,苏玉妍不禁心里微动。饶是她参加过昌宁数不胜数的宴席,还是被眼前这许么多熟悉的面孔吓了一跳。在座诸人,其中便怀阳侯夫人、武宁公夫人、左昱之母左太夫人等等当朝权贵的母亲或者夫人,就连许恒的祖母许太夫人竟也赫然在座。汾阳侯到底还是不同寻常的,虽说已经退隐幕后,但还是有这么尊贵的人前来参加他嫡长孙女的及笄之礼。 屋里坐满了莺莺燕燕,珠翠环绕,粉香扑鼻,看见宋德书一行进来,便有熟识的夫人小姐站起身来招呼,“沈夫人……”“沈少夫人……” 宋德书微笑着向众人点头颔首,径直往正上首端坐的一位银发老妇人走去,远远就屈膝行礼,“……定远侯府宋氏并儿媳苏氏……见过太夫人……” 苏玉妍也就随着宋德书弯腰屈膝。后面的林姨母与冯静宜也跟着行礼。 那银发老妇人正是汾阳侯老夫人刘太夫人,当下便不动声色地抬手让贴身大丫头扶起宋德书,“……几年未见。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又转向苏玉妍,“这是你媳妇?果然是昌宁第一美人,怪不得能让令郎浪子回头……”眸光一扫,落在苏玉妍身后的冯静宜脸上,“这个小姑娘也秉沉鱼落雁之容,是沈三小姐吧?”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沈琳虽说年纪不大,在昌宁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原因无它,皆因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沈玮。沈玮何许人也?初为颖王正妃。后为皇贵妃,如今更是成了皇帝的嫡母,虽说内宫还有个有名无实的皇太后。但与母凭子贵的皇太妃沈玮比起来,难免还是要逊色不少的。所以说,就算沈琳不是沈玮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同样也会成为昌宁数一数二的引人关注的人物,更何况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美貌小姐? 今天来的。大多是昌宁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的夫人和小姐们,多半都是认得沈琳的,此时见刘太夫人把沈少夫人身后那个姿容出众的少女认作是沈琳,因不知刘太夫人的真正用意,便都把目光投到了这个不认识的少女身上。 这其中,有与沈家交好的。自是真正关心,与沈家关系只是泛泛之交的夫人小姐们,则是打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苏玉妍心里微动。眼角的余光便朝宋德书扫去,却见她双唇紧闭,仿佛并不打算开口替冯静宜解围。而她身旁的林姨母,虽然微垂着眼睑,双手却轻轻握成拳头。不难看出此刻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她知道,这位汾阳侯太夫人是不可能认错人的。就算认错了,身边的大丫头也必会及时纠正,但这位刘太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认错了,她身边的大丫头不仅没有及时纠正,却唇角上扬地望着她们,就连屋里这一众的贵妇们也没有一个上前解围的。因此,她确定,刘太夫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存心要给冯静宜一个难堪,或者说,要给定远侯府的人一个难堪。一个与汾阳侯府素无交集的犯官之女,在没有得到汾阳侯夫人邀请的情况下盛装打扮出现在勋贵夫人之间,将情何以堪?而明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境况的宋德书却还是把林姨母和冯静宜带来了,就算是顾着定远侯府的面子,宋德书也应该出面解围才是,但此刻她恍若未闻,分明就是想看林姨母出丑。而林姨母就算想为女儿出面解围,却因身份低微也不好轻易开口。 大家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不到最后一刻,苏玉妍也不想说话。既然是林姨母母女俩个想出风头,她就成全她们。尽管她觉得此刻的冯静宜显得楚楚可怜。 而被刘太夫人刻意提起的,被误认成沈三小姐沈琳的冯静宜,心里却开始后悔起来。要是自己穿着普通,要是自己没有听从母亲的话来参加这个宴席,要是……她越起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这身华丽的衣裳上面布满了无数看不见的小针,刺得她全身难受。 她若是世家小姐,就可以大方地向刘太夫人道明自己的身份,可她只是一个犯官之女,又如何当着满屋的勋贵夫人小姐们说出自己那低微的身份? 这些思绪在冯静宜心里飞快转动,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让别人看不见她,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这位是我姨母林夫人的女儿冯小姐,与我三妹身材倒差不多……也怪不得太夫人会认错认成我三妹了。” 是苏玉妍的声音,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有心人不免会多想。这位冯小姐虽然生得美貌,却与沈三小姐的相貌完全不同,仅仅只是身材相差无几,刘太夫人又怎么会轻易认错?难道说,这是刘太夫人故意要给定远侯府的人难堪不成? 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在冯静宜听来,这声音就犹如天籁之音,顿时平息了她心里的焦躁,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变得平静下来。 林姨母在看到女儿那副略显窘迫的模样时,也不由得心生悔意,正恨自己急功求进之时,忽听苏玉妍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兀自后悔自己错信了宋德书,对苏玉妍却开始重新衡量了。 而刘太夫人在听了苏玉妍的解释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让人给宋德书一行人看座。 至于那些准备看好戏的夫人小姐们,此时微微有些失望。与定远侯府交好的夫人小姐们,则悄悄松了口气。 毕竟,汾阳侯夫人古怪的脾气,是少见的,也是多数人惧怕的。当然,并不是因为惧怕汾阳侯夫人本人,而是因为她有一个威名远扬的丈夫和两个功勋昭著的儿子,这样的老太太,一般人是不敢轻易得罪的。所以,久而久之就让汾阳侯夫人形成了古怪的脾气。这古怪,也并不是别的,只不过是骄横跋戾罢了。 虽然此刻刘太夫人并没有流露出对定远侯府众人的敌意,但苏玉妍心里清楚,其实,数年不曾往来的汾阳侯府突然给定远侯府送请柬,兴许就是个鸿门宴。所以,在沈珂提醒了她之后,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坐下之前,苏玉妍转身微笑着跟几位熟识的老熟人颔首致意,还接到许太夫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虽不知她老人家要暗示什么,但总归是要提醒她,她报以感激的一笑,继而回身落坐。 不过是略略扫了一眼,苏玉妍还是发现,冯静宜坐在这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的确显得出几分鹤立鸡群的架式。风头盖过了今日的主角,也怪不得这刘太夫人看她不顺眼了。苏玉妍心里暗忖。 以往参加这种盛会,无外乎都是说些昌宁的八卦消息,比如哪家娶了媳妇,哪家生了儿子,哪家的女儿又要出阁……今天自然也不能例外,因为主角尚在打扮还没有出来,大家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天南海北地闲聊着打发时间,只不过因着刘太夫人那有名的泼辣脾气,众人多是应和着她的话题。 而刘太夫人似乎有意针对定远侯府,又把话题绕到了宋德书身上,“沈夫人真是有福气,不仅继子孝顺,还得了个天仙似的继子媳妇儿,更难得的是,这媳妇儿也是个孝顺贤惠的……也不知沈夫人是如何调教的……” 宋德书早知定远侯府与汾阳侯府的过节,此前之所以没有替冯静宜解围,也是存心想看林姨母出丑,不料苏玉妍竟挺身而出,自然让她心中不虞。此时被刘太夫人这么一问,心知这老太太是处处针对定远侯府,要不然,明知道自己是继室,明知道苏玉妍是个厉害泼辣的……怎么会处处揭人短处?此时她再也躲不过,只得勉强笑道,“太夫人过誉了……比起太夫人您,我这些许福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她说这话,原是恭维刘太夫人上有威名赫赫的夫君,下有权倾朝野的儿子,这样的福气,也是非同寻常的。 ------------ 212、盛宴(下) 哪知这刘太夫人并不领情,竟淡淡笑道,“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福气,不仅有做了皇太妃的妹子,还有做了皇帝左膀右臂的儿子……你这样的齐天洪福,又哪是老身我比得上的?”竟是暗示宋德书将来贵不可言。若不是赵宥身为皇帝,说不定也会让她拿来说嘴——名义来说,赵宥也算是宋德书的外甥。 此言一出,不仅宋德书心惊,在座众位贵妇们也都暗自思量刘太夫人这话,更有那心无城府之辈不时拿眼扫向定远侯府几人,仿佛在忖度刘太夫人话里的真实性。 苏玉妍听着,也觉心里一沉。 难怪沈珂说要先为她压惊,这刘太夫人,果然是个狠角色。这等居心叵测的挑拨之言竟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只怕今天果真是场鸿门宴。 就是冯静宜这个来自乡下的小姑娘,也听出了刘太夫人话中另有所指,不由得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苏玉妍。 林姨母既然敢随宋德书前来赴宴,自是早将汾阳侯府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就连两家的恩怨也有所闻,之前被刘太夫人吓了一回,此时又见刘太夫人处处针对定远侯府,心里便有万分悔意,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宋德书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虽然被刘太夫人暗藏机锋的话吓了一跳,但还是从容应对,“……我这样的福气,却是托了我姐姐的福,她本该是世子的继妻,却奈何红颜薄命……”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转到了已经死去的宋德诗身上。 定远侯世子的婚姻之波折,昌宁的贵妇们自是没有不知道的。 沈松年元配逝世之后,沈家原本定的是武贤伯府的嫡长女宋德诗,后因宋德诗在上香还愿之际受到歹徒玷污而自尽。宋家为挽回这段良缘,便让小女儿宋德书代嫁,这才有了宋德书今日的荣耀。 宋德书这番不轻不重的话说来,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汾阳侯府那个到现在都还守寡的嫡长女身上。谁不知道这位刘大小姐曾经与定远侯府的次子沈柏年定过亲呢?只是这位刘大小姐福薄,与别人私相授受被定远侯府退亲,后来便草草嫁了人,丈夫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毙而亡,后来又曾相过数次亲,却都没有成功,所以守寡至今。而沈柏年虽然不及沈松年风光。却也是个性情温良之人,家中不纳妾,所娶赵家宗室女赵佩环为其生了一女二子。夫妻相敬如宾,为昌宁模范丈夫之楷模。 屋里所有人几乎都把目光投到了刘太夫人身侧那位年约三旬的女子身上,这位女子,正是宋德书言下暗喻的刘家嫡长小姐刘文秀。 刘文秀虽然已到中年,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还十分年轻,想是生性肖母,眸光显得有些阴沉,令她原本端庄的容貌打了几分折扣。此时听出宋德书言外之意,眸光闪了几闪,终是忍住没有开口反击。毕竟。人家没有指名道姓,就算指桑骂槐,她也不好主动做那棵被骂的槐树。 刘太夫人想不到宋德书竟丝毫不惧。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据她所知,这位定远侯世子夫人素来就是个胆小怯懦的,之所以能嫁给沈松年为继妻,也是因为她的嫡母暗中使了手段。此时刘太夫人听她暗有所指,不禁勃然大怒。碍于屋中众位夫人在场,不能当场发作。便也强自忍住满腹怒气,佯作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又缓缓说道,“这人的福气呀,都是命中早就注定的,你姐姐注定没有那样的福气,才成了薄命红颜……”却是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我女儿命不好,那都是上天注定的,错不在她。 宋德书想着沈松年的嘱咐,也不欲与汾阳侯夫人树敌,故此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太夫人所说甚是,一切都是天意。” 屋里的几位贵妇人都是经过大风浪的,先前见刘太夫人话里暗藏机锋,便知她还在为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心存怨恨,不料宋德书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亲,内里却也是个绵里藏针的,刘太夫人并没有讨了好去。几位贵妇人便在心里各自思量起来。 [奇书网 www.qisuwang.cc] 刘太夫人想也意识到自己对定远侯府的人流露出来的敌意太过浓重,当下便吩咐贴身丫头去请今天的主角刘翠微。待大丫头脚步轻盈地出去了,她这才转过头来夸起了宋德书今天的衣着。 剑拔弩张的气氛刹时便缓和了下来。 苏玉妍原本不是十分活泼的人,又得了沈珂的嘱咐,自是循规蹈矩,比平日里都要沉静;坐在她身边的冯静宜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不动,她在家里素来深得兄长们的溺爱,就算家境不好,家人待她也有如公主一般娇养,只有母亲对她稍微严格一些,除了亲事上头管束着,别的都是百依百顺的,方才被刘太夫人唬了一跳,顿生自卑之感,不免微垂着眼睑,暗自后悔自己不该生出嫁入豪门的妄想。 宋德书倒没什么异样,依旧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过。 与苏玉妍隔了两个位子的许太夫人瞧见方才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临出门时许恒的叮嘱,自是更加留意。她与刘太夫人是手帕交,小时感情笃深,后来各自嫁人,为了各自丈夫的不同政见而分道扬镳,虽然平日里往来不多,但两家的喜丧大事,双方还是礼尚往来的,这次刘太夫人的嫡长孙女及笄,许家得了请柬,她自不好推辞不来,虽然来了,却因为彼此之间的关系淡泊了许多,两人之间再没有从前那般随意亲近,她便想着早早完了礼回去歇息。不料竟看到了刘太夫人针对宋德书婆媳这一幕,顿时令她想起了许恒跟她说的话,“……朝廷时势风云变幻,今上虽说是正统承袭,但朝中任有少数顽固重臣处处与其暗暗作对,汾阳侯就是其中翘首,由于其在兵部、工部等部都其心腹出任要职,故此令今上颇受掣肘,区区一个嫡长孙女的及笄礼,他竟大宴三日,办得比别的郡公的寿宴都要隆重,这更说明他心里有恃有恐……您在内院,也要小心留意才是。” 许太夫人原本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行事也十分谨慎,就连许恒娶了赵容这个金枝玉叶,她也并没有为此生出半分与有荣焉之心,在出席各种宴会之时,反而比之前更显谦逊。所以,对于因为其夫和儿子们的功勋就变得不可一世的刘太夫人,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番看到刘太夫人刻意戳人痛处,她只觉十分反感,加上苏玉妍与赵容交好,她更是不忍看到苏玉妍遭到刘太夫人的抨击。于是乎,她便接了刘太夫人的话,把话题岔到今年流行服饰、头饰上去。 好在她身边的几位贵妇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见许太夫人搭了话,便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进话来,屋里的气氛就显得融洽起来了。 少时,刘翠微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进屋。也难怪她走得慢,因为她身上能镶能戴能插的地方全都被金玉翡翠占领,头上的钗环珠宝更是晃得满屋人的眼睛发花。 刘太夫人对于浑身珠光宝气的刘翠微却十分满意,连连向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而屋里的贵妇们更是满面笑容地夸赞刘翠微,生得好看、仪态端庄诸如此类常用在大家闺秀身上的赞美之词如潮水一般往她身上招呼着。 恭维话听起来格外让人舒服,刘太夫人想也如此,她面带微笑地拉着孙女儿的手,任她被人夸赞着,直到刘翠微被夸得小脸通红,刘太夫人这才命人摆席。 一时饭毕,刘太夫人又热情地留了几位年长的夫人们打叶子牌,几位年轻的则由刘文秀代为招呼,也凑成一桌麻将牌,宋德书身体不好,自是推辞不玩,与定远侯有点交情的武宁公夫人徐氏却不依,宋德书推不掉,只得让林姨母代她上阵,她坐在林姨母身旁指挥。 而再年轻一些的,诸如苏玉妍这样的孙辈,孙女儿或者孙媳妇,还有几家未出阁的小姐,其中也有熟识的,也有见过几面的,便是不认识的人,此时聚在一起,也都自来熟一样彼此介绍聊天。 刘翠微看起来是个十分腼腆的小姑娘,一颗小脑袋被沉沉的珠宝压得直不起来,就连抬眼看人都显出十分吃力的样子。此刻刘太夫人上了桌,便让刘翠微自己招待屋里的小姐们。刘翠微就站了起来,还未说话两颊便像被霞光映红了一样,好在有她的姑母刘文秀在,她这才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邀请大家去她家的花园里玩。 按说,还刚初春,花园里也没什么可供观赏的花卉,二则天气还冷,因此几位小姐也不大想去,但主角既然提出邀请,宾客们向来都是本着客随主便的原则,所以就算不想去,也得过去走一趟做做样子。 ------------ 213、玉坠(上) 但事实上,小姐们到了汾阳侯府的花园,却不想再出来。 汾阳侯府的花园,堪比昌宁花市。一进花园,苏玉妍就生出这种感觉,不仅全身温暖适意,眸光所到之处,也是舒泰无比。 花园很大,与定远侯府的君子池占地面积相差无几,因为搭了暖棚,里面温暖如春,各种时鲜花卉争相绽放,百花斗艳,红的绿的,白得黄的……让人目不暇接。当然,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季节里没有的花种,也纷纷出现在花园里,大概因为花匠早起时浇过,娇嫩的花叶上还带着颗颗晶莹的水珠,令花儿们愈发显得娇艳无比。 怪不得刘翠微会邀请她们来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苏玉妍心里暗赞。 此刻,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边的冯静宜,眼里也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她长到快十五岁,还从来没有看到如此美丽的花园,而且还是在冬末初春的时节。这汾阳侯府,看起来比定远侯府奢华得多了,定远侯府是低调内敛的奢华,而汾阳侯府,却是毫不掩饰张扬的奢华。 几位贵妇人家里虽则都有或大或小的花园,但都不如汾阳侯府的花园规模之大,花的种类也没有这里齐全珍贵,因此各位夫人小姐们也都个个兴味盎然,显得十分兴奋。 刘文秀与刘翠微姑侄两个作为主人,热情而又不失客气地引领着众人在花园里参观着,时不时还像导游似的作几句讲解。 一行人在偌大的花园里慢慢前行,气氛倒也热烈。 有一位与刘翠微交好的年少小姐,兴是因为喜欢花儿,便笑着央刘翠微送她一盆墨兰,刘翠微自是爽快地答应了。开了先河,便又有与刘文秀交好的贵妇人问刘文秀要一盆墨菊。刘文秀也大大方方地应了……当然,这些敢于开口的夫人小姐们,都是自恃主人不会驳了她们的脸面的。所以,这一趟花园逛下来,除了苏玉妍与冯静宜两个没有向主人讨要外,基本上人人都得了一盆珍贵的花卉,俱由跟随的大丫头列了名则,只等临走的时候带去。 刘翠微眼见众人都要了花,便把眼睃向苏玉妍与冯静宜,笑道。“沈少夫人可曾看上了什么花……若是喜欢,便也拣上一盆吧!” 若说没看上,只怕会有人说她轻狂。若说看上了吧,凭着两府的交情又不至于向主人开口讨要。苏玉妍心里一忖,便微笑道,“我就是个粗人,又不懂得怡情养性。只觉得这些花儿盆盆好看,朵朵金贵,倒没有什么好歹之分……”与其让人找她的岔子,倒不如自己先找个台阶下了再说。 果然,刘文秀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屑来,轻声笑道。“谁不知沈少夫人府里有个出了名的君子池呀!这样品性高雅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得怡情养性呢?” 那“一夜荷花开满池”的风流佳话,昌宁几乎家喻户晓。谁不知道定远侯府有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呢?虽说这位大少爷在娶妻之后性情大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附庸风雅的事,也未必就会戒了。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听了,都不免各怀心思。回头来看苏玉妍。 苏玉妍微恼,便指着一盆开得正好的双色牡丹。笑道,“您这么一说,我若不拣一盆,倒显得我太客气了……这一盆牡丹,我倒觉得开得娇艳喜庆,不知您与翠微小姐肯不肯割爱?”既然这样,倒不如就趁机拣个便宜,让她们肉疼肉疼。 众人顺她所指望去,却是一盆价值连城的双色牡丹,极其稀罕的品种,整个昌宁城只怕也难找出几盆来的名曰。 刘文秀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看了。汾阳侯府之所以建成这个规模庞大的花园,一则因为要显其奢华,二则也是因为太夫人极其爱花,这所以这盆牡丹是她兄长威武将军刘文泽费尽千辛万苦不知从哪里搜罗来送给她母亲六十大寿的生辰贺礼,极得太夫人的喜欢与赞赏。方才这些讨花的夫人小姐,大多都是拣了寻常的开得好看的花儿来讨,几盆名贵稀罕的品种,她们都刻意视而不见。哪曾想刘翠微一句的客套之语与自己两句冷嘲热讽,就令得这位沈少夫人如此不识相地向自己讨要这盆罕物?不答应吧?方才是她们姑侄两人主动提及的;答应吧?又哪里舍得把这么贵重稀罕的东西送给她们原本就不待见的定远侯的人?这样一忖,不免左右为难。 而刘翠微也与其姑母一样的想法,暗暗后悔自己大意,却又暗骂这个沈少夫人如此厚颜。 苏玉妍漫不经心地瞟了刘文秀姑侄一眼,这才呵呵一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两位也别当真……这大冷天的,养这么娇贵的花,我也怕养不活……这盆雏菊不错,倒是更合我心意。” 她这么一说,有几位小姐这才想到自家并没有汾阳侯府这样的暖棚花园,也跟随后相继发言,“沈少夫人说极是,这么冷的天,离了暖棚的花,只怕难得养好……”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便有两个小姑娘不要花了。 刘文秀虽则因为苏玉妍的话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几位小姐推辞原本挑花的花卉而心生不虞,可当着众人,也不好流露不满,只佯作不在意地笑道,“我倒忘了,这花儿是长在暖棚里的……要不这样,等过了初春,天气转暖了,我再把你们看中的花儿送到府上?” 几位小姐原本遗憾的脸色顿时转阴为晴。 刘文秀把眸光从苏玉妍脸上移到冯静宜身上,微微一笑,“……冯小姐还没有挑呢?” 冯静宜原本看花看得入迷,后来见众位小姐各自挑拣着自己喜欢的花,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但她毕竟是个知礼的,始终面带微笑跟在苏玉妍的身后,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艳羡。先前听刘文秀要苏玉妍挑花,心里就生出几分戒备,果然,刘文秀为难完苏玉妍,竟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她只觉面上一红,抬眼扫过身旁的苏玉妍,见她向自己微微点头,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羞怯地说道,“夫人既要我挑,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纤纤玉指往花园里一指,“就这盆君子兰吧!” 刘文秀原本想为难这位一看就是来自乡下的小姑娘,不料她竟还能镇定自若,当下便冲她笑道,“这君子兰却是耐寒的……冯小姐倒会挑。” 苏玉妍也觉得冯静宜挑得好。既不是名贵稀罕的品种,也不需要等到初春让汾阳侯府的人送过去。冯静宜这副怯生生的长相,倒像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就连原本正眼也不瞧冯静宜一眼的刘翠微也不禁睃了过来,只觉这冯静宜不是个简单的乡下姑娘。 先前那些看也不曾看过冯静宜的小姐夫人们更是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一时心思百转,还有人接了刘文秀的话茬顺口夸了她几句。 冯静宜得了苏玉妍的暗示,倒也能坦然面对,当下便向刘文秀道了谢。 刘文秀似笑非笑地客气了几句。 这时,有个穿着体面的仆妇快步过来,向刘文秀的贴身丫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丫头便把刘文秀的衣袖轻轻一扯,刘文秀看了看那仆妇,便向众人陪笑道,“……来了远客,我去招呼一下,众位请自便。”说罢便领着刘翠微匆匆离去。 待刘文秀一走,便有一位圆脸贵妇向苏玉妍笑道,“沈少夫人的表妹不仅样貌出容,难得的还是个谦逊知礼的……” 这贵妇,苏玉妍却是认得的,是武宁公的儿媳妇房氏,平素里极端尖酸刻薄的人,其公公武宁公与定远侯府素来政见不合,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向苏玉妍示好呢? 因此,苏玉妍只淡淡一笑,客客气气地说道,“徐少夫人谬赞了……我这表妹才从乡下来的,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众位夫人小姐们多多包涵才是。” 听说冯静宜是从乡下来的,众人脸上便都露出好奇之色。不论是从举止还是访谈,这个冯静宜都与昌宁的千金小姐们没有太多的差别,怎么也不像是个从乡下来的小姑娘。因此,人人心里都觉得冯家的家教好,要不然,怎么会教出行止与贵族们并无差异的女儿来? 当下,族中有未婚子弟的小姐便动了心思。这位冯小姐看着就是知书达理的,若娶回去为妻,想必也是好的,只不知家势怎样。因此,便都跟热络地跟苏玉妍攀谈起来,顺便旁敲侧击地打探起冯静宜的情况来。 这样一来,正中了苏玉妍下怀。她的本意,就是想带着冯静宜出来让她见见人,也让别人见见她。当然,林姨母的意思,也是这样。只不知宋德书存了什么心思。 于是,她便婉转把冯静宜的长处以十分谦逊的口吻佯作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当然,冯申的犯官身份,她暂时没有透露。毕竟,她想首先让冯静宜在夫人心里留个好印象,至于以后的事,且留待以后再说。 ------------ 214、玉坠(下) 214、玉坠(下) 几位小姐见冯静宜言谈举止虽则略显羞怯,仪态却是端庄大方,处处流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也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于是,在刘文秀走后,花园里气氛更加融洽起来了。 那房氏更是对冯静宜流露亲近之色来,几句交谈下来,她竟上前挽住冯静宜的胳膊,笑嘻嘻地向苏玉妍道,“……不知你这位妹妹有没有许亲?若是没有,我倒想给她保个红媒,却不知你肯是不肯……” 苏玉妍秀眉微不可见地颦了颦,当即展颜笑道,“我这位妹妹尚待字闺中,徐少夫人若有意为媒,我便跟姨母说去……”这个主,她便是能做,也不能当面答应。谁知道房氏具了什么心? 房氏却笑道,“那敢情好,回头我就去跟你姨母说去,若是能讨了冯妹妹做侄儿媳妇,那再好不过了……”说着嘻嘻而笑。 苏玉妍对武宁公族人不熟悉,虽觉得房氏有意攀亲可疑,倒也没有流露什么不悦。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房氏若当真肯为冯静宜说亲,不管成不成,也是件好事。开了这个头,就好。 冯静宜被房氏说了个大红面,比先前显得更为羞涩,却也没有露出羞恼之色,只微微含笑,仍是十分文静的样子。 几个年少的小姐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家未婚的子弟来,想着是否有与冯静宜相配的。 正说得热闹,就听外头有汾阳侯府的仆妇来请众人吃饭。 逛了老大一会,众人也觉肚饿,当下便随了那仆妇往花园门口出来。 才走到一半时,忽听房氏“咦”了一声。 与她并肩而行的怀阳侯长媳妇唐氏就问道,“怎么了?” 房氏却显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难以启齿。 唐氏就急了。低声说道,“到底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有能说的?” 房氏这才慢腾腾地说了一句话,“我的玉坠儿……不见了。” 一句话,就让众人的脚步顿时停住。 苏玉妍也不禁抬眸看向房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玉坠儿迟不失早不丢,偏偏在要去吃饭的时候丢,若是这会儿理论这件是,整个花园里的人都有嫌疑。也都不能出去吃饭了,这么多人都不去吃饭,自然会让人说三道四……房氏她。难道是想存心惹出风波? 这么一忖,她心里顿时涌起一种不好预感。难道…… 苏玉妍不及细想,那唐氏就已问道,“什么时候丢的?什么样儿的?” 房氏作势想了想,道。“桃心状的,也就桃核大小,方才进园子的时候都还挂在腰上的……必是丢在这花园里头了。”说罢便命她的贴身丫头在地上寻找,自己也低了头弯了腰在花盆边上细看。 唐氏一听,便也吩咐她的丫头帮忙。 另几位小姐虽则也想帮忙,但想到与房氏交情泛泛。便怕担了嫌疑,因此便都站在原地不动。 冯静宜与苏玉妍自然不会先行离开。若是这玉坠儿真没找到,这先行离开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人们眼中的嫌疑人。 房氏与唐氏并两个丫头在地上细细找了两遍,终是失望地抬起头来。 那前来催请众位夫人小姐赴宴的仆妇站在花园门口,进退两难。夫人们丢了贵重东西,汾阳侯府作为主人,也是有责任的。她自不好再行催请;但太夫人那边久等不去,她难免也要遭到责罚。 却见房氏直起腰来。满脸焦急地说道,“若是别的物件儿,丢了便丢了,倒不打紧,就这玉坠儿,虽则不值什么钱,却是皇太后赏的……若找不到,那可就……”说到后来,竟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在场的各位夫人小姐,大都出自勋贵世家,家里自也有人得过皇帝皇后的赏赐,心知这些大内之物都要登记造册倍加珍视的,若轻易丢了,怕也脱不得干系。 听她这么一说,唐氏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当即招眸往众人脸上扫过,正色说道,“众位夫人小姐,请你们也帮着徐少夫人找一找吧!” 几位夫人小姐就当真也都弯了腰在地上仔细寻找。 苏玉妍先前见了房氏的模样,就心生疑窦,只是想不出哪里不对,此时见唐氏并众位夫人小姐都信了她的话弯着腰在地上寻找,便也轻轻扯了扯冯静宜的衣袖,示意她蹲下来作势找寻。哪知这一拉,就触到了一个异物,她心里一动,随即双指轻轻一捻,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当下便抬头看向房氏。 房氏正好也弯着腰往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苏玉妍立即垂下眼睑,心里却是猛地一跳。这个房氏,为什么要陷害冯静宜?她这么想着,又从浓密的眼睫毛下投去飞快的一瞥,眼见房氏已经扭过头去,便探进冯静宜袖内,把那个形似桃核的玉坠儿捏在掌心,随即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去,弯着腰,低着头,一副认真找寻的模样。 而冯静宜,犹不自知,兀自认真地在地下找着桃核形的玉坠儿。 苏玉妍垂着眼睑,走得极慢,一路朝房氏那边走过去,待走到房氏身旁,眼角的余光扫到几位夫人小姐并几个大丫头都在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突然伸手拉住房氏的胳膊,惊叫一声,“你衣袖上怎么有个毛毛虫?” 一般来说,女人都是怕那些毛乎乎的小虫子的。房氏也不例外,她顺着苏玉妍的纤纤玉指看去,就见自己的左臂上真的有个毛虫在蠕动,不由吓得连连挥动衣袖,“快弄走它,快弄走它!” 苏玉妍暗自好笑,手下却不停,飞快地在花丛里摘了片叶子把毛毛虫从房氏的胳膊上拂了下来,又拉着她的手让她转了几个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她身上再没有异物,这才放开她的手,笑道,“好了,没事了。” 是的,她已经把玉坠儿趁机放进了房氏的衣袖里,应该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了。 房氏好不容易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还感激地冲苏玉妍道,“我平生最怕虫蚁……方才真是失礼了。” “但凡是人,谁又没有怕的物事呢?”苏玉妍意味深长地一笑。 一阵喧闹过后,众人又继续在地上寻找。 自然是找不着的,只是平白耽误着时间。 等在花园门口的仆妇正着急的往外看时,就见刘文秀竟带着贴身丫头亲自来请了,当下面露喜色把她迎了进来。 刘文秀一进花园暖棚,看到众人俯头在地上找寻东西的样子,不禁笑道,“你们这是在找什么?那边宴席都已摆好,快过去趁热吃吧!” 房氏自是欲言又止。 在别人家作客丢了东西,又怎么好让主人知道?若当真找不到,主人家岂不是过意不去? 唐氏想了想,还是吞吞吐吐地向刘文秀道,“徐少夫人她……失了一件挂饰……” 刘文秀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当即上前仔细询问房氏。房氏推辞不过,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刘文秀也不多说,就吩咐贴身丫头去跟太夫人说她陪着客人看花,不必再等了。 等大丫头去了,刘文秀便眯着眼睛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好半晌才道,“这挂饰既然有桃侅大小,应该还是容易找得到的……还请各位帮忙仔细寻一寻,要不然,我这个做主人,可真是没法向徐少夫人交待了……” 虽然几位夫人小姐已经找得不耐烦了,但连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们又怕自己担了嫌疑,也就强忍了心头的恼意,再次弯下腰去帮忙找寻。 只差把这偌大的花园翻个个儿了,仍是不见那玉坠儿的踪影。 苏玉妍冷眼看着,也作出一副认真寻找的模样,且看刘文秀与房氏如何表演。 夫人小姐中已有微皱眉头,还有一位小姐已然面露恼意。 刘文秀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直起腰来,扬声说道,“各位找了这么多遍都找不到,就不必再找了。” 众人一听,自然露出诧异之色。方才还要她们仔细找寻,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说不用找了? 刘文秀阴沉的眸光在众人脸上飞快地扫过,这才缓缓说道,“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氏便急道,“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再不过去,太夫人她们都要生疑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是?” 刘文秀作足了样子,又清了清嗓子,便正色道,“既然地下没有,那我就只能认为并这玉坠儿并没有掉到地下了……若没有掉到地下,那又会去了哪里?众位方才都在这里,并没有一人离去,若是好好找寻,必能找得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位夫人小姐顿时面现愠色。 不等人说话,刘文秀又再次开口,“我说这话,绝不是怀疑在场的各位夫人与小姐……只是,徐少夫人所失之物是御赐之物,还请众位夫人小姐能够体谅她的心情。” 看这架式,竟是要当众搜身了。 ------------ 215、闹剧(上)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勋贵世家出身,又岂能甘心受到这样的屈辱?别说她们没拿这什么玉坠儿,就是拿了,也绝不会让轻易让房氏搜身。所以,刘文秀话音才落,便有人出声反对,“徐夫人,你的玉坠儿,当真是方才丢的么?”“您要不要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根本就没戴出来呀?”一时之间,质疑之声此起彼伏。 房氏倏地抬起头来,沉声说道,“我难道还会跟各位开玩笑不成?” 众人看着她陡然变得阴沉的脸,这才去了几分质疑之心。 苏玉妍便缓缓说道,“既然徐夫人真丢了这么贵重的挂饰,我们与她同处一室,理当好好配合她找寻才是……” 她话音才落,便有人发出嗤笑之声。 只怕有人觉得她是趋炎附势之辈了。苏玉妍暗自好笑,面上却仍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冯静宜这时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就算再怎么控制内心的慌乱,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惶然之色。苏玉妍自知她没有见过大场面,便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示意她保持镇定。也许是因为苏玉妍的从容与镇定感染了冯静宜,她惶恐不安的情怀慢慢平息下来。 而苏玉妍,自始至终,是置身事外的,只当作在看一场闹剧,而自己,充其量,就是个跑龙套的,而且还是个自己加了戏份的跑龙套的。 刘文秀与房氏小声说了两句什么,便又转向众人,“方才沈少夫人说得极是……我想,众位夫人小姐也不想自己落了什么口实在这里吧?”竟有些逼迫的味道了。 几位夫人小姐虽然面现恼色,却也显得有些无奈。毕竟,汾阳侯府的势力,是她们府中所不能及的。虽然不能及,却不代表她们就心甘情愿地听从刘文秀摆布。事到如今,聪慧一点的人,早已想到这其中必有蹊跷,便是那糊涂的,也知道事出有因。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们也再找不出不配合的理由。但是,也不能轻易失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还热心帮着房氏的唐氏料不到自己也会被算计到里头,只觉胸中涌起一阵恶气。这时再也忍不得了,便冷冷向刘文秀说道,“刘姐姐倒是个热心肠的……只是。若在我们身上找不到那什么玉坠儿,又该如何是好呢?”无凭无据的让人搜身,就算是皇帝亲自到此,也决难让人心服口服,理何况还只是一向以势压人的汾阳侯嫡长女?她汾阳侯府势大不错。但怀阳侯也不是个轻易就看人眼色的人。唐氏自是不惧的。 刘文秀笑道,“妹妹这样的人,家里的珍稀不知凡几,区区一个玉坠儿,又哪里入得妹妹法眼?” 听她有意为唐氏开脱,余下几位夫人与小姐顿时心生不满。当下便有一位三旬夫人冷笑道,“我们几个家中虽不及汾阳侯府与怀阳侯府富贵,却也不稀罕这什么劳什子玉坠……今日便让你们好好搜一搜。若搜到了,自是任你们处置,若搜不出,你们也要给我们一个交待才是。” 苏玉妍冷眼看去,只觉有些面生。却不认得是哪家的夫人。 刘文秀早料到会引发众怒,尽管她并没有将几位夫人小姐放在眼中。但也不想因为此事给父亲汾阳侯树敌,当下便陪笑道,“李夫人言重了……情非得已,还请大家谅解配合才是,权当是给我这个做主人的几分面子,等此事了了,我再好好给大家压惊陪罪,您看可好?”说话的语气软和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比先前更为温和。 这李夫人只瞪着眼挺着身不应声。 双方都僵持着,气氛便显得有些凝重。 刘文秀终是不敢得罪这许多人,便朝房氏呶了呶嘴。 房氏就掩了半边袖子,假作揩去眼角的泪痕,低声叹道,“唉,都怪我自己……刘姐姐,丢了就丢了吧,我自认倒霉罢了,就别让各位夫人小姐们为难了。” 她这么一说,顿时又激起众怒,那位李夫人更是瞪圆双目,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其他几位小姐也个个朝房氏怒目而视。 苏玉妍便在此时徐徐开了口,“……既如此,我们也不好让主人为难,不如,就由我这里开始吧!” 刘文秀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便毫不客气地向房氏一挥手,“我不认得你的东西,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房氏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走到苏玉妍跟前,抬了抬手,却不知从哪里搜起。 苏玉妍俏然而立,脸上带着恬静从容的微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令房氏抬起的手又缓缓垂了下去。 说到底,房氏底气还是不足的,况且她要搜的还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孙媳,那个传说中彪悍无比实际上却又娇滴滴的美人儿? “夫人不必客气,只管来搜便是了。”苏玉妍恨她下手陷害冯静宜,存心把事情闹大让她难堪,而这个刘文秀,显然也跟房氏是一伙的,说不定,还是主谋,所以,今日之事,她便不能就此善了。当然,因为沈珂再三嘱咐,她并不打算明着与汾阳侯府的人闹翻,只是,暗地里,她也得给这位与刘文秀同声同气的房氏一些尴尬,让她们知道定远侯府的人并不是轻易可以任人欺负的。 房氏对上苏玉妍镇定自若的眸光,心下更虚,这手怎么也下不去。 “夫人还在犹豫什么呢?” 苏玉妍盯着她的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房氏只觉心思已经被她看穿,竟不由自主地把手往后一缩。 刘文秀见了她这副畏手畏脚的模样,恨不得上前来替她才好,只是考虑到失主不是自己,不便于过于急迫,便把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房氏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定,把手伸向苏玉妍。 苏玉妍便举起双手,任房氏在她身上上下摸索,一双眼睛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房氏的手掌。 当然,房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苏玉妍身上也仅仅只走个过场让人瞧瞧而已。所以,片刻之后她便直起腰来,轻轻摇头,脸上带了些许歉然。 苏玉妍便微微一笑,“徐夫人搜过了,我便也放了心。”不等房氏再次开口,她已向冯静宜招手道,“静宜,过来让徐夫人看看。” 冯静宜虽然心怀惊惧,但见苏玉妍坦然而笑,不知为何心里就慢慢平静下来,随即走到苏玉妍身边,看着房氏,并不说话。 房氏原本就不想得罪这许多贵妇小姐们,正思虑着下一位该从哪位身上下手,忽听苏玉妍点了冯静宜的名字,当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顿时松了口气。 苏玉妍心里冷笑,眼见房氏伸出手出,便又轻声说道,“我这位妹妹,是从乡下来的,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为人却是端方有礼,所以,还请徐夫人看仔细了……” 房氏心里突突而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言。并不是她不想解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刘文秀眼见事态正按自己预想的发展,不由得心里一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房氏上下摸索的手,恨不得立时从冯静宜身上掏出那玉坠儿来。 房氏搜得十分仔细,但还是发现自己早前塞进冯静宜袖中的玉坠儿无影无踪了。 良久,她依然没有找到。 苏玉妍面带微笑地看着房氏鼻尖沁出的汗丝,忍不住轻声提醒,“徐夫人,您已经上上下下搜了三回了。” 不用她说,站在旁边的几位夫人小姐也看出房氏面色有些不对。方才搜苏玉妍时,房氏不过略略找了找就罢了,现在怎么像是要把这位姓冯的小姑娘上上下下摸个遍?也难怪,这小姑娘是从乡下来的,好欺负,所以才会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任房氏搜了三遍。 且不说几位夫人小姐心里替冯静宜打抱不平,单说刘文秀见了房氏的不自在,心里也觉诧异,本想出声相询,但终是不好过于表露。 就算苏玉妍不说,房氏心里也急呀!明明她亲手放进这小姑娘袖里的,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者是这个小姑娘事先发现把玉坠拿了出来?她心思百转,到底还是不好搜第四遍,只得暗咬银牙,慢慢直起腰来。 刘文秀见了她这副失望的神色,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懊恼。 剩下几位夫人小姐自不是笨的,仅从房氏对待苏玉妍与冯静宜不同的表现就猜出房氏定是怀疑这位从乡下来的小姑娘偷了她的玉坠,不过总算没有从这小姑娘的身上搜出来,否则,不仅这小姑娘毁了,就是定远侯府,也要连带着受辱。 接下来,就算房氏再不想搜了,却也不得不走个过场。 几位夫人小姐既然猜到房氏的疑心是在那个姓冯的小姑娘身上,也就不再给她摆脸色,只任她上前略略搜了一次。 终于搜完了,房氏两手空空,满脸羞愧,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 216、闹剧(下) 刘文秀想着自己先前坚持让房氏搜身,是因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现下却连玉坠儿的影子都没见着,也不知是房氏出了差错,还是定远侯府的人预先就有了防备,心里迅速思索,便向房氏嗔道,“徐夫人,如今……该如何是好?”竟是把责任全部推到房氏身上,一副要把自己撇清的样子。 房氏尴尬地站在那里,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嗫嚅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反复说着一句“这玉坠儿,到底丢在哪里了?” 刘文秀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当着众位贵妇小姐,却也不好数落房氏,只得转过脸来,陪笑说道,“各位夫人小姐,方才瞧着徐夫人丢了贵重东西,我这个做主人的就难免有些心急,如今徐夫人既然遍寻不见,只怕是落在花间也未可知……要不,诸位且先随我去吃饭?”她这话说得可轻巧,先前态度强硬地要房氏强行搜身,如今什么也没搜到,便假惺惺地做起了好人。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仅苏玉妍这么想,便是另几位贵妇小姐也是如此忖着。刘文秀话音刚落,那唐氏便冷笑一声,“这可不妥……徐夫人这玉坠儿是皇太后赏赐的,非比寻常,若找不回来,我们都过意不去。” “是啊,徐夫人丢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园子里就只有我们几个,方才都认定我们是有嫌疑的,如今东西还没找回来,我们就这么白白走了,不仅徐夫人心里存疑,就是我们自己,也决不敢轻易离开。” 几人你一句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虽然语气都显得十分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句句都直指房氏与刘文秀,宣泄了她们心里的不满。 刘文秀料不到事情竟会转变到这种地步,心里不禁十分恼怒,更是暗骂房氏办事不力,脸上却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你们看,该如何是好?”既然众人不走,她便把难题抛给她们,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都过了吃饭的时辰了,她就不信。这些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们能在这里捱一天饿。 唐氏听刘文秀这么说,只觉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当即顾不得什么颜面。只冷冷笑道,“我们是客随主便……一切但听姐姐安排便是。” 众人看到她二人打着太极,心里虽然着急,一时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只能暗叹自己倒霉。 刘文秀眼见众人看着自己。怀疑的,嘲讽的,不满的,恼怒的……全都炯炯盯在自己身上,从小到大,除了当初在与沈柏年的亲事上头栽了个大跟头外。可谓是顺风顺水得偿所愿,此番为了设计定远侯府,不想竟把自己也给搭进来了。她心里忖着。遂决定“牺牲”房氏一人,就转过头去,皱着眉头问房氏,“……方才你可记清楚了?果真是在园子里丢的么?” 房氏一听,也觉怒气上冲。忍了忍,终是没有发作。只郑重点头。 刘文秀见房氏竟不给她台阶下,不由得更是恼怒,便揶揄道,“既是在园子里丢的,如今把这园子都翻了个个,连带着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身上都给你搜了一遍,却也不见半点踪影,难不成竟还插翅飞了?” 房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压抑了满腔愤概,闷声说道,“兴许是我记错了……方才错怪了大家,还请多多包涵。” 唐氏原本还想借机揶揄几句,但她素来与房氏交好,眼见她满脸羞愧之色,也就不再火上浇油,只淡淡一笑,“大家可曾听见了徐夫人的话?是走是留,且随意吧……太夫人那边想也等得急了。” 这意思,也是不忍见房氏被刘文秀压得死死的,这才有意偏帮。 几位夫人小姐原本也是一口气顺不过来,这才刻意跟刘文秀与房氏作对,眼见唐氏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当下便也不再坚持,只微微撇了撇嘴,这才三三两两跟在唐氏身后出了花园。 苏玉妍拉着冯静宜紧走两步,就赶上了唐氏。 唐氏先前见苏玉妍在面临刘文秀的刁难时挺身而出,对她的印象便颇为不错,后来房氏找不出玉坠,她也并不落井下石,可见是个心地善良值得结交的,当下便有意跟苏玉妍亲近,又瞥见她身旁的冯静宜穿着锦绣阁的衣裳,随即便自然而然地夸赞了几句。 苏玉妍瞧了瞧唐氏身上那件云霞锦裙袄,不由得笑道,“夫人这身衣裳,可是在锦绣阁定做的?” “可不是么?”唐氏笑道,“你们锦绣阁的衣裳,无论绣工还是样式,都是全昌宁城最好的,最难得的是,那些新奇美丽的花样,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的……你瞧瞧她们,哪个不是穿的你们锦绣阁的衣裳?” “这由橙及红的颜色,大气而不失华丽,将夫人这通身的气派都给显了出来。”苏玉妍顺口夸赞了两句唐氏,又似不经意地回头看去,果见都是出自锦绣阁云霞、彩虹、雨荷等自成一派的设计样式。不过略略看了一眼,她就满意地笑了,随即轻轻拿肘弯碰了碰唐氏的胳膊,低声说道,“夫人,徐夫人的衣裳,好像有些脏了。” 唐氏便抬眼看去,只见房氏左臂衣袖上面赫然有块异色,似绿非绿,似青非青,在她这一身彩虹裙袄上格外醒目。她未加思索,停下脚步,等唐氏走过来时,便伸手撩起她的衣袖,要看清楚衣袖上这块异色到底是什么。这一伸手,恰好就触到唐氏袖内一块桃侅大小的硬物,她用手一捻,心念微动,旋即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声,虽说不大,却也不小,刚好能让她附近的几位夫人小姐听清,站在她跟前的房氏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免问道,“怎么了……?” 唐氏便笑道,“……你衣袖上怎么弄了这么大块污垢?” 房氏素来爱洁,当即便扯起袖子来看,不想这一带,恰好把唐氏方才捻到袖边的那块玉坠拂了出来,只听咣啷一声,玉坠儿就落在地上,众人应声看去,已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一瞬间,脚步停止,呼吸也仿佛停滞下来,无一人再出声说话,这一刻,安静得连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房氏只觉脑中一阵混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果真是我记错了……果真是我记错了……”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明明是把这玉坠塞到了冯静宜的衣袖里的,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这可不是件诡异的事情么? 唐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武宁公一门全仗汾阳侯鼻息生活,房氏就算被刘文秀算计了,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根本就不可能为自己辩白。这事儿,一定有内情。唐氏虽这么想,眼见房氏这样,倒反过来安慰道,“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你着急也情有可原,我们都不怪你……只是,现在碎成这样,又该怎么办?”按房氏的说法,这玉坠儿是御赐之物,如今碎成几块,虽不至于引发圣怒,但若是武宁公一门犯了事儿,皇帝若要问罪,这玉坠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由头。 “罢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房氏喃喃低语。旋即反应过来,见身边站的是唐氏,便又低叹一声,“真是现世报,现世报。” 就算唐氏并不清楚前因后果,现在听了房氏所言,也猜出几分来了,当下便轻抚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敢情真是刘文秀借着房氏的手来算计她们中的某一位,就先前的情形来看,十有八九是冲着定远侯府去的,好在定远侯的嫡长孙媳是个机警的……唐氏想着刚才苏玉妍有意提醒她注意房氏臂上那块污垢,不禁心里一动。这苏氏竟悄无声息地把祸患化于无形,当真令人不可小觑。心念微转,便生出与苏玉妍的结交之心来。 她二人小声说话,几乎低不可闻,便是连走在房氏前面不远处的刘文秀都听不见,但她二人这样的情形,刘文秀心里便不能不多想了。武宁公一家她父亲能捏在手里,但怀阳侯就不同了,轻易拿捏不了,不可能像对待房氏那样对待唐氏。 所以,在房氏屈膝弯腰,从地上缓缓捡起玉坠之时,刘文秀便回过身来,紧走几步到了房氏跟前,柔声说道,“方才我也是替你着急……你不会怪我吧?” 房氏抬起眼睑,苦笑一声,“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 刘文秀听着这话分明是指责她临阵脱逃,当下便又宽慰道,“我知道有个能人,最擅修补碎裂的玉器,不如,我帮你去补一补这玉坠?” “不用了。”房氏断然拒绝。“就算补好了表面的裂痕,但我心里,却始终有一道坎……倒不如弃了心安。” ------------ 217、风起(上) 房氏声音极低,中间仅隔了唐氏一人,苏玉妍只瞥见房氏嘴角微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不过看到刘文秀面色不虞,心知房氏定是说了什么惹她不快的话,便把眸光移了开去。 唐氏却听了个明明白白,略略一想,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虽知房氏受了委屈,但也不便为其出头,只佯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跟在苏玉妍身后缓缓而行。 另几位夫人小姐也时不时把眸光投向刘文秀与房氏,各怀心思。 少时便到了宴客厅,未进门厅,便听里头热闹非凡。早有候在门口的婆子笑容可掬地请了一行进去安席。 刘太夫人眼见女儿刘文秀脸上没有笑容,房氏又微垂着头郁郁寡欢的样子,便知事情没有成功,当下心里也是一阵懊恼,当着众人却又不好发作,仍强作笑脸地招呼着众位女眷们。 桌上虽然山珍海味,奈何客人们个个心存疑虑,苏玉妍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腊,只希望早早散席。 好不容易等刘太夫人放了筷子,众人也纷纷相继搁下碗箸,又少坐了一会,各自给刘翠微送了及笄贺礼,便告辞而去。 宋德书却是不慌不忙,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向刘太夫人辞行。刘太夫人竟连挽留的客套话都说一句,就吩咐刘文秀代她送客。 刘文秀送了苏玉妍一行回去,就见房氏闷声不响地坐在刘太夫人身旁,想到先前的计划功亏一篑,自是十分恼火,因客人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房氏和刘太夫人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并刘翠微几个,她便没了顾忌。冷冷冲着房氏道,“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太夫人见她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便朝摒退了两个丫头。 房氏微垂了眼睑,淡淡说道,“那东西我明明是放进了小姑娘袖里的,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秀自是不信,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它自己还长了翅膀飞到了你的袖子里?” “它虽没长翅膀,却难保不是别人动了手脚。”房氏记得清清楚楚。明明自己把玉坠儿放进了冯静家的袖里,玉坠儿没长翅膀,那就必是有人动了手脚。她自问整个事件中自己没出什么差错。到底漏洞出在哪里,实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玉坠已毁,若让皇太后知道……”刘文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非让她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做诱饵,如今东西毁了。上头若是知晓,吃亏的人却是她房雪梅。区区一个冯静宜,就算是定远侯府的亲戚,又哪里用得上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此事功败垂成,房氏毕竟损失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贝,刘文秀听她言辞中颇带怨尤。便微微缓和了神色,“难道说,真有人动了手脚不成?”自始至终。她一直留意着花园里众人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房氏计成后曾以眼神暗示,她便趁机离开,那玉坠到底是什么时候重回房氏身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刘太夫人虽不清楚其中过程,但以她的精明。也略略猜出有些不对,只是这个做手脚的人到底是冯静宜本身还是其他人,她也不敢确定。她想了想,便接了刘文秀的话茬,“……想是如此。雪梅一向行事谨慎,必不会出什么差错,怕是真有人动了脚。只是,这人又会是谁?” “若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依女儿来看,没有别人,定是那苏氏。”刘文秀眸光暗闪,想起苏玉妍方才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不禁咬牙说道。 刘太夫人把眸光投向女儿,带着些许不解。 刘文秀便道,“先前雪梅说失了玉坠,别人都容不得她搜身,唯有这苏氏,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反而还主动配合让雪梅头一个搜她……” “我想起来了!”房氏忽轻声叫道,“先前她曾走到我身边说我身上有虫子……一定是这个时候她把玉坠儿塞进我袖里的!” 刘文秀的脸色忽明忽暗,“这么说来,当真是她了。” “早听说定远侯府的这位少夫人厉害,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刘太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定远侯府今非昔比,就算她有遮天的本领,恐怕也不能让定远侯府再逃厄运了。” 刘文秀听了这话,原本焦躁的情绪就慢慢平息下来。 房氏则赶紧垂下眼睑,面无表情。 刘翠微到底年幼,不知朝堂险恶,心想定远侯府与自己家并没有交恶,祖母与姑母怎么就处处要针对沈家的人呢?现在祖母又说定远府即将面临厄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心里忖着,脑海中却闪现着苏玉妍那恬静的笑脸,不知怎么竟突然涌起一阵失落的情绪。 …… 苏玉妍扶着宋德书的胳膊,缓缓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 宋德书不知花园里曾经发生的事情,想是今日在牌桌上赢了不少银子,心情竟比来时更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对刘太夫人的评价也显得比平日里客气了许多,“这老太太,看起来竟是十分好客的样子……还问起了静宜的亲事,好像有意为她作媒……” 苏玉妍静静听着,轻轻点头,未置可否。 林姨母也显得十分高兴,却还是故作惋惜说,“……可惜我们初来昌宁,又是这样的家世,否则,刘太夫人只怕还真能给咱们静宜找个如意郎君呢!” “娘……”冯静宜因为花园里发生的事,心里也生出疑忌,想到刘文秀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没来由地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当下便婉转打断林姨母的话头。 林姨母见女儿半垂着头,只当她是被自己说得难为情了,便呵呵笑道,“你都是即将及笄的人了,谈婚论嫁本就是正理,再说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才这么说的……” 宋德书也微微一笑,“静宜到底是小女孩儿家,性格又文静的,若是我们家琳儿,早像猴儿似的巴到我身上撒娇了……” 苏玉妍想着沈琳那隐隐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样,不禁微微一哂。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儿比得上沈琳的?自小就被沈玮召入宫中陪伴,见多识广,又有定远侯这样的祖父,难免娇惯了些,好在沈琳也不是个不省事的,与沈顼两个年纪轻轻就为定远侯府增光添彩,一时论为昌宁的佳话。跟沈琳比起来,冯静宜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也算是难得了。 冯静宜听宋德书夸她自己的女儿,想到那未曾谋面的沈琳娇生惯养,与宫中那些金枝玉叶无异,又哪里是自己及得上的?宋德书话音未落,她就垂下了眼睑。 林姨母想也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与沈琳的差异,便就势不露痕迹地奉承了沈琳几句,听得宋德书眉开眼笑。 回到定远侯府时,已是幕色沉沉。 定远侯府祖孙三人只是出于汾阳侯的亲自邀请才齐齐出席盛宴,宴罢后即刻离开,各自忙碌去了。 苏玉妍回到兰亭居时,檐下的灯笼已经点燃,老远就听见梦姐儿格格的笑声,令她原本沉闷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不去管它,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去面对吧! 有小丫头老远看见苏玉妍领着双珠快步而来,忙笑着打起门帘,又冲里边说道,“少夫人回来了!” 锦春听见,也跟梦姐儿说,“梦姐儿的娘亲回来了……” 梦姐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笑得更加大声,还伸手指着小丫头打起的毡帘,嘴里哦哦哦地说着什么。 苏玉妍进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副情形,当下就向梦姐儿伸出手去。梦姐儿看见娘亲,也喜得哦哦直叫,举着手要苏玉妍抱。苏玉妍笑嘻嘻地抱起梦姐,问锦春,“吃了晚饭没有?有没有闹腾?好些没有?” 锦春笑着一一回答,又道,“……想是开始认生了,除了秋蕙,就只要我一个。” 梦姐儿把脸使劲蹭在苏玉妍脸上,瞪大眼睛看着锦春,似乎在听她说话。见了她这副模样,苏玉妍与锦春并双珠、秋蕙都忍俊不禁,呵呵直笑。 逗了一阵梦姐儿,苏玉妍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去净房洗漱,又抱着梦姐在床上玩了一会,直到梦姐儿瞌睡了,才让锦春抱下去。 天色已晚,沈珂还没回来,也没差人送个口信。 苏玉妍和衣靠在床上,没有半分睡意。 今天在汾阳侯府花园发生的事情,别人不知情,她却是无意中救了冯静宜。以她的推测,房氏陷害冯静宜,很可能就是要把定远侯府牵扯进来,至于为何要弄出一件丑闻来给定远侯府带顶黑帽子,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并没有刻意嘱咐冯静宜,也不知会不会把此事告知林姨母。倘若林姨母是个息事宁人的,自不会在她之前在宋德书面前提起。她也并非有意隐瞒此事,只不过是想等沈珂回来之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一说,与他商议之后,再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宋德书。 ------------ 218、风起(下) 当然,定远侯沈世贞那里,更是非说不可的。毕竟,他老人家走过的桥比她夫妻二人走过的路都要多,姜还是老的辣,说到未雨绸缪,定远侯也许更有办法。 就在苏玉妍昏昏欲睡之际,沈珂终于回来了,进屋看见她歪在床上等他,神色间尽是慵懒,不禁上前轻轻为她掖了掖被窝,心疼地说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苏玉妍小声嘀咕了一句。 “原来是我的错。”沈珂微微一笑,便道,“你先歪着,我且洗漱去。” 苏玉妍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随他去了。 少时,沈珂进来,脱衣上.床,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又是微微一笑,“也不知为何,只要一进兰亭居,看到这屋里亮着灯火,我心里就觉得暖烘烘的。” 苏玉妍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确定他这话是不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沈珂感觉到她的注视,也回眸凝望她。 苏玉妍被他饱含深情的眸光看得脸上发烧,不禁垂了眼睑,低声说道,“那你说,这又是为何?”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有意逗一逗沈珂。这些年来,沈珂待她虽好,却甚少跟她说什么绵绵情话,这一句,虽没有提及什么情爱字眼,却已经难得。不过,但凡女人,总会喜欢自己所爱的男人哄自己开开心,哪怕只是应景之语,也会觉得满足。 好半晌,都没有听见沈珂回应。她不禁暗自懊恼,心道,不过是说两句情话,就有这么难么?怎么迟迟不肯开口? 正尴尬间,忽觉沈珂搂住她肩膀的手一紧。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倒进他怀里,接着便听沈珂柔声说道,“自然,是因为这屋里有你。” 苏玉妍忐忑不安地等来这句话,顿时将原本懊恼的心情化作无声的笑容。自己还是有福气的,嫁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虽说两人之间经历过诸多波折,但总归是修成正果了。这么一想,便也伸手圈住沈珂的腰身。 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烛火在闪动跳跃。仿佛祝福二人。 许久,沈珂才轻声说道,“这两天你在家里陪着姨母。哪里也不要去了。” 苏玉妍刚刚还沉浸在快乐中的心情陡然一沉,“怎么?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昨天昌宁城中进了不少流民,今晨还当街掳了一辆路过的马车,车中的两位夫人重伤不治。下午时分不幸去世……”沈珂的手又是微微一紧。 “竟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苏玉妍连流民进城的风影儿都没听到过,因此并不全信,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忽想到苏玉修的婚事,不禁颦眉道。“……孝成大道,我还想去一趟。” “我奉了旨意领兵捉拿流民,正四处走动。孝成大道,你还是先别去了,有什么话,我给你带过去就是。”沈珂头一次拒绝了她的要求。 苏玉妍听说沈珂竟为了区区几个流民亲自率兵巡视,还是奉了旨意的。眼皮就微微一跳,直接就想到了沈珂话中的真实性。不过。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当下就笑道,“罢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担心修儿……你若过去,就代我问候父亲他老人家,顺便看看家具什么的都安置得怎么样了……” 沈珂就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问候带到。” 苏玉妍忽侧头看了看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事?” 沈珂脸色微沉,也压低了声音,“你别乱猜。” “方才我们在汾阳侯府,发生了一件事。”苏玉妍不看沈珂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沈珂正色道。 “其实,也没什么。”苏玉妍满意地看着沈珂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的脸色,“不过是武宁公的儿媳妇房氏耍了个小伎俩,被我识破了而已。”说罢,也不等沈珂继续追问,便把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沈珂听罢,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这么说来,竟是真的有人想动咱们沈家了。” 听到这样的话,苏玉妍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荣极必衰,这是轮回常理,定远侯府风风光光地荣耀了这么多年,被人惦记着也在所难免。况且敢动定远侯府的人,也必是与定远侯府势当力均之辈,否则,以定远侯的雷霆手腕,又哪有人敢轻易撸其虎须? 见苏玉妍仍镇定自若,沈珂便也放了一半的心。其实,早在前两天他就得到消息,近日会有一场大变,而始作俑者,就是新近势头最劲的汾阳侯,因此这次汾阳侯嫡长孙女的及笄之礼,他们祖孙三人便齐齐出席,一来跟汾阳侯示好,二来也是怕苏玉妍一行有什么闪失。所幸席间并没有出事,这才让他放了心。不过,刚才苏玉妍说的这件事,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值得引以为戒的事情。还好苏玉妍机智过人,要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沈珂这么忖着时,苏玉妍也是心思百转,良久才缓缓开口,“难道,又要发生变故了?” 沈珂原本就不打算瞒她,又听了汾阳侯府花园里发生的事,自然便坦诚说道,“流民的事,圣上大怒,令我与许恒立下军令状,限十日之内将幕后黑手缉拿归案,否则以渎职论处。” 竟有这样的事?!苏玉妍想着赵宥善解人意的笑容,直觉有些不信。但沈珂竟然这样说了,就说明他已经立了军令状,由不得她不信了。只是,赵宥这么做,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故意找茬,不就是抓几个流民么,还用得着立什么军令状?难道说,赵宥变了?或者,是什么人令赵宥发生了这样的改变?她心里微动,不禁笑道,“不知道这渎职,会有怎样的处罚?” “这渎职嘛,也是以情节轻重论处。”沈珂不解苏玉妍为何会出此一问,不过还是认真地解释道,“情节严重者,自是罪加一等,削去所有官爵并剥夺全部家产,犯者沦为平民永不录用,且家属还会连坐;情节轻微些的,自然也是要免去官职俸禄……” “圣上与你,不仅有舅甥之谊,还情同兄弟,他又不是蛮横无理之辈,怎么会让你立下军令状?”苏玉妍若有所思地问道,“今天下午,你是进宫面圣去了么?” “本不是去面圣,不过在去司生衙的路上碰到许恒,说是令我二人速速进宫。”沈珂这才意识到苏玉妍生出了疑虑之心,不等她细问,便把事情简略地说了,说到与赵宥见面时,脸上便渐渐露出沉吟之色来,“他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却又显得暴躁,我二人连连应允,他竟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之后还砸了一碗茶,说是十日之内我们不将幕后黑手缉拿归案,就提着脑袋去见他。” 赵宥一向温和有加,听梁惠君说,便是盛怒时,也不曾在她面前失态,这样的赵宥,登上帝位时日也不短了,又怎么会因为城中发生流民的事而对两个自己向来亲近的人轻易发这么大的火?难道说,宫中真的出事了?苏玉妍心念微转,不禁抬眸看着沈珂,正色说道,“圣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易躁易怒了?” 沈珂是时常进宫面圣的,听苏玉妍这么一问,只觉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颦眉道,“是啊,宥儿一向是温润如玉的人,今天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倒让我吃了一惊。” 你仅仅只是吃惊,我却是不信赵宥突然间就变成那样的人。苏玉妍心里暗道,便谆谆诱导,“……是不是最近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圣上脾气变得暴躁了?” “大事?”沈珂微微躇踌,眉峰又是一颦,“大事没有,让人劳心劳力的小事却是有几件。”说罢想到了什么似的,沉吟不语。 “爷……”苏玉妍只是适宜地提醒沈珂注意,旁的话,却不好多说,毕竟,她不比沈珂身在朝堂,对赵宥的了解也仅限与表现,自不敢确定什么。“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带兵巡城,就早些歇了吧!” 沈珂点头,这才问起了梦姐儿,得知安好,也就放了心,遂熄灯歇息不提。 次日大早,天色放晴。路上积雪已尽融去,和风吹来,虽夹着凉意,却也沁人心脾。 苏玉妍洗漱之后,便去思定堂给宋德书问安。 哪知才走到半路,突然瞧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远远看见苏玉妍带着双珠抱着梦姐儿这一行人,想要避闪已是不及,只得放慢了脚步,待走到跟前时,便弯腰行礼。 苏玉妍看了一眼,只觉这婆子有些面生,双珠却是认得的,是厨娘吕妈妈要好的干姊妹姚妈妈,因先前与吕妈妈搭手的厨娘生了病家去了,这位姚妈妈做的一手好菜,吕妈妈便把她荐了进来的。 双珠瞅见苏玉妍的面色微沉,便似笑非笑望着姚妈妈道,“姚妈妈,午饭时辰还早得很呢,您跑得这么急做什么?惊扰了夫人小姐,可就不好了。” ------------ 219、欲动(上) 姚妈妈虽才进府不久,却是知道沈少夫人的名头的,眼下听见她的贴身大丫头问她,虽不是诘问的口气,但却给她安了个惊扰主子的罪名,自然比诘问更令她觉得不安,当下便吞吞吐吐地说道,“奴婢知错了,下回再不敢这样了。” 一个厨娘,自不劳苏玉妍亲自处置,不等姚妈妈说完,她抬脚便往前走。双珠见了,就落后两步,沉声向姚妈妈道,“妈妈为何如此慌张?” “我……家里出了事,因心里着急,所以……” 没了主子在跟前,姚妈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想到家里刚才差人送的信,眼圈儿就微微有些发红。 双珠见了,就随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昨天夜里,有一帮流民闯进家里,不仅抢了家里的钱财,还把我儿子给打伤了,方才我那儿媳妇哭哭啼啼地跟我说,怕是要残了。”姚妈妈叹了口气。“我想跟少夫人告个假回去看看……还请姑娘在少夫人面前跟我说说情……” 双珠也曾听到过关于流民进城的消息,便不再多说,只点头道,“我即时便跟少夫人说去……你先收拾收拾。” 姚妈妈知这双珠是少夫人跟前得意的人儿,当下便感激地道谢,一径去了。 双珠连忙紧赶几步追上苏玉妍,把姚妈妈的事情说了。 苏玉妍从她接过梦姐儿,微微皱眉,“既是家里出了事,就准她假吧,等把家里处理妥当了再来。” 听说流民们多是抢掳富家,怎么连普通老百姓也不放过?难道真如自己所想,朝中出了变故? 双珠见少夫人眼神略显阴郁。只道她是听见了这不好的消息心情不好,也未多说,便让一个小丫头去厨房给姚妈妈送信。 进了思定堂,却见林姨母与冯静宜两人早安坐在正厅,再往上看,宋德书倚在上首的软榻上,脸上虽挂着笑容,却显得有些怏怏的。因着天气仍然寒冷,屋角还烧着两个银炭盆,哔啵哔啵燃得正旺。进屋便觉暖意融融。 见苏玉妍抱着粉雕玉琢的梦姐儿进来,林姨母与冯静宜两人几乎同时站起身迎过来,林姨母更是笑道。“梦姐儿可大好了?”一边说,一边探过头来细瞧,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要想到梦姐儿接到自己怀里。 梦姐儿渐渐灵醒了,似乎开始认生,眼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笑微微地要抱自己。犹豫了一下,就猛地搂着娘亲的脖子,不肯让人抱去。 林姨母伸到半空的手就尴尬地停在那里,进也不是缩也不是。 苏玉妍就笑道,“梦姐儿现在有点认生了……就连她祖父祖母,也鲜少能抱到她。” “孩子大了。都有这么一段。”这么一说,林姨母脸上微滞的笑容就自然了许多。人家至亲的祖父祖母都不让抱,自己便是抱不到。也没什么。 那边冯静宜也走了过来,笑嘻嘻地瞅着梦姐儿,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出手逗她。梦姐儿见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倒觉得比先前那个女人可爱许多。便冲着她呀呀几声,脸上也露出笑容。 林姨母便笑道。“看来梦姐儿与咱们家静宜有合眼缘……” 苏玉妍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便请她安坐。又上前向宋德书问安。 一番寒喧过后,宋德书便提起了今早传进定远侯府的消息,“……听说前夜昌宁城中混进许多乔装改扮的流民,还闹出了几桩大事,你祖父与父亲并珂儿一早就去了司衙议事……如今人心惶惶的,可如何是好?”说着发出轻叹。 苏玉妍脸色也显沉闷,便把方才姚妈妈告假的事说了。 听说流民竟然闯入民宅,宋德书与林姨母并冯静宜不免都有些吃惊。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陡然间发出这样的动乱,不能不令她们感到害怕。当然,以往也曾有过流民入城,但多是抢劫财物,并未伤人,如今不仅连着伤了人,还死了两个官家夫人,就算她们都是孤陋寡闻的内宅女人,出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觉得这些流民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只怕这背后还有居心叵测的推波助澜之人。 林姨母就显得有些焦虑,“……珂儿带兵巡城,也不知有没有危险?”就她所知,沈珂婚前不过是昌宁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如果真是徒有其表,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可能因为沈珂并不是自己亲生,宋德书倒比林姨母镇定许多,只随声附合道,“是啊,听说这些流民都是从西北来的,个个野蛮有力……”她虽如此说,心里却不担心,也许是因为知道沈珂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色,况且定远侯与世子能放心,就说明他们心中有数,自然,也无须家里人操心。 苏玉妍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心里虽然有数,但脸上还是适当地露出些许担忧之色,“……昨天他回来跟我说死了两位贵夫人的事,唬得我连觉都睡不安稳,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还做了个噩梦……” 冯静宜更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自然也觉惶然,但见苏玉妍担忧,便低声宽慰,“……吉人自有天相……表嫂也勿过于担心。” 宋德书眼见这个话题沉闷,便到话锋一转,“……你家修哥儿的亲事,进展得怎么样了?”苏玉妍父女登门拜访林学士的事,并没有瞒她,所以她便有此一问。 这也是苏玉妍不想提的话题,但宋德书既然问了,她也不好不答,只含含糊糊地说,“此前去见了林小姐,虽则病着,却也没有大碍……如果顺利,想来不会误了吉日吧!” 听到这里,林姨母的眼神就闪了闪,随即笑道,“人说苦尽甘来,这门姻缘历经许多波折,最终还是能成,也算是段好姻缘了,不仅修哥儿重情重义,那林小姐想必也是个好的,要不然……修哥儿也不会不肯弃她了。” 宋德书的眼波睃了睃林姨母,旋即笑道,“那林小姐在与修哥儿作亲之前我也曾见过的,的确是个好的,不仅生得貌美,性情也极是温良端方……也怪不得修哥儿不肯弃她。” 苏玉妍便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答言。 林姨母却若有所指地叹道,“若是静宜将来也能找到像修哥儿这样的丈夫,我便心满意足了。” 宋德书的眸光便又从冯静宜身上睃过,见她粉面含羞,就微微一笑,“静宜品性端庄,人又生得秀丽,一定会遇上好姻缘……” 苏玉妍怀里的梦姐儿自是听不懂大人们说话,不时闪动着大眼睛东张西望,还不时腾起身子来跳跃,早已坐不住了,但见抱着自己的娘亲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把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苏玉妍这才站起身来,笑道,“……这孩子起来早,这会儿想是闹瞌睡了……” 宋德书自不再留她,摆手让她带梦姐儿回去。 林姨母似乎还有话想跟她说,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 厨房里的姚妈妈匆匆忙忙地告假出去后,内院里颇是乱了一阵。虽说昨天就听说昌宁城中出了事,但毕竟只是传闻,人们都不以为意,没想到一眨眼工夫,姚妈妈的儿子就被流民打残了。这内院的仆妇,虽说多数都家生子,但也有从外头买进来的,更有那些体面些家生子还在外头置了房产合家居住在定远侯府外面的,听说流民竟闯入民宅打劫伤人,更是忧心忡忡,一时间人人自危,个个心情惶然。 天气晴好,苏玉妍把梦姐儿抱回兰亭居安置她睡下,想着这些天因为家事而把锦绣阁的花样都给搁置下来,便回屋让双珠磨墨,自己展了宣纸铺在书桌上,便坐在窗前发起呆了。 双珠见她沉思,也不惊扰,磨好墨之后便带上门出去。 因着桌边放着一个炭盆,屋里暖烘烘的,令苏玉妍生出昏昏欲睡之感。眼看就要开春,锦绣阁还没有新的春装,时间紧迫,她也该琢磨着出些新款式了。 锦绣阁的生意一直十分兴隆,但有眼光有胆识的商家也相继在昌宁开了几家绣品服饰店,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新款服装一时晃花了昌宁贵妇们的眼睛,令得锦绣阁原本占据的百分之九十的优势渐渐被这几家新开的店面夺去了少生意。虽说苏玉妍并不靠锦绣阁的生意吃饭,但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眼见别人夺了生意,心里自是不甘,早就琢磨着要出新款。之前因为临近过年要协助宋德书处理家中事务,过了年之后又要出去走亲访友应酬,再后来便林小姐又出事了……好不容易理清了头绪,现在又冒出流民闹事,唉,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 就在她托腮凝神之际,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抬眸看时,朱红的毡帘已经高高掀起,门口出现锦春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孔,只不过,不同于往日里的大大咧咧,此时的锦春,面色虽然平静,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恐慌。 ------------ 220、欲动(下) 不等苏玉妍开口,锦春已闪身进来,大步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大爷……与人发生了冲突。” 苏玉妍这才发现锦春气喘吁吁,头发凌乱不堪,裙裾的下摆竟还染有大片血污,她顿时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来。“人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你也受了伤?”今天早起,她只觉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便觉不安,但想到定远侯不会轻易让沈珂涉险,也就只嘱咐了沈珂几句,并没有过多地担心,却不料竟会发生这种事。一急之下,不免有些焦躁,一迭声连问几句,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大爷在巡城时,遇到两名悍民,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那悍民武艺高强,大爷没有防备,这才被伤了……”锦春半垂着眼睑,掩去眼中的焦虑与难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紧跟在苏玉妍身后。 自从沈珂成亲以来,她便鲜少随在沈珂身边,之后自己也成了亲,现如今才有了身孕,便如富家太太一样在家养着,只除了平日里逗逗梦姐儿,几乎是无所事事,方才因馋得慌,与小丫头出去买酸梅,老远就看到了几个官兵与一群衣着褴褛的彪形大汉武斗,出于本能,她便飞奔过去,却不想与人刀剑相争的竟然是沈珂。当下她也顾不得自己是身怀有孕的人,立时冲上去相帮,无奈自己手无寸铁,又是女流之辈,虽则武艺高强,但这起与沈珂相斗的却十分棘手,不过眨眼工夫她便处于下风,沈珂也认出她来,一面命人去找援兵,一面令她赶紧逃离,分神之际。就被人一刀砍在肩上,当时便血流如注。还好附近的官兵及时赶来,敌人想是怕寡不敌众,无心恋战,她这才与两个将官护着沈珂逃了出来。 “悍民?”苏玉妍微微皱眉,旋即想到什么,又继续问道,“请了太医没有?”如今看来,自己那不安的预感竟是对的。只是,不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难道是想要置沈珂于死地不成? “已经命人去请了。”锦春道,“大爷怕惊了梦姐儿,就让厮儿们抬他去了怀远堂。” 去了怀远堂?苏玉妍又是一惊。遂不再问,大步往怀远堂而去。 先是苏玉修的亲事出现问题,接着又发生汾阳侯府花园房氏失玉,现在沈珂又被人杀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仅仅是因为流年不利?苏玉妍心里纷乱一片,脚下飞奔如星。 锦春紧随其后。脸上一片沉凝。 很快就到了怀远堂。并没有想象中的喧闹与纷乱,进了院门,才看见屋檐下有几个年长的仆妇立在那里,远远看见苏玉妍与锦春过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前,一边把沈珂的情况告诉她。“还好只是皮肉伤……”“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 苏玉妍频频点头,脚下不停,大步进屋。 入眼就见沈珂躺在屋中的长榻上。榻上铺了厚厚的绒毯,他身上盖了柔软的棉褥,屋里还升起了火盆,想是才燃开的,还略略有些炭气。他身边围着几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将官,看见苏玉妍进门。虽不认得这是什么人,但见锦春跟着,便隐隐猜出她的身份,连忙上前抱拳行礼。 苏玉妍也不认得这些年轻的将官,但还是敛首还礼,沉声向他们道,“多谢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便把她内心的感激之情表露无余。要不是这些将官拼死相护,以当时险恶的情势,沈珂又哪里能轻易全身而退? 众将官忙不迭又抱拳,嘴里都说不客气。 苏玉妍无暇与人应酬,说了句失陪便大步进屋。 定远侯与沈松年还在朝上并未返家,也不知有没有得到沈珂受伤的消息,屋里只有两个年长的仆妇正手忙脚乱地吩咐小丫头拧了热帕子为沈珂擦汗,对于他身上的伤口,却是无能为力。 沈珂背外面里,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任由丫头们摆布。 苏玉妍心里不禁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丫头们看见正主儿来了,当下不自觉地退开两步。 “爷!”苏玉妍柔声叫道。 沈珂艰难回头,看见妻子焦虑的面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事。”他身上盖着棉褥,苏玉妍应该看不到的伤口。 苏玉妍便轻轻伸手揭开他身上的棉褥,只略略瞧了一眼,就觉眼眶发酸,差点掉下泪来。虽然没有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严重,但他这浑身的血污着实令人触目惊心。当下,她便蹲下身去,柔声说道,“锦春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你先忍忍。”说罢站起身来,吩咐那两个仆妇去取些开水来替沈珂清洗作品上的血污。 仆妇答应着飞快地去了。 锦春自小跟在沈珂身边,风花雪月与打打杀杀的事情都见得多,因她本身就是习武之人,对于沈珂的伤口她也心中有数,因为知道并没有严重到致命,自然也就放了心,便搬了锦杌在沈珂的长榻边请苏玉妍坐。 苏玉妍又哪里坐得住?当下便转身向屋里的年轻将官问起了事情的始末。 这些将官虽是沈珂的部下,但却不是他的亲卫军,他的亲卫军在刚才这一战中,几乎全部遇难,他们是后来才到的援军,故此也没有目睹现场的杀斗,只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且因为怕苏玉妍害怕的缘故,有意说得轻描淡写。 但苏玉妍早生了疑心,将官们不说,她也不好追问,应酬几句之后又吩咐丫头们给上茶。 太医却迟迟未到。 以往但凡定远侯府的主子们有个头痛脑热的,只需向太医院吱一声,不出三刻钟,便会有太医上门。 也不知是不是苏玉妍等得心焦的原因,就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太医才姗姗来迟,还是苏玉妍所不认识的,年轻很轻,好像不到三十的样子。 等太医为沈珂察看了伤口,几位将官便唰地围了上去,十分紧张地询问,全然不顾苏玉妍这个当家主母,显见与沈珂的交情非同一般。 太医脸色沉凝,欲言又止。 苏玉妍忍不住开口,“我是沈指挥使的妻子苏氏,先生有话尽管直说。” 太医先前就猜测这年轻女子是沈珂的妻室,因为情势紧急,也没来得及彼此见礼,便上前道,“下官姓刘……沈少夫人,沈指挥使的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只是,他的伤口,好像有毒。” 此言一出,锦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是习武之人,虽然觉得沈珂伤口所流之血略显暗沉,但绝计没有想到他竟会中了毒!那些悍民,到底是些什么人?难道是要置沈珂要死地?! 几位年轻将官也是面色巨变,其中一个肤色微黑的在太医话音刚落之际就追问道,“中了什么毒?刘先生可有药解除?” “恕下官无能,只能看出是中毒,却并不能看出这是什么毒。”刘太医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我即刻便回太医院,请了首辅医正前来为沈指挥使诊治。” 肤色微黑者便道,“听说胜海胜太医最为擅长识毒解毒,首辅医正与之相比,是不是还要稍胜一筹?” 刘太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若论识毒解毒,太医院上下,唯胜太医为最,但不巧胜太医昨天有要事出了远门,沈指挥使身上的伤又耽搁不得,便只有次而取之了。不过,首辅医正的所学甚广,说不定就能解了沈指挥使身上的毒。” 到底还是不能确定,用了“说不定”几个字。 苏玉妍不禁暗暗焦急。 胡太医几乎是定远侯府的常用太医,多数时候都是他来,他擅长的多是妇科与儿科,此番却是刀伤,胡太医自是不会来的,但以定远侯府的朝中的地位,太医院也应该派一位资历与经验都相对深厚的老太医前来,怎么竟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太医?如此一来一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诊治的最佳时机?若这毒是剧毒,一时半刻便能要人性命的。这太医院,莫非是在敷衍了事?况且,以识毒解毒著称的胜太医怎么就偏巧出了远门?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苏玉妍略略打量了那刘太医两眼,旋即点头,郑重向他说道,“我这就让人送先生回去。”为确保安全无虞,她决定暂时不相信任何人,便是眼前这位太医院派来的年轻太医,她也觉得不可靠。当然,这只是她的直觉。 刘太医想也是意识到苏玉妍似乎不信任他,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飞快地拿起医箱,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沈少夫人了。” 苏玉妍便吩咐锦春,“……挑两个得用的人送刘太医回太医院,再把首辅医正接过来,速去速回。” 锦春听见苏玉妍在“得用”两个字上咬得略微重些,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当下便上前请刘太医出去。 刘太医一走,这几位年轻将官脸上的忧色更甚,那面色微黑者便上前向苏玉妍道,“还请嫂夫人稍安勿躁,我愿与刘太医一同前往太医院。” ------------ 221、谜团(上) 见沈珂的部属主动请缨,苏玉妍自是觉得欣慰不已。但沈珂在家素来少谈公事,苏玉妍自不知此人能否信得过,略一踌躇间,就听躺在床上的沈珂低声说道,“奉河,不必去了。” 那面色微黑的年轻将官立即大步走到沈珂跟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这是为何?” “你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请得来首辅医正。”沈珂微叹一声。 奉河听了,脸色更显黯然,却仍坚持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另几位年轻将官也连声附和。 苏玉妍与沈珂心意相通,自能猜到他心中所虑,但眼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额上还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难受已极,她心中着急,也就顺着奉河的意思道,“爷……还是让奉将军陪着刘太医去一趟太医院吧!也正好派人通知祖父和父亲他们。” 话音刚落,便有人掀起毡帘进来,回头看去,正是定远侯沈世贞。此刻他面带寒霜,眼神冷凛,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似乎蕴含着雷霆之怒,若有人触犯他的逆鳞,他便会如火山一般喷发。 以奉河为首的年轻将官们纷纷上前行礼。 定远侯一边淡淡地颔首点头,一边大步走到沈珂身旁,蹲下身去看了看沈珂半睁半闭的眼眸,这才伸手撩起褥子,细细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是悍匪所为?” 沈珂嘴角微微一扯,“表面看来,的确像是流民。”那些衣着褴褛的流民们个个武艺高强,分明就不是寻常之辈,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沈珂只能故意让人说成流民。 定远侯稍作沉吟,又问,“刀口还抹了剧毒?” “是。”沈珂眼里闪过一道暗光。他自问坐得端行得正,也不曾与人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还会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定远侯眼里也是寒光一闪,旋即站起身来,“方才进来时碰到刘太医,说胜海前几天才出的远门……既然胜海不在,这太医院就不必再去了。” 苏玉妍一听定远侯祖孙俩人竟然意见一致,心头不免微动。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几名年轻将官,见他们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沉凝表情,便知这些人都是沈珂心腹。遂开口道,“那这毒……可有办法?”既然祖孙俩都不去太医院,想必另有解决的办法。 “你先别急,办法一定会有,只是要费些周章。”因屋里都不是外人。定远侯也没有遮遮掩掩。“我识得一个江湖郎中,最是擅长辨毒解毒,已经着人去请了,半个时辰之内就会赶来。若这毒连他也识不出来,便是胜海来了,想必也无济于事。” 听到前面一句。苏玉妍不禁松了口气,同时还清晰地听到身后的年轻将官们也长长出了口气。不过听完后面的话,刚刚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定远侯面色微沉。唤过奉河,“你们身上还有公务,也不能在此久留……且先回属营,有什么消息,我即刻让人送信过来。” 奉海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珂。沉声答应,脚却不挪一步。 沈珂便微微抬眸。低声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且先回去,有我祖父在,我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若便是剧毒,我早已命丧黄泉,如今过了这么久不能安危无恙,想必这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听沈珂这么说,奉河顿时面色一僵,眼圈微红,仍不说话。 他身后另一个微胖的将官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我们与其在这里干着急,倒不如领着人去搜索方才那些流民,这里有侯爷在,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奉河细想之下也觉此言有理,当下便抬起头来,冲沈珂抱拳道,“既如此,那属下便先回属营了。”说罢便转身,大步而去。 众将官一一向沈珂夫妇和定远侯匆忙道别,也随奉河而去。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定远侯便立时走到门边,沉声唤过守在门外的随侍沈浪,低声吩咐了几句,沈珂连连点头,待定远侯话音一落,便奔出门去。定远侯遂拈了拈花白的胡须,慢慢走了回来,又向苏玉妍道,“……妍儿不必太过着急,我已经着人去请胜海了。” 不是说胜海已经出远门了吗?又去哪里请得他来?方才不是跟奉河几个说去请江湖郎中么?难道连奉河几个都信不过?苏玉妍心中诸多疑惑,忽想起刚才他们祖孙俩人都不让奉河随刘太医去太医院请首辅医正的事,心里不禁又是一动,随即为定远侯搬了锦杌在沈珂的长榻边请他坐了,自己在沈珂的榻侧下首慢慢坐下,这才抬眸看着定远侯,轻声说道,“只愿胡太医手到毒除才好。”若是平时,她也许会奉承一句诸如‘原来祖父早已胸有成竹’之类的话,但此时此刻,看到沈珂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的心情并不能保持平静,所以,她也不加掩饰,脸上流露出满满的焦急担忧之色来。 定远侯见了,便安慰道,“胜海素有医圣之称,全国上下无人能及其项背,若他也不能……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人能了……” 看定远侯如此笃定,苏玉妍悬着的心便微微放下小半,她用干帕子轻轻替沈珂揩去脸上的细汗,柔声问他,“伤口疼得厉害么?”既然中了毒,这伤口一定轻易动不得,这个时候又没有镇痛泵之类的东西,沈珂肯定痛得厉害,只不过他一向能忍,就算痛得快要死去,也一定不会表露出来的。 “还能撑得住……”沈珂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你不用太担心,等胜海一来,就药到病除了。” 既然祖孙俩都这么说,苏玉妍便也乐观起来,当即抿嘴一笑,伸手握住沈珂露在被褥外头的一只手,微微点头。 定远侯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如此亲密的模样,便称开眼光。 这时,有奉命提了开水的小丫头在外头请示,定远侯看向苏玉妍,道,“还是等胡太医来了之后再说吧!” 苏玉妍先前并不知道沈珂伤得如此严重,此时见定远侯微颦着眉头,也知沈珂的伤情比自己看到的,甚至想象得到的更为严重,当下便点了点头,吩咐小丫头把水提起来。 因是沸水,天气又冷,木桶里的热雾盘旋缭绕,不一会儿就让屋里笼上一声淡淡的氤氲之气,三人虽坐得近,但彼此的面色都看不太清晰了。 似乎是若有若无的,苏玉妍感觉到了沈珂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微动。她旋即抬眸看去,但见他唇角微抿,面色沉吟,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正以为自己多心,却又感觉到他的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沈珂他,难道有什么话竟不能当着他嫡亲的祖父说的?苏玉妍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定远侯一眼,却见他面带忧色,直直地盯着那个木桶看,连眼珠都不曾挪动一下,她再回眸,就看到沈珂冲她眨了眨眼。她吃了一惊,却不敢开口相问,心里的疑惑就越发浓重起来了。 定远侯不说话,沈珂是中毒之人,又虚弱得很,眼睛半睁半闭,也没有出声,苏玉妍便是满心疑惑,也不好轻易开口,况且方才沈珂冲她这一眨,她心头又疑虑重重,便是有话,也不敢当着定远侯问起来。 屋里三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安静得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苏玉妍开始觉得气氛有些别扭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丫头的通禀之声,“侯爷,来了远客。” 一听远客二字,定远侯面露喜色,当即站起身来,扬声说道,“快请。”一边说,一边大步迎了出去。 远客?难道是胜海乔装改扮的?苏玉妍心里微动,不及细想,就感觉沈珂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她遂回眸看去,沈珂却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只默默用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 等他写完,苏玉妍立时便认出这个字:汾。这是什么意思,是人名还是地名?方才当着定远侯沈珂什么也不说,这会儿却趁着他出去迎客之际写在她手心里,难道有什么事竟还要瞒着定远侯么? 她满心疑惑,正要开口相问,就见沈珂微微摇头,又写了一个字。 这次写的,是个刘字。 这两个字加在一起联想,苏玉妍一下子就想到汾阳侯府。汾阳侯姓刘。 她不禁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沈珂,用眼神询问。沈珂不说话,难道是怀疑有人偷听?如果连怀远堂都不可信,那事情可就糟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沈珂却又微微摇头,手指在她掌心又写了一个字。 谜。 这就是说,沈珂自己的思路也还没有理清,自然,也不能给她什么解释了。 但眼下,苏玉妍无暇多想,别的事情,都可以延后一步处理,眼下最最重要的是沈珂,她对此一无所知,唯愿定远侯请来的胜海将沈珂身上所中之毒清除干净。 ------------ 222、谜团(下) 就在夫妻二人短暂的交流之后,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苏不妍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也迎出两步,还未出屋,毡帘已经被小丫头高高打起,接着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瘦老头,头戴灰鼠毡帽,衣着普通,身上还挎着一个辨不清颜色的木箱,定远侯紧随其后,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苏玉妍的眸光只在那干瘦老头身上略扫一眼,直觉这老头虽然其貌不扬,但脚步沉稳有力,且神态从容不迫,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只怕便是乔装改扮的胜海了。她当即就微垂了眼眸,欲要上前行礼,定远侯却冲她一摆手,笑道,“……这是九官来的江郎中。” 苏玉妍不禁微吃一惊,这人难道竟不是胜海?她心念急转,遂不动声色地微微屈膝,“苏氏见过江先生。”她虽没有品级诰封,但定远侯的身份摆在那里,沈珂也是堂堂世子的嫡长子,以她定远侯嫡长孙媳的身份,自是不必向一个江湖郎中行礼问安,她之所以这样礼贤下士,也是想着让人看出她的诚意,以便能全力救治沈珂。况且这人说不定就是刻意掩饰身份的胜海,她更不能得罪半分。 这时,定远侯又向那江郎中介绍苏玉妍,“这是我孙媳苏氏。” 那江郎中便抬起狭长的眼睛看了看苏玉妍,大刺刺地受了她一礼,这才拱了拱手,淡淡说道,“沈少夫人不必多礼。”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沈珂走去。 沈珂听说江郎中来了,便挣扎着要起身。 江郎中却使劲按住他,嗔道,“这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且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一边说,一边取了身上的木箱放在矮几上,随即又瞟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热气腾腾的木桶,便拿起叠放在旁边的干净帕子。挽起袖子将帕子放在手里打湿,接着又撩起被褥一角,轻轻擦拭伤口上的血迹,手上不停,嘴里又道,“我要为沈大爷治伤了,还请沈少夫人先出去吧!” 苏玉妍听了,秀眉微皱,眼见沈珂因为江郎中擦拭伤口的动作疼得身子微微颤抖,只觉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也就顾不得许多,大胆说道。“江先生,能让我给您打打下手吗?”不管她能不能出力,能守在沈珂身边,就是最好。 江郎中手下微顿,头也不回地说道。“既如此,那就先拧个湿帕子把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定远侯闻言,眉峰微展。 苏玉妍却露出喜色,当即取了帕子浸进木桶,激动之下,竟忘了这桶里装的是滚开水。只烫得她立时松开手去,只一下,右手已经烫得通红。且还火辣辣地疼。她忽然记起刚才江郎中也是似她这样拿着帕子伸进滚开水里拧帕子的,视线不由得转了过去,就见江郎中干瘦的双手一只捏着被褥角,一只轻轻拭着沈珂的伤处,两只手肤色微黑。却完全看不出被烫过的痕迹。她心里微动,生出一丝雀跃。这人肯定不同寻常。难道说,真的是胜海? 江郎中虽然没有回头,脑后却好像长了眼睛将苏玉妍所作所为看清楚了一样,不等她再次伸手去拧帕子,已将一只手伸过来,“帕子给我。” 苏玉妍不敢怠慢,赶紧忍着痛取了另一方帕子飞快地浸湿,这次却不敢再放那么深,只将将打湿便挥了起来,咬牙一拧,便递到了江郎中手里,又把江郎中手里用过的已经沾了血污的帕子接过来放到一边。 江郎中十分仔细,且速度飞快地将沈珂身上的伤处一一揩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回身向定远侯道,“若是你们早些将伤口清理干净,我这药用起来成效就会更好些了。” 定远侯想起苏玉妍先前曾有为沈珂清理伤口的打算,自己却阻止了,不由得生出后悔之情,便直言不讳地承认的自己的错误,“都是我老糊涂了,因担心着珂儿,怕擦洗伤口会影响伤势和太医诊疗……没想到竟误了医疗的最佳时机……如今您看,珂儿的伤势有几分治愈的把握?” “这也怪不得你,任谁在这个非常时刻,都会万分谨慎。”江郎中淡淡说道,“这毒虽然奇特,却也不是无药可解,大概有六七分的把握,且还要费两样金贵的药材。” 定远侯想是了解江郎中的为人,听说有六七分把握,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当即便朝他作了一揖,“珂儿这里,就全仗您了。需要什么药材先生尽管开口,只要这天下有的,我都想方设法弄了来。”在定远侯口里,极少有尊称您的,况且,他与这江郎中的年纪看起来相差无几,却还十分少有的称他为您,这江郎中的地位与威望就可见一斑了。 苏玉妍听得心惊。便是这人真的是胜海,也值不得定远侯如此敬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郎中却也不敢受定远侯的礼,当即侧身避过,这才郑重说道,“沈少爷这毒,用得有些蹊跷,若不是我二十年前曾诊过一位与之相同的病人,是断断识不出这种毒物来的。” 定远侯与苏玉妍同时抬起来头,看向江郎中,就连沈珂,也忍疼侧头,把目光定在江郎中身上,似乎也有满腹疑问。 江郎中顿了顿,“还请侯爷寻了雪山灵芝与百年老参来予我配制解药……半个时辰之内。” 定远侯也不问中了何种毒,只朗声应道,“我这就差人去找。” 百年老参家里是不缺的,只有这传说中的雪山灵芝有些难度,而且还必须是在这须臾之间就把二者在半个时辰内送到江郎中跟前,难度就更大了。定远侯刚说完,便想到了自己的疏忽,当即又补上一句,“我这就亲自去找。” 江郎中轻轻点头,头也不回。 待定远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江郎中便淡淡地吩咐苏玉妍,“还请沈少夫人再取两桶滚开水来。” 苏玉妍立时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口,让守门的小丫头去厨房找几个粗壮婆子送两冯开水过来。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江郎中从身上掏出一个物什塞到沈珂手里。她吩咐完小丫头,复又到江郎中身侧立定。 江郎中当着她的面打开药箱,苏玉妍不经意地扫了过去,只见里面全是白铁做的刀刀叉叉,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去。这分明就是现代手术中所用的工具!前一世,她虽没有做过医生,但却见识过这些东西。难道说,古代就已经有了与现代如此相似的工具?当下,她把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死死压住,只盯着这些手术刀看。 江郎中因背对着她,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埋头取了两样东西,放在沈珂身上比划着。 苏玉妍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是一惊。看江郎中这架式,莫非是要在沈珂身上动刀?这个时代没有麻醉剂,如果生生将逃珂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用刀清除一遍,只怕要将沈珂活活痛死。 却见江郎中将手中锋利的薄刃翻来覆去在沈珂的伤口边比划了许久,直到苏玉妍颤声开口时相询,“沈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这才慢腾腾地收起薄刃,抬起眼睑轻轻扫过苏玉妍担忧的脸庞,低声说道,“沈少夫人不必着急,沈少爷的伤口,还需要再清洗一遍。” 苏玉妍微微松了口气。正好,几个粗壮的婆子也抬了两桶滚开水进来。 江郎中又让苏玉妍着人去取个大澡盆。 苏玉妍虽让人去取了,心里却还是着实犯疑——又不是要洗澡,怎么还要澡盆? 少时仆妇取了澡盆进来,听从江郎中的吩咐把滚开水放进澡盆内,江郎中便命仆妇们出去,接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药包,解散开来,放了一半在澡盆里,又伸手搅匀,这才过来亲手为沈珂除了衣裳,要扶他在澡盆里坐下。 苏玉妍与沈珂是夫妻,若单独相处,便是赤裸相对也无可厚非,但眼下却是非常时期,又当着一个陌生的郎中,自然要别过头去不看,直到江郎中让她为他递过药箱里的东西,她这才抬起头来,再看时,沈珂已经稳稳坐进半人高的大澡盆里,只露了头部在外面,其他部分,都泡在已经变成深蓝色的热水里。 苏玉妍安静地站在江郎中的身旁,一丝不苟地完成他的吩咐。此时此刻,就算她心里有再多疑惑,也只能暂时抛到一边。 江郎中并没有为沈珂剜肉除毒,只默默地拿着帕子就着澡盆里那蓝凌凌的热水轻轻擦拭着他的伤口处。动作缓慢且轻柔,似乎怕弄痛了沈珂。 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珂已经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江郎中则专心为沈珂清洗伤口,似乎十分认真专注,一副心无旁鹜的样子。 唯有苏玉妍,心思百转,一个小小的谜团在她心里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 223、应刃(上) 林小姐突遭歹徒绑架,冯静宜母女二人的悄然而至,汾阳侯府花园里房氏失玉,沈珂迫不得已身受皇命……直到现在沈珂身受重伤,胜海凑巧出了远门,又来了这位猜不透庐山正面目的江郎中……这一切的一切,无形当中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各自相连,让苏玉妍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说,这么多事件,是不是暗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隐藏着什么藕断丝连的联系,苏玉妍的直觉告诉她,值得怀疑,可是,她却无法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现如今,苏玉修的亲事临近,沈珂又突然受了重伤,让她一贯冷静的头脑变得一片混沌,就像身处重重迷雾,她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找不到出路。 沈珂安静地躺在榻上,也不知是因为江郎中为他清洗了伤口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经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红润,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这样的情形,不禁让苏玉妍心里稍安。 好歹沈珂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等定远侯把百年老参和雪山灵芝取来给江郎中配药,他便能化险为夷了。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的江郎中正专心致志地轻柔地为沈珂擦着身上的伤口,心里暗暗思忖着。 半个时辰的工夫,在等待的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炭盆里不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夹杂着点点火星,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江郎中的动作十分迅速,很快就把沈珂身上的伤口再次清洗了一遍。待到清洗完毕。他又让苏玉妍帮忙把他身上的带有血污的衣裳全数换过,苏玉妍又命仆妇重新换过被褥,把沈珂重新安置好后,江郎中才缓缓抬起头来,沉声向苏玉妍说道,“时辰到了,不知道侯爷何时回来……” 苏玉妍瞟了一眼屋角的沙漏,不多不少,刚好半个时辰。 沈珂似乎被江郎中的话惊醒,也睁开了眼睛。“祖父还没回来?” “是。”苏玉妍道,又转向江郎中,“江先生。他的毒……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配制好解药么?”虽然她十分着急,但见这江郎中与沈珂两人都十分镇定从容的样子,不知为何竟也觉得沈珂定然会安然度过此劫,因此心里也并不太惊慌。 “是。”江郎中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除此之外,先生再无别法可以救他了么?”苏玉妍抬头。盯着江郎中的眼睛。 江郎中也徐徐抬起头眼睑,迎上苏玉妍的眸光,“是。” 苏玉妍便起身道,“我且出去迎迎祖父吧!” 江郎中注意到她用的是“迎迎”二字,似乎笃定定远侯肯定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返来,当下面色一端。肃然道,“我也去迎一迎。” 苏玉妍走到门边,亲手打起毡帘。请江郎中先走。 江郎中也不客气,迈步出去。苏玉妍回头瞥了沈珂一眼,遂也出屋,吩咐在门外守候的双珠与秋蕙两个进屋好生看顾沈珂,这才紧跟发上江郎中的步伐。 二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片刻就出了兰亭居的大门。上了鹅卵石铺就的甬道。 苏玉妍抬眸一扫,见左右无人,便轻咳一声,“请问先生,我丈夫的毒,当真没有性命之忧么?” 江郎中抬头看了看苏玉妍,低声说道,“沈少夫人这是怀疑我的医术?” “不敢。”苏玉妍淡淡一笑,“连祖父都如此敬重于你,我哪里敢对先生存有不恭之心?只不过是见了先生这般笃定从容的模样,我心里的慌乱也就消去了几分。” 似乎料不到苏玉妍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这番话来,江郎中微微一怔,旋即又微微一笑,“能得沈少夫人如此信任,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苏玉妍眸光微闪,遂微微福身,“在此我先代丈夫谢过先生的回春之恩了。”不知怎的,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一定是胜海。 江郎中侧身避过,也抱拳为礼,“沈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令祖父交情匪浅,令夫就如同我的儿子一般,我又怎么能不全力以赴?” 苏玉妍听到江郎中竟不隐瞒他与定远侯的交情,当下便又屈膝为礼,再次道谢。才谢毕,就见垂花门处匆匆走过一个人来,那人脚下生风,不多时便到了跟前,竟是定远侯。 定远侯远远看到江郎中与苏玉妍并肩而立小声说话,眉峰不由得微不可见地颦了颦,走到跟前时,他便隐去眼里的冷凛之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匣子来,双手递给江郎中,“江先生,这是雪山灵芝。” 江郎中接在手里,当着苏玉妍的面打开那个红木匣子,就见一株手掌大小的灵芝安静地躺在匣子里,底下的大红绸布映衬得灵芝生动饱满,就如同一朵怒放的花儿。他眼神一亮,旋即合上匣子,“不知那百年老参可曾寻得?” “在这里。”定远侯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朱漆匣子。 江郎中接了过来,也打开看了,旋即笑道,“这两样东西齐了,令孙的毒,也就应刃而解了。” 听他如此笃定,苏玉妍不禁面露喜色,眸光流转间,见定远侯原本紧绷的面色松驰下来,她不由得放下心来。既然这江郎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没有十成把握,想必也有九成。 三人遂转身往兰亭居而来。 江郎中配药,并没有避嫌,当着定远侯与苏玉妍的面就把那雪山灵芝和百年老参拿了出来,并取了自己药箱里的刀将其切成数段,随即又从药箱里取了几种苏玉妍并不认得的药材,再拿出研药的石碾细细碾成粉末。 将完整的花材磨成细粉,用时一刻。 沈珂面色从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 苏玉妍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加镇定自若。 江郎中又自药箱里取过一只竹筒,拧开筒上的活塞,从里头倒出几滴清冽的带着芬芳的清水,再细细和匀了,调成十颗药丸,又拿黄纸包了,这才向沈珂说道,“此丸一日一粒,用温开水送服,服后再服食半杯蜂蜜即可,十日之后,伤口自会结痂痊愈,身上的毒气也会排除殆尽。” 沈珂轻轻点头。 苏玉妍已站起身来,到门外吩咐双珠送一壶温开水并半杯蜂蜜过来。 定远侯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多亏先生鼎力相助……否则……” 江郎中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侯爷不必客气,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便是侯爷不让人去请,我若知道沈少爷中了毒,也会不请自来。” “如此,就多谢了。”定远侯抱拳为礼。 沈珂也挣扎着坐起来要向江郎中道谢,“先生的再生之恩,沈珂没齿难忘……”说着便欲下拜行礼。 江郎中忙伸手制止了他,“沈少爷命相奇特,是大福大贵之人,此次能逢凶化吉,也是上天注定,并非我江某一人之功,又哪敢承受沈少爷的大礼。” 沈珂这一折腾,已是满头冷汗,当即也就不再坚持,让苏玉妍扶他躺下,这才笑道,“先生不受我的礼,这酬金,却是必须收下的。” 定远侯想是早已跟沈珂达成默契,当下便了话头道,“珂儿说的甚是,先生大恩,虽不能以金银衡量,但我们无以为报,只能以这等俗物来报之 ……还请先生勿要推辞。”说罢便转头对苏玉妍道,“去跟你婆母说,立一张五千两的恒通钱庄的银票送过来。” 江郎中推辞之间,苏玉妍已步出房门。少时便拿了一张银票过来,先给定远侯过了目,这才送到江郎中面前,笑道,“还请先生笑纳。” 江郎中听罢,只微微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伸手接过了银票,顺手揣进怀里,便说要告辞,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过银票上的数目。 看江郎中如此直爽,定远侯唇角的笑容就更深了,当即说道,“先生忙了这么久,请吃过饭再走吧!老朽还想敬谢先生三大杯呢!” 江郎中便笑道,“侯爷如此盛情,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定远侯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展臂道,“请!” 苏玉妍送到门口,折身回来,依旧在沈珂榻边坐下。 这时,双珠捧着朱漆托盘进来,盘里放着一个小壶,想是装的温开水,还有一个白瓷盖碗,透着淡淡的蜜香。 苏玉妍伸手接了小壶,拿出一颗方才江郎中配制的药丸,服侍着沈珂服了,喂他吃了蜂蜜,又侍候他漱了口,与双珠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在床上躺上,这才松了口气。 双珠也是面带喜色,客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激动。 沈珂对兰亭居的丫头们,向来宽厚有加,特别是苏玉妍身边的贴身丫头双珠、秋蕙几个,更是得了他青眼,似乎并没有以丫头的身份相待。双珠等虽知道是因为苏玉妍的关系,但还是心存感激。 ------------ 224、应刃(下) 夜凉如水,寒气沁人。兰亭居里两个炭盆烧得正旺,屋里暖意融融,屋里的人也个个面带微笑,一扫之前的沉闷与紧张。 沈珂面色平静地坐倚在床上,虽说不上神采奕奕,面色较之先前却已经红润了许多。 江郎中走后,定远侯只嘱咐苏玉妍要好生小心地服侍沈珂,呆了不到半个时辰,眼见沈珂脸上渐渐褪去苍白之色,便回房歇息了。 苏玉妍本欲把沈珂接回兰亭居,但定远侯没有发话,沈珂也没有表示出要回兰亭居的意思,她便没有提及,只让双珠抱了被褥过来在暖阁外打个地铺,以便夜里有个人照应。 受了这一场惊吓,苏玉妍不禁全身乏力,不过此时再看到沈珂明显好转的样子,又不禁暗暗舒了口气。她心里存着诸多疑惑,待侍候沈珂吃了晚饭,又小坐了片刻,这才服侍着他睡下。 沈珂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没有半点睡意的样子,看着苏玉妍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苏玉妍不经意地回头,正好碰上他炯炯有神的眸光,不禁小声嗔道,“爷怎么还不睡?” “你不睡,我睡不着。”沈珂狡黠地一笑。 “这是什么话?”苏玉妍忍不住笑道。沈珂鲜少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样,不禁让她心里一软。“便是梦姐儿,离了我也能睡得着。” “我又不是梦姐儿,我是梦姐儿她爹。”沈珂嘟哝道,唇角却高高翘起。“我离了你就睡不着。” 苏玉妍遂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床前坐下,柔声道,“你受了这么大的苦楚。原该好好养歇才是……等回了兰亭居,我便夜夜陪你睡。”这里不是兰亭居,就算沈珂现在中毒受伤,也得顾忌一些。 沈珂嘻嘻一笑,“你只在我身边躺躺,我就能睡着了。” 苏玉妍瞋了他一眼,却不让他如愿,“你别闹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中了毒。再不好好歇着,又怎么会好得起来?”说罢,眸光一沉。欲言又止。 沈珂见了,不禁笑道,“我就是九头猫转世,这点子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就是中了毒。有了江郎中的药,不出十日就能痊愈。你就别担心了。”说罢伸手握住苏玉妍的柔荑,轻轻抚摸。 苏玉妍另一只手覆在沈珂手上,低声说道,“虽如此说,我心里还是不免会担忧……”无缘无故遇上这许多事情。又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疑团。”沈珂正色道,“所以。你才会如此担心。” “我心里虽有疑团,你不说,我也不问,但却并不是为此而担心。”苏玉妍微微一笑,手上轻轻用力。双手合抱住沈珂的手,“我是你的妻子。只希望一辈子能与你同甘共苦,共享荣华,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不管沈珂知不知情,她都不会责怪他。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都只主管家里中馈,外面的事,全由男人做主,沈珂本就身份特殊,若有事瞒她,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事情,在我心里,也有疑惑。”沈珂抬起眼眸,真诚地望着妻子泛着水光的眼睛,“就算我瞒着你,也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 “我知道。”苏玉妍低声道,“我不怪你。只怨自己不能替你分忧。” “你是我的妻子,在我决定娶你的时候,就跟自己说,一定要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只是事与愿违,后来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不仅让你担惊受怕,还让你以身涉险,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觉得难过。”沈珂的声音逐渐低沉,“终究是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有些事,便是我们不去惹它,它也会不可避免地落到咱们头上。”苏玉妍见沈珂眼眶泛红,也不禁鼻头发酸,“嫁给你,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沈珂只觉心潮起伏,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起身拥抱妻子的冲动,半晌才喃喃说道,“有妻如此,是我之幸。” 苏玉妍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道,“我这善妒悍妇之名早已闻名昌宁,也只有你说我好了。” 屋里烛光闪烁,夫妻二人说着绵绵情话,好似并不曾发生过这许多繁杂凶险的事情一般。 …… 次日大早,定远侯与沈松年夫妇与林姨母并冯静宜一行齐齐前来看望沈珂。 宋德书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沈珂,这才松了口气,道,“昨天我就想过来瞧瞧珂儿,父亲他老人家却不让我们过来,说是珂儿要好生静养……”又转向沈珂,“可曾好些?” 苏玉妍原还猜测着沈松年夫妇与冯静宜母女没有前来探望沈珂的原因,这时才知道,原来是定远侯拦了他们。只是不知道定远侯为何要如此。 沈珂淡淡一笑,“多谢母亲关心……已经好了很多。” 沈松年却定定地看着儿子,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碍于众人在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定远侯倒是满脸云淡风轻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担心沈珂了,只略略问了两句,就上朝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你这些天就不用去点卯了,我会代你向圣上告假,等你痊愈了,再去圣上那里谢恩也不迟。” 沈珂点头应了。 沈松年这才走到沈珂床前,沉声说道,“……你受苦了。” “儿子没事。”沈珂抬头看着父亲,头一次看到他眼里闪烁着泪光,映在晨光里,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洋溢着慈父的怜惜,不禁让他心里一软,遂又继续说道,“让父亲担心,倒是儿子的不孝了。” 沈松年想说什么,只觉喉头哽噎,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你且好生养着,一切有我……和你祖父。” 沈珂轻轻点头。 沈松年这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这个时候,才轮到林姨母上前。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未曾开言泪先流,她轻轻扯住沈珂的衣袖,低声泣道,“我的儿……怎的就这么苦的命,好端端的就遭了流民的打杀?” 苏玉妍听了,就有些不喜,转念想到什么,便佯作什么也没到。人还没怎么样呢,怎么就哭上了? 冯静宜在旁边也不禁暗暗颦眉,便上前向沈珂道,“表哥可觉得好些了?” 沈珂素来不喜欢女人的眼泪,再听了林姨母的话,就更是烦心,虽然没有露出不虞之色,却也只淡淡应付着冯静宜母女,“让姨母与表妹担心了。”全没了林姨母母女初次进门时的重视与热情。 沈珂这样的态度,林姨母自是瞧出了端倪,忙收了眼泪,又拿帕子揩去泪痕,骂了几声该死的流民,见没人应和,便又问起沈珂受伤重不重,吃的什么药,可曾有什么不适等等,似乎看不见沈珂刻意显露出来的疲态,直到冯静宜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拉扯她的衣袖,她这才慢慢收声。 林姨母这一住嘴,就如同飞走了一群乌鸦,嘈杂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想是意识到不妥,林姨母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苏玉妍,这才道,“珂儿且好生静养,我们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苏玉妍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起身相送。 送走这一行人,沈珂原本有些疲色的脸庞顿时恢复活力,还冲苏玉妍眨了眨眼,“过来坐,我们说说话儿。” 苏玉妍不禁瞪了他一眼,“都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你还不累?” “这回,我说的可是正经话。”沈珂轻咳一声,端正神色。 苏玉妍这才走到他床边坐下,“可有什么秘密想要告诉我?” 沈珂仍就一脸正色,“正是。” 苏玉妍就笑,“那就请赶紧说吧,要不然,可要急坏我的。” 沈珂就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俯耳过去。 苏玉妍也就配合地当真歪过身子,半靠在他怀里。 “隔墙有耳。”沈珂声如蚊呐。 苏玉妍一惊,正要回头去瞧,却被沈珂顺手一拉,就落入他怀抱,正要挣扎坐起,沈珂的嘴唇已经凑了过来,正好覆在她的唇上,她还来不及反应,沈珂的双臂又揽了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若从门缝里看,二人这番举动,纯属夫妻间的亲热举动。 虽说是想做给隔墙之人看,沈珂的嘴一碰到妻子温软香嫩的唇,就觉得腹内升腾起一股火苗,当下便不可自抑地深深吻了下去,良久,直到苏玉妍几乎透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放开她。 苏玉妍被他吻得面红耳赤,离了他的怀抱,这才娇嗔道,“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知道克制。”她故意这么说,一来有告诫沈珂之间,二来,也正好让偷听的人听清楚。 沈珂便嬉皮笑脸地道,“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克制二字怎么写?不如,你教教我?”说罢,又涎着脸凑了过来。 苏玉妍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笑骂道,“才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皮就酥痒难耐了?” 沈珂趁机大声呼痛,“下手这么重,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呀!” ------------ 225、成亲(上) 苏玉妍趁机站起身来,笑道,“都这么晚了,就别闹了,还是赶紧睡吧!” 沈珂眨了眨眼,道,“我想喝茶。” 苏玉妍知道这是让她出去看个究竟,当下便道,“真正是个害人的冤家……”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开了房门出去。屋檐下吊着发出桔红色柔光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拂动,月华如水,廊下空荡荡的,并无半个人影。不过,既然说了要去为沈珂倒茶,她便开口唤了双珠过来。双珠自是忙不迭地去了。 她折身回屋,将门掩上,才低声说道,“并不见人影。” “想是早走了。”沈珂也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确定有人偷听?”苏玉妍虽然信得过沈珂的听力,但眼下他受了重伤,又中了毒,身体难免比平常虚弱,一时听岔了也有可能。 “怎么可能会听错?”沈珂自然不满苏玉妍对他的不信任,当下便正色道,“一定有人,而且轻功极好。” 如果真是有意前来偷听的贼人,武功自然是极好的,否则就容易让人逮个现形了。苏玉妍见了沈珂这副郑重的样子,便又信了几分,又小声道,“会是谁呢?” 这几天发生了许多耐人寻味的事,曲折复杂得令沈珂一时之间都难以猜出到底是谁做了手脚。他微一沉吟,就道,“且不去管他,咱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下回他还来呢!” 苏玉妍不禁笑道,“下回若还来,咱们是不是要将他逮了?” “且看情形吧?”沈珂也微微一笑,“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倒想做一回守株待兔的农夫呢!” “好吧,农夫大叔。天色真的很晚了,您还歇不歇息?”苏玉妍看着沈珂先前回复红润的脸色又渐渐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不免担心道。 “歇,怎么不歇呢!娘子也跟我一起歇了吧!”沈珂伸手揽过苏玉妍的细腰。 苏玉妍无奈地轻叹一声,吹灯歇息不提。 …… 次日一早,定远侯亲自过来探望,得知沈珂的病情已基本稳定,便也舒了一口长气,随后颇为不耐地招呼陪同前来的沈松年夫妇并林姨母母女出去,还告诫苏玉妍近日要好生在家里专门照顾沈珂。不要轻易出门。苏玉妍刻意忽略宋德书与林姨母满眼的好奇,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定远侯的要求,亲自送了众人出门。 这江郎中配的药。果真如神药仙丹一般,不过第二日,沈珂的精神气都恢复了八九成左右,竟然能下床走动了,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结痂。却也不如昨天那么疼痛了。 苏玉妍自是十分高兴。看来这个江郎中的医术真不是盖的。只是,不知道这位江郎中,是不是就是太医院的首辅医正胜海。但定远侯与沈珂不说,便有他们不说的理由,她也不想去追根究底。 到了下午,沈珂便与平时无异了。午饭生生吃了两大碗,胃口也特别好,把苏玉妍特意为他准备的丰盛的菜肴吃去了十之八九。这又令苏玉妍小小惊喜了一把。如今看来。只怕不出十日,沈珂身上的伤和毒就会痊愈了。 事实上,果然如她所料,第五日,沈珂身上的伤口就开始结痂。并慢慢脱落,到了晚上。酥痒难耐,非要她帮着用温热的帕子敷湿了把痂皮给撕掉,说是痂皮不仅难看,长在身上还十分难受。苏玉妍便也依了。 不过,那位隔墙偷听的人士这几天里却消声匿迹,再没见着半个人影。 而沈珂也似乎忘了当日有人偷听这回事,连定远侯那里,也不曾提起半个字。苏玉妍虽则记得,但也没有刻意提起这件事。 第七日,沈珂身上的痂皮基本全部脱落,伤口处的新肉也基本长好,看起来已有大好的迹象。定远侯府的所有人都默默地关注着沈大少爷受伤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受了伤的事定远侯终是没有瞒下,在第二天全府上下就全部知道了,不仅知道沈珂受了伤,还中了毒,而且还是从九官请了一位乡下神医给医好的。 沈珂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苏玉修的大喜日子也就临近了。 这些天,苏玉妍因为定远侯的嘱咐,自是没有踏出家门半步,不过,苏家那边,她也不是全然没有理会。毕竟,这是关系到苏玉修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也直接关系到苏慎和自己,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于是,锦绣作为她的特派员,几乎是一天去一次苏家,商量着怎么把这件喜事办得风风光光。而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俩人,也相继前来探望过受伤的沈珂,虽然只问及伤情,但到底还是跟苏玉妍私下说过几回话,因此临到吉日前一天,苏家自是准备妥当,只等迎新娘进门。 虽然苏玉妍心内仍有些忐忑,但到了吉日这天,还是妆扮一新,与沈珂双双前去苏府贺喜。 这日天色晴好,煦日高照,是个嫁娶皆宜的好天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闹了出那么大的风波,此次林家与苏家的这门亲事,竟比前些天侯府小姐出嫁时还引人注意。大清早,林家送嫁的队伍还没来,大街上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当然,以妇孺居多,男人们嘛,当官当差的都点卯去了,无官无差的,自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做农活的做农活,只余了这些老少妇孺在家里看热闹。就算如此,这街上也是人头攒动,小孩子的哭闹声,妇人们的笑骂声以及老人们的责备维护声,几乎响彻了整个街面。 饶是如此,也没能盖过苏家前去林家迎亲的喧天鼓乐声。 苏玉妍与沈珂作为苏玉修的至亲,也作为苏家最最重要的亲戚,早早就坐了轿子到达苏家。苏家虽然没有多少亲朋好友,但自从苏慎做了官,苏玉妍又嫁到了定远侯府,之前那些从未走动的亲戚们也渐渐开始走动起来,便是那些出了五服的,这时候也大多携带着子女来了。 不管亲戚们抱着什么心态前来贺喜,苏玉妍看到这些或真或假的笑脸时,心情也还是很不错的。毕竟,结婚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热闹些,人都会图个吉利,热闹些,总归是好的。 沈珂不大认识苏家的亲戚,但这并不妨碍苏家的亲戚们跟他交流。他不认得别人,别人可都是认得他的。堂堂的定远侯嫡长孙,加上之前的那风流倜傥的名声与后来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改变,整个昌宁又有几个人不是如雷贯耳的?因此,随着苏慎身边帮着应酬宾客的沈珂,远比苏玉妍在内院招呼女眷们更为引人注目。当然,若是别人知道他前几天受过重伤差点命丧黄泉,只怕会更加震惊。 临去迎亲时,苏玉妍跟苏玉修小声说了几句话。 别人不便前去打扰,只远远看见苏玉修频频点头,尔后,作为胞姐的沈少夫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苏玉修,苏玉修这才转身出了院门,翻身骑上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提了缰绳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八个轿夫抬起大红喜轿,喜气洋洋地跟在后面,最后面,则是迎亲的仪仗队伍并鼓乐队伍,喧天的锣鼓伴着人们的嘈杂,一路往林府而去。 林、苏两家隔得不远,林家因为林小姐遭遇了那样的丑事而苏家并没有悔婚而对苏家生出几分感激之心来,因此接亲的人也没有受到刻意刁难,伴随着阵阵鞭炮声,很快就把林小姐从屋里接进花轿。 此刻,身着大红喜服,头戴凤冠霞帔的林小姐林采莲坐在大红的喜轿里,一时百感交集,有喜,也有忧。喜的事,苏玉修不顾忌重重流言仍坚持娶自己过门;忧的是不知道苏玉修此番娶自己过门是为了沽名钓誉还是仅仅对自己情深意重。虽然其父苏慎与其姐沈少夫人相偕登门前来求娶时言辞真诚,但谁又保证苏玉修果真如他们口中所言,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呢?所以,林采莲喜忧参半。 而骑着高头大马的苏玉修则是满脸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经过重重波折,他终于如愿如以偿娶得林采莲,尽管有人置疑他的决定,但他还是秉着日久见人心的原则,拼着全昌宁置疑的流言,义无反顾地在早前议定的吉日里迎娶了林采莲。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要让存心害他的人看看,他苏家,并不是懦夫,他苏玉修,也不是无耻小人。 而此时,在苏家小院里等待着迎亲队伍返来的苏玉妍与沈珂夫妇,也是满心感概。 苏玉妍想的是,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苏玉修都要成亲了! 而沈珂想的却是,修哥儿看起来斯文儒雅,没想到骨子里的文人风骨竟跟其父不相上下,如今敢迎着风口浪尖娶回差点被昌宁口水淹死的林采莲,自此之后,自然便成了酸儒们眼中的英雄。这往后,谁知道他又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苏慎呢? ------------ 226、成亲(下) 苏玉修牵着大红喜绸,领着由喜娘扶着新娘林采莲跨过马鞍,火盆,相偕进了院门。看热闹的人们与院内的亲友们不由得发出阵阵欢呼。 苏玉妍与沈珂含笑着看着苏玉修背着头顶大红喜帕的新郎大步而来,脸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夫妻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到了正厅,新郎放下新郎,便开始正式履行新婚之礼。苏慎满面笑容地坐在上首,等待着儿子媳妇的叩拜。新婚夫妇二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新妇便被送入洞房,而新郎则被一群亲朋、同僚们强留下在宴席上给各位宾客们敬酒。 林采莲头顶大红喜帕,被喜娘搀扶着到了布置一新的新房。隔着薄薄的喜帕,她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隐隐能见到室内的摆设装饰,却也简约大气,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了许多,她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而就在林采莲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新郎回房时,苏玉修正满心欢愉地跟在座的宾客们一一敬酒致谢,他并不擅长饮酒,今天却因为兴奋与激动而不自觉地喝了不少,连舌头都有些打起卷来,吐字也变得有些不清晰了。沈珂作为过来人,自然知道苏玉修喝多了,当下便不动声色地上前解围,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进了新房。 宾客中虽有几个年轻后生琢磨着要闹洞房的,但看了看一脸正色的沈珂,终是没敢跟着进去起哄。因着天气尚还寒冷,特别是到了傍晚,更是冷气沁人,因此客人们大多都趁早告辞,宾主尽欢。 满脸通红的苏玉修在人的扶持下回了新房,扶他的人自然不便进去。只敲开了房门就放开了他,继而趁着林家陪嫁丫头将房门打开时飞快地往里瞅了一眼就离开了,倒也没有听墙角的念头。 苏玉修喝得晕晕乎乎,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步一个趔趄差点摔跤,不过,待他进了新房,一眼瞅见坐在喜床上纹丝不动盖着大红喜帕的新娘时,不由得怔了一怔,旋即咧嘴一笑。慢慢地朝她走过去。 林家的陪嫁丫头小凤见了新姑父这副模样,想着林夫人嘱咐的话,脸上不禁一红。便飞快地拉了另一个陪嫁丫头小凰的手,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为陪嫁们准备的厢房。 林采莲静静地坐在床上,手中的帕子不安地绞动了一下。苏玉修一进门,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成了一根紧绷的弦一样,紧张而又局促。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了。她一直期待着自己成为他的新娘,但这一刻真的来临之时,她竟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苏玉修缓步上前,笑嘻嘻地望着林采莲,想像着今天的她会是怎样的盛装打扮,又是怎样的娇艳美丽。又想说两句场面话,却呐呐地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觉得满心欢喜。便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探出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 林采莲感觉到苏玉修在她身边坐下,顿时心里一紧,差点就要挪开身子去。好不容易才控制这种冲动,却又感觉自己右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挣扎,微微用了用力,却被握得更紧,她想了想,索性就不再挣扎了,任他握在手里。 苏玉修握住这一只柔软而又娇嫩的手,只觉心里一荡。另一只手就忍不住伸了出去,轻轻挑开了喜帕。 闪烁的烛光里,林采莲那张粉嫩的小脸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他的眼中。长长的柳眉,水灵灵的眼睛,小巧的鼻尖,樱桃小口,与姐姐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毫无差距,不由得令他心中欣喜。 而林采莲,也看到了自己的新郎。简直与沈少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不过,作为男子,苏玉修少了女人的那份纤柔,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美男子。更难得的是,他这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柔情与甜蜜,让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苏玉修轻轻拉着林采莲的手,好半晌,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采莲,我的妻……” 原本林采莲还以为他会说些绵绵情话,不料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就将她轻轻拥入怀里,久久地拥住,然后,才慢慢捧起她的脸,深情地看着她,良久,才吻上她。 林采莲满脸羞怯,却还是生涩地回应着她的新郎。 室内喜烛摇摇,春意融融。 …… 沈珂夫妇也是在婚礼结束后便回向苏慎告辞回了定远侯府,并没有在苏家留宿。一则因为两家隔得不远,二则因为秋蕙过来说梦姐儿好像有些不舒服,因此他二人也就没有久留。 回到兰亭居时,已是掌灯时分。因为在苏家吃过了喜宴,此时兰亭居里便没有再安排晩饭,再加上梦姐儿满脸红通通的好像起了什么疹子,还拉了两回肚子,更是令苏玉妍焦急——这不是才好的吗?怎么又病了? 因梦姐儿多是由秋蕙或双珠、锦春与从外头请来的经验丰富的陈嬷嬷几个侍候的,锦春自那日救沈珂时受了伤,这些日子都在静养,多数时候梦姐儿都是陈嬷嬷与几个二等丫头照料的。故而,在太医为梦姐儿问过脉开过方子之后,知道没有大碍,只是皮肤过敏,需要吃些清淡饮食,苏玉妍这才松了口气,沈珂亲自送太医出去,她便依循常例把陈嬷嬷找来问明梦姐儿的情况。 这陈嬷嬷一向都十分细心尽责,自梦姐儿出生便开始照顾,自问把梦姐儿照料得无微不至,却不料这几天梦姐儿还是三天两头的生病,想着沈氏夫妇对自己的信任和重托,她不由得十分羞愧,红着脸把梦姐儿这两天的情况十分细致地说了一遍。 “等等……”苏玉妍打断陈嬷嬷的话,“你说梦姐儿今天吃了甜酒?” 陈嬷嬷点了点头,没有意识到什么不滔,“是啊,梦姐儿可喜欢吃了,吃了两个半碗呢,吃完了还抱着碗不肯撒手呢!” “我知道了。”苏玉妍心里一动。这陈嬷嬷素来是个小心的,在梦姐儿的饮食起居方面都十分小心谨慎,这回出了差错,也不能全怪她。“想来就是这甜酒作的祟,下回别再让梦姐儿吃了。” “是。”陈嬷嬷道,“下回再不敢让梦姐儿吃了。” 打发走陈嬷嬷,秋蕙便打起帘子进来,小声说道,“听说这甜酒是林夫人从乡下带来的。” “哦。”苏玉妍不经意地应了一声。难道秋蕙的意思是说这林姨母故意的么? 秋蕙见她漫不经心,虽然有些着急,却也不便说得太过直接,只咳嗽一声,道,“可怜梦姐儿,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她声音极低,似是蚊呐,却是有意要提醒苏玉妍注意。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苏玉妍已经知道秋蕙是个善良机敏的小姑娘,自然也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但无凭无据,又怎么好随便怀疑别人?再说了,林姨母是沈珂嫡亲的姨母,难道她还会对梦姐儿包藏祸心?况且梦姐儿只不过是皮肤过敏,也没有大碍,只要饮食方面多多注意便行了。 秋蕙看自家主子仍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不免更是着急,正想再说两句,就听门帘掀动,扭头一看,是沈珂回来了,她便不敢再说,忙敛首为礼,退出房去。 “太医他,怎么说?”苏玉妍问。 沈珂坐下,脱下大氅,在苏玉妍对面坐下,这才说道,“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这皮肤过敏的病源,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再让梦姐儿触碰。” 苏玉妍点了点头。“我以后会小心的。” 沈珂看了她一眼,又道,“这甜酒是林姨母给梦姐儿吃的……你,不会怪她吧?” 苏玉妍抬眸扫过沈珂的脸,微微一笑,“她是梦姐儿的姨祖母,不是外人,我便是疑心,也疑不到她老人家头上。” 听她这么一说,沈珂似乎就放了心,不过想到方才看见梦姐儿那红扑扑的布满了疹子的脸,还是不由得一阵后怕,“以后,可千万要注意,不能让梦姐儿碰这些东西了。” 正说着,就听见门外的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林夫人与冯小姐来了。 这么晚了,她们还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梦姐儿皮肤过敏的事前来道歉?苏玉妍心里微忖,旋即站起身来,“请她们进来。”这还是春寒料峭之时呢,又是夜晚,倒难为她们有心了。 沈珂听说林姨母母女俩人相偕而来,眉峰便微不可见地颦了颦,随即也跟着站起身来。 这时,毡帘被小丫头高高打起,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林姨母母女俩人就随着这股冷风跨步进屋。 苏玉妍便笑着请林姨母坐,双吩咐小丫头去倒茶。 林姨母看了看屋内的情形,知道夫妻俩人这是要睡了,便露出不会久留的样子,先是问了几句梦姐儿的病况,接着又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先前见了梦姐儿喜欢甜酒,便让陈嬷嬷喂了她几口,哪料到竟会引出她出疹子这么严重的事来……” ------------ 227、心机(上) 看着母亲后悔莫及的表情,冯静宜不禁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日这么晚了,母亲明知道表哥表嫂要歇息了,还非要赶着过来给他们道歉,难道真的就只是仅仅道歉这么简单?因为前些天在汾阳侯府受了惊吓,她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安,便是母亲让定远侯世子夫人带她出门应酬她都以身体欠佳婉转拒绝了,一直躲在屋里绣从九江带来的未绣完的打算送给定远侯世子与夫人的两件精致的外袍。她别无所长,唯有一手精妙的绣技让她颇为自负,因此给梦姐儿喂食甜酒的时候,她并不在场,只是事后听说而已。尽管如此,她也感觉到事情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这么简单。她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小时候并不太清楚,但现在她已经年近及笄,大致对自己的母亲有了一些更深的了解。甜酒引起孩子过敏的事情,从前在九江的时候就发生过两回,同样的事情竟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或者说是在母亲的怂恿下发生,又该怎样解释?除了母亲有心引发事端,似乎找不到第二个借口了。 因此,冯静宜心思百转,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沈珂夫妇的眼睛。整件事情的内情,唯有她一清二楚。但是,她明知道是她母亲不对,却没有勇气对别人说出来,因为她知道,母亲之所以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用意,她虽然对母亲不满,却也没有反抗她的勇气,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敢轻易生出来。 这时,苏玉妍已微笑着招呼林姨母坐下,应酬了几句客气话,眼见冯静宜面色不佳,便又关切问道,“静宜妹妹怎么了?气色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好?” 冯静宜这才惊觉过来。忙抬起眼睑,掩饰地一笑,“我没事,不过是因为在屋里呆久了,那眼睛总盯着绣花针看,这会儿觉得有些疲乏而已……” “原来是这样。”苏玉妍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着请她坐下。 冯静宜眼角的余光向自己的母亲轻轻一瞟,见她稳稳地坐在苏玉妍的上首,心里暗叹一声,只得也跟着坐下。 双珠已亲手端了托盘进来。盘里放着两个盏热茶。 林姨母接在手里,竟还揭开茶盖轻轻划开杯里的茶叶,慢腾腾地喝起茶来。 冯静宜心里恨恨的。有苦说不出,也只得接了双珠送到眼前的茶,却没有喝,顺手搁在身边的茶几上。 这个时候,苏玉妍再看不出林姨母有意在她屋里逗留。她可真是傻子了。她心里微忖,便佯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还叫双珠取了几色茶点过来。 林姨母倒也真是坐得住的,一边喝茶,一边热情地问起了苏玉修婚礼的盛况。 苏玉妍也不知她意欲如何,便索性事无巨细地把婚礼的盛况说了一遍。流露出十分满意的意思来的。 沈珂坐在旁边,不时轻声补充两句,倒也没有显出什么异样。 冯静宜微微有些窘迫。双手轻轻绞着帕子,眼睑低垂,唇角紧抿,将她不安的情绪泄露无遗。 苏玉妍想着林姨母原是为道歉而来,此时却露出对苏玉修的亲事更加关心的意思。不由得朝沈珂看去。 而这时,沈珂也向她望过来。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一撞,就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双双抿嘴为笑,又转向侃侃而谈的林姨母。不管当初劫持林采莲是不是为了冯静宜的亲事,现在林采莲已堂堂正正嫁入苏家,那件事便可以揭过不提了。只要林姨母母女不再挑起风波,他夫妇二人看在沈珂先母的份上,倒也能容下她们。 林姨母大夸特夸了一番苏玉修,这才步入正正题,“……原本我也想带着静宜过去贺喜的,但毕竟隔了这么多层,又没接到喜帖,也不便冒昧前去……听说林家小姐也是个绣技精妙的,还绣得一手无人匹敌的双面绣……我们静宜从小就特迷这刺绣,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若是林小姐能教教我们静宜就好了……” 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苏玉妍心里一沉。林采莲今日已经出阁,已经正式成为苏家夫人,而林姨母依旧称她为林小姐,这其中的用意,就是不用揣测,也知道绝对不善!况且她还要让林采莲教冯静宜学双面绣,就更不知她居的什么心了!她心里暗忖,不动声色地扫过静坐在一旁的冯静宜,却见她一张俏脸比先前更为局促,仿佛她母亲说的这番话让她更加难堪,苏玉妍便淡淡一笑,“等我有空回苏家,便把这事跟我弟媳说一说……等过了新婚,她也会过来串门儿,到时候不用我牵线,姨母您老人家就可以亲自跟我弟媳说了。” 林姨母听说林采莲过了新婚便会来定远侯串门,心里不禁暗暗欢喜,但脸上却没流露出什么喜色,只微微笑道,“那敢情好……就是我们静宜,生性腼腆,怕不好意思跟林小姐提……” 苏玉妍听她说的仍是林小姐,自然心生不耐,勉强笑道,“由姨母亲口跟我弟媳说也一样。” 旁边沈珂眼见苏玉妍失了耐心,便轻轻咳嗽一声,端起茶来小啜 一口。 “……那就这样说定了,回头林小姐来了,我再亲自请她做静宜的师傅。”林姨母听见沈珂的咳嗽,又见他端茶,这才缓缓起身,笑道,“都这么晚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休息了。” 苏玉妍早已经上下眼皮打架,巴不得她们早些离开,便跟着站起身来,笑道,“姨母与静宜妹妹也早些歇息……”边说边送了她们出去。出于礼貌,沈珂自然也陪送了一程,送出兰亭居的院门,这才折身回来。 进了门,原本哈欠连天的苏玉妍竟没了睡意,她瞟了瞟窗外清朗的月色,这才吩咐双珠进来侍候她洗漱。洗漱已毕,她便慢慢脱了外裳,缩进被褥,神色怏怏地闭目养神。 沈珂也蹭了上来,一双大手将她轻轻揽入怀里,笑道,“怎么?还在为梦姐的事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生气了?”苏玉妍翻过身来,正对着沈珂,“我不过是困得厉害,想要睡觉罢了。” “是么?”沈珂意味深长地一笑,“别是在生姨母的气吧?” 苏玉妍便轻哼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珂也不辩解,只笑道,“方才姨母说了这么多,我却不知所曰。” “她不就是想让我弟媳妇儿教静宜表妹学双面绣嘛!”苏玉妍微微一笑,“静宜表妹绣的鸟儿本就能飞上枝头了,这要是再学会了双面绣,只怕连咱们昌宁一等一的绣娘也比不上她的技艺了。” 沈珂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却没有顺着她口气往下说,只轻叹一声,“也不知姨母到底想做什么?”冯静宜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出身,林姨母这般上窜下跳的折腾,到底想为冯静宜谋一桩什么样的亲事才满意?如今苏玉修那里算是白折腾了一趟,不知林姨母又打起了什么主意? “做什么?”苏玉妍伸手搂住沈珂的脖子,“当然是想为她的女儿找一个像珂大爷这样的好女婿了。” “是么?”沈珂看出她眼中的戏谑之意,手上一紧,便把她的身子拉进怀里,头上前一探,嘴唇就压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上去,直到她用力推开他,这才笑微微地道,“你倒说说,我好在哪里?” 苏玉妍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好处可多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这样吧,你去给我倒杯水,待我慢慢说来。” 沈珂不禁呵呵一笑,“不是才喝了一杯茶么?” 苏玉妍便道,“你既连水都不肯倒一杯给我,那所有的好便都要一笔抹杀了。” 沈珂听了,故意瞪了她一眼,作出凶恶的样子来,“你再不说,我可要动武了。” 苏玉妍便也作出雌虎模样,“怎么样?我偏就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沈珂展臂将她圈入自己的怀里,嘴唇再度压上她的,好一阵,才放开她,“也就这样而已。” “这样……也好。”苏玉妍重重地喘息了几口,脸上露出笑容。方才林姨母带给自己的压抑,经过沈珂这一番逗弄,终于阴霾尽退。 是啊,若说沈珂具体的好处,她一时竟想不出来,但就这一样,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哄她开心,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宽厚的肩膀,这,就已经足够。 …… 次日一早,沈珂才走,太医便过来给梦姐儿复诊。 苏玉妍因担心梦姐儿的病情,夜里也起来看了次,见脸上的红疹颜色变淡,这才安心睡了,天还没有亮明便自然醒来,唤了秋蕙进来问梦姐儿的情况,不等苏玉妍开口,秋蕙便把梦姐的情况细细说了,听说梦姐儿脸上的红疹消褪了不少,她这才松了口气。匆匆洗漱之后,便让人把梦姐儿抱到屋里来。 许是太医的药比较灵验,用过药之后的梦姐儿比昨天文明多了。昨天因为身上骚痒难耐,她自己又不会说话,只哭了个惊天动地,后来吃了药,又用了兑了药的温开水洗澡,过了一夜,这才比昨天好了许多。 ------------ 228、心机(下) 太医前脚才走,林姨母后脚便至。脸上带着殷殷笑意,一见梦姐儿便张臂欲抱,无奈梦姐儿与她不熟,只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她,却把身子就到苏玉妍怀里。林姨母见了,就把张开的手臂略微弯了弯,顺便拂了拂额头的几根发丝,这才笑道,“……谢天谢地,梦姐儿总算没有大碍了,要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梦姐儿的事,姨母不过是无心之举,哪能怨您呢?您若再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苏玉妍心中虽然不耐,却还是礼节性地笑着应付。 林姨母也就不再装腔作势,就势逗了一回梦姐儿。梦姐儿因在母亲怀里,倒也不惧生,竟也哦哦回应了两下,只喜得林姨母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瞧这小模样儿,简直跟你娘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将来长大了,只怕比你娘还要美上三分!” 苏玉妍听惯了类似夸赞梦姐儿漂亮可爱的话,倒也不以为意,不过这大清早的林姨母特意跑过来在她跟前夸,也不知是何用意。她佯作欢喜的样子,说了几句谦逊的话,这才问林姨母是否吃过早饭,今天可有什么活动安排。 林姨母便露出恍然大悟之状来,“你这一说,我倒忘了……我想带着静宜去护国寺上香许愿,可听说护国寺去年重新修过,往那里去的路也改了道……倘若你得空,我倒想你与我们一道过去,也能顺便给梦姐儿祈祈福……” 原来这大清早的过来,竟是要让自己为她们带路!这去护国寺的路,定远侯府的仆妇们几乎人人知晓,又何必巴巴过来让自己带路?再说了,为人祈福的事。哪个不是郑重其事对待的,又怎么能顺便祈一祈?苏玉妍心里暗暗冷笑,要不是顾着沈珂再三交待不可得罪林姨母,只怕早已不耐烦应付了。等林姨母说完,她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笑道,“我倒是得空,就是昨天多喝了两杯喜酒,头一直晕晕沉沉的……再说,梦姐儿三天两头生病。我确实想去护国寺给她祈福,为示诚意,我想等她大好了。再带着她亲自到菩萨跟前磕几个头,也好让菩萨保佑她一世平安康健。”顿了顿,看见林姨母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便又笑道,“这去护国寺的路。姨母就不用担心了,我会让沈枫安排妥当的,让他多派几个老实可靠的人跟着,您看可好?” 林姨母来昌宁之前,倒以为事情会顺顺当当的,哪知道并没有如愿以偿。原本热切的心就冷却了一半,昨天之所以故意让梦姐儿吃了半碗甜酒,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苏玉妍与她们一同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不成想苏玉妍竟不入她的套,不仅不入套,还说出这番合情合理的话让她不好反驳。她心里烦躁,脸上不显,故意轻叹一声。“既如此,那我就只好与静宜两个单独去了……”说罢又微不可闻地嘟哝着。“若是珂儿的亲娘还在,必会亲自陪着我们去的……” 苏玉妍听得好笑,却假作没有听见,只笑问,“姨母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这初春的天,日头短得很,护国寺虽说不远,却也不近,若今日去,倒要早些动身的好……”却是催着她去了。 林姨母正等着苏玉妍拒绝,沉吟片刻之后,这才徐徐说道,“这祈福的事,倒也不定就在今日……反正你也打算去护国寺,不如等梦姐儿大好了,咱们一起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玉妍自不能推辞,便爽快地应了下来,“既如此,那就等梦姐儿大好了,咱们结伴而行吧!这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时间也容易过些。” 见苏玉妍应下,林姨母心里的石头便也落了地,想着还要赶紧跟人去通知临时改变了计划,便不再逗留,敷衍了几句就告辞出来,临走时还不忘跟她提昨天说的请林采莲教冯静宜双面绣的事。 不管这事能不能成,苏玉妍也还是应下了,毕竟,林采莲看起来并不像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再说了,苏玉修的亲事办完了,自己也该认真替冯静宜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送走林姨母,苏玉妍的心情便又好起来,亲自给梦姐儿喂了粥,便带着她到思定堂给宋德书请安。 还未进门,便听见宋德书的笑声,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这不禁令苏玉妍微微有些纳闷。宋德书与林姨母可算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半点血亲关系也没有,以宋德书那倨傲的脾气,心底里自是瞧不上林姨母这个犯官之妻的,就算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俩人对林姨母另眼相待,她也没有上赶着巴结的必要。前两天她对林姨母母女表现平平,今天怎么又这般热情起来? 她心里忖着,门边的小丫头打起毡帘请她进去。 屋里丹阳眼尖,早瞧见苏玉妍抱着梦姐儿过来,身后还跟着双珠,她忙迎上前来,笑道,“夫人与姨太太正念叨少夫人呢,可巧就来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抱梦姐儿。 梦姐儿却把头一偏,双手抱紧了苏玉妍,不肯松手。 丹阳就笑道,“……才几天没抱,就生分了。”说着亲自去搬了锦杌请苏玉妍坐。 苏玉妍早在进屋的瞬间,就看见林姨母端坐在宋德书下首,却不见冯静宜,她便上前问了安,宋德书见梦姐儿好些了,也凑上来仔细看了看,却并没有说要抱。 林姨母便又夸了一回梦姐儿漂亮,听得宋德书嘴角微翘,也随声附和了几句。 一阵寒喧过后,苏玉妍似是不经意地问林姨母,“静宜妹妹怎么没来?” 林姨母便故意苦笑一声,“这孩子,才过来给她小姨请过安就回了屋,说是要赶制她姨父的生辰之礼……这一整天都憋在屋里,眼睛也用得狠,你若不嫌她闷,就过去跟她说说话儿,这孩子,是个知趣的,有心跟你结交,却又怕你不喜欢她……” 这话说得,好像她苏玉妍成什么人了!苏玉妍心里暗忖,嘴上却笑道,“姨母这样说,可就真是见外了!我倒是想跟妹妹多处处,却又怕扰了赶制生辰之礼……回头我就过去陪她说说话……” 宋德书见苏玉妍答应得如此爽快,不免眼神一闪,忽道,“方才宫里差人送了口信,说明天琳儿和顼儿就回来了。” “真的?”林姨母面露惊喜,“早就听说琳姐儿和顼儿不仅人才出众,还才华横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着面了。” 苏玉妍也很久没见他们姐弟了,心里虽不十分欣喜,却也因为长期相处而生出不浓不淡的亲情来,虽比不上苏玉修那么亲近,但到底也以至亲之人相待,自然还是高兴的,当下便道,“那敢情好,母亲一直嫌屋里冷清,等妹妹和顼哥儿回来,就热闹起来了。” “早些天就说要回来的,没料到皇太妃身体突然又不好起来,便又多留了几日。”宋德书笑道,“皇太妃说了,多亏有了琳姐儿伴着身边为她解闷儿,否则这身体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所以特意着人送了域外进贡的密瓜,葡萄等新鲜果品,说是让咱们尝尝鲜。”别说是域外进贡的,这个时节,并不是密瓜、葡萄等水果的生产季节,举国上下也找不到这等新鲜的水果。虽然仅仅是些吃食,但物以稀为贵,又是皇太妃赏赐的,自然更加金贵,难得的是,还附带了一份无缘尊贵的荣耀,是别家求也求不来的。自然,宋德书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的,满脸的与有荣焉。任谁有一对这样出众且讨皇太妃喜爱的儿女,都会打心眼里感到骄傲自豪的。 不管宋德书是不是诚心在人前卖弄,林姨母的脸上始终都挂着得体的笑容,但也没有掩饰她偶尔流露出来的艳羡。这个时候,艳羡的表情绝对是正常的,若对宋德书这番明显夸耀的话表现得平淡无奇,那她又何必巴巴地赶到昌宁来寄人篱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苏玉修的事黄了,她也绝不气馁,赶紧再找下家,尽快为自己的宝贝的女儿找到合适的良婿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只要自己的脸皮厚一点,反正又少不掉块肉,姑且让人去议论。 宋德书见林姨母终于在她面前示弱了,心里自然倍加得意,便又笑道,“回头我让丹阳给各屋都送些过去……饭后就着炭火吃一些,滋肺润喉也是好的。” 苏玉妍便微笑着道谢。 林姨母自然也谢了一番,想着沈松年透出来的消息,心里更觉高兴,便又不着痕迹地说了些恭维的话,只听得宋德书眉开眼笑,看她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苏玉妍本就不耐烦应酬的,此时见两人说得投计,也就不再掺合,略略应和了几句便以梦姐儿犯困为借口而退了出来。 ------------ 229、贺礼(上) 虽是初春的天气,出得屋来,微风夹杂着些许寒意拂在苏玉妍的身上,顿时让她脑中一片清明。是了,难怪林姨母主动跟自己提及去护国寺上香许愿的事,原来是皇太妃沈玮的生辰要到了,虽然不是整生,但定远侯府对待沈玮的生辰年年都是隆而重之的,沈琳与沈顼此番出宫,多半都去护国寺替沈玮还愿。那冯静宜整天窝在屋里绣花绣朵,明面上说是给沈松年绣生辰贺礼,说不定,这生辰礼就是送给沈玮的!这林姨母,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这时,双珠从她怀里接过昏昏欲睡的梦姐儿,低声道,“天气还怪冷的,少夫人也不要在风头地里久站……” 苏玉妍微微点头,“嗯……你且先安置梦姐儿歇了,我过去表小姐那里看看。” 双珠遂答应着回兰亭居去了。 苏玉妍便慢慢地往思定堂的西厢客房而来。 果真如林姨母所说,西厢房里静悄悄的,也不见有人说话,只有一个小丫头袖着手站在廊下,并不是定远侯府的丫头,却是林姨母从九江乡下带来的,远远看见苏玉妍行来,急忙向里通报。 不等苏玉妍走到跟前,冯静宜便从里头打起大红洒花毡帘出来,笑道,“表嫂来了……快请屋里坐吧!”说罢迎上两步,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进屋。 苏玉妍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笑容欢愉,不由得也笑道,“妹妹可真是娴静的性子,整天都窝在屋里,也不怕把眼睛弄坏了!” 冯静宜眼睑微垂,脸上的笑容不变。却显出几分涩然,“不过才绣了两天工夫,哪里这么容易就把眼睛弄坏的?表嫂来得正好,且帮我看看哪里还需要补充的?”说话间便扶了苏玉妍在上首坐下,一边吩咐屋里的小丫头去泡茶,一边从炕桌上拿起那件月白的锦袍展开给她看。 苏玉妍只看一眼,便顿生惊艳之感。 怪不得林姨母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的女儿,原来这冯静宜的绣技果真了得!只怕连锦绣阁的专业绣娘都要逊色几分了。这是一件女式锦袍,月白的外面,里头镶了薄薄一层棉花。正适合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穿,且不论针角,只论这锦袍双襟与袖边描绣的牡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葱绿的枝叶里乍隐乍现,大气中透着难以言说的精致,婉约而不失庄重,看起来十分养眼。 这样的锦袍,倒是适合沈玮。 这样的绣技。便是整个昌宁,只怕也无人匹敌。 这样的用心,难道就只是仅仅送一件生辰贺礼这么简单么? 苏玉妍心里暗忖,脸上露出赞叹的笑容来,“这般的巧夺天工,真正是人间罕有!我再寻不出夸赞的词来了!” 冯静宜不免露出几分羞涩来。“如今已绣了大半,只差对襟的排扣没有绞绣好了……表嫂真觉得好看?” “若是这样都不算好看,那这世上就再没有我看得入眼的绣件了!”苏玉妍倒是真心赞叹。虽说那林采莲也是个中高手。所绣的香囊荷包自己也见过,虽然精巧,也未必比她高超。只不过这件锦袍若是送给沈玮的生辰贺礼,只怕凝聚了她全部的心血与最高的智慧,即便林采莲所绣的小件绣品及不上。也不足为奇。 见苏玉妍双目放光,冯静宜便知她所说并不是敷衍之词。脸上虽没有显出多少喜意,心里却是十分激动的。如果说连见过大世面的且开办了锦绣园、锦绣轩、锦绣阁三间举国上下最大最好的绣坊苏玉妍都认为这件锦袍绣得巧夺天工,如果她说的不是溢美之词,只怕这锦袍就是真的好了!但愿自己与母亲的一番的苦心没有白费才好! 冯静宜心里暗自思量着,再看这月白的锦袍,就更觉精美无比。 苏玉妍将锦袍细细看了一遍,有意无意地笑道,“方才姨母说妹妹在屋里赶制生辰贺礼,难道说的便是妹妹现在所绣的这件锦袍?” 冯静宜抬起眼睑,望着苏玉妍,不答反问,“表嫂觉得这件锦袍如何?若以生辰之礼送人,可还拿得出手?” 她神情郑重,面色肃然,显然十分在乎苏玉妍的答案。 苏玉妍不由得微微一笑,“在我看来,这件锦袍,便是送给皇后娘娘,也是拿得出手的了。” “你说的是真的?并不曾哄我么?”冯静宜听了,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了。”苏玉妍笑道,“莫非妹妹真要把它送给皇后娘娘的么?”顿了顿又道,“皇后娘娘的生辰好像是在十月吧?” 虽说这件锦袍并不是送给皇后娘娘的,但送给作为皇帝亲娘的皇太妃沈玮,份量只怕更重。冯静宜心里想着,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调皮的模样,“这个嘛……就要让表嫂猜一猜了。” “若我猜,就只能是皇后娘娘。”苏玉妍笑眯眯地看着冯静宜,停了半晌,又慢腾腾地说道,“或者,是送给皇太妃娘娘的?再不,就只能是送给我婆母的了。” 虽说苏玉妍说了三个答案,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呢?但她既然没有说明,冯静宜也就不想把这层薄纸捅穿,便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接了小丫头捧过来的热茶端给苏玉妍,笑道,“这一件嘛,只是我送给表嫂所猜的人的其中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嘛,也自然是有的,只是要等到她们生辰的时候再送了。”她这么说,也就等于把答案明确地告诉了苏玉妍,如果苏玉妍是个体谅人的,自然不会与她为难,说不定反会助她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果然,苏玉妍听冯静宜说了这样的大实话,也就不再刨根问底,遂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敢情好,等你把她们的生辰贺礼送完了,若得空的话,也给我绣一件吧,我可喜欢得紧呢!” “那是自然。”冯静宜微微一笑,“只要表嫂喜欢,漫说一件,就是春秋两套,那也不在话下。” “你呀……”苏玉妍不由得伸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戳,“说话可要算数哦,初春怕是来不及了,我生辰的时候,可有秋装穿?”她是十月的生日,离现在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若冯静宜真心想送她生辰礼物,那自然是来得及的。所以,她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戏谑道。 “我都说了,只要表嫂喜欢,我自然是紧赶慢赶地为您绣上春秋两套。”冯静宜笑着躲过苏玉妍的手指,随即垂下眼睑,“怕就怕,那时我不在昌宁了……” “怎么会不在昌宁了呢?”苏玉妍心念微动,嘴里却笑道,“姨母这不是特意把你带到昌宁来的么?难道说,你不想呆在这里?还是……这里你住不习惯?” “都不是。”冯静宜低声说道。“世事无常,谁知道那时候,我会在哪里?”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无奈来。 “傻丫头。”见了冯静宜这般模样,苏玉妍倒也无心再捉弄她,便正色道,“虽说世事无常,可有些事,只要你自己有心,自己用心,也多半是自己能掌控的,不是吗?就像这件锦袍,若不是你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又怎么会绣得这么出彩?”这小姑娘,所担心的就唯有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虽不知她想要嫁个什么的男子,但从当初她对苏玉修的亲事上的态度来看,她的胸襟气度也非普通小肚鸡肠的小女子可以比拟。不过她是个纯孝的女儿,只怕事事都要依从她母亲的安排,如此一来,她的亲事,就算她不中意,只要林姨母觉得满意了,说不定她也就此应承下来。若真是这样,那可就可惜了。所以,苏玉妍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冯静宜本就聪慧,眼见苏玉妍并不似别人那样事事打破沙锅问到底,早已感激她的体贴与宽容,此时听她般隐晦地暗示自己,宛如自己的至亲姐妹一样,再想到自己家中皆是兄弟,平日里本就不太亲近,后来因为各自成家更是渐渐疏远,哪一个如苏玉妍这般体贴过自己的心意?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虽说疼爱自己,那也是在自己并不曾违拗过她的意愿的时候,几时又这般和颜悦色地为自己着想过?一念至此,她不由得鼻头一酸,眼圈顿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这样的出身,又怎么能跟表嫂相提并论?就算再用心,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 看着冯静宜泫然欲泣的面容,苏玉妍也觉得心情慢慢沉重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只是看冯静宜这样的表现,分明就把她当作了至亲的姐妹相待,她便是知道自己鲁莽了,却还是忍不住劝解道,“妹妹这样的出身,比起那些贱民平民女子,好了又岂止百倍?即便是你父亲曾经犯过事,但那都已是过眼烟云,你又何必作茧自缚?” ------------ 230、应刃(上) 凭心而论,若面对坐的是林姨母,这番话苏玉妍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也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但现在,坐在她对面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而且很可能还是个身不由己的小姑娘。所以,就算她对这个姑娘并没有多大的好感,却还是忍不住会心软。 “我方才……失态了。”冯静宜小心翼翼地看了苏玉妍一眼,又恢复了她初来定远侯府的模样,“还请表嫂见谅。” “妹妹。”苏玉妍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我不是外人……你的处境,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理解。好在姨母虽然迫着你,却终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 冯静宜先前失态,原本有些后悔,此时见了苏玉妍这般云淡风轻的表现,不禁又隐隐生出烦躁之意来,但她既然把话说开了,便也就不再跟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当下便道,“我知道,表嫂是个心慈面软的好人……我却是个认命的人,出生在那样的人家里,我这辈子也不会有太多的奢望,只求将来能找个真心待我的人……再别无所求了。” 如果所求别的,倒还容易些,求个真心相待的丈夫,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个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想到沈珂,便又暗暗觉得庆幸,自己这辈子,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虽不敢以后会怎样,但就目前的情形来说,沈珂对她,也的确是真心的,至少,除了她,兰亭居里还没有别的女人住进来。 见苏玉妍沉默。冯静宜便垂下眼睑,脸上露出淡淡的哀伤来,“要是我能有表嫂这样的福气,便是少活二十年,也心甘情愿了。” 苏玉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听了这话,不免笑嗔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这样聪慧机敏的妙人儿,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少好人家的子弟争着求娶呢,怎么竟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了?”说罢声调一低。缓缓说道,“你这样的巧手,能绣出如此美伦美焕的锦袍。自然也是有一副锦绣心肠的人……有些事,强求来的,未必就是最好的,兴许随缘而至的,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对于冯静宜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劝导的话说得太多,反倒会弄巧成拙,倒不如点到为止的好,至于她能不能听得进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冯静宜抬起黝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苏玉妍。好半晌才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听她把称呼由“表嫂”改为“姐姐”。苏玉妍不禁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你赶制锦袍了……若有空闲,也去兰亭居里坐一坐,咱们姐妹俩聊聊天儿。也好打发这漫长的时光……”说罢站起身来告辞。 “只要姐姐不嫌我烦。”冯静宜也不再挽留,遂起身相送。“等这锦袍绣好了,我便天天去姐姐屋里叨扰。” 送到廊下,苏玉妍便摆手让她回屋,“你且回屋吧!等这活计做完了,你还得好好歇一歇才好,别把眼睛熬坏了。” “多谢姐姐关心,我会注意的。”冯静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我母亲打算近几日去护国寺祈福许愿,梦姐儿多灾多难的,姐姐不若也跟我们同去为她祈祈福?”不知为什么,看到苏玉妍那如霞如玉一般的脸庞,这句话就不自觉地冲口而出了。 不同于林姨母的试探,冯静宜的语气十分真诚,并没有让苏玉妍觉得反感,她微一沉吟,便笑道,“先前姨母也跟我提起过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的事,横竖我整天闲在家里无事,到时候就跟你们结伴而行吧!” 听见苏玉妍应承下来,冯静宜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随即点头道,“那敢情好。” …… 回了兰亭居,梦姐儿睡了,双珠守在摇篮边打瞌睡,见苏玉妍回来,便笑道,“这日头温吞吞的晒得人懒洋洋的总想打瞌睡……要不,少夫人您也歇会儿?” “嗯。”苏玉妍点点头,双珠便令小丫头过来侍候。 苏玉妍却道,“你去苏家看看,送两样吃食过去……” 双珠有些不解,抬头看她。 苏玉妍便笑道,“苏家新少夫人才进门,从小又是个娇养长大的,我父亲与玉修少爷这些年的衣食也都是由江妈妈操持……你过去看看,我才好放心。”说是不放心衣食,实则是担心小俩口的感情。 双珠便笑着应了,知少夫人一向是雷厉风行的,即时便下去安排了。 苏玉妍上了床,和衣倚在引枕上,却是难以成眠。 今年才刚刚开始,她就觉得流年不利。先是苏玉修的亲事遇到大坎,接着又在汾阳侯府花园里发生失玉事故,再接下来,沈珂身受重伤,紧接着,梦姐儿又病了,才刚刚好些,林姨母便提出了去护国寺上香还愿的事,从方才在冯静宜那里看到的锦袍不难看出林姨母是个野心不小的女人,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勇闯昌宁,且还是犯官之妻的身份,且还是来到与冯家十几年没有交往的定远侯府……单是这份胆识与信心,就足以让一般的女人知难而退,可林姨母看起来娇娇弱弱,却有着一般女人无法比拟的坚强与隐忍。就算苏玉妍不太喜欢这个世故的女人,但也不得不佩服她。 苏玉妍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肯定会出事。 只是,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却是她无法想象与预料的。 若是沈琳与沈顼回府真是为沈玮去护国寺祈福还愿,地就说明对于沈玮的这次生辰,不仅定远侯府特别看重,就是皇帝赵宥,只怕也是十分重视的,要不然,就不会提前让沈琳和沈顼回府了。但若不是为了沈玮的生辰,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躺在床上,她心思百转。 双珠办事也是个极有效率的,就在苏玉妍打着盹想事情的时候,她就已经回来了,一看少夫人眼睛半睁半闭不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便笑着走上前来,把在苏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苏少夫人真是个和善可亲的,见了奴婢,不仅十分客气,还让陪嫁嬷嬷赏了极厚的红包,还让奴婢带话给您,说是三日回门之后就到府里拜访,帖子会提前一天送过来……” “玉修少爷呢!”苏玉妍听着,也觉得满意。 “玉修少爷他……在奴婢与苏少夫人说话的当儿,他一直都坐在旁边,一直都笑眯眯地望着苏少夫人……直到奴婢临走的时候,他才跟奴婢说,说会陪同苏少夫人一同前来府里拜访。”双珠说着,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在看到苏玉修夫妻如此和睦相爱后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嗯。我知道了。”苏玉妍的唇角也高高翘起。看来,她的担心的确是多余的。不过耳听为虚,等到他们夫妇登门拜访的时候,她就能眼见为实了。 因为双珠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让苏玉妍原本略显郁闷的心情瞬间开朗了许多,她也就觉得困意渐渐上来了,又问了江妈妈等人的表现,这才满意地睡了。 午后饭罢,她又亲手替梦姐儿洗了回澡,惊喜地发现她浑身的小疙瘩已呈退隐之势,这一发现,自然又让她满心欢喜,再加上梦姐儿乖巧灵醒,时常逗得她哈哈大笑,这一下午便飞快地过去了。 傍晚,沈珂从衙司回来,老远看到妻子那和煦得如春风一般的笑脸,竟还怔了一怔。昨晚因为梦姐儿的恶劣状况,她少有地动了怒气,就连双珠秋蕙这样贴身的大丫头都受了她的责备。 梦姐儿现在也认得人了,在苏玉妍抱着她走向沈珂的时候,便张开双臂,哦哦哦地嚷着,好像是在叫他抱。沈珂见了,自是喜不自禁,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叭嗒地亲在她的脸庞上,这才笑道,“看到你们娘儿俩的笑脸,我就放心了。” 苏玉妍笑嗔道,“平日里我可没敢给爷摆脸子看!” 沈珂便作出惶然之态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可千万别误会了。” 苏玉妍一甩袖子,摔了帘子进屋。 沈珂在梦姐儿脸上又响亮地叭叽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小声说道,“梦儿,你娘是不是又在生爹的气了?你将来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像娘一样这么大的脾气哦,要知道,像爹这样的好男人,普天之下,可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的……”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撩起毡帘进去。 侍候在侧的双珠与秋蕙隐隐听见,不禁都掩袖微笑,暗自为自家主子找了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丈夫而庆幸。 沈珂进了屋,梦姐儿却又张着手臂要母亲抱。 苏玉妍便伸手从沈珂怀里接了梦姐儿过去,却不理他。 沈珂认真地看了看梦姐儿的脸,又握了她的小手细细看了一回,这才说道,“看来这药用对了,梦姐儿看起来好多了。”见苏玉妍不理他,不禁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怎么,真的生气了?” ------------ 231、上香(上) “妾身哪敢生爷的气?”苏玉妍也不是当真生气,只不过是不想永远端着娴良淑德的架子,觉得累得慌。 沈珂自然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气,涎着脸凑到她跟前,将她和梦姐儿圈在怀里,笑道,“我就知道,你怎么会生我的气?来,你在家辛苦了一天,且先坐一坐,梦儿就让我抱着吧!” 沈珂嘴唇有意无意在苏玉妍脸上轻轻蹭过,犹如一片柔软的羽毛拂来,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息,让她心里一软,便也不再拿腔作势,“我整日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你,一天到晚在外奔波,还真当得上辛苦二字!” “有贤妻如此体谅心疼,为夫便是再苦些累些,也都值得。”沈珂呵呵一笑。 苏玉妍本想再嗔责两句,话到嘴边,瞅见他那双皂色官靴边沿那黄色的泥浆,不禁心里一动,遂微笑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这样的客套话,又何必挂在嘴上?时辰也不早了,我让人去准备晚饭,你若不饿的话,不如先下去洗水浴,歇一歇,再吃饭也不迟。” 沈珂本就有话要跟妻子说,见她这么体贴,便连连点头,遂去换洗不提。 等沈珂洗浴已毕,晚饭时辰也到了。林姨母来后,刚开始几天宋德书还让人天天来请苏玉妍过去一起吃饭,但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梦姐儿又三天两头的病,再加上跟她们吃饭也拘谨,苏玉妍便借故推了,时日长了,宋德书也不再着人过来请她,他们夫妻二人也因此落得清静。 本着食不言寢不语的原则,夫妻两人吃饭的时候大多是极安静的。除了极少几句家常言谈,基本上除了布布菜,便没有多余的话说。 可今天,沈珂明显有些例外。 沈珂夹了一块宫爆鸡丁,才略略嚼了两口,便皱眉道,“好像有些淡了。” 在旁边侍候他们夫妻用饭的双珠忙捧了茶水过来。 沈珂却不接,道,“你让厨娘再做一道来,作得辣些。稍咸些即可。” 兰亭居的菜式,都是沈珂与苏玉妍每半月排一次的,宫爆鸡丁是沈珂平日里最爱吃的一道菜。先前吕妈妈做的,沈珂一般都会吃得精光,这姚妈妈到府里也有一段时日了,逢了上半月的菜单里没有这道菜,所以姚妈妈这是头一次做这道宫爆鸡丁。便是不合沈珂的胃口,也是有的。只是,先前与吕妈妈搭手的汤妈妈做的宫爆鸡丁,却从来不见沈珂挑剔过。双珠平日里见惯沈珂随和的性子,偶尔见了他为难人的样子,倒也吃惊。却也不敢多问,便即时去了。 待双珠一走,苏玉妍便也夹了一块鸡脯肉吃了。不咸不淡,倒也可口,便笑道,“爷今天怎么了?胃口不好么?” “新来的厨娘,可是姓姚?”沈珂不答反问。 苏玉妍料不到沈珂突然问起这个。略想了想,便想到那天沈珂出事时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神色迟疑的婆子来。便点头道,“是姓姚……是吕妈妈举荐来的……可是她有什么不妥?” “也不是有什么不妥。”沈珂沉声说道,“只是听说前些天她家里也遭了流民打劫,连她儿子的腿都被人打断了。” 这事儿虽没有大肆宣扬,但整个定远侯府的仆妇下人却是个个知晓的,苏玉妍也早听双珠提过此事,初时也不以为意,准了她十天假,还送了十两抚慰银子,后来姚妈妈按时回来,听说她儿子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也就没有再过问了。 “是有此事,前些天,她曾找双珠告过假。”苏玉妍道。沈珂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问起一个不相干厨娘。“怎么了?” 沈珂却伸筷晋夹了一块鸡脯,慢慢吃了,才笑道,“怪道我觉得这几天的菜肴不如以前顺味了,想来是这位姚妈妈因为家里出事没有以前用心了吧?” 苏玉妍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便没好气地道,“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来。” “若有人在我们的饭菜里加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佐料,你事先不知情,自然是不会觉什么不同来的。”沈珂忽压低声音。 苏玉妍猛地抬头,对上沈珂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不由吃了一惊,夹在筷子上的菜就不由自主地掉进盘里,“你说什么?” “后天琳儿和顼儿回来去护国寺代皇太妃上香还愿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沈珂不答,反问。 就算苏玉妍有跳跃性思维,也还是有些跟不上,“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姚妈妈与沈琳沈顼去护国寺上香还愿又有什么关联? “这个姚妈妈,只怕不简单。”沈珂正色道,“她原来是八仙楼的头牌厨娘,身价颇高,就算吕妈妈跟她是干姊妹,以咱们府里给的月银,她也应当看不在眼里。” “你是说,这个姚妈妈……有问题?”姚妈妈原是八仙楼的头牌厨娘?吕妈妈当初举荐的时候把姚妈妈的厨艺夸得人间罕有,可却没有到这个。按说吕妈妈是沈珂的心腹家人,应该不会有所隐瞒,她之所以没提,兴许是不知实情。 “应该是这样。”沈珂轻轻点头。 苏玉妍看着满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拿在手里的象牙筷子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她自问是个细心谨慎的人,怎么连厨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混了居心莫名的人进来她都不自知?是不是闲适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对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与戒备?她不禁暗暗自责。 “不过你放心,在去护国寺之前,我们的吃食,都应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沈珂笑道。 看着沈珂笃定的笑容,苏玉妍原本紧张不安的心瞬间就放松下来。是了,有沈珂在身边,她万事都可以放得下心的。 “明天琳儿和顼儿回府,一定会提出要护国寺逗留十天的请求,到时候,母亲就会派出两个厨娘前去服侍,这姚妈妈的厨艺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也在这两个派出的厨娘名单之中。”沈珂小声说道。 “既然知道这姚妈妈有问题,到时候便请母亲安排别人。”苏玉妍道。虽然沈琳和沈顼和她算不得亲近,但到底是至亲的人,她也不想他们姐弟俩身处险境。 “不能打草惊蛇。”沈珂眼神一沉,“只有姚妈妈去了护国寺,我们才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要害我们的人。” “对了,静宜妹妹今天也跟我特意提起了去护国寺祈福的事。”苏玉妍突然想起冯静宜来,“而且,她还把她准备的生辰贺礼给我看了,是一件月白的锦袍,精致的无以伦比,确实是大费匠心。” 林姨母昨天亲口对苏玉妍说的话,沈珂也是听见了的,此时听说冯静宜也出口相邀,倒是觉得意外,又听说冯静宜竟然把准备好的生辰贺礼给苏玉妍看了,不禁浓眉微皱。冯静宜看起来单纯天真,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如表面看到的毫无心机的女子?就她把那么重要的贺礼展示给苏玉妍看,就难以确定她的用心了。 见沈珂沉吟,苏玉妍便又把冯静宜对她说的那番话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才道,“……看样子,静宜妹妹似乎对姨母的行为略略有些不满,但作为至诚至孝的女儿,她却又不愿意反抗她母亲对她的安排……” 沈珂想到这件事情的复杂性,也不禁有些为难,“她们竟也要去掺上一脚,可真是想不到。” “这次上香,除了姚妈妈这件事,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发生?”苏玉妍虽不会读心术,但与沈珂夫妻几年,对他的性子也颇为了解,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 “也许有事,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沈珂转眸看着妻子,眼睛闪闪发亮,“我希望,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尽管他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苏玉妍还是觉得其中的危险意味。当初沈珂领圣命巡城,自是事先知道必有凶险,可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并没有将那事放在心上。但现在这般郑重其事跟自己提及,此次的护国寺之行,其凶险就已显而易见了。 但是,沈珂不明说,苏玉妍也不想再刨根问底给他压力,“吉人自有天相,琳儿顼儿两个都是大贵之相,应该会得到上天庇佑。” “你说的极是,他们是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沈珂复又拿起筷子,端起饭碗,扒拉了几口饭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时,门帘掀起,双珠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宫爆鸡丁进来。 沈珂看着双珠把盘子放在他跟前,便举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了两下,这才点头道,“……够辣,比先前的味道好了许多,都快及得上我以前在八仙楼吃的宫爆鸡丁了。” 双珠不挪眼地盯着沈珂一开一合的嘴,不无担忧,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一迭声地说道,“这姚妈妈说了,她初来乍道的,还请爷和少夫人多多宽容,等时日长了,她熟知了你们的口味,必不会再出差错。” 这样危险的人物,又岂能长久地将她留在府里?苏玉妍不禁暗道。 却听沈珂笑道,“回头赏十两银子给她,就说我说的,只要她好好表现,我们定远侯府一定不会亏待她。” ------------ 232、上香(下) 232、上香(下) 这样危险的人物,又岂能长久地将她留在府里?苏玉妍不禁暗道。却听沈珂笑道,“回头赏十两银子给她,跟她说,只要她好好表现,我们定远侯府一定不会亏待她。” 双珠只道姚妈妈这道菜做得合了沈珂胃口,当下便答应着去了。 苏玉妍却因为沈珂先前说了那些话,面对着这盘色香诱人的宫爆鸡丁,迟迟下不去筷子。 沈珂就笑道,“早知道就不跟你提起这事了……”却仍是大快朵颐吃得兴味盎然,全然不把姚妈妈会不会在菜里下“猛料”的事放在心上。 见沈珂如此,苏玉妍便也笑道,“都说了夫妻原是一体,你跟我说了这事,到时候我也会多一些防备之心,总比我将来蒙在鼓里好些不是?”一边说,一边瞅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沈珂,“爷不怕这里头加了佐料么?” “时机未到,谅她也不敢轻易给我们下毒。”沈珂说着,夹起一块鲜嫩多汁的鸡丁布到她的碗里,“你尽管放心吃吧!” “呵呵,若这菜里果真下了毒,也应了咱们当初的一句誓言。”苏玉妍不禁笑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沈珂停下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地说。 苏玉妍笑而不语。 …… 次日大早,定远侯祖孙三人依旧按例去了衙司应卯。 晌午时分,定远侯府中门大开,迎接从宫中回来的沈琳沈顼姐弟俩人。 林姨母携着冯静宜,候在宋德书的身旁,满目艳羡地看着从珠缨翠盖豪华马车里下来的沈琳沈顼姐弟,握着女儿的手不由得一紧。 冯静宜随在母亲左右,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从定远侯府的体面的仆妇嬷嬷们热情地蜂拥上前迎接着府里的两位小主子,唇角便轻轻向上翘起,眼底却是波澜不惊。 苏玉妍抱着梦姐儿站在宋德书旁边,满眼含笑,如一般人家里的长嫂面对着离家不久的兄弟姐妹,亲切中带着些许期待。 梦姐儿虽然不会说话,但好像也知道家里有喜事的样子,张着手哦哦哦地指向那停在大门处的豪华马车。 沈琳遍体绫罗,外披一件金碧辉煌的孔雀斗篷,扶着丹阳的手。踩着脚踏,优雅地下了马车后,便径直向宋德书走来。嘴里脆声叫道,“娘亲!嫂嫂!”沈顼也跳下马车,大步跟在姐姐后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也跟着姐姐叫了两声“娘亲。嫂嫂!” 宋德书满心欢喜地迎上两步,张臂搂住走在前面的沈琳,笑道,“我的儿……可算是回来了。”说着又一把把沈顼抱在怀里,伸手在他颈间摸了两把,“我的儿。好像又清瘦了些……” 母子三人略略说了两句话,沈琳与沈顼便过来与长嫂苏玉妍见礼,抬眼看见站在一旁的林姨母和冯静宜母女。便含笑道,“这两位必是林姨母和冯姐姐了?”边说边过来行礼。 林姨母见沈琳沈顼姐弟俩人谦逊有礼,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忙笑道,“……早就听说定远侯府的姐儿哥儿生得才貌双全。如今一见,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琳姐儿瞧着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顼哥儿也跟珂儿一样仪表堂堂,将来必定贵不可言……”见沈琳静静地望着冯静宜笑,便把冯静宜拉到她跟前介绍,“这是你静宜姐姐,早就盼着你回府了……” 沈琳虽觉得这位林姨母太过热情,但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之色,仍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客气而又不显疏淡地上前拉了冯静宜的手,笑道,“早听母亲提起家里来了位漂亮姐姐,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好好跟姐姐玩一玩的。”略略问了两句,便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去。 那边丹阳招呼着送沈琳沈顼回来的宫人进府喝茶领赏,宋德书便拉着沈琳和冯静宜,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去了思定堂。 果然不如沈珂所料,喝了茶,吃过茶点,话过三巡之后,沈琳便笑道,“母亲日日盼着我和顼弟回来,这次回来,我们可要在家里好好住些时日了。” “是么?”宋德书面露惊喜,“那敢情好。”顿了顿,又道,“我倒忘了,再过两天就是你姐姐的生辰了,你们便是要回来,也该等她过了生辰再回来才是。” “我们回来,就是为了姐姐的生辰呢!”沈琳有意无意地朝林姨母母女俩人睃了一眼,随即笑道,“姐姐说,她原本也想与我们一道回府的,只是最近身体欠安,懒得动弹,便让我们替她去护国寺烧香还愿,也为忻姐儿祈祈福……” 苏玉妍听着,不禁心里一动,“忻姐儿怎么了?” 沈琳便露出一丝忧色来,“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年前生了一场病,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利索,如今都三岁了,身子却弱得很,走路还要人扶持。” 想到宫中的暗涌,苏玉妍便隐隐有些担心,谁知道这忻姐儿是不是在这样的斗争中变得羸弱起来的?作为忻姐儿的母亲梁惠君,同为穿越女,应该也有一定的应变能力,但比起古代这些人精一般的宫妃们,谁胜谁负,结果又怎能预料?再说了,就沈玮对梁惠君的态度来看,很可能就是因为梁惠君生了个女儿而受到沈玮的冷落,宫妃们自惯会风使舵,说不定有人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暗地里对梁惠君下手也未可知,赵忻这个小公主,就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牵连。 在梁惠君还是颖王妃的时候,苏玉妍倒是常常进宫跟她聊聊天儿,后来生了梦姐儿,往宫里跑得便没有那么勤了,再后来,梁惠君做了皇后,自己更是瞻前顾后,没有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再进过宫。 宋德书做为太祖母,虽不是嫡亲的,但因为沈玮的关系,却还是适时表现自己的担心与疼爱,“可怜见的,回头等我身子好些了,便进宫去瞧瞧她去……”又向沈琳道,“回头到了护国寺里,你替我捐一千本佛经的银子,好好为忻姐儿祈祈福,求菩萨保佑她一生平安康泰……” 沈琳认真地点头,“皇太妃姐姐也捐了两千本佛经……” 见说到沈玮,宋德书这个继母便又关切地问起了她的近况。 “从旧岁立秋开始,姐姐身体便有些不适,太医院的医正们几乎瞧了个遍,却总没个定论,有的说是体虚,有的说是操劳所致,有的说是先天胎里带来的……姐姐索性便断了太医们的药,让十公主赵容把许家的方子送了几张过去,斟酌着用了几次,倒觉得精神比从前好些了……”沈琳笑道,“姐姐还说,许家太祖一代是从医的,这么高明的医术,如今却后继无人,真正可惜了。” 苏玉妍想起沈珂从许恒那里要来的怀孕“秘方”,不禁脸上一红。看来沈玮说得在理,这许家,在医理上有如此高深的造诣,若在许恒这一代断了,倒是个遗憾。之前她去许家的时候,曾见过许太夫人的后院里晒过药草,说不定许太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回头便跟赵容说说,让她缠着许太夫人学医,若当真能学个七八成,许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林姨母此前住在昌宁的时候,不仅知道许家,且还去许家做过客,与许太夫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听沈琳这么说,便笑着接了话茬,“琳姐儿说的许家,是兵部许侍郎家么?” 沈琳笑道,“是,咱们十公主赵容,尚的就是许侍郎的独子许恒。” “哦……”林姨母却是不认得十公主赵容的,便笑道,“许家的太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杏林高手,却不知为何没有让她的儿子和孙子承继她的衣钵。” 武贤伯府与许府,一个是后起之秀,一个是旧朝贵勋,两家别说来往,便是交集也不多,宋德书在出阁之前根本就瞧不上许家,后来嫁到定远侯府,因为定远侯时常与许侍郎走动,这才知道许家的地位在昌宁竟是举足轻重的,因此才去了轻忽之心,再后来,十公主赵容又尚了许侍郎的独子许恒,许恒虽然年轻,在昌宁却是鼎鼎大名的文武双全的名门才俊,加上苏玉妍与赵容是闺中密友,两家这才有了来往。对于许家那位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实际上却是威严精明的老太太,宋德书这才略知一二。但毕竟相差着辈分与年纪,两人也只是粗浅之交,因此也并太清楚许太夫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此刻听林姨母提起,不免生出几分兴趣。 林姨母见宋德书兴味砚,便存心卖弄,便把自己所知道的许太夫人年轻时候的秘而不宣的一些事都当作趣事说了出来,甚至还提到许太夫人未出阁时差点遭人退婚的事。 冯静宜在旁边听着母亲背后议人是非,只觉耳根处窜起一股热意,蹭地一下连脸颊也染成了红色。好半晌,等母亲说到一个段落稍作停留之时,她便轻轻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PS: 230这一章章节名因为作者的疏忽而弄错了,应该是“贺礼 下”,还请亲们谅解。 ------------ 233、入寺(上) 苏玉妍轻轻拍着昏昏欲睡的梦姐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沈琳初次与林姨母接触,因敬她是长兄的姨母,便十分客气有礼,此刻听她说起许太夫人的旧事,心里便有些不以为然,但因她是长辈,没有打断她话头的道理,又见坐在她身后冯静宜悄无声息地拉她的衣袖暗示,不禁暗道这位文静的小姐倒比她母亲贞静多了。 林姨母正说到兴头上,突觉衣袖被人拽住,眼角的余光略微一扫,看到一只玉白的小手,便知是女儿,心里暗一思忖,也就适可而止,便向宋德书笑道,“……静宜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护国寺呢!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去一趟为她求个签,正好跟琳姐儿一道同行。”也不管别人答不答应同行,却是连征询别人意见的意思都没有,颇有几分势在必行的气势。 宋德书自然没想那么多。按说沈玮令沈琳沈顼姐弟俩去护国寺替她祈福抄经,她这个做母亲的应该陪同前往才是,只是她身体一向不好,经不得路上奔波,便只能让儿女们单独前往,儿女们年纪尚小,又要在寺里小住几天,她当然放心不下,如今林姨母既然主动提出同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如此一忖,她便笑道,“那敢情好……”又向苏玉妍道,“梦姐儿也是个三灾八难的,不若你也跟他们一同前往去给她祈祈福,也替我给梦姐儿捐一千本佛经……” 就是宋德书不说,苏玉妍也要主动提出的这个要求的。当下她便笑道,“我也正想去护国寺给梦姐儿祈福消灾,如今琳姐儿与顼哥儿,有姨母都去,这一路上也就不寂寞了。” 林姨母遂了心愿。自然十分高兴,连声附和,还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当年自己去护国寺的情形,感怀时光如梭世事无常。 冯静宜却微垂了眼睑,倒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玉妍眼见事情议得差不多了,便抱着快要入睡的梦姐儿先行告辞。 沈琳刚从宫里回来,自有心腹之言要单独说给母亲听,眼见长嫂离去,便拽着母亲的衣袖,撒娇道。“姐姐听说母亲病了,特意让人从国库里寻了千年古参,足足有这么大……”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还说她身体不好,懒得动弹,要不然早出宫来瞧您了。” “你姐姐她,真是有心了……”宋德书微笑着说。她虽是沈玮的继母,但沈玮却似乎并没有心存芥蒂。始终待她如亲生母亲一般,若说她不感激,她心里可是一明镜儿似的,因此对沈珂和苏玉妍,也慢慢转变了态度,虽不如待沈琳和沈顼这般亲厚。但也没有两样看待。要不是因为沈顼和沈珂存在着爵位之争,她老早就做起了富贵闲人了。如今沈玮这般待她,又把沈琳和沈顼接进宫去以示亲厚。表面看来是尊重与喜爱,但暗地里,分明却是暗示她宋德书莫要僭越了本分。她心里暗叹一声,又道,“可惜也是个三灾八难的。这身体,就没大好过。”她说的也是实话。自从沈玮小产一次后,身体就没有彻底恢复,这些年病病痨痨的,要不是儿子赵宥至孝,儿媳梁氏柔顺,她哪里还能熬到现在?现在倒是苦尽甘来了,却不知道沈玮还能享几年清福? 林姨母目的已经达到,见她们母女说起家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才起身笑道,“琳姐儿与顼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娘儿几个就好好聊聊吧!我们也就不在此叨扰了。” 沈琳等的就是林姨母这句话,当下便起身相送,“姨母又不是外人,哪里谈得上叨扰?” 说话间,林姨母已连连摆手,“你且坐着,不用送了。”说罢携了冯静宜的手出去。 沈琳微笑着送到门口,直到她们进了西厢房,这才折了回来,笑道,“这位林姨母,倒是个见多识广的。” 宋德书知女儿是说林姨母嘴碎,便接口笑道,“可不是么?天文地理,都是略知一二的。” 沈顼却浓眉一皱,“往年我们去护国寺,都是极低调的,如今这一大家人同去,又多是妇孺,难免浩浩荡荡的……岂不是有违姐姐的心意?” 沈琳一听,顿时也面露犹豫之色。 宋德书沉吟片刻,遂道,“我初时倒也没想这么多……可这林姨母既然主动提及,咱们也不能抹了人家的面子,再说了,有你们长嫂在,她素来是个行事稳妥的,想来应该不会有事吧!” 沈琳略一思忖,便道,“横竖嫂嫂也要带梦姐儿去寺里,莫若就让她陪着我们一起小住几天,一来人多些热闹,二来有她照看着,我们也不怕些。” 去护国寺里祈福求签的多是昌宁有名的富贵人家,也多与定远侯府有来往,但自从林学士的女儿林采莲遭人劫持后,那些勋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便不敢轻易前去了。沈琳虽在宫中,对此事也有风闻,自然也是有些心怯的,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毕竟与林小姐不同,便是劫匪,也未必必真的劫持于她,再说了,此行还有长嫂相陪,她就更不惧怕了。 宋德书也思及此事,当下便点头道,“也好。我让沈枫挑几个身手敏捷的家仆跟着,便是厨娘等人,也从家里带去……” 沈琳见母亲答应下来,自然十分高兴,便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宫中的事…… 去护国寺的事既已定下来,宋德书便令大管家沈枫准备行装。虽说只去护国寺小住几天,但沈琳与沈顼自小在宫中长大,跟金枝玉叶一般娇贵,沈枫自不敢怠慢。因为之前曾出过林采莲的事,他更是万分谨慎,事无巨细都亲自安排,半日工夫下来,这才安排妥当。 次日一早,江妈妈持着林采莲的帖子上前,说是明天前来拜访。苏玉妍亲自迎了江妈妈到兰亭居,细细问起了家中情况,得知林采莲是个知书达理的,对苏慎也视如亲父,她便放下心来,就把明天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的事说了,说等从护国寺回来后就亲自到苏家拜访,请林采莲见谅。 江妈妈就笑道,“大小姐既与人有约,咱们少奶奶便等两天也无妨……”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亮晃晃的长命锁来,笑道,“我本想着亲手给梦姐儿缝几件衣裳,可如今年纪大了,手脚也不活泛,眼睛也不灵光了,做出来的衣裳我自己都看不过眼去了……这长命锁,是旧年我去护国寺求的,是开过光的,就给姐儿戴着玩……” 谁都知道护国寺开过光的东西一物难求,虽说这只是件纯银的,却承载了江妈妈真心真意。苏玉妍便没有推辞,笑着接在手里,笑嘻嘻地给梦姐儿戴在脖子上,笑道,“梦姐儿你看,江奶奶送的这个长命锁是不是特别好看?” 听得江妈妈眼圈一红,忙忍泪笑道,“姑父今年是本命年吧?这本命年里,便是再金贵的人,都会出些小差小错,大小姐去护国寺祈祈,也好……” 苏玉妍原本不信这些,听江妈妈郑重提及,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我倒忘了这茬……妈妈提醒得极是,看来我也得为他祈祈福才好。” 主仆俩说了一阵体己话,不等双珠等人来催,江妈妈便知趣地先行告退了。送走江妈妈,那边思定堂的丹阳就过来了,说是琳姐儿一行已经准备妥当,问何时动身。 苏玉妍便笑道,“我这边有小孩子,还要她们稍等片刻。” 双珠却道,“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主人的一声令下。” 听得丹阳一笑,赶紧去思定堂那边回复去了。 这边苏玉妍便抱着梦姐儿往思定堂而来。 众人早已准备妥当,一众穿戴一新的仆妇簇拥着沈琳林姨母一行浩浩荡荡出了院子,在二门处与苏玉妍汇合,苏玉妍与沈琳一辆马车,林姨母母女一辆,另有厨娘仆妇丫头坐了两辆马车,沈顼则骑马而行,后面则跟着一行精壮的中年仆从,个个脚步稳健,一看就是练家子,中门大开,马车缓缓驶出气势恢宏的定远侯府大门,浩浩荡荡往护国寺而去。 沈琳这次回来,似比以前活泼了许多,一路上不停地逗弄着梦姐儿,引得她格格大笑。 苏玉妍的心情也因为梦姐儿的天真无邪而无形中好了许多。 直到梦姐儿玩得乏了,怏怏地倚在苏玉妍怀里打瞌睡的时候,沈琳才对苏玉妍道,“嫂嫂,七公主托我向你问好。” 七公主赵宁,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脸上永远挂着不知忧愁的笑容。苏玉妍不禁微微一笑,“她……还好吧?” “好是好。”沈琳笑道,“就是她的皇祖母,总催着她出阁。” 想到赵宁与赵容并梁惠君几个曾经同声同气地宫里给她不少帮助,苏玉妍就不由得心生感概,是啊,赵宁是个好姑娘,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梦姐儿都这么大了,可是,赵宁的良人,又在哪里? ------------ 234、入寺(下) 一路闲聊,倒也不觉寂寞。半日的路程,就到了护国寺。这护国寺,本就如同皇家寺院一般,只有京里的勋贵人家与皇家子弟才能堂而皇之的前往,因是事先得知定远侯府的女眷今日前来祈福,这护国寺的住持方丈觉新早早派人迎候在上山入寺的牌楼处,恭恭敬敬地把这一行人迎入护国寺特别为贵族女眷们准备的雅净内院。 对于昌宁一众的贵族上同祈福还愿的几个特别日子,作为住持方丈的觉新,特意拟了一本名录清册,从十多年前开始,每逢往年的今日,定远侯府都会有女眷上山祈福,虽没有言明,但觉新知道,这是专为如今贵为皇帝亲母的沈玮沈太妃祈福的。今年,想来也不会例外。所以,等小沙弥把定远侯府的女眷们迎入寺内的时候,他便亲自出面接待,热情而又不失分寸,令初次入寺的苏玉妍对这个面貌清瘦的五旬方丈印象不错。 跟往年一样,寒喧过后,觉新便带她们前往护国寺正殿敬香磕头。待得知皇太妃和定远侯世子夫人各捐佛经一千本后,觉新脸上的笑意就显得更为和蔼可亲了,双手合什轻宣一声佛号,嘴里低低地道,“愿佛祖保佑皇太妃和世子夫人身体康泰,万事顺意……” 苏玉妍隐隐听见,不觉好笑。但看觉新一本正经的样子,便忍笑道,“我也替我们家姐儿捐五百本……” 觉新一听,脸上笑意更盛,忙又双手合什,“……佛祖保佑……” 那边林姨母听了,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她本是跟着来凑热闹,顺便给冯静宜求个姻缘签,倒没打算真给寺里捐点什么。眼见觉新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瞟了过来,便别过脸去,佯作欣赏寺院那攀上墙头的一簇簇嫩黄的迎春。 觉新满面春风地谢谢了几位女施主,便命小沙弥领众人回了雅舍,听说此次女眷们要小住三天,还自带了厨娘仆妇,又令人腾出两间厢房安置这些仆从。等仆从们安置妥当,两位厨娘便带着打下手的仆妇去了寺里的厨房准备晚饭。而主子们则在雅舍吃着寺里的茶点以消磨时光。 苏玉妍便向在一旁侍立的双珠道,“……你去跟姚妈妈说,别忘了做一道我最喜欢的水晶肘子。”以往在家里时。自然是要做真肘子的,不过这里所说的水晶肘子,却并不是真的猪肘子。只是藕粉做的形似肘子,以此名,不过是叫着好听罢了。 虽说寺里是忌晕腥的,但来到这里的人们都是非富则贵的,哪里吃得惯那些清淡小菜?况且觉新又是擅长变通的人。时日久了,自然就形成了人们自带厨娘仆妇入寺的习惯,寺里除了提供柴火,小沙弥们更是乐得清闲。不过,这些贵人们好歹还是遵从着寺里的禁忌,只是在普通的清淡小菜上翻新的花样。倒没有做出真的晕腥菜肴。 双珠答应着去了。 哪知沈琳也脆身叫道,“双珠姐姐,让姚妈妈也给我做一道清炒鸡胗。”当然。这道清烙烫鸡胗也并不是真的鸡胗。 双珠笑着转身,立定,又问,“……三爷和姨太太,表小姐可有特别要做的菜?” 沈顼素来就是个不挑剔的孩子。自然摇头。 林姨母本是客人,客随主便。她便是有自己特别想吃的,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冯静宜更是乖巧地摆了摆手。 双珠这才快步去了。 经过一路颠簸,众人都有些累了,加上大家都有午睡的习惯,因此略略吃了些茶点,沈琳便不经意地打了个呵欠,笑道,“我想先歇一歇,晚上还要诵一个时辰的经呢,可不能在那个时候打磕睡。” 不等苏玉妍说话,林姨母就笑道,“歇一歇好……诵经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否则就不灵了。” 苏玉妍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作答。 冯静宜便道,“那表嫂与妹妹且歇着吧,我初次来到这里,倒也新鲜,想让母亲陪着在这小花园里走走……” 苏玉妍心里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既有姨母陪着,我也就放心了……” 林姨母便携了女儿的手出屋。 苏玉妍目送她们母女出屋,这才慢慢转过脸来,不经意碰上沈琳熠熠生辉的眸子,不禁笑道,“怎么了,你也想出去走走?” “我累得紧,可不想再动弹。”沈琳唇角微翘,向肃然而立的沈顼道,“三弟,你累不累?” 沈顼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既不累,就该陪着姨母与表姐走走。”沈琳笑道。“你来寺里都好多回了,是熟客,正好给她们带带路。” 沈顼眼神一闪,便闷声道,“那我就去陪着姨母。”说罢推门而出。 等沈顼的身影追上林姨母母女,沈琳才回过头来,向苏玉妍笑道,“母亲跟我说,姨母是特意来昌宁给表姐说亲的,却不知她想给表姐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苏玉妍心念一动,只觉沈琳话中有话,当下便笑道,“但凡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儿的找个才貌双全的好夫婿了。” “才貌双全的男子,九江难道就没有?非要千里迢迢到昌宁来找?”沈琳秀眉一皱,脸上露出些许不解。 “谁知道呢!”苏玉妍有意无意地朝窗外扫了一眼,就见沈顼已经与林姨母并肩而行,侧着脸眼她说话,冯静宜则跟在她母亲的右侧,略略靠后,微微垂着,看不清表情。 沈琳脸上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来,“听母亲说,冯表姐的绣技了得,所绣的物什皆栩栩如生,不知嫂嫂可曾见过?” “她……的确有一手好绣技。”苏玉妍实话实说。 “是么?”沈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又道,“嫂嫂,方才听觉新方丈的意思,今天寺里是不是来了什么身份特别的贵客?” 先前与觉新寒喧时,便有小沙弥快步走到觉新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接着觉新就道有贵客到了且先失陪,说毕就随小沙弥匆忙去了。苏玉妍想到这茬,便笑道,“兴许是吧!瞧觉新方丈那模样,好像来的客人还不是等闲之辈。”定远侯府本是昌宁显赫的门第了,再加上皇太妃外家的身份,更是非一般勋贵世家可比,看觉新先前那副模样,显然后来的那家身份也是非比寻常的。 “嫂嫂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沈琳扑闪着大眼睛,忽望着苏玉妍直笑。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苏玉妍虽隐隐猜出点什么,但看沈琳一副神秘的模样,便索性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琳便凑近苏玉妍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是真的么?”苏玉妍想到冯静宜特意展示给自己看的那件月白的锦袍,只觉一个激灵。难道,林姨母竟想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没想到,她们的消息竟是如此灵通。”沈琳微晒,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来,“就算真的成了事,终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行径,若让外人知晓,连我们沈家的脸面……” 苏玉妍便笑着打断沈琳的话,“也许,是你多心了。兴许她们并没有想到这上头去呢!” “是不是我多心,很快就会结果。”沈琳笑道,“要不,我们打个赌?” 虽然沈琳一直都是沉稳的,但在苏玉妍面前,偶尔也会露出小女孩顽皮的一面来,苏玉妍见了,不禁会心一笑,“我才不会跟你赌呢!不管结果如何,倘然两人能一见钟情,那也是一件美事。”这么说着,忽想到自己和沈珂的姻缘,算起来也是一件美事,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一见钟情?”沈琳唇边漾起一丝微笑,“呵呵,倘然真的一见钟情,那果真就是一件美事。” …… 由于有沈顼陪着,林姨母母女也就不至于“迷路”,在雅舍的小花园里转了约摸两刻钟,便借故说累了要回房歇息。沈顼自是不好再陪,便也回了寺里为自己安置的房间歇息。 苏玉妍倒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林姨母母女身上,她眼下最紧张的是厨娘姚妈妈,所以便寻了借口把锦春差到厨房给姚妈妈打下手,一来便于监督,二来也防止姚妈妈真的在菜里下什么“猛料”。 等主子们小歇了一觉醒来,便到了晚饭时分。 吕妈妈与姚妈妈挂着殷勤的笑容帮着摆桌安箸以毕,就安静地侍立在桌边看着主子们吃饭。 席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吕妈妈站在苏玉妍与沈琳的身后,眼瞅着她们的眼睛往哪道菜上扫过,就举起手中的尺余来长的银筷布上一筷,姚妈妈则不时抬起眼睑偷偷瞄一眼席间的主子们,仿佛在留意自己做的哪道菜最合她们的胃口。 苏玉妍吃得津津有味,面前那般水晶肘子已经消去大半。因为之前沈珂的提醒,她心里颇有疑虑,所以在上菜前就已经让锦春用银针在所有菜里试过毒,见并无异样,这才敢放心地大快朵颐。 ------------ 235、意料(上) 晚饭过后,苏玉妍一行便去佛堂听觉新方丈诵经。虽然她觉得求菩萨保佑纯属一种美好的臆想,但当她看到佛堂里那些详和的菩萨面孔时,她的心竟不由得瞬间变得安宁。难怪人们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在这样的氛围里,由不得人不信。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从佛堂出来。院外月色尚好,流淌的月华静静地洒在院中,几如白昼,令众人心情大好。只是,在这样的月色里,伴着树叶哗哗的轻响,有沁入骨髓的夜风拂来,却又令人冷得直打寒战。 沈琳抬眸看了看天上高挂的银盘,忽向苏玉妍笑道,“嫂嫂,今晚月色真好。” 苏玉妍不知她此话何意,但也随之附和道,“是啊……明天一定是好个好天气。” 林姨母携着冯静宜的手跟在她们身侧,这时不由得插言笑道,“月色虽好,可这夜风却恼人啊……要不然,还能在这小花园里就着月色赏赏花,倒有些意境……” 护国寺的小花园,名为花园,其实并没有多少名贵花种,多是一些常绿小乔木,修剪得十分齐整,初初看来倒也顺眼,若在这月色之下赏树,倒更显名副其实些。 苏玉妍便转头笑道,“姨母倒是个风雅之人。” 沈琳微微斜了林姨母正好,心道,只怕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吧!虽如此想,她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微笑,一如刚才在佛堂的样子。 林姨母听见苏玉妍夸赞,倒显出几分腼腆之色来,当下便摆手道,“……十几年来,我时常因为家境窘迫而殚精竭虑,哪里还算得上什么风雅之人!”竟是十分感慨的模样。 听她在这时提起旧事。与她并肩而行的冯静宜脸上顿时垂下眼睑,脸上的微笑也淡了下去。 沈琳虽不知林姨母十几年是如何风光,但从母亲嘴里也略知了她如今的窘境,嘴角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苏玉妍便也轻叹一声,“姨母受苦了……” 于是,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闷起来。 冯静宜似乎有什么心思,始终眼睑半垂,看不清她眼里的表情。 沈琳则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并不开口。 苏玉妍本就有意试探林姨母,也没有再出言相劝。 良久,林姨母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便向苏玉妍和沈琳歉然一笑,“天色已晚,更深露重,你们还是回屋歇息吧……我还想在园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苏玉妍这才接口道。“……也好,今日颠簸了半日,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似的……姨母也早些歇息吧!” 沈琳似笑非笑地瞅了林姨母一眼,道,“姨母喜欢月下赏花,这里清静无人。却是正好。” 苏玉妍瞥了沈琳一眼,忙打断她的话头,“姨母。往事已矣,您也别再伤怀,如今表哥表弟们个个孝顺,静宜妹妹又是这般脱俗,将来也定有好的前程。一切都好起来……” 林姨母抬起眸来,眼里隐有泪光闪烁。好半晌,才哽咽道,“我也是一时触景生情,并没有当真伤心……你们且先歇息吧,我一会儿就回屋。” 才说完,冯静宜蓦然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林姨母,林姨母说罢就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盯了女儿一眼,随即垂下眼睑。 即便苏玉妍没有刻意留意林姨母和冯静宜母女,但此刻两人之间的异状她还是看了清清楚楚,不禁心里一动,便点点头不再多说,携了沈琳的手进屋。 屋外,月华如水,两个欣长的身影映在地上,久久没有移动。 屋里,沈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随即拉住苏玉妍的手,低声说道,“嫂嫂,你不觉得,姨母她……有些奇怪?” 苏玉妍并没有将沈珂的猜测告知沈琳,见她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禁佯嗔道,“有什么奇怪?不过是触景生情有想起了当年的旧事伤心罢了。”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沈琳微微撅起嘴唇。她的嫂嫂一向以聪明见称,怎么就听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呢? 苏玉妍转头,看着沈琳,正色道,“怎么?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难道说,宋德书知道了什么隐密,已经跟沈琳说了? 沈琳不答,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嫂嫂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寺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双珠早已打听清楚,下午寺里来了一位年轻男客,来客身份尊贵,并没有对外泄露真实身份,就连双珠委婉地向管事沙弥打听,也没有问出结果。可想而之,这位来客的身份,是向外人保密的。 苏玉妍便点了点头,“听说是来了位贵客,却不知是什么人。” 以定远侯府女眷的身份,她们也算是尊贵的客人了。但当觉新方丈听小沙弥说来了贵客时便把她们撇下去迎来客,那来客的身份,只会比她们更加尊贵。放眼昌宁上下,除了几位皇子皇孙,又还有谁比得过深得圣眷的定远侯府? 沈琳的眼光闪了闪,忽压低声音道,“出宫前,我听到风声,说是四皇子赵安也要来护国寺。”她年轻虽小,却与沈玮同辈,赵安虽是皇子,却晚了她整整一辈,故此她便直呼其名。 苏玉妍此前虽猜测过林姨母母女的用心,但在听沈琳说出四皇子赵安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难道说,林姨母竟然想对赵安下手?以冯静宜的身份,又哪里能配得上从小养在皇太后冯氏膝下四皇子赵安?她心里虽吃惊,但事先总算是揣测过林姨母的用意,乍听沈琳之言,便明白了她话中含义,当下正色道,“难道说,今天下午入寺的,就是赵安?” “十有八九。”沈琳唇角微翘。“却不知他来干什么?” “难道他也是来为皇太妃祈福的?”苏玉妍下意识地问道。才一问出,却又想起赵安与赵宥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实则是水火不相容的,赵安又哪里会来给赵宥的母亲祈福?为当今的冯氏皇太后祈福倒有可能。 沈琳自是与她想法一致,当下便冷笑一声,“他又怎么会来为姐姐祈福?不背地里想法子害我姐姐,就难能可贵了。”她语音虽低,说得极慢,几乎是咬牙切齿。 苏玉妍心里一动,随即猜测沈琳之所以如此痛恨赵安,必是见到了他与沈玮之间生出过节,但此时此刻,她也不便问起。 沈琳朝虚掩的房门看了一眼,忽然轻轻拽住苏玉妍的衣袖,低声说道,“嫂嫂,我觉得林姨母她,有些奇怪。” “怎么了?”一见沈琳这副模样,苏玉妍就知道沈琳很可能从宋德书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为慎重起见,她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道。 “林姨母她这个时候还不歇息,没准是起了什么心思。”沈琳神秘兮兮地说道,眸子里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哦?”苏玉妍心里微动,脸上带出一丝疑惑,“她会起了什么心思?” “嘿嘿……这个,可不好说。”沈琳见成功地引起嫂嫂的好奇心,便又故弄玄虚。 “你该不会是想说……林姨母想为静宜妹妹谋个好亲事吧?”苏玉妍压低声音,在沈琳耳边缓缓问道。沈琳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林姨母如今到了这步田地,除了为她的女儿谋一门好亲事以将来带携冯家富贵,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么?她这么忖着,忽想到把赵安养在膝下的冯太后也姓冯,顿时怔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想要抓住,却是一闪却逝。 “嫂嫂也是这么认为?”沈琳下巴微扬,直起身来走到房门处,将房门轻轻拉开一条缝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罢她探头在门缝里一瞧,随即向苏玉妍轻轻招手,“嫂嫂快过来看,有人来了。” 窗外如水的月华倾泻在院里,屋里虽没有点灯,却还是能隐隐看见彼此的面目,苏玉妍看到沈琳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心念一动,随即上前两步,顺她所指向前看去。 就在离她们所居住的雅舍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亭台,想是为了便利在小花园里走累的人歇脚,还安放了四张石凳,此时,就在那亭台的走廊里,缓缓走来两个人,因距得远了,尽管月色清朗,却依然看不清来人的面目。 苏玉妍只瞅了那两人一眼,便把眸光转到方才还站在小花园边缘的林姨母的地方。却并不见她们的踪影。 咦,不过才一会儿工夫,她们去了哪里?难道还会平空消失? 就在苏玉妍心念闪动的刹那,忽觉衣袖紧紧被人拽住,尚未出声,沈琳已经开口,“那人是……赵安。” “什么?”苏玉妍不由大惊。她知道护国寺里为香客们安置妥当,虽然不像现代集体宿舍那样分出男女各居的两栋院落,却也基本把女客们安置在这形似内院的雅舍里,男客们则安置在如同外院的精舍里,雅舍与精舍左右相连,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围墙。 ------------ 236、意料(下) 为了方便香客们通行,雅舍与精舍之间还特意安装了一道铁门,平日里这铁门处也是有专人看守的,但到了夜里,这大铁门就落了锁,暂停雅舍与精舍之间的通行。这从小亭台走廊过来的两个人,却不知是不是从大铁门处走来的?若真是赵安,这么晚了,他又来做什么? 就在苏玉妍心念急之时,沈琳已面露紧张之色,“嫂嫂,我瞧清楚了,果真是赵安。那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贴身侍卫蒋良。” 果真是赵安?看他这样子,竟是径直往她们居住的房子走过来的。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同时听到沈琳肯定无疑的口气,当下就直起腰来,一把捏住沈琳的手腕,“这么晚了,他到女眷们居住的雅舍里来做什么?只怕是居心叵测。” 她这么一说,沈琳两道秀眉就紧紧皱成一团,眼里闪过不安的光芒,随即冷冷一笑,“赵安这人,平素行事谨慎,料想他不会无缘无故前来扰事。难道……?”说罢突然伸手揉了揉眉心,“嫂嫂,突然有些头昏。” 话音未落,苏玉妍心里突地一跳,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几乎是一跳而起,“别出声……咱们悄悄出屋,且看他意欲何为。” 这种类似于窥人隐私的做法,让沈琳陡然间由害怕变成兴奋,她立时便紧紧地握了握苏玉妍的手,以示同意。 好在双珠锦春她们已经带着梦姐儿歇了,苏玉妍也不担心她们,便蹑手蹑脚地拉着沈琳的手出了房门,闪身在屋檐下的廊柱边,借着小花园里那低矮的常绿乔木丛的掩饰,慢慢地移到阴影里躲藏起来。 苏玉妍才将身体隐藏好,就感觉拉着自己衣袖的沈琳的手松开了。她回头一看。却见沈琳紧皱着眉头,身子软软地向她靠了过来,眼睛也半睁半闭着,似乎十分疲乏的样子,她忙轻轻捏了捏沈琳的手。 沈琳整个人倚在苏玉妍身上,好像再无半分力气的样子,这时对上苏玉妍的疑惑中带着紧张关切的眼神,唇边便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随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嫂嫂。我看样子,是中了迷香了。”一边说,一边欲要睡去。 “迷香?”苏玉妍心神大震。她与沈琳同食同宿。吃饭前锦春每道菜都是试过毒的,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怎么就只沈琳一个人中了招?难道是那个姚妈妈下的手?还下得这般无声无息?她心念急转,忙用手使劲掐沈琳的人中,“你先别睡……”奈何话音刚落。沈琳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苏玉妍心中焦急,恨不得大声呼救。可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可闻,令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她迟疑的瞬间,前面忽然传出一个娇脆女声,“哎呀……” 苏玉妍抱着沈琳。从枝叶丛间的缝隙中看去,就见清朗的月色下,从小亭台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的面目已隐隐可见——果然是赵安!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见方才平空消失的冯静宜款款从花丛里走过来,却是一跛一跛的,林姨母则扶着她的胳膊,好似是扭伤了脚的样子。 从小亭台里大步走来的赵安原本就看到花园里有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只道那是别人配合自己后天衣无缝的结果。不由得心中暗喜,脚下步子走得更快。转眼就到了二人跟前,却不妨是两个陌生面孔,一老一少,老的风韵犹存,少的秀色可餐,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清朗的月下闪着晶莹的光泽,我见犹怜。 赵安心里一动,旋即顿住脚,用肆无忌惮类似登徒子的目光打量上这从花园台阶上走下来的两个人。 这两人,正是林姨母与冯静宜。 仿佛料不到突然会有人出现在她们面前,林姨母顿时“咦”地叫出声来,随即又似发现这两个人是男人,便捂住嘴,拉住女儿想要转身走掉,却又想起女儿方才崴了脚,连布袜都脱了下来,光裸的左足踩在脱掉的绣鞋上,又哪里能走得动? 这样左右为难了片刻,赵安已经把眼前两人的窘态看在眼里。他眼里初时还有凶光闪过,但当他的眸光从对面这个楚楚动人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那只光裸细腻的闪耀着诱人光泽的少女的左足上,眼里杀气便渐渐消褪了。 林姨母脸上带着惊惶的表情,却也从赵安那一闪而逝的眸光里确认自己安全了,当下便又回身揽住冯静宜的腰身,仿佛并没有看见赵安两人,只向女儿柔声问道,“可痛得厉害?” 冯静宜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刚才多么危险,仍微微垂着眼睑,声如蚊呐地说了三个字,“痛得很。” “这可如何是好?” 林姨母眉头紧锁。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赵安,彬彬有礼地施了一礼,温言求道,“这位爷,能不能帮帮我们……” 不等赵安开口,他身边的侍从打扮的年轻就不耐烦地说道,“我们还有事,不能在此久留,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能不能帮我把女儿背进房去?”林姨母满脸焦急,“她崴了脚,我又背她不动。” 苏玉妍抱着沉沉睡去的沈琳,听着赵安与林姨母的对话,唇边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看来这个林姨母,当真如沈琳所料,是想为冯静宜谋一门好亲事了!可惜,以这种方式,又怎么会如愿以偿?赵安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屈尊来背冯静宜?但是,让赵安看了赤足的冯静宜,倒能令他生出两分绮思。只不过,赵安这样的身份,自是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美人的,却不知林姨母还有什么良策让赵安对冯静宜一见倾心,或者说,印象深刻。 果真如苏玉妍所料,赵安虽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女清丽脱俗,但到底还没有美到令自己意乱情迷的程度,再者说了,这么大冷的夜里,她们不在屋里歇着,却在这小花园里玩耍,还崴了脚,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虽说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还看到了这少女的赤足,但自己不是故意,这少女的母亲也没有主动避嫌,便怨不得他了。所以,他眼神便显得有些清冷,将嘴朝他身边的蒋良一呶,“阿良,你背这位小姐进屋。” 蒋良固然不想背这位陌生小姐,但却又不得不听从主子的命令,犹豫片刻,便把嘴俯到主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赵安的眉头顿时颦了起来,朝林姨母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夫人,还是我去外间请丈夫过来为令爱治疗的好。” 林姨母下了这么多的功夫,等的就是这一刻,又哪里容得赵安轻易过去?当下便微抿嘴唇,似乎十分失望,“既是这样,那就不麻烦公子了……我自去屋里叫了家人相帮。”说轻拔腿就走,竟是撇下冯静宜不管了。 冯静宜赤足坐靠在游廊的石柱上,又羞又恼,低声唤道,“娘……” 林姨母却恍似没有听见女儿的呼喊,只顾疾步前行。 蒋良看着林姨母离去的背景,脸色越来越沉。 赵安瞅了林姨母的背景一眼,旋即回过头,轻声安慰了一句,“这位小姐别怕,我们不是歹人。” 冯静宜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赤足,长长的睫毛如蝴蝶一般轻轻扇动,颊边便滑下两行清泪。 赵安一愣,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作势没有看见这美丽少女流泪,抬脚就往前走。 哪知才抬起脚来,就听见这美丽的少女尖呜呜地哭泣起来。 蒋良原本见这两人阻了主子行事就心生恼意,此时听见这美丽少女哭泣,恨不得拨出腰间的佩剑来一剑刺死她了事,但转头看到她那张因为伤心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脸庞,按在佩剑上的手就不由得松了开去。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伤一条人命,尤其是这么年轻美丽的小姐的性命。 赵安原本是冲着别人来的,料不到会在途中遇到这桩事,显然也没料到这位美丽的少女哭泣起来,抬了一半的脚就顿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玉妍看得分明,心道这赵安,到底年轻稚嫩,就算要做什么坏事,只怕心底还是软的。要不然,怎么看到冯静宜哭泣,就连脚都迈不动了?她怀里的沈琳显然已经睡着了,沉沉地靠她身上,一动不动,好在呼吸平缓,不致让她惊慌失措。她虽如此想,却恨不得赵安马上离开才好。林姨母走开,想是为了让冯静宜哭泣出声,而今冯静宜真的当众哭出声来,显然是为了引人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其用心,已经显而易见。 蒋良见状,眉峰又皱成一团。这小姑娘看起来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怎么这么不晓事呢?夜都这么深了,还哭得这么大声?这不是逼他杀人么? 赵安虽然年轻,到底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听见蒋良脚步一顿,便转过头来,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向面前这个珠泪盈盈的少女说道,“你别哭了,引得人来,于你名声有损。” ------------ 237、事发(上) 那边走得不远的林姨母听见这句话,顿时唇角高翘,险些笑出声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引得人来,赤足的冯静宜既被赵安看到了,自然坏了名声,那赵安,就不得不负责。他那样的地位,自然是不会娶冯静宜这样出身的女子为妻,但若为妾,也比普通世家的夫人逊色不了多少,要是将来讨得了他的欢心,晋封侧妃想也可能。 蒋良听见赵安这么说,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位四皇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懦弱,且还心软。 赵安原本在第一眼看到这对母女之时,就已觉出不妥。他不认识她们,不过这对母女既然与沈琳几个同居一处,想来关系匪浅,因此他只微微皱眉,便欲绕过这位少女往前行去。 此时此刻,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趁机拦住赵安,再出声嚷一嚷,惊动屋里的苏玉妍和沈琳,那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穆王的人了。冯静宜想着方才母亲对她的叮嘱,只觉身体僵硬,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那边林姨母把这情景看在眼里,只急得心头突突乱跳,眼见赵安就要与冯静宜擦身而过,不由得张口叫道,“静宜别怕,我这就去叫人过来!” 林姨母这声呼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顿时将屋里已经安歇的锦春几个惊动起来,锦春是习武之人,素来警醒,之所以睡沉了,也是因为护国寺里一向防备森严,此时从梦中惊醒,就一掀被褥从屋里一跃而出,手里还提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及至奔到林姨母跟前,眸光微转。就看到明朗的月光下有两个人影,她没有定眼细看,就径直往亭台这边冲过来,嘴里还大声叫道,“什么人?!” 蒋良听见那中年妇人大呼小叫,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名之火,只恨不得一掌拍死她了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从屋里冲出来的手提长剑的人显然是个身负武功的,一眨眼工夫就到了他们面前。他定眼细看。一眼认出此女就是沈珂身边的侍女锦春。 锦春以前也随沈珂出入宫中,对几位皇子与他们身边的贴身侍卫也都略知一二,此时看到眼前这人竟是四皇子赵安。不由得大吃一惊,再看蒋良铁青着脸只往林姨母那里瞅过去,便垂下长剑,躬身行了一礼,“穆王爷好!” 赵安也认得锦春。见她手持长剑出来,心里暗道不好,只悔自己不该听从蒋良的建议,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迟了,便负手受了锦春一礼。板着脸道,“我晚间听觉新方丈说沈表妹与沈表嫂来了,便琢磨着来瞧瞧她们。没想到碰上这位小姐……” 话音未落,那边林姨母已匆匆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双珠等人。 那边精舍也听到里头雅舍的动静,觉新方丈自不敢怠慢,忙率了几位会武人僧人冲进院内。奔到赵安等人跟前,一眼就看见月光下赤了一足的冯静宜泪流满面地半倚在地上。那不胜娇弱的模样,不由得令他眉头轻轻一跳。 这样暧昧的情形,任谁见了,也会心生遐想。 觉新方丈作为护国寺的主人,有保护入寺香客的责任,特别是如眼前这位美貌过人且还未婚的弱质小姐。当下,他心里微微忖量,就躬身向赵安行了一礼,这才转向锦春与林姨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锦春自不知事情原委,便问林姨母,“姨太太,您说说吧!” 林姨母早没了先前的镇定模样,微微佝偻着身子,低垂着眼睑,低声嗫嚅着,“我女儿方才崴伤了脚,我正欲找人来为她诊治,不料竟在这里遇到这两位公子……”一边说,一边急急挡在冯静宜的面前,用帕子将她露在外面的左足裹起来,以免让人窥见。 可是,这一涌而至的人们,大多已经看到了冯静宜那只雪白的左足。 蒋良一听,脸色就更难看了。可这中年妇人说的也是实情,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向他们躲在泼脏水,他无从辩驳。 觉新眼见赵安与他的侍卫都没有出言反驳,便知事情的确如此。他想到刚才赵安特意请求到雅舍拜访定远侯世子的长媳的事,心念微动,也不知赵安是不是以这件事为由头而故意来轻薄这位冯家小姐,眼前这位冯小姐娇艳如花,的确美貌过人,若赵安当真对这位冯小姐有意,自己不如趁机作个顺水人情。当下,他便缓缓转向林姨母,“夫人,不知令爱伤得重不重?这么晚了,下山请郎中已是不便,老衲那里祖传的专治跌打扭伤的伤药,等明日再派人去请……” 林姨母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觉新方丈的话,“伤药倒是小事……小女还未嫁人,却遇上这等事情……还请大师为小女做主。” 蒋良的脸色顿时往下一沉,眼光往林姨母身上睃了睃,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让方丈做主,岂不是就是要让方丈做媒? 觉新方丈料不到林姨母竟如此直言不讳地提及这件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赵安年轻的面孔,脸上露出沉吟之色来,“这个……”却是欲言又止。四皇子的身份到底不同寻常,便是成人之美,他也不敢轻易开口。 赵安到底是皇家贵胄,倒没有显出尴尬之色,淡淡向冯静宜母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姨母道,“这位夫人,我不过无意中看到了令爱的赤足,便是为令爱的终身负责,你与我素不相识,难道就放心把令爱嫁与我为妾?” 此时,锦春不见主母与沈琳过来,早已生出疑心,虽说林姨母也是定远侯府的人,但毕竟比不得苏玉妍与沈琳的身份,眼下闹出这等事来,她心里自然着急得紧,也不管赵安说了什么,就皱着眉头问林姨母,“姨太太,我们少夫人和三小姐不是跟您在一起的么,怎么不见她们?” 林姨母听见赵安的话,原本正心头窃喜,正要开口答应,不料锦春竟会不顾尊卑地打断赵安的话,顿时心生恼怒,强忍了心头的火气,作出讶异的样子来,“方才你们少夫人与三小姐已经回房歇息,怎么会不见呢?想是睡得沉了,你们过去看看吧!” 锦春点了点头,当下便与双珠飞快地朝苏玉妍所居的雅舍走去。 这边赵安听锦春说不见了沈琳和沈少夫人,只觉心里一跳,有心跟着锦春前去,忽又听林姨母道,“这位公子,虽说我与你素不相识,可小女实实被你……便是我不知你的为人,但小女将来又如何嫁人?” 此时,苏玉妍抱着沈琳已经蹲得手足麻木,趁着这会儿混乱的工夫就站起身来拖着沈琳往屋里走去,听到林姨母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们母女俩人在要小花园里散步,原来竟是守株待兔!却不知这只兔子是不是也是一只狡兔! 她心里冷笑着,用力拖着沈琳往前移动。 那边锦春已然跃了过来,低呼一声,“少夫人!” 苏玉妍赶紧“嘘——”了一声,示意锦春背起沈琳进屋。 锦春心下大惊,将沈琳背在背上,双珠紧紧跟在身后,主仆三人飞快地进屋。 苏玉妍手脚麻利地将房门掩上,与锦春双珠两人上将沈琳安置在床榻上睡好,这才沉声说道,“你们就在这里守着,我过去那边看看……”林姨母好歹也是定远侯府的客人,如果冯静宜在这里出了事,她这个作主人的,也有责任,就算不能挽回什么,她也势必要走一趟。 锦春疑惑地看了看沈琳,不禁开口问道,“三小姐她怎么睡得这沉……”她是习过武的,又擅长用毒,一眼瞅见沈琳的眼色异样,便猜测到了其中蹊跷,只是不敢肯定,故有此一问。 苏玉妍回身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沈琳,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入睡之前,说自己可能中了迷香。我立时过去请觉新方丈过来给她瞧瞧。”说罢迈步出屋。沈琳不同于冯静宜,她什么也没干,却也在寺里出了事,觉新第一个逃不开责任,她也必须在第一时间就找上他。 她大步来到亭台边。 正好听见林姨母说话,“……这位公子 ,事已至此,为稳妥起见,如今有觉新方丈在此,还请他作个证人才好。” 就听赵安回道,“……也罢,就请觉新方丈作个见证吧!” 苏玉妍走到近前,赵安恰好抬头,满脸漫不经心的表情,微微带点不耐,就仿佛眼前有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在扰了他的清梦。 冯静宜虽说一直微垂眼睑,可事关她的终身,她又怎么能紧张万分呢?她的眸光从长长的睫毛底下悄无声息地扫向赵安那张年轻端正的脸庞,心里忐忑如十五只吊桶七下八下。她也是怀春的少女,心中曾有过美好的梦想,现在,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又怎么能感到紧张与惶然呢? ------------ 238、事发(下) 四皇子赵安固然身份高贵,却不知是性情如何,况且以冯家这样的家世,便是把她许给赵安为妾,也算是高攀了。虽然她并不想嫁给如赵安一般身份高贵的人,但为了整个冯家,冯静宜也只能听从了母亲的安排。 苏玉妍便是没有听见先前他们曾说了什么,此时也明白赵安的意思。她心里微动,正要开口说话,冯静宜已经看见她,只觉鼻头一酸,两行热泪便涌了出来,“表嫂……”说罢便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林姨母看见女儿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阵难过。虽说赵安应承纳冯静宜为妾,但却难保他心里不会生出疑窦,如果当真怀疑是她们母女俩人在算计她,以后他又怎么会给冯静宜好脸色看? 苏玉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冯静宜双手紧紧搂住,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怎么哭了?”此时此刻,她唯有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来,且看赵安如何作答。 果然,赵安就抬眸朝她看了过来,眸光微闪间,唇角向下一弯,露出几分冷凝来,“沈少夫人来得正好,我正想着人去请您呢!”他与苏玉妍年纪相仿,却因为赵宥是沈珂的亲外甥,他便比苏玉妍晚了一辈,又因心里存着那一份念想,故此便也对苏玉妍礼让三分。不过到底怀疑这林姨母母女俩人在算计自己,言语虽然客气,语气却有些阴冷。 苏玉妍便敛首为礼,“……见过穆王……不知穆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听出赵安语气不善,她便也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来。毕竟,沈琳方才昏睡之前说自己中了迷香的事,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赵安——护国寺里戒备森严。沈琳又是这样的身份,觉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她身上动手脚。当然,身为定远侯府随行的厨娘,姚妈妈也有重大嫌疑,只不过她一介仆妇,若没有强硬的后台,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所以,苏玉妍想来想去,唯有赵安嫌疑最大。 赵安听出苏玉妍话中略带诘问之意,不禁一愣。旋即淡淡说道,“我今日入寺前来为沈太妃生辰祈福,听说沈表妹一行俱在。便特意过来看看,不想在路上遇上这母女二人……” “她们是我沈家的客人。”苏玉妍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这位夫人,就是我家沈大爷的姨母。这一位,是她的女儿冯氏。” 听说竟是沈珂的姨母与表妹,赵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便微微一笑,“哦?原来竟是沈舅父的姨母。”说罢向林姨母拱手为礼,脸上收了先前的冷凝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平和。 这边林姨母见苏玉妍来了,恍如见到了大救星一般。当即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妍儿……静宜她,她……”却是欲言又止,好像是知道了赵安是穆王的身份后又惊又惧不敢随便说话。 觉新方丈也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身上只着了单薄的外袍。此时被冷簌簌的夜风一吹,顿觉全身冰凉。眼角的余光一瞟,见苏玉妍满脸冷凝,就知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当下便朗声说道,“诸位,风寒露重,还是随老衲进屋商榷吧!” 苏玉妍眼睑一垂,就见冯静宜赤左足,踩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冻得瑟瑟发抖,她心里一软,就点了点头,“也好。” 这时,锦春因是不放心苏玉妍单身前来,叮嘱了双珠之后便也过来看个究竟。 赵安朝雅舍看了两眼,见有人过来,还道是沈琳,待到走近,却是锦春,因不见沈琳的人影,心里疑惑不定,却也不敢开口相询,眸光从楚楚可怜的冯静宜身上扫过,这才应声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蒋良脸上顿时浮起一片阴云,不过,就算他满心不悦,主子都答应了,他也只好见机行事了。 林姨母上前把冯静宜的绣鞋拾了起来,上前替她穿好,又伸手扶住她一只胳膊,手上微微用力,等冯静宜抬眸看她,她这才低声说道,“事已至此,你休要多想,且先回屋好好歇息。”说罢便请锦春扶了冯静宜回房歇息。 锦春虽不知事情原委,此时见到冯静宜珠泪涟涟,便也知事关重大,当下二话不说就扶了她回房。 冯静宜欲待不走,却见母亲与随在赵安身后匆匆而去,她只觉心头一阵悲凉,顿时万念俱灰,也不再向那边看上一眼,就任由锦春半扶半抱地拖着她走了。 那边赵安已经随了觉新方丈往院外的议事厅走去,走到拐弯的游廊处,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望,却见雅舍里空荡荡的再无半个人影,不由得心里暗叹一声。 苏玉妍与林姨母并肩而行,小声询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姨母自不会相瞒,便实言相告。唯一瞒了苏玉妍的,就是她母女二人借故在此守株待兔的事。 苏玉妍先前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早有定论,此时不过是为了不让人起疑而请林姨母再复述一遍,听林姨母说完,她沉吟片刻,这才低声问道,“姨母……您当真打算把静宜妹妹嫁给穆王为妾?” 林姨母唇角微牵,露出一丝苦笑,“事已至此,我就算万般不愿,又能如何?” “静宜这样的性情,适合在穆王府里过活么?”苏玉妍脚步微滞,有意落下赵安等人一截。她是想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尽量为冯静宜打算打算,毕竟,那个小姑娘,除了出身不好,别的方面都是极其出色的。林姨母一时利欲熏心,拿女儿的终身幸福为冯家谋划,也不管冯静宜同不同意。在她看来,冯静宜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 “静宜虽然性子温和,但也不是不会算计的人。”林姨母听出苏玉妍的言外之意,当下便也低声回道,“嫁入王侯之门,便是为妾,也终比落在九江那些破落户家里为媳好,唉……”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为女儿叹息,还是为自己叹息。 苏玉妍听了,眼前顿时浮出冯静宜所绣的那件月白的锦袍来,那精美绝伦的图案与冯静宜那张清丽可人的小脸叠加在她的面前,一时让她心中恍忽一片。 她顿感默然。 这个时候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冯静宜遇到这样的“不幸”,除了老老实实地以妾室的身份被穆王抬入府去,还能有第二条路可走么?除非她这辈子不嫁人,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否则,便只能低声下气地听从她母亲的“安排”。 林姨母见苏玉妍不出声,知她为女儿难过。再想起自己用了这等卑劣的手段生生为女儿谋得这样一段“良缘”,一时也不知该为女儿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女儿感到难过。侯门深似海,她便是没有入过侯门,在定远侯府短短几天也算见识了王侯之家的气象,以女儿那等息事宁人的性子,若不拿出几分威风来,只怕将来还有恶仆相欺。一时之间,她患得患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也无心再跟苏玉妍说话了。 苏玉妍心里也是百感交集,随在赵安等人身后进了议事厅。 屋里已经烧起炭盆,进门便有暖意扑面而来。 觉新方丈请赵安在上首坐了,又请苏玉妍与林姨母在赵安左首的首位与次位坐了,自己这才慢慢在赵安对面坐下。待小沙弥捧上热茶,觉新才开口道,“今日之事,既然穆王与冯夫人都要老衲做个见证,如今沈少夫人也来了,不若老衲与她二人同为见证吧!” “姨母,您真要把静宜……”苏玉妍沉声问林姨母。 “事到如今,除了这样,还能怎样?”林姨母露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总不能让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吧!” 听林姨母这么说,苏玉妍顿时噤声。她一番好意,林姨母非但不领情,还说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来,罢了,这也是冯静宜的命。 赵安静静地环视了一眼室内几人,这才沉着脸道,“就算今日是场误会,我也认了。等我回府之后,着人挑个吉日,再让人送聘礼过来。” 林姨母听了,难抑心中激动,竭力按捺住突突心跳,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苏玉妍作为外人,自不好插手此事,与觉新对视一眼,俩人皆应声道,“好。” 在觉新看来,此事大有蹊跷。穆王夜里擅闯雅舍,本就是失礼之举,他不知道穆王去雅舍做什么,又为何如此“幸运”地遇到了冯氏母女,可他知道,冯氏是从九江来的破落户,她的父亲是因罪罢免的儿官,以穆王这样的身份,便是纳妾,也应该瞧不上这样出身的女子,尽管这个冯氏生得千娇百媚,但以穆王这等尊贵的身份,府邸之中自然是艳色无数,又怎么会乖乖听从这位冯夫人的安排把冯小姐纳入后院?但事情偏偏就出乎他的意料,穆王不仅答应了,且还答应得十分爽快,也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 239、算计(上) 林姨母便沉着脸起身,“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只等穆王消息了。” 赵安唇角微翘,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半点不露被人算计的恼怒,“请冯夫人静候佳音。” 佳音?巴巴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与人做妾,本就不是光彩的事,奈何此事却是自己一家子梦寐以求的,便是此时听出赵安语中的讽刺之意,林姨母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羞惭,微微颔首,绷着脸道,“我得去陪着静宜了,失陪。”说罢也不看赵安一眼,就拂袖而去。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让觉新方丈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毕竟,就算穆王势大,定远侯府也不是一般府邸可以比拟的,若这位冯夫人借着定远侯的面子纠缠不休,不仅自己为难,只怕连穆王也会头痛。 不过,就在觉新才舒完这口气,便听沈少夫人缓缓开口,“大师,方才听您诵经,尚有几点不明之处,想请大师为我释解其中深意,能否借一步说话?”虽然冯静宜的事解决了,可沈琳遭人算计的事,却不能善了,她是长嫂,便是没有宋德书的指示,也应该为沈琳出头把事情查清楚,以绝后患。 觉新方丈一愣,不知道这位沈少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应声道,“沈少夫人客气了,老衲定当竭力为您解惑。” 这边赵安瞟了瞟觉新方丈与沈少夫人,虽觉沈少夫人这时候提起理佛之事有些突然,却也猜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自己也不便横插一脚,眼见觉新方丈端起茶来,不等他开口谢客,就站起身来。笑道,“本王就不打搅两位探讨佛理了……告辞。”说罢,从容而去。 那蒋良跟在他身后,黑着脸色,也不说话。 目送赵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觉新方丈这才缓缓开口,“不知沈少夫人有何见教?” “……听完大师诵经之后,我与舍妹并冯夫人一行回房歇息,冯夫人因要消食便在花园里散步,我便与沈三小姐回屋。尚未安歇,舍妹竟突然昏迷……”苏玉妍盯着觉新方丈,慢慢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大师文武全才,精通医理,所以想请大师救一救舍妹。” “沈三小姐突然昏迷了?”觉新心头一跳。沈三小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竟会突然昏迷不醒呢? “正是。”苏玉妍望着觉新方丈,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请大师施以援手。” 眼见沈少夫人面色沉凝,觉新方丈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慌乱。今天是怎么了?才处理完那位冯小姐的事,又冒出沈三小姐的突然昏迷的事来了,这沈三小姐身份高贵,可不是方才那位冯小姐可以比拟的。自然半点轻忽不得。当下,他忙站起身来,向沈少夫人道。“老衲这就随沈少夫人前去。” 苏玉妍转身,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院外月色清朗,形同白昼,有冰冷的夜风一阵阵袭来,吹在身上。让人禁不住直打寒噤。 觉新方丈穿着单薄,硬生生地颤抖了一下。朝着雅舍看去,就见窗里灯火通明,隐约还有人影在廊下走动。他心里暗叹一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苏玉妍大步走在前面,也不回头,径直往雅舍而去。 到了房前,沈琳的贴身丫头银香正焦急地候在门口,见沈少夫人领着觉新方丈过来,不由得喜道,“少夫人回来了……” 苏玉妍点了点头,问,“三小姐怎么样了?” “还……没醒。”银香满脸担忧。 “大师,请。”苏玉妍回头看了看觉新方丈,右手一展,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此景,也容不得觉新方丈多作客套,况且他是出家人,又是护国寺的住持大师,自不比外男需要避嫌,当下也就不逞多让,大步跨进屋去。 闪烁的烛光里,沈三小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觉新方丈见了,不由得唬了一跳,当即上前伸手试探她的鼻息。 银香跟着进屋,见状不由得低声嘟哝了一句,“我们家小姐气息尚存……” 觉新方丈听在耳里,老脸当即微红,幸好屋里他背对着烛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后退一步,半蹲下身去,伸手捏住沈琳的脉搏,为她号脉。 苏玉妍静静地站在觉新方丈身后,盯着那只按在沈琳腕间的大手。 良久,觉新方丈才慢慢站起身来,眉头紧锁。 苏玉妍沉着脸,缓缓开口相询,“大师,舍妹怎么样了?” 觉新方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沈三小姐脉象平衡,没有中毒的症状……”他沉吟片刻,忽又问道,“……是不是她误食了什么东西?” 苏玉妍见觉新方丈意欲推脱责任,不由得冷笑一声,“舍妹一直身体康健,方才又是与我们一起用的晚膳,饭后大家又一道听大师讲经,前前后后我一直与她形影未离,这期间她也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倒是在大师屋里喝过一杯清茶……”说罢望着觉新方丈,“如果说舍妹误食了什么东西,那我们与她同饮同食,怎么就只她一个昏迷?” “这个……”觉新方丈刚才在屋外还觉寒意沁人,此刻额上却已经开始冒汗了。当然,这并不是热的,而是急出来的。沈少夫人说得没错,她们几位夫人小姐同饮同食,怎么就单单沈三小姐昏迷不醒呢?他也觉得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到底也是个处变不惊的人精,微作沉吟,便继续说道,“我医术有限,不能确定沈三小姐到底是为何昏迷,但距护国寺山下二十里地有位世外高人,必能救沈三小姐脱离危险。” 苏玉妍先前见觉新方丈欲要推脱,本欲出言相逼,不料他迟疑片刻就说出有人肯定能救沈琳脱险,她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大师请这位世外高人前来相救了。” 就是沈少夫人不出言相请,觉新方丈也是要想法了救沈三小姐脱险的,毕竟人是在护国寺里出的事,怎么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事不宜迟,他当即便点头道,“老衲即刻派人前去,还请沈少夫人稍候片刻,休要着急。”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此时此刻,就算苏玉妍有天大的火气,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先前出了冯静宜这事,她心里就觉得十分不快,眼下沈琳昏迷不醒,就更令她心里焦急起来。看来这趟护国寺之行,还真是波折重重啊!怪不得沈珂让她陪同沈琳一行前来,只怕早已猜出其中凶险了。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旋即问那银香,“冯夫人和冯小姐,都安歇了么?”林姨母母女就歇在隔壁屋里,此时屋里尚有灯光,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也不知是否歇下。 银香道,“先前奴婢见着锦春姐姐扶着冯小姐回了屋,冯小姐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冯夫人又小声劝慰了几句,冯小姐便止了哭……” 听说林姨母只劝慰了几句冯静宜就止了哭,苏玉妍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就算她再怎么同情冯静宜,也不能阻止她自愿去做赵安的小妾啊!想到之前沈珂跟她的说的沈松年费尽心机想让冯静宜嫁给苏玉修的事,再想到方才在月光下看到的那一幕,苏玉妍忍不住叹息出声。这女人呐,一念之差,就会毁掉终身幸福。 银香不知苏玉妍心里所想,见她面带忧伤叹息出声,还道她是为沈三小姐着急,不由得更觉她是好人。 苏玉妍寻思片刻,便吩咐银香,“你且好生在这里照看,我过去瞧瞧冯小姐。” 银香忙不迭地应了。 苏玉妍就推门进了自己那一间小屋。双珠与锦春都在,想是梦姐儿刚刚醒过,双珠正侧身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被窝,小声哼唱着歌儿哄她入睡,锦春则沉着脸坐在旁边,也不知想些什么。见她进来,二人同时起身,锦春低声问道,“……觉新方丈怎么说?” “他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苏玉妍道。“也不知要不要紧。” 锦春稍通医理,先前见过沈琳呼吸平稳,好似没有大碍,便低声安慰道,“依我看来,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就好。”苏玉妍点了点头,“你们且先歇息吧,我过去那边看一看。” 锦春知道她说的是冯小姐那里,当下就应声点头。 苏玉妍便折身去敲林姨母的房门。 好半晌,屋里才有人应声,“谁呀?” “是我。”苏玉妍轻声说道。 房门应声而开,林姨母站在门口,脸上隐有泪痕,“是妍儿啊……进来说话吧!” 苏玉妍便迈步进屋。 屋里灯光闪烁,冯静宜和衣倚在床上,眼睛红肿得如同水蜜桃一般,更令她增添了几分艳色,倒没有苏玉妍想象中的悲伤与绝望。 见苏玉妍直直地朝她看来,冯静宜不由得悲从中来,脸上便滚下两行热泪。 ------------ 240、算计(下) “表嫂……”冯静宜脸上滚下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直往下落。此时此刻,就算她心中有再多不甘,可事情已成定局,已容不得她反悔了,一时之间,她百感交集,思及自己幼时的梦想,念及母亲的让自己顺利进入穆王府的小伎俩,更是又羞又愧,反倒冲冲淡了她心里的忧伤与绝望。 苏玉妍心里暗叹一声,旋即上前在床沿坐下,柔声说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再难过了。这穆王虽说身份高贵,却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现在又还没有娶妻,你将来进了府,若得了他的欢心,再生个一男半女,这后半生也有了依傍……便是做了普通人家的正经主母,也未必会有那样的风光……”虽说劝解,却也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事到如今,她就算再反对冯静宜嫁给赵安,又有什么用呢?这结果,是林姨母自己求来的,便是冯静宜,多半也是首肯了的。 冯静宜听着听着,便慢慢停止了哭泣。是啊,都到了这步田地,再哭再闹又有何益?这一切,都是母亲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现在既然得到了,也不必再惺惺作态了。她抬起眼睑,用帕子轻轻揩去脸上的泪痕,向站在苏玉妍身后的母亲望了一眼,就哑声说道,“表嫂说的极是……便是做了普通人家的正经主母,也未必有做穆王侧室的风光……唉,这都是我的命!”说到最后一句,语音渐低,显然还是难抑心中不甘。 见她这样,苏玉妍心里也觉怅然,想起那日冯静宜不经意地把那件月白的锦袍拿与她看时的自信与骄傲,想到那日她们母女俩或许就已经算计到了有今日一幕,她心里的惆怅顿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洞悉世情的平静与冷漠。“也许吧……”她淡淡地说着。其实她想说的是,出身是注定的,但命运却是自己把握的,你既然心甘情愿听从别人摆布,又怎么能没有接受失败的心理准备呢? 她想着沈琳现在昏迷不醒,就又顺势劝解了几句,便告辞出来了。 林姨母想是还有话跟冯静宜说,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就亲自送她出屋。 苏玉妍回到屋里。便是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她也不敢睡去。她靠在沈琳的床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思前想后,却终是没个头绪,锦春也担心她,自不敢独自去睡,就随在她左右。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觉新还没有来。 眼看月上中天,沈琳依然昏睡不醒,苏玉妍心中焦急,再也等不得了,便命银香与锦春去前院找觉新。 锦春正要出门,忽听外头有人敲门。便问道,“谁?” 外头应声,“是我。” 苏玉妍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这个时候,赵安怎么来了? 虽然吃惊,却还是应声而起,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朝外看去。只见赵安身披白狐大氅站在门外,那铁塔般的侍卫蒋良却不见踪影。当下。她便站在门里,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不知穆王有何贵干?” “听觉新方丈说,沈三小姐病了?”想是怕惊动隔壁房里的林姨母母女,赵安把声音刻意压低,“可否容我进来说话?” “不知穆王想说什么?”苏玉妍心里暗忖,却仍然站在门内,手握着门闩,一动不动,并没有让赵安进来的打算。 “我自小识得医理,想为沈三小姐看一看。兴许,能瞧出什么端倪来。”房门只打开细细一条缝,屋里灯光闪烁,赵安却瞧不清房内情形。 “男女授受不亲。”苏玉妍想起先前月光下的那一幕,心里陡然一阵清明,这个赵安,先前大摇大摆地过来,难道竟是为了沈琳不成?一念至此,她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觉新方丈已经着人去请郎中,就不劳穆王爷费心了。” 赵安听罢,不由得轻笑出声,“沈少夫人多虑了。我与沈三小姐在相识多年,还时常在皇太妃宫里玩耍,也算不得外人,况且,这种非常时刻,又何必为了讲究这些虚礼而白白耽误了救治了沈三小姐的时间呢?” 听他这么一说,苏玉妍心里不禁微动。她之前在宫中时,也曾与赵安有过数面之缘,也从未听人说起他懂得医理之事,可见这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这个时候,他单身前来,连贴身侍卫也不带,难道真的是仅仅为了救治沈琳这么简单? 见门里的不出声,赵安便知她已经被自己的话打动,当下便又低声说道,“还请沈少夫人让我进来说话,惊动了隔壁的冯夫人,就不太好了。” 要不是不想把沈琳昏迷的事泄露出去,苏玉妍还真不打算把门打开,想到横竖有锦春和双珠侧,也不怕赵安使诈,当下便把放了门闩,退后两步,低声说道,“请进吧!” 赵安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也不再说废话,当即快步进屋,返身把门掩上,这才把目光落在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沈琳身上,只看了一眼,就大步上前,在她的床沿坐下,伸出两指,轻轻按在她的脉门上。 看这架式,倒有几分行家的模样。苏玉妍心里暗道,却不错眼地盯着赵安的一举一动。 赵安两指按在沈琳的脉门,眼睛却不经意地飘到了她双目紧闭的脸上。呵呵,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对自己流露出厌恶之意!他心里暗暗思忖,不过,即便她睡着了,唇角还是微微翘着,好像不知道烦忧为何物,当真是天真无邪! 苏玉妍站在赵安身后,直觉赵安问脉的时间有些过久,便有意无意地轻咳一声,仿佛在提醒赵安。 听到这声轻咳,赵安才从臆想中惊觉过来,当下缩回右手,缓缓站起身来,煞有其事地向苏玉妍道,“……不知沈三小姐先前可有异常表现?” “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抱着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原则,就算对赵安有所怀疑,苏玉妍还是把沈琳今日的行动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还真是没有什么异常了?”赵安沉吟道。“可是,据我看来,沈三小姐明明是中了迷香的症状……” “中了迷香?”苏玉妍不由得一惊。赵安是从哪里看出沈琳中了迷香的呢?难道他当真是识得医理的?对了,方才沈琳在昏迷之前也说自己中了迷香的,沈琳又不是郎中,也不识毒,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中了迷香?再说了,她从前在电视里看到人使用迷香时,多是点了蜡烛或用什么竹管之类的东西吹进屋里迷倒人的,晚饭后除了在听觉新方丈讲经时屋里点了蜡烛,之后回来也没有点灯。她这么忖着,脸上就露出沉吟之色来。 “是。”赵安见苏玉妍半信半疑,当下便正色道,“据我所知,这种迷香,不同与普通迷香,无色无味,通常会在人吸入半个时辰内发作,却能使人昏睡不醒……若不及时救治,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听赵安说得这么严重,不仅苏玉妍吃惊,连锦春双珠两人也吓了一跳。不过是中个迷香,怎么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可赵安说得言辞确凿,俨然一副里手行家的模样,就算苏玉妍心存侥幸,却也不敢轻忽。“这可如何是好?”她心里担忧,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担忧之情,当然,这也是她故意露出来的,就是要借此试探赵安的用意。就算赵安从觉新方丈那里得知了沈琳“生病”的事,若没有特殊原因,就冲着方才发生了冯静宜这么不愉快的事,他也没有理由这么巴巴地赶过来示好。 “救治沈三小姐的法子,也不是没有。”赵安浓眉一颦,似乎有些为难。 “还请穆王直言相告。”此时此刻,不管赵安所为何来,只有通过他话里的蛛丝马迹,苏玉妍才能确定他的真正意图。 “这个法子……”赵安朝锦春与银香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苏玉妍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便道,“穆王有话尽管直说便是,她们皆能守口如瓶。” 赵安却道,“这话,却是连她们也不能听去的。” 苏玉妍秀眉一锁,当下就沉声说道,“既然穆王不肯相救,那就罢了。”从赵安的话里,她已隐隐觉出不对,当下就借机谢绝了他的“好意”,且看他如何作答。 赵安料不到苏玉妍竟会拒绝,不由得一怔,旋即也沉下脸来,冷冷说道,“沈少夫人,不怕跟你说实话,沈三小姐中的这种迷香,我若没有见过,却是难以诊断出来的,正因为这种迷香无色无味,毒性又烈,不似普通迷香只让人昏睡,又需要极特别的救治法子,所以我才会记住它的。” 苏玉妍瞟了赵安一眼,却不说话,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见苏玉妍似乎有些意动,赵安又继续说道,“这个救治病人的法子,与救治中了春药的人法子一般无二。” 此言一出,苏玉妍当场怔在那里。原来,赵安的意图,竟在这里! ------------ 241、较量(上) 苏玉妍虽然没见过中了情毒的人是怎么解的,但也曾听锦春说起过那些江湖中的秘闻秩事,自然知道情毒的解法——但凡中了情毒者,只需与异性行房,便能不治而愈。这赵安,在此时说出这个法子,难道竟是怀了那般龌龊的心思?这人表面看起来玉树临风,想不到竟是那等卑鄙小人!若果真如此,那沈琳中了迷香的事,就更不能善了!不过,就算她心中震惊,却还是竭力压抑心中怒意,当即就抬眸望向赵安,轻声说道,“这是唯一的解法么?” “这个……就很难说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第二种解法……不过,沈三小姐这个样子,晚一刻,便会多一分危险,还请沈少夫人早作决断……”赵安沉着脸,微微点头,难抑心内的一闪即逝的欣喜。如今林姨母母女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沈琳又是昏迷不醒的,如今就只有沈少夫人一个,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便是此刻派人去宫里找了太医来,那也无济于事——虽然这种迷香还有另一个绝密的解法,但那解法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秘而不宣,别人又从何得知?等定远侯府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就会来求自己了。这么一想,他心里便生出几分笃定来。 苏玉妍不动声色地将赵安平静的面色收入眼底,不禁心里一沉。如此看来,赵安所说,竟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倘若这觉新方丈跟赵安是一丘之貉,自己还真是轻信了他!她心里一忖,便露出沉吟之色,良久,才向赵安说道,“且容我再想想。” 事关一个女子的清白,自然是要好好想想的。赵安心道。眼底就浮起一层得色,随即一闪而逝。 这边锦春与银香听了,早惊得面色巨变。锦春也就罢了,早前随着沈珂行走江湖,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过,也只是微微一惊,而银香却是自小随在沈琳身边出入宫中,虽然见识过宫妃们的明争暗斗,却都是事不关己,压根儿也没想到这样的祸事竟会突然降临到自家主子身上。此时早已吓得面白如纸,只拿眼瞅着沈琳,心里想着她如今还未及笄。也不曾订亲,若是失了清白,又叫她怎么活下去呢! 苏玉妍所说的想想,并不是如赵安所料的想着如何找一个男子来给沈琳解毒。她心中所忖,却是恰恰相反。原本她还怀疑对沈琳下手是别人。但现在看来,只怕没有别人,就是眼前这个了。她心里忖罢,便抬起头,沉声向锦春道,“锦春。方才穆王爷所说,你都听清楚了?” 锦春不知少夫人此言何意,但赵安所言她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便点头道,“是,奴婢都听清楚了。” “你即刻回府,把事情的经过跟老侯爷说透,别的人。一个字也不许透露。”苏玉妍徐徐说道,“你跟老侯爷说。事情紧急,还请速作决断,快去快回!” 锦春自然知道事情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当下郑重点头,“是。” 说罢就推门而出,苏玉妍却又叫住她,对她俯耳说了几句,锦春连连点头,当即大步而去。 苏玉妍又朝偎在沈琳床前踏板上的银香看了眼,沉声说道,“银香,三小姐的事,你也一个字都不许跟别人说,一切等老侯爷有了决断再说。” 银香早唬得珠泪涟涟,听了这话,自是忙不迭地点头。 赵安原本还存着侥幸之心,此时见苏玉妍冷静下来处理此事,脸上便带了一丝寒霜,“……沈少夫人,我都说了,此毒性烈,晚一刻,沈三小姐便会多一分危险,说不定,等定远侯他老人家来了,就迟了……”他只怕定远侯那老匹夫来了,纵然没有解救沈琳的法子,却也轮不到自己来为沈琳解毒了,那他这一场谋划,就真正是白费心机了。 “穆王爷精通医理,可否跟我说句实话?”苏玉妍抬眸望着这个高出她半个头的少年,冷冷说道,“舍妹她,最多还能坚持几个时辰?”这个少年,额头还带着两点青春痘,看起来不仅无害,甚至还有几分单纯,怎么竟会是这样的狠毒,一出手,便要取沈琳的清白?此时此刻,这个对沈琳下手的人,从赵安的所作所为,她已经不作第二人猜想。 “这个……要看她中毒的深浅。”赵安似乎有些不敢确定,便又走到床边,俯下身去看了看翻开沈琳的眼皮,细细看了一阵,这才直起腰来,“照沈少夫人所说,沈三小姐昏迷已经近一个半时辰了,正是毒性最烈之时,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悔之晚矣。” 苏玉妍此前听锦春说过情毒也可致人于死地,但这迷香之毒,她却是闻所未闻,不过见赵安说得郑重,也不敢轻忽,虽然不全信,但还是作出十分焦急的样子来,“……你只管跟我说实话,到底能坚持几个时辰?” 赵安咬了咬牙,低声道,“据我所知,最多能坚持两个时辰。” 苏玉妍微怔,突然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只余了半个时辰了?” “沈少夫人若是不信,可去探探沈三小姐的鼻息。”赵安见苏玉妍不信,不由得急道。 听他这么一说,苏玉妍还真走到沈琳跟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这一探不要紧,竟然感觉到沈琳呼吸微弱,再一看,她的唇色也较之前苍白了许多,显然比先前更为严重了。 赵安负手站在苏玉妍身后,一言不发。 苏玉妍缓缓转身,看向赵安,脸上波澜不惊,“还请穆王爷先行回去歇息吧,舍妹这里,有我守着便行了。” “可是……”赵安料不到苏玉妍在得知沈琳更加危险之后竟然会对自己下了逐客令,一怔之下,便坚持道,“沈三小姐情况如此危急,我又怎么能睡得着?还是在这里陪着沈少夫人等候觉新方丈和定远侯吧!” 苏玉妍淡淡扫了他一眼,“男女有别,就算王爷您不忌讳,我一个有夫之妇,却也要顾着些名声的。”顿了顿,又道,“夜已深了,还请王爷回去吧!” 瞥见苏玉妍突然变得冷漠的面色,赵安不由得在心底冷笑。罢了,你要坚贞,我便让你坚贞一时半刻,且看到沈琳奄奄一息的时候,你来不来求我?!他心念急转,便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眼见赵安的背影消失在游廊的拐角处,苏玉妍的唇角就微微一翘。这个赵安,终于露出马脚来了!看来今天姚妈妈当真是在菜里下了这个药了!自己所料,果然不差。 银香坐在踏板上,无声地流着眼泪,浑然忘了一切,直到苏玉妍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去歇息,她这才低声说道,“奴婢不睡,奴婢要守着三小姐。” “你且睡去,三小姐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你再起来。”对着这个忠心的丫头,苏玉妍用了命令的口吻。 银香这才去睡了。 苏玉妍缓缓在沈琳床前坐下,看着她变得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吧了口气。 幸好沈珂考虑周全,让她把他常用的信鸽都带来了,刚才她对锦春俯耳说的,就是让她用信鸽去通知定远侯和沈珂,沈珂素有急智,幼年时常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兴许会想出法子来救沈琳。至于赵安所说的只有半个时辰的话,她是压根儿也不信的。 就在她等得心焦之时,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低微的脚步声,她忙站起身来,支起窗棱看了一眼,就见觉新方丈领着一人远远而来,二人身后,还跟着锦春。她一念急转间,觉新方丈就已经大步走到跟前,想是怕惊动别人,远远看见苏玉妍的动作,只向她微一拱手,就示意进屋说话。 苏玉妍也不多说,将房门打开,请二人进来。锦春落在最后,朝她使了个眼色,暗示信鸽已经送出去了。 觉新方丈与那人一言不发地进了门,顺手把房门掩上,这才为苏玉妍介绍,“沈少夫人,这位便是老衲的好友潘道石……”又向潘道石介绍了苏玉妍,“这位是沈少夫人……”却没有说出沈珂名讳。 苏玉妍早在进屋的一瞬间,就飞快地把这个潘道石打量了一遍,见他五十来岁的模样,身材瘦长,白面无须,一身平民打扮,除了那双眸子精光湛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出奇的地方,乍看之下,绝对看不出是个杏林高手。不过,人不可貌相,苏玉妍并不因这位潘道石相貌普通就小看他,而是十分客气地上前与他见礼,半分贵妇子也没有。 就在苏玉妍暗暗打量潘道石的时候,这潘道石却没有向她瞧上一眼,只把目光定在躺在床上的沈琳身上,待觉新方丈介绍完了,这才略略向苏玉妍拱手为礼,便上前给沈琳请脉。 觉新方丈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苏玉妍盯着潘道石搭在沈琳腕上的那两根手指,目不转睛。 ------------ 242、较量(下) 良久,潘道石又翻开沈琳的眼皮仔细看了,又将她的头侧到一边,拿出帕子在她鬂边拭了细汗放在鼻间细细闻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这位小姐脉象平稳,乍看没有问题,可从她昏迷不醒的状况来看,很有可能是中了迷香。” 这迷香二字一出,着实让苏玉妍又吃了一惊。虽说潘道石用的是“可能”二字,但他一眼就看出沈琳是中了迷香,与赵安所说一字不差,就不能不引起苏玉妍重视了。但是换个角度,如果觉新与赵安是一丘之貉,那这位所谓的医术高超的潘道石只怕也是他们的同伙,他的话,便不足信了。心念急转间,忽想起沈琳昏迷之前曾对她说自己中了迷香,原本混沌的脑中忽然就像一道光电闪过,顿时清明一片——难道,这一切,竟是一个套? 见面前这位面目姣好的沈少夫人不说话,潘道石又道,“这种迷香,不同与普通迷香,无色无味,通常会在人呼吸之后半个时辰内发作,却能使人昏迷三天三夜……好在并不是致命的毒药,不致伤了这位小姐的性命。” 苏玉妍不动声色地瞅了觉新一眼,便向潘道石福了一福,诚恳地说道,“还请潘先生救治舍妹……定当重金相酬。”这潘道石说的与赵安所说大同小异,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赵安说若不及时救治就会有性命之忧,而潘道石却说不会伤了沈琳性命。既然他们所说不同,那就意味着他们各怀心思,也许并不是一丘之貉。所以,她故意许以重金,且看这潘道石如何作答。 “救死扶伤,是我辈医者之本分。”潘道石表情淡然,似乎并不为苏玉妍所说的“重金相酬”而动心。“便是没有酬金,我也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就多谢潘先生了。”既然眼前这位医者仁心不为金银所动,苏玉妍便作足礼数,十分恭敬地再次向他敛首为礼。 “沈少夫人太客气了。”潘道石显然已从觉新方丈那里得知苏玉妍的身份,眼见她风姿绰约令人不敢正视,却又没有半点骄矜的架子,比起他以往见过的那些豪门贵妇们要谦逊有礼得多,心里便生出几分好感来,当下也拱手还礼。 因救人要紧,几人也就不再寒喧。潘道石看来也是个行事雷厉风行的,当下就让人去准备炭盆,说是要施以针灸来救治沈三小姐。 觉新方丈看了看锦春银香两个。便欲亲自出去着人准备。 苏玉妍先前就瞅见锦春朝她眨眼示意,此时见锦春跃跃欲走,当即就向觉新方丈道,“就让锦春和银香两个也随大师一道去吧,顺便打些热开水来给舍妹擦一擦。她这满头满脸汗涔涔的,只怕还要换身衣裳。”之所以让锦春和银香去,一来是想让锦春去外院便于行事,尽快得到定远侯府的回信,二来也的确是需要热水。 听她这么一说,觉新方丈的眉峰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还没有出声,锦春就已脆声说道,“大师。请吧!”觉新方丈脚步微滞,随即点了点头,开门而去。 锦春又朝苏玉妍眨了眨眼,便跟了上去。 银香虽然担心自家小姐,但有沈少夫人在此照看。她也就放心跟着去了。 潘道石便开始作针灸前的准备工作。 苏玉妍见他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面有个夹层。箱盖处有个专门固定银针的扣带,上面满满都是大小各异的银晃晃的尖针,映在烛光里,刺得人眼花。 潘道石也不作声,把那些银针一根根取出来,放进一个玻璃瓶子里,那瓶子里装满了浑黄的液体,想是用来消毒的。 少时,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苏玉妍不禁秀眉微皱,飞快地上前把门拉开一条细缝,这才舒了口气。 是银香与一个小沙弥用铁夹子各夹着一个炭盆来了。 这是女香客的居所,又是夜里,小沙弥自然要避嫌,把炭盆放在门前就退下了。苏玉妍便亲自动手,把炭盆提起屋里。 待炭盆安放妥当,这才问银香,“锦春呢?可是在等热水?”之前锦春临走时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揣测着她的意思让她跟着觉新方丈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想必也是借着等热水的由头呆在前院,也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但锦春素来行事缜密,她一点也不担心。 “是的,锦春姐姐说……府里已经回信,说潘先生是世外高人,一定能让三小姐转危为安……还请少夫人稍安毋躁。”银香的视线落在打开的药箱上,也被那满箱的银针晃花了眼,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如此说来,这位潘道石的确可信了。苏玉妍点点头,遂向潘道石道,“潘先生,可以了吗?” “可以了。”潘道石肃然说道。“虽然男女授受不亲,此时却也不得不冒犯沈三小姐了。” “先生是医者,医者父母心,待患者如同父母亲人一般,又怎敢说是冒犯?”苏玉妍见潘道石绷着脸十分严肃,便也端然说道。 潘道石便道,“请沈少夫人为沈三小姐翻过身来,待老夫在她后背施针。” 苏玉妍点头,与银香两人把沈琳的身体翻过来,让她俯身平躺。 潘道石又道,“还请为沈三小姐解开衣裳。”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慨飞快地扫了潘道石似乎有些生硬的表情,微一沉吟,便从善如流地上前去解沈琳的衣裳。 银香侍立在一旁,脸色刷地一下就跨了下来,仿佛这个被银衣裳的是她自己一样。好在她瞥见沈少夫人走到床前时,这位潘道石先生就背过身去,并不盯着自家小姐看,她心里这才暗地松了口气。 “先生,不知这样可否施针?”好半晌,苏玉妍才把沈琳侍弄妥当,旋即直起腰来问潘道石。 潘道石这才慢慢转身,眸光在沈琳身上一扫,见她身上的衣裳虽解,四周却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光裸的后背,便淡淡说道,“如此甚好。”虽然如此,这个光洁柔腻的后背如凝如脂,还透着淡淡的少女的清香,也不禁令他心里一荡。 微微一滞后,潘道石就把那装在浑黄的液体里的银针取了一根出来,慢慢凝神,随即轻轻扎在了沈琳那如玉般润泽的后背上。 银香从没见过这种针灸之术,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不过见沈少夫人稳如泰山般地站在这位施针的潘先生身旁不动声色,就连忙伸手捂住自己差点惊呼出声的嘴巴。 这种针灸之术,苏玉妍在现代时也曾见过不少,知道它的神奇力量,又因沈珂回信说能信得过潘道石,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因此更是镇定从容,就吩咐银香把炭盆烧得更旺。 随着银香不时往炭盆里加炭,屋里的温度便慢慢上升起来。 扎在沈琳后背上的银针也越来越多。 潘道石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凝神望着这密密麻麻的银针,好半天才插上一根。 终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妥了。” 听潘道石说出这两个字来,苏玉妍也松了口气,转头瞥见他鼻尖上的细汗,遂郑重道谢,“辛苦先生了。”又令银香送上帕子给他擦汗。 “银针虽已扎完,却还要等上一刻钟,沈三小姐才会醒来。”潘道石接过银香捧上来的帕子揩去鼻头上的细汗,徐徐说道,表情也较先前更为轻松从容。 见此,苏玉妍便沈琳已无大碍,更是放下心来。 此时,房门轻响,却是锦春提着一桶热水进来。 银香听说一刻钟后小姐就会醒来,忙进里间为她去找衣服准备替她更衣。 潘道石擦净了汗,坐了半刻钟,便开始除针。 等他除完针,把银针一根根收进药箱,苏玉妍便请他在桌边坐下,一边又让锦春去给他泡茶,潘道石却推辞道,“这么晚了,就不喝茶了,等沈三小姐大愈了……再喝,也不迟。” “那是自然……等舍妹大好了,一定再请先生喝最好的茶,只是不知先生中意红茶,还是绿茶?”苏玉妍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听他这弦外之音,只怕还不是一盏热茶就能打发了的,只不过他既然有言在先不索重金,便是欠他一个人情也无所谓,毕竟,他到底也算是救了沈琳一命。 “我不修茶道,红茶绿茶皆可。”潘道石眉眼舒展,与先前紧绷绷的肃然之色大相径庭,想必是因为沈琳已脱险境的缘故。 “既如此,那就改日再请先生了。”夜色已沉,苏玉妍只好下了逐客令。 潘道石便缓缓站起身来,扭头看了一眼静静俯卧在床上的沈琳,这才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为沈三小姐清除体内余毒。” 原来还没有彻底治愈。苏玉妍心里暗叫了一声惭愧,随即起身相送,“那就有劳先生明日再过来一趟了。” PS: 在此求求各位亲们手里的粉红~反正不投也浪费了,请手里有粉红的亲们把票票投给水墨兰吧!在此,先多谢了! ------------ 243、内情(上) 潘道石遂大踏步出门而去。等他一走,锦春便掩上房门,俯耳向苏玉妍低声说了几句。 苏玉妍微微一笑,就和银香锦春帮沈琳擦身更衣。潘道石果然所言不差,等她们替沈琳更衣已毕,她便缓缓睁开了双眼,待看到眼前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这才眨了眨眼,道,“我醒了?” 此言一出,银香眼里顿时滚下泪来,“三小姐,您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苏玉妍也含笑看着沈琳,道,“可不是醒了?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呢!” “我真的,是中了迷香么?”沈琳动了动,想爬起来,却是全身无力,只得又安静地躺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呢?”苏玉妍笑道,转身让银香和锦春各自下去歇息。 待两人走了,她这才在沈琳身边坐下,低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琳想了想,略显踌躇,“这事,我也说不好,还是等回府以后让大哥亲自跟你解释吧!” “怎么?合着你们是串通一气,只瞒着我一个?”苏玉妍不由得嗔道,“你也不想想你刚才昏迷后我着急成什么样?又对这个觉新方丈不放心,又怕你遭遇什么不测……你倒睡得香,整一个没事人儿似的。” 见苏玉妍生气,沈琳忙软语陪礼,“大嫂快别生气了,这事儿,也不是单瞒你一个的。其实,我也是蒙在鼓里的,只是那天凑巧去祖父那里,正好听见大哥跟祖父在说这件事,他们也并不曾对我说破的。” “那这迷香,又是什么回事?”苏玉妍也不继续纠缠。反正回府之后直接问沈珂便是。 沈琳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被一个陌生男人将她光裸的后背看了个清清楚楚,脸上仍陪着殷殷笑意,“大哥只跟我说,如果感到头昏,定是中了迷香,却让我不要着急,说一定会请护国寺的方丈找人来救我,只让我宽心就是。” 原来竟是这样!苏玉妍想着临出门前沈珂的叮嘱,心里一阵暗叹。难道他竟连她也不肯信了么?竟然连这等大事都瞒着她!不过,对上沈琳小心翼翼的眸光。她还是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你大哥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他不肯对我说,只怕另有内情也未也可知。倒是你,竟生生受了这场罪……” “这个……也算不得什么。”沈琳垂眸说道。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中了迷香之后的凶险,但毕竟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又怎么能不感概万千? 苏玉妍想着方才锦春跟自己说的几句话。顿时陷入沉思。锦春说,出府之前因得了沈珂的特别交待,所以自己就格外注意觉新方丈,在沈琳昏迷觉新方丈去找潘道石时,锦春便跟踪而去,却意外听见了觉新与潘道石的谈话。令她感到震惊的同时。也觉得意外。震惊的是,这迷香,竟是穆王赵安令觉新方丈在诵经时点燃的。只不过,因为沈琳晚间吃了姚妈妈特意为她做的清炒鸡胗的缘故,所以在众人都平安无事时,她一个人便中了毒。意外的是,赵安想用解情毒的法子来为沈琳解毒。可觉新方丈却在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去请隐医潘道石救治沈琳。所以,锦春便悄无声息地跟在觉新方丈身后。直到他请来了潘道石,并没有打草惊蛇。 朝廷局势迷离,皇帝赵宥自荣登大宝之后,就开始有意打压势力渐大的皇三子惠王赵宏与皇四子穆王赵安。赵宏出自左相长女左娴妃膝下,之前深得先皇宠爱;而皇四子赵安更是养在皇太后冯氏的膝下,宫人们除了没有称呼其为太子之外,皆视其如太子。赵宥费尽心机登基之后,这二人手中已经握有重权,羽翼丰满,赵宏更是早在先帝驾崩的之前就握有边陲重兵,明面上是维护边境安危,实则对京都虎视眈眈,令身为皇帝的赵宥一刻也不敢放松;赵安虽没有明面上涉足朝政,可皇太后冯氏也不是个吃素的,这么些年跟沈玮明争暗斗,从没有心存怠慢,本来按常理来说,是应该由她养在膝下的赵安继承皇位的,却因为沈玮与定远侯的努力将赵宥推上皇帝的宝座,她又怎么能不恨之入骨?因此,这两位王爷,虽然表面上对皇帝恭恭敬敬,背里做了什么手脚,却是不得而知了。 既然赵宥对两位王爷不放心,作为外家的定远侯府自然时时提高警惕,沈珂手下的暗卫更是密切注意着穆王府与惠王府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立时明察暗访。在这样的前提下,沈珂推断到了什么,也属正常。 只是,这个赵安,为什么单单要对沈琳下手? 苏玉妍心里暗忖,不禁轻叹一声,“这些年来,你在宫里时常陪伴姐姐,虽然表面光鲜,实则担惊受怕,真正是受了委屈了。” 沈琳抬眸,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我倒罢了,姐姐她贵为皇妃,时时都要提防别人,那种日子,只要想想,我都觉得胆寒,这些年,倒是苦了她。” 外人说起定远侯府,说起皇贵妃沈玮,人人都觉艳羡。可这样泼天的富贵下面,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煎熬?苏玉妍也曾在宫里呆过不短的时日,自然明白沈琳所言非虚,心里也不免唏嘘不已,当下又低叹一声,“是啊,我们好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她孤身一人,真正是可怜。” 姑嫂二人说起沈玮及宫中秘辛,不禁面露黯然之色。 苏玉妍眼见时辰不早,便催促沈琳早些安歇,只等明天潘道石来给她清除体内余毒。 眼见沈琳躺下睡了,她便吩咐银香值夜照看沈琳,自己也回房歇了。虽然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走马灯似地把今晚的种种情形放了一遍,细细回忆了某些细节,这才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未亮明,潘道石就悄无声息地前来为沈琳解毒。在施针之后,又在屋里呆了近半个时辰,取了针,方才离开。临走时特意嘱咐了要注意的事项,这才匆匆而去。 隔壁的冯家母女直到天色亮明才起床,母女二人的眼眶都微觉红肿,想是哭了半夜的缘故,特别是冯静宜,神色忧郁,一夜之间竟仿佛清减了许多。 赵安在吃过早饭之后,带着贴身侍卫蒋良又施施然来到了雅舍,叩响了沈琳的房门。 因为潘道石的特别叮嘱,沈琳只略吃了两口稀饭就又上床歇了,苏玉妍则陪她说话。听到房门叩响,未及起身,便听见外头锦春叫了一声“穆王爷!”。 她不禁与沈琳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便作出一个决定,旋即示意沈琳闭眼躺好,接着便过去开门。 赵安的眼圈微微有些发青,将他夜里失眠的信息透露无遗。不过,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难看,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待房门打开时,就飞快地朝里睃了一眼,这才向苏玉妍道,“沈少夫人,听说昨夜觉新方丈为沈三小姐请了医隐潘先生来,想来已经药到病除了吧?”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苏玉妍不觉微微一笑,“随穆王爷吉言,舍妹现下已经脱离危险了。在此,也多谢穆王爷昨夜一番忠言。” “沈少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赵安眼角的余光又扫向屋内,遂温言说道,“我能进去看看沈三小姐么?” “请。”苏玉妍自知不能阻拦,便爽快地作出一个请的姿式。 赵安料不到苏玉妍竟毫不阻拦,微觉意外,脚下却不停,径直入内。 进屋便看见沈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与昨夜了无生机的样子一般无二。 赵安上前两步,略看了看沈琳略显苍白的脸色,这才徐徐说道,“昨夜心急之下,我就只想到那个救治沈三小姐的法子,却不知这潘先生竟然还有别的法子救治沈三小姐脱险……唉,倒是我唐突了,幸好还有这个法子,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救治沈三小姐了。” 沈琳静静地躺在床上,心中暗暗冷笑。 苏玉妍则是一副感概万千的样子,“是啊,要是昨夜没有潘先生施以援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感叹了一番,忽向赵安道,“潘先生早上才给舍妹施了银针解毒,她方才睡着……”却是不想让外人打搅沈琳歇息的意思。 赵安唇角微牵,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既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搅沈三小姐安睡了,等她醒了,本王再来看她。” 自从与赵安打交道,因为苏玉妍等人高他一辈的缘故,他都是以“我”自称,从来没有称过“本王”,可此时,他有意无意地以“本王”自称,声音格外清冷,让人顿生疏离之意。 过了昨夜,就算赵安不主动疏离,苏玉妍也不会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的。只是出于沈琳所说的不能打草惊蛇的缘故,她还是竭力忍住心头的怒意,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赵安言语的疏离,“王爷慢走。” ------------ 244、内情(下) 赵安缓缓扫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沈琳,突然冷冷说道,“十天之后,我会派人到府上提亲,以商议纳冯小姐过门之事。”不等苏玉妍应声,就拂袖而去。 苏玉妍微微一怔间,赵安已大步而去,她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转过头来,向沈琳说道,“琳儿,说不定这个赵安,原来是想打你的主意,却没想到结果会阴差阳错。”不过,正好冯静宜母女有高攀的意思,这下倒让她们遂了心愿。 沈琳慢慢睁开眼睛,低声说道,“所幸大哥有先见之明,否则,只怕我还真遭了他的算计。”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苏玉妍也不禁生出后怕。这个沈珂,回头得狠狠骂他一场才是,竟然以他的亲妹妹作饵!若不是锦春粗中有细,如果出了一丝半点的差错,谁知道又会怎样的结果? 隔壁的冯氏母女此时已得知沈琳昨夜突病,问及病情,苏玉妍只说身体不适,含糊带过,并没有说出具体原因。林姨母虽有心问个明白,却到底也看出苏玉妍心情不佳,也就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 冯静宜来看过沈琳之后,便回房去了,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林姨母担心女儿,也没有在沈琳屋里久留,寒喧了几句也就回屋陪着女儿去了。 沈顼此时担心姐姐,也就不再避嫌,除了早晚,整天都在屋里相陪。 觉新方丈并不知道锦春曾暗地里跟踪自己,因此还是若无其事地前来探望沈琳,听说余毒已尽,便露出十分欣慰的神情,一迭声连诵佛号。 苏玉妍也就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十分客气地向他道了谢。 觉新终是心虚,不敢十分生受。便把功劳都推到潘道石身上,笑道,“……多亏了潘先生。” “这个潘先生,倒是个异人。”苏玉妍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人,不禁笑道。 “他呀……”觉新也跟着笑道,忽想起什么似的,顿时欲言又止。 苏玉妍眼波一闪,便又笑道,“他有这样的本事,怎么竟隐居在此?若是出世。那就是咱们天下百姓之福了。” 觉新笑了笑,敷衍道,“是啊。他有妙手回春之能,只可惜生性淡泊,要不然,真能造福天下百姓。” 苏玉妍见觉新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情知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便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向他问起了昨夜赵安为何会突然驾临雅舍的事。 觉新顿时露出沉吟之色,良久,才缓缓说道,“因穆王说要过来探望沈少夫人并沈三小姐一行,老衲想着总不能违了他的面子。因此就开了那道铁门……没想到,竟撞上了冯小姐……这个……原是老衲疏忽了。”原本因为赵安在小花园里碰到赤足的冯静宜,觉新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听沈少夫人一问,他心里的疑惑倒去了大半。毕竟,以穆王那样的身份,冯小姐能成为他的妾室,也算不得辱没了她。如果这事是沈少夫人的主意,他还真替赵安叫屈。如今见沈少夫人隐隐露出不平的意思,这才作出追悔莫及的样子来。 见觉新并说不实情,苏玉妍便道,“这也怪不得大师。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们早不碰上晚不碰上,偏巧就在这里碰上了,也是彼此的缘分,便如大师做了这个红媒,倒是积德行善的一件好事。” 听苏玉妍这么说,觉新也就笑道,“沈少夫人胸襟宽广,老衲自愧弗如。” 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觉新方才告辞。 此后两天,沈琳在屋里养病,冯静宜也借口身体不适足不出户,苏玉妍与林姨母两人每日饭罢便听觉新诵经,如此三天,倒也相安无事。 赵安则次日下午就离寺而去了。 三天之后,沈琳已经行动自如,早上吃过素斋之后,众人便坐上了马车,下山回府。 觉新亲自送至山门,双手合什,一副十分虔诚的菩萨模样。 一路颠簸,晌午时分就回到了定远侯府。 这日正逢定远侯祖孙三人皆休沐在家,早早接出府门,沈珂更是骑了马迎出三里地来。 一阵喧嚣之后,众人各自回房,府里才算安静下来。 关上房门,不等苏玉妍开口询问,沈珂就柔声说道,“这次上山,让你受惊了。” 苏玉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眉头微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珂自知她为他瞒着她而生气,当下便偎上前来,低声说道,“这事,我原也只是在心里揣测,没想到竟当真会发展成那样子,着实出乎意料……” “爷这是不相信我吧?”苏玉妍推开沈珂的身体,冷哼一声,“我嫁给爷也已经有三年了,我是怎样的脾性,爷难道还不清楚?” “我当然清楚了,就因为太清楚,所以才觉得还是瞒着你好些。”沈珂收起笑脸,望着苏玉妍脸上那抹冷笑,微微有些烦恼,“妍儿,你素来是个软心肠的人,倘或知道了实情,必定不会让琳儿以身涉险,再加上林姨母她们又存了那样的心思,我想着正好趁机成全她们,所以就没有事先告诉你……” “是么?爷就不想想我当时会因为沈琳突然昏厥而惊慌失措?还会因为冯静宜遭遇到那样的处境而束手无策?”苏玉妍垂下眼眸,不看沈珂,“我倒罢了,冯静宜也罢了,若是琳儿出了一丝半点的差错,你难道打算这下半辈子就在愧疚不安中度过?” “妍儿。”沈珂缓步上前,一把搂住苏玉妍的细腰,“你错怪我了。此事,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又怎敢让琳儿以身涉险?” “是么?”苏玉妍扭头看他,晶亮的眸光盯着他俊朗的面孔,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是说,不仅潘道石,就连觉新方丈也都是你的内应?”潘道石就不必说了,从当时沈珂的回信中,苏玉妍就已经确定此人可信,要不然,她也不敢放心让他为沈珂诊治,但是觉新方丈,她终是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当然,也是因为锦春曾暗地里跟踪他,偷听了他与赵安的谈话。 “觉新倒不是我的内应。”沈珂微微一笑,“只不过,姚妈妈下的那种迷香,却并不是出自赵安之手。” “你是说,你把赵安的迷香换了?”苏玉妍一怔。 “他身边有蒋良这个武艺高强的侍卫贴身相随,想要换取他手里的东西,自然不易,可姚妈妈那里,就容易多了。”沈珂笑道。 “所以,即便琳儿真的中了迷香,也不要紧?”苏玉妍总算明白了沈珂为何会放任不管了,原来竟真是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为什么明知道赵安要对沈琳下手,也不手阻拦呢? 沈珂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轻轻拥着她道,“这是自然了。赵安既然对琳儿生出歹念,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打算如何行动,也趁机把他的心思看明白。如今好了,他既然对琳儿下了手,也就说明那件事,他也有份。” “什么事?”苏玉妍下意识地问道。她的直觉告诉她,沈珂所说的那件事,只怕与宫中争斗有关。 果然,沈珂浓眉一颦,沉声说道,“赵宥病了,而且十分严重。” “什么?”苏玉妍顿时大吃一惊。赵宥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病重?这次沈琳沈顼姐弟俩回来,怎么只字未提?难道连他们,也都是蒙在鼓里的? “这个消息,除了姐姐,就只有我和祖父父亲三人知道。”沈珂低声说道,“连琳儿和顼儿,也都是不知情的。” 苏玉妍心里一忖,难道赵宥竟会突然间病入膏肓了? 沈珂沉吟片刻,又道,“此次赵宥病得蹊跷,因怕泄露实情引发大乱,我们连太医院的太医也没有惊动,除了胡太医为赵宥请过两次脉,别的太医一概不知他病重的消息。这次让琳儿和顼儿去护国寺为姐姐祈福,就是想趁机试探赵安与赵宏是否已经知道实情。” “你是说,赵安随我们去护国寺,是想看看琳儿他们是不是为赵宥祈福?”苏玉妍这才恍然大悟。 “是。”沈珂低声说道。“他对此事竟然重视到这种地步,也就说明他已经赵宥连续几天没有出朝理政生出疑心,倘然得到进一步证实,说不定他就会与赵宏联手……当然,也不排除他自己单独行动。” “你是说,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苏玉妍看着沈珂紧皱的眉峰,心里顿时生出不安。 “那也未必。”沈珂正色道,“我们不过是出于防患于未然之心,想着占到先机,总比到时候受制于人要好些。” “那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办?”苏玉妍情不自禁地问道。虽说她秉着从不过问朝政之事的原则,但沈珂平素里也并没有瞒她,因此在此非常时刻,她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 “从赵安对琳儿下手的事情来看,他并没有心急到对赵宥下手的地步。”沈珂牵了苏玉妍的手,在软榻上坐了,这才缓缓说道,“我想他之所以对琳儿下手,也是想坏了琳儿的名声然后娶她为妻,他娶了琳儿,我们沈家也就成了他的外家,等他与赵宥发生争斗的时候,我们也只能处于中立了,这于他,自然是好处多多。” ------------ 245、拜访(上) “赵安本想着从沈琳这里下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潘道石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如今,他一定会另想办法了。”沈珂沉声说道。“唯今之计,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赵宥的病,竟有性命之忧了么?”苏玉妍一想到梁惠君,顿时心情就郁结起来。倘然赵宥死了,梁惠君岂不是就得做一辈子寡妇?若赵宥只是个王侯也罢了,偏生是个皇帝,梁惠君堂堂皇帝遗孀,还是国母,又怎么可能再嫁他人?她这么年轻,还不满二十,这下半生又将会在怎样的孤寂与寂寞中度过?孤寂与寂寞也就罢了,若新君上位,只怕她连性命也保不住。倒不是苏玉妍不为赵宥担心,而是梁惠君在她心中地位自然要远甚于赵宥,两相比较,她自然偏向梁惠君了。 “祖父已经请得潘先生出山,于赵宥的病,他虽说只有五成把握,不过他素有医隐之称,为人谦逊,所以他说的五成,必有七八成左右。”沈珂语音一低,“潘先生说,至多半月左右就能看出起色了。” “这就好。”苏玉妍不禁松了口气。“希望上天保佑赵宥能否极泰来,与惠君一道携手共渡难关。”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宥儿吉人天相,必能得上天佑之。”沈珂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苏玉妍点了点头,又把在护国寺小花园冯静宜母女夜遇赵安的事说了。 “想不到姨母她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念想来。”沈珂眼里闪过一道暗光,“原本祖父想等过了这非常时期再为静宜表妹拣一户好人家,如今倒好,她竟生生送上门去……” 听出沈珂语中的失望,苏玉妍也觉得心里有些不舒畅,“人各有志,你也不必过于挂怀。” “嗯。”沈珂沉着脸道。“赵安说十日之后就来府里商议婚期?” “是。”苏玉妍道。这纳妾,不比娶妻,用不上三媒六聘,只需双方议定吉日,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府去即可。赵安说亲自过来议亲,只怕还是看在定远侯的面子上,要不然,以他的身份,只需派个管事过来说一声便是了。 沈珂的脸色更沉,许久也没有说话。过了好半晌。才慢慢站起身来,“你在路上颠簸了半日,且歇歇……我去祖父那里说说话儿。” 苏玉妍知他必是跟定远侯府商议冯静宜的亲事。当下也不多说,点头应承。 待沈珂去了,她便和衣倚在床上,却半分睡意也没有。 难怪这些天定远侯祖孙早出晚归,却原来竟是出了这等大事!这府里。只怕除了他祖孙三人,再无一人知情,就连沈琳沈顼两人天天出入宫中,都对赵宥患病的事一无所知,可见瞒得紧了。 想到冯静宜即将嫁入穆王府为妾,她心里就生出一阵失落。虽然她与冯静宜没有什么情谊。可毕竟也是同龄女子,与人做妾的处境,自是不言而喻的。以冯静宜那样的性子,未必能受得了别人的闲气,那么她将来的日子,就必定十分难过。但她明知道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林姨母的安排。可见她完全没有想过自身的幸福,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想给冯家谋一个好出路而已。 苏玉妍心里想着,不禁轻叹出声,更为冯静宜可惜。想当初,她的生母宋德诗也曾想着为她谋一门好亲事,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顺遂女儿的心愿,而冯静宜,却摊上了林姨母这样一个心狠的母亲。 这样的女子,不仅可悲,也甚是可怜,更为可叹! 她靠在床上,心思百转,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月上西窗。 想着昨夜几乎一夜未眠,今天稍一放松,竟睡了一个下午,连饭也没吃,苏玉妍不禁苦笑一声,正要张口叫人,就听门帘哗啦一声掀开,沈珂大步走了进来,看见她坐起身来,便笑道,“你醒了?可觉得饿了?我即刻就让人摆饭。” 苏玉妍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原想着寐一寐,没料到竟睡沉了。” “我见你睡得香,也不忍叫你起床吃饭。”沈珂微微一笑,遂扬声叫了双珠去备晚饭。 双珠答应着去了,沈珂便拿起床头衣挂上的棉袄,亲自侍候苏玉妍穿衣。苏玉妍伸着双臂穿好棉衣,这才叫了小丫头送热水进来洗漱。 少时双珠提了食匣进来,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来,苏玉妍便让沈珂。沈珂笑道,“我吃过了,你且慢慢吃吧!”便坐在她对面看她吃饭。 一时饭罢,苏玉妍便问起冯静宜的事来。 沈珂沉吟道,“我与祖父说了,须得让赵安以贵妾之礼迎冯表妹进门,这样一来,也不至于太委屈了她。” 贵妾也是妾,虽然比普通妾室高了一等,但与正妻,依然有着云泥之别。不过事已至此,就算苏玉妍心中有再多遗憾,却也于事无补,也只能因沈珂他们全力为冯静宜谋划而感到高兴,当下便也不好多说什么,问了几句,就道,“也就有这样了……” 双珠收了残羹,夫妻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苏玉妍忽想起林采莲说要前来拜访的事,便向沈珂道,“修哥儿夫妇说等我们从护国寺回来就过来串串门,这两天正好得闲,要不,我明儿个就差人去请他们过来?” 沈珂欣然笑道,“那敢情好,我休沐三日,明日在家,也正好陪陪客人。” 夫妻两人说到半夜,才熄灯睡觉。 次日,起了风,一向蔚蓝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冷冷的北风夹着细细的雨丝打在人脸上,竟令人顿生寒冬复来之感。 春寒料峭,说的就是这样的天气吧!苏玉妍披着白狐斗篷,在去思定堂给宋德书晨昏定省的时候,抚着被呼呼的北风吹得冰冷的脸颊,暗自想着。 宋德书显然并不知道宫中风云变幻,脸上还带着因为沈琳沈顼出宫为沈玮祈福的骄傲的微笑,态度也愈发比往日更为和蔼可亲,用少有的柔和的语气跟苏玉妍聊起了家长里短。 关于冯静宜即将被穆王纳为妾室的事,宋德书早在昨天就已经知道,虽然她心里有些不屑,但因为林姨母到底是沈珂的嫡亲姨母,因此她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往日的客套与亲热,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冯静宜即将与人为妾的事而看轻了林姨母。 而林姨母,端坐在宋德书的下首,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尽管宋德书什么也没说,可她惯会察言观色,又哪里不知道宋德书心里存着鄙夷?若眼前是自己嫡亲的姐妹,她心里的苦水自会倾泻而出的,只可惜,眼前这位被自己称作妹妹的,实际上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想着女儿这两天形容消瘦,她心里就更不好受了,甚至突然对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在护国寺里那送羊入虎口的举动。只是,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卖,她便是悔了,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 苏玉妍与宋德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眼角的余光瞟到林姨母那坐立难安的样子,便借口说要回屋看梦姐儿起身告辞。 林姨母就趁机站起身来,向她笑道,“我也过去瞧瞧梦姐儿吧!这孩子,怪惹人疼的。”遂向宋德书告辞,携了苏玉妍的手出来。 出了思定堂,林姨母的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 苏玉妍见了,就语重心长地小声说道,“姨母,梦姐儿挺好的,你还是回屋陪陪静宜吧……也省得她一个呆在屋里胡思乱想的。” 林姨母听着,脸色便又白了几分,好半晌,才喃喃说道,“都是我,害了她……” 这话叫人听着可不太好,苏玉妍忙道,“这都是命,也怨不得姨母……回头我再来瞧她……”说罢,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林姨母便顿住脚,脸色微滞,旋即道,“好……” 苏玉妍便命她的丫头扶了她回去。 林姨母显得有些木然,任那丫头扶着走了。 苏玉妍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处,这才转身往兰亭居而来。未及院门,就听身后有个婆子叫道,“少夫人,苏少夫人来了!” “是么?”苏玉妍脸上绽开一丝欢颜,“她在哪里,快请进来!” “已经请进来了,快到二门上了。”那婆子笑道。 苏玉妍唇角一扬,向二门瞧去,就见那月亮门洞里走来娉娉袅袅走来一个面貌清丽的盛装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定眼一看,正是林采莲。她忙迎上几步,笑道,“采莲来了?” 林采莲在送上拜帖后就应邀径直入内,并没有在府门外等候,也没有遭到冷眼,因此她便知道自己的夫姐在定远侯府还是极得人心的,故而她心情也十分愉悦,一路大步而来,见府里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不由得更对这个平素里打扮并不张扬的夫姐多出几分赞许。此刻远远看见夫姐披着银狐斗篷站在花园的甬道上,精致的眉目隐隐含笑,裙裾随风飞扬,俨然天上的仙女降临凡间,煞是好看。 ------------ 246、拜访(下) “姐姐。”林采莲迈着小碎步,施施然走上前来,唇角含笑,敛首为礼。 “怎么不见玉修?”苏玉妍伸手扶住林采莲的胳膊,笑问。 “他已经与姐夫见了面,两人正在外头说话呢!”林采莲笑得眉眼弯弯。 “那咱们也进屋说话吧!”苏玉妍笑微微地挽起她的胳膊。 “嗯。”林采莲含笑点头。 二人遂径直往兰亭居而来。 林采莲虽是初次来到定远侯府,乍见府邸里陈设装饰无一不是精致华贵,倒也面容平静,并没有露出丝毫异样之态。苏玉妍暗暗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禁十分满意。 进屋坐定,双珠便沏了热茶上来,两个小丫头也抬了炭盆进来,秋蕙把门帘放下,顿时将外头的阴冷隔绝在外。 “我原本想着与父亲他老人家一道来的,可他说前几日才见了姐姐,就不来了,这么冷的天,呆在屋里烤烤火也不错。”林采莲喝了口热茶,笑道,“姨娘也是个知冷知热的,父亲还未起床时就已经着人烧了炭盆放进屋里,说是天气突变怕他老人家着凉。” 听这话里话外,都是让她放心的意思。苏玉妍不禁笑道,“如今有了你,他们爷儿俩个,我就再不用担心了。” 难道说,以前便有丰姨娘操持着,她也不能放心?林采莲心里暗忖,笑了笑,朝门窗处扫了正好,又道,“姐姐前几日去护国寺,是为梦姐儿祈福吧?” “是啊!”苏玉妍笑道,“梦姐儿自打出生以来,不说三灾八难,也时常病病磕磕的。正好沈琳沈顼从宫里回来也去护国寺,我便也一道去了。”她虽不信迷信,但总归还是盼着上天眷顾梦姐儿,所以还是如寻常女子一样为梦姐儿祈求福祉。 “听说……”林采莲说了两个字,欲言又止。 “……”苏玉妍顿时抬眸看她,露出疑惑的眼神。 “听说,你们在寺里,遇到了一些事?”林采莲的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随之落在她身旁的炭盆里烧得正旺的银霜炭上。 这个消息并不曾外泄,也不知林采莲是从哪里知道的。但她不是外人。这事儿,也用不着瞒她了。苏玉妍打定主意,便道。“是啊,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听到“不愉快”三个字,林采莲唇角一弯,勾出一抹冷笑,“可是遇到赵安那厮了?” 她竟知道得这么详细了!苏玉妍心里微惊。不免露出几分狐疑,“正是。” 见苏玉妍并不向自己询问,林采莲就笑道,“果然又是那厮!” 她这么一说,苏玉妍就更觉奇怪了,当下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话怎么说?” “当初,我不是在上护国寺的路上被歹人劫持么?这歹人。就是赵安这厮!”林采莲咬牙说道,眼里迸出一丝冷意。 “什么?!”苏玉妍顿时大惊。这事儿,从来也没听沈珂他们提起过,难道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了?想到那次沈珂跟她说,出主意掳走林采莲的人是沈松年。她心里更是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来。赵安与沈松年之间,难道竟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是协议? “当时我被掳上马车,被蒙了双眼,虽然看不清外头的情形,却能听见他们说话。”林采莲面如寒霜,低声说道,“他们给我喂了药,想是致我昏睡不醒的,却不料我在醒来后,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话,并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人以穆王相称。” 是不是赵安令人掳走林采莲,这个事,还当真不好说。沈珂先前派暗卫四处排查,查到沈松年行迹可疑。若说沈松年与林姨母关系匪浅,为了冯静宜做出这等失常之举倒也能够理解,可这赵安,与林采莲八竿子也打不着,又为什么要派人劫持她呢?苏玉妍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人叫穆王的声音,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倘若再次听到,一定能辨出此人。”林采莲顿了顿,又缓缓说道,“这件事,除了我父亲,便是玉修,我也不曾对他说过。” 连丈夫苏玉修也不曾透露,此刻却特意说过她听?苏玉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由得定眼看向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但见她眸光冷清,神情从容,并没有露出什么歇斯底里的异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这件事,原是你受了委屈,便是不对玉修说,也不打紧。” “这件事,我原本打算永远不再提及的。”林采莲喃喃说道,“可是,前天我从父亲那里得知赵安又去了护国寺,还想对沈琳下手,我便想着这件事,不能再瞒着你们了。” 此时此刻,苏玉妍心里的震惊,几乎找不到一个相宜的词来形容了。赵安去护国寺,行踪想也隐秘,若不是有心,应该不会留意,特别是他想对沈琳下手的事,除了赵安的心腹,这世间,又会有几人知晓?当然,定远侯府的人是个例外,因为他们与赵安,处在对立面,时刻派人监视着,又在穆王府安插了眼线,能得到这样的消息,实属正常。可林家乃世代书香门弟,素来以清贵著称,林学士又是个性格迂腐的酸儒,却是从何处得到如此隐秘的消息?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咳一声,扬声叫道,“双珠!” 片刻,有脚步声传来,双珠出现在门口,问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在院门外站着,有人过来,记得高声叫我。”苏玉妍沉声说道。 双珠心中一凛,当下应声而去。这样的吩咐,自苏玉妍进了定远侯府,几乎还不曾有过,此时此刻,她与那位苏家少夫人,又说了什么呢? “你是说,你被赵安派人掳走的事,定远侯与沈珂他们,并不知晓?”苏玉妍望着面前姣好的面容,低声问道。想起林家乃累世书香,当初林学士派人向苏玉修提及亲事时,她就觉得苏家有些高攀了,如今看来,还真是高攀了,林学士这样深藏不露的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会对书呆子苏玉修青眼相加?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嫁到定远侯府将来能做沈家女主人的嫡姐?她这么忖着,心里就微微一沉。如果真如此,这桩历经波折的姻缘,也算是到头了。 “我不知老侯爷他们知不知晓,但此事,我只跟父亲一人说起,父亲说,此事绝对不能外泄,所以我想,若没有特殊原因,他应该不会透露出去。”林采莲回望着苏玉妍,面容平静,显得十分坦然。 苏玉妍点了点头。是的,若没有特殊原因,林学士应该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的,但是,若有特殊原因呢?眼下,赵宥突然病重,两位王爷表面平静,暗地里却虎视眈眈,谁又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林学士既主动与苏家联姻,想来应该是站在定远侯这一边的,定远侯是赵宥的曾外祖父,那他也就是站在赵宥这一边的了。 “你来之前,可有见过你父亲?” 苏玉妍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采莲,缓缓问道。 “没有。不过,在回门之日,父亲跟我说,让我随你们一道去护国寺。”林采莲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得知了赵安也曾去护国寺的事,便想着父亲想是早料到会有此事,让我一同前往就是要我提醒沈琳妹妹注意的。” 这个林学士,到底是什么来头?苏玉妍想着林学士那张清瘦面孔,一时颇为惊诧。“他,还说了什么?” “后来听下人说定远侯府合府女眷全去了护国寺祈福,他便回了书房,并不曾再说什么。”林采莲道。她的父亲是什么,她虽不完全知道,却也隐隐能猜到一些。打小开始,府里时常会有些文人墨客夜半拜访,初时她还为父亲的好客而抱怨,后来渐渐长大,便知道这不是父亲笼络人的手段,再后来,有一次无意中见到父亲舞剑,才知道他竟是个会武功的人,便觉得父亲越来越令她看不懂了,直到遇到了护国寺遭劫的事,父亲沉着冷静地处理,暗自派人调查,又着人去苏家退婚,一改他平日里的迂腐与软弱,适时挽回了这段姻缘,她这才觉得,他的书呆子一样的父亲,并不是世人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今日来此,是特意把此事相告于我的吧?”苏玉妍忽抬起头,定定地盯着林采莲。“你把此事泄露于我,就不怕你父亲责怪?” 望着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夫姐,林采莲倒也没有露出胆怯之色,只微微垂了眼睑,低声说道,“既然我父亲在我回门之时便有意让我随你们去护国寺,我想,便是我把此事告知于你,他老人家也必不会责怪。” 苏玉妍把目光移到自己茶碗上,良久,才徐徐说道,“我心中有诸多不解,甚感疑惑,此时问你,想也不能释然,不如改日与沈珂亲自登门去拜访林大人,以解心中困扰。”这件事,兴许唯有与林学士面对面相谈才能说得清楚了。 见成功地约见了苏玉妍夫妇,林采莲也甚是高兴,当下便道,“如此甚好。我心中也有诸多谜团,却不敢向父亲问起,姐姐若去,我必一同前往。” ------------ 247、释疑(上) 思定堂的沈琳得知苏家少夫人林采莲到了,赶过来相陪,以尽地主之谊。双珠远远看到沈琳过来,忙扬声叫道,“三小姐来了,少夫人正跟苏家少夫人在屋里说话呢,快请进吧!” 屋里两人听见双珠的声音,便就此打住。 双珠打起门帘,沈琳含笑进屋。 林采莲看着一身盛装将容色衬到极致的沈琳,由衷地夸赞道,“沈妹妹真是殊色雪容,让人见之忘俗!” 沈琳想是得惯昌宁贵妇人的夸赞,也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林姐姐谬赞了,你素有昌宁第一才女之称,今日一见,才是当真的见之忘俗!” 寒喧了一阵,苏玉妍便吩咐摆饭。 因苏玉修夫妇算不得外人,午饭便摆在兰亭居里。自然,因来了客人,苏玉妍便让双珠去请了宋德书和林姨母母女。林姨母母女二人心虚,便让银香推说她们尚在午睡,而宋德书正逢上吃素,也就不来,沈珂兄弟便携了苏玉修到兰亭居来,席间因无外人,气氛倒也十分融洽,沈珂与苏玉修甚至还喝了两杯薄酒。 一时饭毕,苏玉修便起身告辞。 而林采莲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想再多作停留。 苏玉妍见挽留不住,便与沈珂两人亲自送出府门。 沈琳沈顼也跟在他们身后,返来的路上,沈琳不禁笑道,“苏家哥与林姐姐,倒真是郎才女貌的天生一对!” “是啊!”苏玉妍也心生感概,“他们,也算是历经波折,苦尽甘来。” 沈琳自是想到了林采莲遭劫一事,旋即笑道,“历经了这样的波折。他们最终还是结成夫妻,可见这是桩难得的良缘!” 沈珂也笑道,“他们俩个,倒有些像我跟你大嫂。” 苏玉妍睨了他一眼,含笑不语。 沈琳不禁俏皮地笑道,“大哥与大嫂,便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苏玉妍忍不住笑了,“你呀,几时也学会这些甜言蜜语了!” 沈琳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可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说罢又转向沈珂,“大哥。你说对吧?” 沈珂微微一笑,正色道,“对,你说得极是。” 苏玉妍白了沈珂一眼,本欲打着沈琳大步走开。忽想起刚才林采莲说的那些话,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来,遂拍着沈琳的手背,道,“冯表姐一个呆在屋里也怪闷的,你要不要去跟她说说话儿?” 沈琳便笑道。“也好,我去陪冯表姐说话,也好让大哥陪大嫂说话。”说着。冲苏玉妍眨了眨眼,便飞也似地跑了。 她这一跑,沈顼自不便再跟在沈珂夫妇身后,也就借口要去读书,大步往怀远堂的书房去了。 姐弟二人一走。沈珂便望着苏玉妍笑道,“你……不会是真的要我陪着你说话吧?” 苏玉妍嗔道。“怎么?你难道不愿意?” 沈珂忙伸手搂住她的细腰,俯在她耳垂边,嘻皮笑脸地说道,“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好不容易休沐在家,自是求都求不到的,又怎么会放弃与夫人亲近的良机?” 苏玉妍伸手啪地打在他的胳膊上,正色道,“我有话要问你。” 见了她沉凝的面色,沈珂这才直起腰身,笑道,“夫人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玉妍也不再说,只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兰亭居里拖。 沈珂含笑,任她拉着,一路大步往兰亭居里而来。 一进屋,苏玉妍便关上房门,拉了沈珂在椅子上坐下,正色道,“今天玉修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沈珂显然料不到苏玉妍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之后,便笑道,“不过是跟我说些翰林院历任翰林院士的事迹……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苏玉妍看着沈珂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生出一丝薄怒,“还是你打定主意想要瞒我到底?” “是不是你弟妹过来跟你说了什么?”沈珂心里一忖,旋即笑道。 苏玉妍不答,“你且先回答我。” 沈珂不禁叹了口气,作无奈状,“除了先前琳儿的那一件事,我敢发誓,决不敢对你有半分欺瞒。” 听沈珂这么说,苏玉妍便也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便在沈珂对面坐下,缓缓说道,“方才,采莲跟我说了一件事,令我心里十分不安。” 沈珂倏地抬起眼睑,眸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什么事?” “她说,之前在护国寺掳她的,很可能就是赵安。”苏玉妍回望着沈珂,徐徐说道。 “什么?”沈珂显然料不到苏玉妍竟会说出这句话来,顿时大吃一惊,“她可有凭据?” “她说,歹人给她服了昏睡不醒的药物,因她睡了,他们便没有防备,让她无意中听到了有人叫穆王。”苏玉妍道。 “是么?”沈珂浓眉微皱。就算真有人叫了穆王,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真是穆王下的手,仅凭林采莲一面之词,又怎么能够让人信服?且不说林采莲有没有说实话,就算她说的是实话,也没有旁证可以为她作证。“此事便真是穆王做的,只怕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倒罢了,还有一件,实实让我震惊。”是不是穆王与沈松年串通对林采莲下手的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不过此事已经了了,再追究也意义不大,目前更为紧要的,倒是应该暗地里查一查林学士,毕竟,以他那样清贵的学士身份,竟对皇家秘辛了如指掌,对赵安的一举一动都心明如镜,却不知当初为何没有让自己的女儿避开那桩祸事。 “还有一件?”沈珂不免有些吃惊。单是林采莲说的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十分意外了,没想到竟还有一件比这更令苏玉妍震惊的。 “采莲跟我说,林学士早前就好像已经知道赵安要去护国寺,并打算让采莲与我们一同出行。”苏玉妍缓缓把林采莲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才道,“你说,这个林学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沈珂显然还沉浸在苏玉妍方才所说的一番话里,好半晌才慢慢说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就从他未卜先知赵安之事,这个人,必不简单。” “我已经跟采莲说了,改日与你一起登门拜访林学士。”苏玉妍站起身来,显得有些急躁,“没有与你商议,我便擅自作了这个决定,你不会反对吧?” “你这么说,正合我意。”沈珂笑道,“正好明天有空,择日不如撞日,我即时让人去送拜贴,明天一早就去林府登门拜访。” “此事,要不要跟祖父他老人家说说?”苏玉妍看了看沈珂那满脸平静的笑容。 “这等大事,自是要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沈珂点了点头,“不过,就算林学士有什么不妥,但就林采莲肯主动坦诚相告,她这人,也必不是坏的。”这意思,竟是要把这父女二人撇开。 难道说,沈珂早就知道些什么?苏玉妍心里一沉,旋即笑道,“不管怎样,就冲她特意过来把此事告之于我,心地也的确算不得很坏。” 听苏玉妍这么说,沈珂便又笑道,“你不必多想,林家乃累世书香门第,之前又是主动与修哥儿议亲,便是林学士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也终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再说了,既然弟妹说他之前打算让她过来与你们一道去护国寺,也未必对咱们没有维护之心。” “你说的甚是。”苏玉妍是关心则乱,此时听沈珂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天下父母心,想必林学士也不会拿亲生女儿的幸福作饵吧!”虽是疑问句,却是用感叹的口气说的,也没有要沈珂回答的意思。 沈珂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抬眸看着她,笑道,“虎毒不食子,这是至理名言。林学士这人我虽与其没有深交,却也知他平素里极是刚正不阿,性格又迂腐正统,想必不至于对我们不利。” 苏玉妍便道,“但愿如此吧!”虎父无犬女,林采莲想必也是个心思慎密的,居然连苏玉修都瞒了,却又专程跑到定远侯府说给苏玉妍听,谁知道她具的什么心思? 沈珂便松开苏玉妍,站起身来,扬声唤了双珠进来,让她着人去林府送拜贴。 待双珠应声下去,苏玉妍忽感不安,“咱们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们把手都伸到琳儿身上了,我们还怕打草惊蛇?”沈珂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如今这种非常时期,我们须得占尽先机,步步为营,才能化险为夷了。” “当真就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苏玉妍轻声问道。 “小心行得万年船。”沈珂笑道,“虽然事情未必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但行差一步,就会酿成无法弥补的严重后果,所以,我们更要处处谨慎。这个林学士,我之前就曾对他有过怀疑,此时听你这么一说,就更加证实了我心里的猜测。因此,明日林府之行,势必为之。” ------------ 248、释疑(下) 夫妻二人议定,已是黄昏时分。因心中有事,吃过晚饭,他们便早早安歇了。夜里苏玉妍竟梦见赵宥暴病而亡,不由惊出一冷汗,噩梦醒来,兀自浑身颤抖,伸手抚了一把额上的冰凉,便再无睡意。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披衣而起,沈珂也睁开眼来,瞅见她恍惚的神情,不禁笑道,“怎么,昨夜睡得不好么?” “我昨夜,做了个噩梦。”苏玉妍便将梦中的情形说与他听。 沈珂听了,忽绽颜一笑,“好,好,这便是吉兆。” 苏玉妍也曾听人说梦境恰与现实相反,若梦见人死,此人必定康泰,当下也就舒了口气,“听你这么说,我便松了口气,是吉兆就好,是吉兆就好。” 夫妻两人梳洗,用过早饭,便乘上马车前往林府。梧桐巷里居住的多是文人清客之流,与定远侯府虽只有街之隔,却有着与那里截然不同的清静与安宁。 此次已是苏玉妍第三次前来林府拜访,前两次皆是因为苏玉修的亲事之故,这一次,却是因为沈琳。看着林府大门前静静挺立的两尊石狮,想着沈珂昨天跟她说的那些话,慢慢地,她的心竟平静下来。 林学士昨天接到拜贴,今日自是在家静候。门房得了自家主人的吩咐,也没有进去通报,径直让马车从侧门驶入。 才下得车来,就听一阵朗朗大笑由远近及,苏玉妍抬头望去,却是林学士大步而来,林夫人也面带笑容地跟在他的身后。 “沈指挥可是贵客呀……里边请,里边请。”林学士十分热情地微微躬身,客气地请沈珂入内。 林夫人也笑微微地上前来挽起苏玉妍的胳膊,笑道。“亲家姐姐也是难得的稀客……”又向丈夫道,“我领亲家姐姐去内院说说话儿去了……” 林学士朝苏玉妍颔首为礼,这才向林夫人道,“你着人去请采莲回来陪陪亲家姐姐吧!” 林夫人便笑着应了,亲热地挽住苏玉妍的手往内院而去。 一进屋,她便打发小丫头去请林采莲。 苏玉妍想着林采莲昨天的一言一行,念及林学士夫妇方才所言所为,心里的那团乱麻似乎冒出一个头绪,转念间,就听林夫人笑道。“亲家姐姐,快请炕上来坐。” 苏玉妍含笑上了炕,顿感暖意从身上升起。这才知道屋里是烧了地龙的,心道这林家看起来简朴,却原来还是十分讲究的。 几句寒喧过后,林夫人便道,“听说亲家姐姐前阵子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梦姐儿她……可好些了?” “多谢亲家太太记挂,梦姐儿这阵子身体好了许多。”苏玉妍见林夫人开言便提起护国寺,心里顿时琢磨开了,寻思着这林夫人下一句要说什么。 这时,大丫头捧上茶来,林夫人让了苏玉妍。自己也接了一杯在手,这才笑道,“好些了就好……这孩子太小。自然娇贵些,等年纪再大些,天气再转暖些,她身体底子好了,自然就不会再生病了。” 苏玉妍笑着应付道。“亲家太太说的是。” 话音才落,就听屋外小丫头笑道。“大小姐!”原来是林采莲回来了。 林夫人忙站起身来,正要出屋,林采莲已经掀起毡帘进来,瞅见苏玉妍端然坐在炕沿,不禁笑道,“听说姐姐来了,我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正好也趁机蹭一顿饭吃。”最后一句,却是向林夫人说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苏家就少了你一顿吃的?还非要赶着回来蹭一顿饭?没的让亲家姐姐笑话。”林夫人佯嗔道,虽是责怪的话,语气里却充满宠溺,满眼都是笑意,哪里有责怪的意思? “既然知道亲家姐姐在这里,母亲就不要生气了,下回家里来了客人,我不再过来蹭饭便是。”林采莲揽住林夫人的肩膀,嘻皮笑脸地说道。 这种母慈女孝的情形,让苏玉妍看了,自然心生感概,想着自己与宋德书母女这么多年,竟没有一刻似林家母女这般亲热无间,不由得暗叹一声。 因苏玉妍在这里,又是稀客,还是因为赵安之事特意过来的,林采莲自然会郑重待之,因此几句寒喧之后,她便拉着苏玉妍要往前院去看父亲。 林夫人平日里想也十分娇惯女儿,并没有出言阻拦,只朝苏玉妍笑道,“亲家姐姐,你看看,她在家就是这样的性子,如今嫁了人,竟还是这样不知道收敛,日后只怕是做了母亲,也还是这样的性子……也亏得嫁的是修儿这样好性子的丈夫,否则……” 还没说完,林采莲就打断她的话头,“娘,您老人家就事论事,怎么说到玉修身上去了?姐姐,走,我们不听她啰嗦了,我们去前院听父亲说些奇闻逸事去!”说着朝苏玉妍一呶嘴。 苏玉妍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当下便也笑着站起身来,道,“既如此,我们就一道过去吧!” 林夫人却道,“我家老爷子那几个陈年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我都听了这些年了,有什么好听的?你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这话正是自中林采莲下怀,她嘻嘻一笑,旋即拉起苏玉妍就往外走。 苏玉妍也就任她拉着,含笑出屋。 林府是栋三进院落,三间正房外带左右各三间厢房,青砖黑瓦,倒也十分齐整,一路行来,只遇见一个在甬道上扫着落叶的仆妇,并不见什么闲散下人。 林采莲似是变了个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的却是苏玉修今早出门的闹的小笑话,虽是笑话,语气里却并不带戏谑之意,满眼都是笑意,反显出一番小儿女情意来。 苏玉妍看在眼里,不禁放宽了心。如此看来,林采莲对玉修,竟是用情不浅。 两人到了前院正厅,就见屋宇下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畅言堂”三个大字,她微微一怔,随即与林采莲缓步入内。 林采莲左右一瞅,便道,“……他们必在书房。”说罢便拉着苏玉妍往左边的偏房走去。 果然,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有浅浅的说话声,虽听不清说的什么,却也能辨清是沈珂的声音。廊下站着一个青年小厮,见她们过来,便朝屋里说了句什么,又转身向二人拱手为礼。 “果然在这里。”林采莲紧走几步,上前伸手轻叩房门,嘴里同时叫道,“父亲!父亲!” 里面的人应声而起,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林学士含笑出现在门口,看见林采莲与苏玉妍二人并肩而立,当即笑道,“采莲回来了?”又向苏玉妍道,“亲家姐姐,快请屋里坐。” 书房很大,与定远侯府的书房不相上下,整整齐齐摆着五排书橱,各色书籍将这五排书橱塞得满满的,竟没有一丝空闲处。看起来,这位林学士,也是个爱书之人。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向林学士微笑颔首,与林采莲一前一后迈步进屋,挨着沈珂的下首坐下,而林学士则顺手掩上了房门。 林采莲进屋之后,想是因为沈珂在内,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少,露出端然之色,缓缓上前跟沈珂见了礼,这才慢慢在林学士的右侧下首坐下,并不再开口说话。 不等苏玉妍开口,林学士已然笑道,“采莲,你来跟你沈大哥他们说说你旧年去护国寺遇到的那件事。” 林采莲虽然早知道父亲让人叫她过来必定有事,此时也就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之色,当下垂了眼睑,轻声说道,“我已经跟玉妍姐姐说了。” 苏玉妍眸光流转,顿时向沈珂瞟去,却见他也正转眸朝自己看来,并轻轻点了点头,显然已经跟林学士把话说开了,当下便正色道,“若不是采莲跟我们说,我们决计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林大人却是消息灵通得很……”这话虽含褒奖之意,却又暗含林学士没有在她们上山之前及时通知她们注意的意思。当然,林学士有选择隐瞒消息的自由,她也没有权利苛求世人都能做到公正不阿,还能大胆挑战权贵,林学士有透露消息的心意,就说明这人良心未泯。 林学士脸上的笑容就微微一黯,旋即挑了挑眉,“亲家姐姐过誉了……这消息,我也是无意中听来的,并不知能不能全信,故此,也不敢惊扰府上女眷。” 当真如此么?苏玉妍自是将信将疑。 就听沈珂朗声说道,“林大人的话,我深信不疑。”略顿了顿,又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能否答应?” 林学士爽快地笑道,“沈指挥使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只要我能做到,决不会有所推辞。” “我想问问大人,您是如何得知赵安会再次入寺欲图不轨的?”沈珂目光灼灼地望着林学士。 林学士似乎早料到沈珂会问出这个问题,当下长眉微挑,轻咳一声,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缓缓一放,就徐徐开口。 ------------ 249、旧识(上) “自那日静宜回来跟我说了她在被劫持途中的种种,我便开始留意穆王了。”林学士缓缓说道,“我们林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可我曾祖,年少时也曾有‘江湖第一侠客’之称,他的弟子遍布江湖,恰巧有一位轻功独步天下的弟子是我的旧识,故此我便求了他,让他去跟踪穆王,这才无意中得知穆王即将前往护国寺的消息。” 说到这里,算是把消息的来源说清楚了。 纵然沈珂与苏玉妍对这个消息的来源有所怀疑,但林家曾祖曾经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侠客却是确凿的事实,他门下弟子众多,能人异士自不在少数,能进入穆王府探听消息,也并不出奇。 沈珂与苏玉妍对望一眼,旋即问道,“林大人果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真是失敬了。” 林学士唇角含笑,“沈指挥使无须如此客套。放在以前,此事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知晓的,但如今,你我既为儿女亲家,从此以后便不是外人,一切荣辱,皆息息相关,此等大事,自不敢相瞒。” 沈珂对林学士的话虽不全信,但也知道他说的实情。林、苏、沈三家如今已经成为三角鼎立的儿女亲家关系,自然荣辱与共。他望着林学士清瘦的脸颊,遂又问道,“不知林大人对穆王入寺欲对我家三妹下手之事怎么看?” “老夫愚钝,也猜不透穆王的真正意图,但揣其用心,想来觊觎沈三小姐的美貌想用不正当的手段据她为已有的可能为最大。”林学士收起脸上的微笑,正色说道,“沈三小姐才貌双全,背后又有定远侯这样的权高位重的人支持,若能娶她为妻。穆王自然如虎添翼,莫说如今拥兵驻扎边关的惠王,便是与当今圣上也可以一争高下了。” 他这话说得凛然,坐在他下首的林采莲不由得神情一滞。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若有一个字的风声透露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沈珂与苏玉妍却依然面目端然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因为林学士的猜测而生出异样,因为林学士的推测与他们所想的,竟然不谋而合,当然。他们也觉得他的推测不无道理。沈珂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林学士,肃然说道,“若大人的揣测被印证。那这穆王用心之险恶,就真是让人不敢苟同了。” “好在沈三小姐也是个大福之人,此次护国寺之行有惊无险,我也就放心了。”林学士诚恳地说道。“只不过,亲家姐姐的那位表妹。竟被祸及,遭了鱼池之殃,真是可惜。” 苏玉妍也就露出遗憾的表情来,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附和。就算林姨母有意把女儿推入火炕,她也不想让这件事闹得人人皆知。毕竟。在外人看来,冯静宜对嫁入穆王府为妾,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修来的福分。就是在林学士这个知情人来看,也多是对冯静宜存着同情的态度,这样,对冯静宜的名声也不会有损。 沈珂又道,“穆王此计失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着?”却是对林学士问的。 林学士沉吟片刻,遂道。“这个,我会请人留意,一有消息,必知会于你。” 看来,林学士还有所保留。沈珂想着此刻与他暂时是处于同一战线,便也没有继续强求,只笑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林学士朝林采莲看了一眼,道,“采莲,这屋里没有火炉,你领亲家姐姐去你母亲屋里吧,我还有话要跟沈指挥使说。” 林采莲当即站起身来。 苏玉妍便也应声站起,微微躬身朝林学士福了福,遂拉了她的手,打起毡帘,缓缓迈步出屋。 青年小厮依旧站在离房门十米左右的地方,一动不动,神情专注地望着房门,见她们出来,忙大步上前,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采莲自知这个小厮是特意为父亲和沈珂守门的,当下摇了摇头,拉着苏玉妍往她母亲房里而去。 到了林夫人屋里,屋里暖烘烘的,温暖如春,与寒气沁人的屋外浑然不同。林夫人正与仆妇说着什么,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抬眼看到她们进来,就笑道,“我就知道,老爷素来的高谈阔论你们也听不惯……还不快来暖和暖和?” 待到林采莲在她身边坐下,她伸手握了握女儿的手,惊道,“这么凉?!赶紧取个手炉来暖暖。”一边让人去备两个手炉来。 林采莲又恢复了天真活泼的模样,偎在母亲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林夫人虽不是十分健谈,但也不至于冷场,又因林采莲时不时插话打诨,气氛倒也愉快轻松。 当小丫头把手炉捧过来送到苏玉妍手里,她便笑道,“夫人如此客气,下回我可不敢轻易来了。” “亲家姐姐,你也别太客气。我呀,一年老头,总是病病痨痨的,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走了……”林夫人却认真地说道,“亲家姐姐,我只有采莲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有什么对方做的不好,还请你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才是。” 若不是因为出了被歹人劫持的事,以林采莲的身份,与苏玉修自是十分相配的,甚至在某些世故之人看来,苏家还高攀了。但此一时彼一时,一个未出阁的小姐遇到了那样的难堪的事,就仿佛一块白玉有了小小的瑕疵,夫家没有嫌弃仍坚持娶进家门,已经是十分仁厚的了。故此,林夫人才会有那样的担心。不过从三日回门那天看到女儿满面笑容似乎十分幸福,她这才微微心安。但小夫妻新婚时蜜里调油,却不知那素有书痴之称的苏慎会不会因此事而为难女儿,所以,她便故意在此把话说明,也是取警示之意。 这时,偎在林夫人怀里的林采莲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里泪光闪烁,泫然欲泣,也不知是因为想起了母亲的病,还是因为在苏家受到了苛责。 听林夫人话里的意思,竟担心苏慎父子会苛刻她女儿似的。苏玉妍忙笑着安慰她,“亲家太太红光满面,一看就是个祝寿绵长的,怎么就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了?我就玉修一个兄弟,也就采莲一个弟媳妇,我这心里,一直就把采莲当成自己的亲妹子看待的。再说了,采莲温柔端方,行事谨慎,我们苏家得了这么好的女主人,我父亲与玉修都欢喜得不得了,又哪里敢薄待于她?”说罢,又伸手握了林采莲的手,轻声道,“采莲,你母亲怕是不肯信我的话,你就自己说吧!” 林采莲这才收了泪,哽咽说道,“娘……您老人家就放心吧!玉修当时肯承应娶我进门,那就决不会有嫌弃我的意思,公公大人对我也十分和蔼可亲,视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您就别多想了,只安安地养着自己的病体就好,也省得女儿时时记挂。” 听她这么一说,林夫人不禁抚着女儿的手,轻叹道,“你既这样说,那我也就放心了。”略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别倚着玉修与公公大人疼爱你,你就像在家里那样时常耍那些小性子……” 一语未了,林采莲就破涕为笑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娘……我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这些事情,未出阁时您就把我耳朵说得都起了茧子,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就不能说点别的?” 林夫人便也笑了,抚着林采莲的后背,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虽然你已经出了阁,但在娘的心里,你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啊!” 此话一出,苏玉妍也是感概万千。 这时,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小丫头过来请客人去饭厅用饭。 林夫人就笑着站起身来,携了林采莲与苏玉妍的手前去吃饭。 饭菜十分丰盛,与定远侯府过年过节时家宴有过之而不及,就这一点来看,林家对沈珂夫妇,也是十分盛情的。当然,以苏玉妍的揣测来看,一则因林夫人的确存了笼络她这位亲家姐姐的之意;二则呢,许是林学士与沈珂两人已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说不定已经达成某种协议,或者某种默契,自然也要郑重款待他们夫妇。 一时饭罢,又小坐了一会,拜访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停留,沈珂便提出告辞。 林学士也并没有十分挽留,只略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亲自送了客人出来。 一上马车,苏玉妍就瞅着沈珂笑道,“这位林大人,果然不简单。” 沈珂也微笑着说,“是啊!今日与他一番畅谈,方知我往日是错看他了。” “你说,林大人真有那么厉害的旧识,能浑进穆王府探听消息么?”苏玉妍轻声问道。 “林家祖上的那位奇人,我之前也曾听祖父说起过,说起来,祖父还与他打过交道呢!只不过,祖父那时候年纪还小,对林大人的曾祖膜拜多于了解。”沈珂正色道,“林大人有没有那么厉害的旧识,我也不敢确定,回头问问祖父,且看他怎么说。” ------------ 250、旧识(下) 其实,就在沈珂夫妇拜访林学士之际,定远侯也没有闲着。他在怀远堂的书房里翻阅着本朝编撰的一本《史林外传》。这本书,写的是历代名人事迹,这其中,就包括了林家的曾祖,人称“江湖第一侠客”的林朝阳。 林朝阳其人,定远侯原是见过的,生得十分威武英挺,颇有侠士风骨。不过那时他年纪尚小,只知林朝阳被人尊称为“天下第一侠客”,做的尽是那些替天行道的大善事,又多是事后不留名被人循迹猜测出来的,因此年幼的他便视之为英雄人物。事实上,这位林朝阳的确也是位值得称道的英雄人物,在他短短四十几年的生命中,几乎将他这代的臭名昭著的恶人除之殆尽,故此扬名整个江湖,受尽世人的尊敬与膜拜。林朝阳三十五岁才成亲,婚后便退隐江湖,从此消声匿迹,不知所踪。 定远侯掩上卷首,陷入沉思。 自他昨夜从沈珂那里得知林学士竟然预先知道赵安的行踪,他就觉得十分震惊。他与林学士虽同朝为臣,却是一文一武,在他的印象里,林学士不过就是个迂腐着有几分开明的中年书生,既没有得到皇帝的青眼,也没有在朝中树敌,基本上属于中立,并没有参加朝中的派系,也正因为他属于中立,门下弟子众多,几乎是桃李满天下,祖上又有那么一位享誉天下的奇人,他反而比朝中那些已经排好队的勋贵权臣们更加引人注目,也成为几种派系中相互争夺的对象,只是苦于他为人执拗,又不喜与人结交,这才让那些想拉拢他的权臣们死了心。不过,因为林家与苏家结了儿女亲家,又因为是林学士主动向苏家提的亲。定远侯便对这个林学士更加另眼相看了。如今看来,他的直觉并没有错,这个林学士,当真不简单。看来,这位林朝阳的后人,以他柔弱的外表,迷惑了世人的心。 书房外沉稳的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定远侯,他抬起头,就看见沈珂挺拔的身姿出现在房门口,他一手挑着毡帘。头一低便迈步进来,笑道,“祖父。这么晚了,怎么没有点灯?” 经沈珂这一说,定远侯才感觉到书房里的昏暗。原来,竟到了黄昏! 沈珂一边命厮儿去点灯,一边在定远侯对面坐下。笑道,“祖父,那个林学士,果然不简单。” “哦?”定远侯坐直身子,望着沈珂,“你倒说说。他是如何不简单?” 沈珂遂把林学士所说复述了一遍,末了笑道,“您看。林学士的话,有几分可信?” 定远侯正了正身子,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桌案上的《史林外传》,好半晌,才缓缓说道。“若他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那么。他的话,就有七分可信了。”也就是,他对林学士的话,也有几分信了。 “以他与苏家的关系来看,应该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沈珂想了想,也道,“他与林夫人一直视独女如掌上明珠,既然他能主动向苏家提亲,想来也不会对我们不利。” “嗯。”定远侯微微点头。“他虽然是个书呆子,却还有几分林家的风骨在,应该不是那种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之辈。”对朝中权贵们的争相示好而不见,独立独行,卓尔不群,颇有几分当初林朝阳的风骨,自是远比那些迂腐不化的书呆子更得他的好感。 这说法与沈珂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自是十分高兴,“祖父所言甚是。”说着也朝那本《史林外传》瞄了眼,笑道,“这本书,我之前也看过,里面说的林朝阳的故事,荡气回肠,当真感人肺腑。” 定远侯伸手合上书卷,盯着卷首“史林外传”几个字出神,良久,才沉声说道,“你即刻着人入宫,把林学士的情况跟你姐姐说一说,也让她多加留意。” “是。”沈珂朗声应道。 “至于他所说的那个轻功独步天下的人,如果我所料不差,定然是林朝阳的关门弟子邵之祈,那人,与我年纪相仿,我还曾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那时的他还名不见经传,只是林朝阳门下一个普通弟子而已。后来,我曾听人说过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萍踪侠影来去无踪的侠士,能以一苇渡江,人称邵一苇,其字,就是之祈。这能在穆王府出入自如而不被他人发觉,除了这位邵一苇,当今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了。”定远侯目光悠远地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窗外,屋檐下已经挂起闪着桔色光芒的灯笼,映在茫茫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单。“这几十年来,林朝阳的弟子多隐居山林,少有出山,如今重出江湖,只怕这世道,又要乱了。” 听到祖父这声轻叹,沈珂不由得面色一凛。朝中时局早已动荡,众朝臣心知肚明,只不过人人闷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又与林朝阳的弟子出山有何干系?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忽肃然道,“是啊,只怕这世道,又要乱了。”林朝阳的弟子出山,只怕是为斩尽天下恶人而来。倘若不日天下动起兵戈,谁知道又会乱可等模样? “不,我们绝不能让世道乱起来。”定远侯忽一凛神,“我们又怎么能让世道乱起来呢?” 沈珂突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禁笑道,“对,我们便是倾尽全力,也要阻止。”至于阻止什么,他没有说出来。 不用明说,定远侯也知道沈珂那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话,他当下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对,我们即便是倾尽全力,也绝不容许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 接下来的几天,沈珂与定远侯祖孙下朝回家后总会在怀远堂的书房里说说话儿,至于说了什么,苏玉妍没有过问,沈珂也没有事无巨细地跟她详细说明,但大约是为了什么事,却没有再瞒着她,有时甚至还要讨讨她的主意。 很快就到了赵安约定的十日期限。 这一天晌午时分,定远侯府的府门前,缓缓停下一辆华贵的马车,这马车里坐的,赫然就是当朝的穆王爷。 穆王爷虽然年轻,到底是养在皇后膝下长大的,虽不是皇后亲生,却也被皇后视如已出,但穆王却并没有因此而显出半分骄纵,行事一向都十分低调,因此颇受朝中一干德高望得的老臣们的期待与赞许,其风头之健,除了当今圣上赵宥,再无第二人可及。 可是这一次,穆王爷却兴师动众地带了一干侍卫仆从,浩浩荡荡地排着长队停留在定远侯府的大门外,自然引起了不少侧目。而这条胡同里,所住的都是当朝重臣,个个位高权重,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引人注意。而今定远侯府的门外聚集了这么多人,簇拥着的马车竟然是绣着蟒纹的纹饰,这京里,统共就只有两位身份尊贵的王爷,惠王领兵去了边关平乱,来到这里的,就只能是穆王了。 而穆王一向与定远侯府并无交集,此番大张旗鼓地前来,自然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因此,各家权贵的门房把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各自向自家的主人细细禀报了一番。 这天正逢定远侯身体不适告假在家,听管家沈枫说了府门外的盛况,顿时浓眉一颦,遂吩咐沈枫请人入内。 赵安虽然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却只穿着一身月白的家常锦袍,只有襟边点缀了几枝淡淡的竹影,一看就是出自锦绣阁的绣服,华贵中带着疏离,却又不失英俊潇洒,这一路行来,把府里一干小丫头都给看痴了去。 因是贵客,定远侯自是率众迎了出去。尽管对赵安此次前来的目的心明如镜,定远侯还是佯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十分客气地把赵安迎到怀远堂。 不过,就算赵安身份尊贵,女眷们也都呆在内院没有迎接。毕竟,他只是个亲王,到底比不上皇帝,他没有特意嘱咐女眷过来见他,她们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避免与他见面。况且他上门是来求纳冯静宜的,这气氛,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林姨母等人自是巴不得不出去迎接。 定远侯把赵安迎进正厅,奉茶已毕,赵安也不客套,两句寒喧过后,便步入正题,“本王今日前来,实为履约。” 定远侯微微一笑,“穆王殿下果然是信人。” 赵安唇角微扬,脸上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本王就算遭了别人算计,却也不愿失信于人。” 这话说得就有些分量了。定远侯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清咳一声,“哦?以穆王殿下的聪慧,竟能被人算计?如此说来,这算计穆王殿下之人,必是天下绝顶聪明之人了,您且说来听听,也让老夫长长见识吧!” 见定远侯不显窘迫,赵安倒有些沉不住气了,那涌上喉头的差点就张口而出,忽转念想到自己无凭无据,便冷笑一声,“这算计之人,本王就不说了,将来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一天,老侯爷自然就知道了。” ------------ 251、妾位(上) 既然赵安不说,定远侯也就不再强求。当然,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要做足的,他可不想被一个孙辈之人压了个下马威,就算这个人是堂堂的穆王赵安,也不行。虽然他也有些怀疑冯氏母女巧遇赵安,但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冯氏算计了赵安,更何况就算真是她们算计了赵安,也与他们定远侯没有半点干系,所以,他便理直气半地朗声一笑,“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见定远侯态度这般坦然,赵安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原本怀疑是定远侯祖孙几个得知了他的计划而从中捣鬼,以便以牙还牙,可如今看来,倒不尽然了。不过,他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王爷,一向高高在上惯了,就算觉得自己错怪了定远侯,也没有出言服软,只接了他的话茬道,“本王也在等着这一天。” 说到这里,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定远侯瞧出赵安心中不爽,他心里自是惬意不已。这人原本想去算计别人,却不料到头来竟被别人算计了,而且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前来求纳冯静宜,这个跟头,不可谓栽得不大。在他看来,以冯静宜那样的才貌,以定远侯府表小姐的身份,大概也能嫁个五品以下的官宦子弟为正妻的。但话说回来,若算计赵安的人是冯氏母女,那这穆王爷的妾位,就是她们自己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他这个外人,也不便多加阻拦了。当下,他便呵呵一笑,“话说回来,穆王爷的这一趟护国寺之行,委实艳福不浅。” 这话若是出自与赵安年纪相仿的浪荡子弟之口,赵安自然会一笑置之。可出自定远侯之口。却令赵安顿生戒备。谁知道定远侯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谋划而故意让冯氏母女撞在自己的枪口上的呢?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岂不是就成了闹剧里的小丑角,生生把自己的伤口摆给别人看,还让别人开怀大笑?这样一忖,赵安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便强压了心头的恼意,并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年前有人给我卜了一卦,说我今年命犯桃花,没想到。竟被不幸言中了。” 定远侯自不会把他这话当真,也就敷衍笑道,“穆王爷风华正茂。又风流倜傥,尚未婚娶,正当犯一犯桃花……” 若娶了正妻,再犯桃花,不免被人说成好色。但娶妻之前犯一犯桃花,只会被人说成风流,这二者之间的区别,赵安怎会不心知肚明?当下,唇角微翘,笑道。“只不过,这朵桃花虽好,却不是本王心仪的那一朵……若能得到本王心仪的女子。便是冒着被皇帝兄长的责罚的危险,本王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话倒真有些听头了,简直把赵安心中所想赤.裸裸地表达出来了。定远侯却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一脸惊讶的表情,“穆王殿下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若当真心仪得紧。那就赶紧上门求娶呀?要不然,被别家娶走了。那可就成了终身遗憾了。” 见定远侯装痴卖傻,还明显用了激将法,赵安极是不屑,却也终是没敢把心声吐露出来。他知道,就算他当真向定远侯求娶沈琳,定远侯也必会以沈琳已经与人议亲而婉拒他的要求,他不止碰了一鼻子灰,还会落得个被人耻笑的下场。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想出护国寺里的那一招,如果计划成功,沈琳成了他的囊中物,那时候定远侯就算有一百张嘴,也只能乖乖认命了。只可惜,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反遭了别人算计。若说那冯氏母女不是居心算计他,他还真不相信。不过,能娶定远侯府的表小姐为妾,就算只作个门面摆设,也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所以,他想来想去,才当着觉新方丈的面认下了这门亲事。说起丢脸,倒是定远侯府应该会觉得没脸才对,毕竟,他们府里的表小姐,是个家世清白才貌双全的女子,应该可以明正言顺地嫁个好人家做正妻的,如今落得与人为妾的下场,就算是嫁给了堂堂的穆王爷为妾,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好听。 赵安心念百转,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当下也就假作听不出定远侯的激将法,淡淡一笑,“罢了,那位小姐虽好,却命中注定与本王无缘,本王一向讲究顺其自然,一切随缘,既然她命中不属于本王,本王也决不强求。” 定远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于是也就笑道,“自古姻缘天注定,穆王殿下倒是顺应天命。”这说与其说是安慰赵安,还不如说是警告赵安——不管你如何算计,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你便是机关算尽,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罢了。 赵安也是个聪明人,略一琢磨,也就猜出了定远侯的言下之意。他知道,此时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当下便故作潇洒地哈哈大笑,“知我者定远侯也。” 两人虽说得热络,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暗藏机锋,一旁侍候茶水的小丫头自是听不出来,倒觉得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王爷原来竟是个平易近人的。 话说到这里,赵安也就不再拐弯抹角,遂步入正题,“老侯爷,此前本王已经跟沈少夫人说了,十日之内亲自前来求纳贵府表小姐冯氏,却不知您意下如何?” 定远侯早在从护国寺里下来的次日大早就把林姨母召入书房密谈了近一个时辰,自是深知她的心思,当下但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冯氏年青貌美,配穆王殿下自是好的。不过……”他微微一顿,面色转为肃然,“不管你们之间曾有怎样的误会,老夫还是希望穆王殿下能善待此女。” 听到定远侯府再次警告,赵安不由得晒然一笑,“这个,就请老侯爷放心,本王年轻虽轻,却是个心软的,又最怜香惜玉,这位冯氏,本王必会妥善待之。”场面话他也会说,但冯氏到了穆王府,就另当别论了,怎么摆布她,也不过自己一句话的事,只不过这位冯氏看起来还不错,他也算是丢了西瓜得芝麻,这亏吃得并不太大。 “那就请穆王殿下择个吉日,以贵妾之礼迎她过门吧!”定远侯也不再多说,适可而止。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本王这阵子闲得慌,正好娶了美妾进门以度闲暇时光。”赵安脸上流露出一抹放荡不羁的笑容来,“聘礼本王已经带来了,就放在贵府大门外的马车里,整整十二抬,便是与一般官宦人家娶正妻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不等定远侯说话,他身子微微往前一俯,又继续说道,“明日辰时,我就着人抬了喜轿过来接人,您看如何?” 定远侯料不到赵安竟会如此急促行事,但想着他既然把聘礼都装在马车上带来了,只怕是早有安排,也不好当场驳了他的面子,想着横竖冯氏是要嫁入穆王府的,不过早一些晚一些罢了。当下,他便正色道,“既然穆王殿下如此诚意,老夫再有推脱之辞,就显得过于较真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冯氏亲母尚在,老夫还得问问她母亲的冯夫人的意思,穆王殿下不会介意吧?” 古往今来,女儿的亲事大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赵安自不好拒绝,便笑道,“这个自然。不过,那日在寺里见到冯夫人,倒是个性急的,恨不得本王立时便娶了冯小姐过门。” 值此关键时分,定远侯也不便与赵安逞口舌之利,只向在一侧侍候的小丫头吩咐道,“去请冯夫人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这小丫头此时方知穆王殿下是特意前来求娶冯家小姐为妾的,心中有惊又喜,当下便小跑着去了。 屋里续了一杯热茶,才喝了两口,林姨母便到门口。她微微定了定神,才伸手掀起毡帘,缓步入内。 虽说此时是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谋划来的,但此时此刻,望着眼前面目英俊笑容孤傲的穆王殿下,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意,反之,更多的,只有失落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不知是后悔,还是遗憾。 就算现在她成了穆王殿下的“岳母”,但她还是以一个平民妇人身份微微向赵安敛首为礼。 赵安看到林姨母平静的略显憔悴的面容,想着那日月光底下的那一幕,不免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也没有为难她,只淡淡挥了挥手,道,“冯夫人请从。本王今日前来,是特来求纳冯小姐的,不知冯夫人意下如何?” 林姨母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既然穆王殿下都来求纳了,我又怎么会为难殿下呢?”竟是透了一丝不甘之意。 赵安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怔之下,自然冷冷一笑,“冯夫人这话可就差了,如若冯小姐不想嫁入穆王府,本王也不敢相强。”在他看来,明明就是冯氏母女有意算计了自己,如今如愿以偿,却还拿起架子来了,难道以冯氏身份,还能给他堂堂的穆王爷做妻不成? ------------ 252、妾位(下) 林姨母慢慢抬起头来,眸光里闪过一丝愤怒,“我女儿原本也是大家闺秀,若不是遇上那等尴尬事,自然能正正嫁个好人家,如今虽说嫁入穆王府,到底也只是给殿下作妾,便是不甘,也唯有此途了。”说罢盯着赵安,又徐徐说道,“难道,穆王殿下还想让她以死来证清白?” 这话说得极不入耳,赵安听得浓眉一颦,不由得冷哼一声,“本王向来心慈面软,又怎么会有那样不堪的想法?冯夫人,你言重了。” 林姨母原也是作作样子,见赵安软了下来,遂也不再以言语相逼,便垂下眼睑,沉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一切,就交由老侯爷做主吧!”说罢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定远侯见了林姨母这般故作姿态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叫好。这妇人,当真是个心计的。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算计了赵安,就冲她现在这番受尽了委屈又不得不依从的模样,也的确为冯静宜挽回不少颜面,还能令赵安减少对她的怀疑,真可谓一举两得。 赵安料不到这位冯氏夫人竟会如此烈性,想起那晚月色里的情形,一时倒有些恍惚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冯夫人急于把女儿塞给他的表现,让他都有些怀疑那位冯小姐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了。可现在,她却又摆出这副受尽屈辱的模样,分明就是在向他说明,她的女儿若不是因为那天被他撞见,是绝对不会嫁与他为妾的! 他心里忖了忖,也就把思绪从冯夫人身上收回来,转向定远侯道,“既然冯夫人让您做主,那您就给句话吧!” “既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了,一切就听从穆王爷的安排。”定远侯微不可闻地叹了叹,应声说道,“不过,到底想不到王爷会这么急着要纳冯氏进门,她们这里想必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王爷是否能缓上几天?”这般仓促,在外人看来,都会以为这桩亲事中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毕竟,沈太妃沈玮与皇太后虽未必势同水火。背地里难免明争暗斗,皇太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要替养子谋得帝位。如今沈太妃的亲生儿子做了皇帝,皇太后的养子却只能做一个王爷,试想皇太后又怎么能甘心?就算别人不这么想,单沈玮那里,也会对此感到不虞。毕竟。冯静宜怎么说,也是她的亲表妹,与了赵安作妾,不仅辈分称呼上有碍,就是颜面上,她也抹不开。虽然早在出事的当晚就把消息送进宫去。沈玮也没有说什么,似乎默认了此事,但亲事办得太仓促。难免还是会惹人非议。 赵安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也罢,那就再等十日吧!十日之后,我便着人来接。” 定远侯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抚了抚长髯,颔首道。“那就请穆王殿下再等十日,且容冯氏从容待嫁。” 宾主商议,有了满意的结果,赵安便不再逗留,寒喧了两句遂告辞而去。 这边定远侯应付赵安,那厢林姨母回了思定堂,虽然面色沉凝,但内心却是兴奋多于不安。冯静宜这几天总呆在房里不大出门,连沈琳过去与她说话都淡淡的,宛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倒把宋德书母女吓了一跳,悄悄跟苏玉妍说了,苏玉妍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时常过来陪她说话解闷,仔细观察冯静宜的表现,见其虽然表现冷淡,但眼神却显得坚定,并没有轻生的迹象,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林姨母从怀远堂回来的时候,苏玉妍与沈琳两人正陪着冯静宜说话。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想着冯静宜很快就要出阁了,这定远侯府,也算是她的娘家,所以,苏玉妍与沈琳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抱着开解冯静宜的心思,话里话外,都是宽慰之意。 穆王大张旗鼓登门拜访的消息一传来,冯静宜就显得异常沉静了。一想到了不久之后便会与人妾,少女时代所有的憧憬与向往都会化为泡影,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灰飞烟灭,她的心里就一阵阵抽立疼。在九江时,母亲千万次在她面前描绘过昌宁的美好,描绘过她将来的美好,却不料,阴差阳错,她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就在尘埃落定的一刹那,她甚至生出过自缢的想法,可想到家里中年白发的父亲和几个尚未成亲的兄长,她就觉得不该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无论如何,她也要为父亲,为整个冯家谋一个出路!这样,才不枉父亲生了她一场,才不枉兄长们疼爱了她一场! 苏玉妍与沈琳自然也感觉到了冯静宜的不同寻常的沉静,但她眼底那坚韧的光芒却又让她们涌上喉头的劝解之语无法说出。这个少女,即便知道自己往后的困境,知道自己目前的尴尬,却仍是默默地承受,除了在当晚痛哭过一场外,一直到现在,都是淡淡的,与人保持着疏离,却又没有流露出半分绝望。 当定远侯派人请林姨母去怀远堂时,苏玉妍立时便明白这必是去商议婚期了,她叹了口气,望着冯静宜,柔声说道,“妹子,这穆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却以亲和见称,他的外表,你也已经见过了,也是玉树芝兰一样的人物,眼下他并未娶妻,府里虽说有两个姬妾,却都不是贵妾,你一进门,便是贵妾,份位上比她们两个要高些,便是将来的穆王妃进了门,也必会高看你一眼……”她知道这些劝解的话苍白无力,但看着安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冯静宜,她就会生出些许不安,所以,就算知道自己说的话她兴许听不进去,也还是觉得这声音打破了屋里沉寂,让人不那么难受些。 沈琳明白她的心意,便接了她的话茬,继续劝道,“……我在宫里偶尔也跟穆王见面,他的脾性倒是好的,跟在他身边的宫人们都甚少受到责罚……” 正说着,林姨母推门而入。 三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林姨母。只不过,冯静宜在短短的一瞬后就垂下眸光。 不等屋里诸人开口问起,林姨母就缓缓走到冯静宜身边坐下,向着苏玉妍与沈琳轻声说道,“穆王爷他,送聘礼来了。” 饶是有过这样的猜测,在猜测被确定的刹那,苏玉妍还是觉得有些意外——赵安他,就急到这样的地步了? 沈琳看了看冯静宜,就道,“他亲自过来送聘礼,倒说明他有几分诚意,将来也必不会亏待静宜姐姐。” 听了这样的话,林姨母自是觉得欣慰,当下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事已至此,唯愿他将来能待静宜好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冯静宜却在这里抬起眼睑,看向林姨母,“吉日可择好了?” 见女儿波澜不惊地问起自己的婚期,林姨母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圈顿时红了,“我让老侯爷做主。” “也好。”冯静宜淡淡扫过母亲的脸,便又垂下眼睑,再不作声。 见屋里气氛觉闷,苏玉妍与沈琳对视了一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林姨母又哪里不知道她们的想法,想到这些天她们总陪在这里,虽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至少也能陪女儿说话解闷,省得女儿胡思乱想也是好的,当下便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有我陪着静宜就行了。” 二人巴不得这话,当下便双双起身,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退了出来。 出得门来,二人都禁不住微叹出声。 沈琳侧过头来,低声问道,“大嫂因何叹息?” 苏玉妍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又为何叹息?” 沈琳朝屋里瞄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这是,为她而叹。” “是么?”苏玉妍缓步走向台阶,“是觉得惋惜?还是觉得欣慰?” “这还用问?自然是惋惜了。”沈琳不由得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先母在人世,必不忍让她受此委屈。”说罢想到什么,顿时打住。 便是冯静宜的亲姨母不在了,不是还有定远侯祖孙三人么?以沈珂他们初时对林姨母的那种尊重与亲厚,又怎么会对此事不闻不问,置之不理?这其中,自然是有原由的。这原由,当事人林姨母只怕早已心知肚明,故此在出了这事之后,也从来没有在定远侯祖孙抱怨过半句。而定远侯祖孙三人也与林姨母达成某种默契,双方尽管没有明说,却都是心明如镜的。 这个道理,沈琳略略一想,也自然明白了。 苏玉妍缓步前行,沈琳微滞了滞,就提步跟上,小声问道,“难道说,她并不值得我们惋惜?” “人各有志。” 苏玉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便是我们觉得惋惜,又能如何?” 这倒是了,事已至此,不管是惋惜,还是欣慰,都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事实。但惋惜归惋惜,从林姨母这些并不显得忧郁的神情来看,似乎并没有觉得女儿受了委屈,谁知道冯静宜心里其实想的又是什么?说不定,她们在这里为她感到惋惜,她自己却因为能轻而易举地嫁给穆王爷为贵妾而感到欣慰呢?这么一忖,沈琳才舒了口气,遂快步跟上苏玉妍。 ------------ 253、人心(上) 亲事既已尘埃落定,接下来,便是为冯静宜备嫁。 定远侯府诸人各备了厚礼送到林姨母处,因为是送给冯静宜做嫁妆的,林姨母手头也并不宽裕,所以便欢天喜地地收了,连推辞的话也没有多说。 这期间,冯静宜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似乎比以前更为淡定从容了。若说之前脸上还有淡漠之色,但自打定远侯亲自过来跟她说了十日之后穆王便着人接她进府之后,她竟突然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静静的笑容,若是不知内情,倒觉得她这笑容恬淡美丽,俨然一副待嫁小姐的模样。 知女莫若母。林姨母看到一反常态的女儿,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再想后悔,已是不及了。所以,便愈是担心,就愈是不敢表现出来,只日夜留意着女儿的动静,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不仅即将到来的荣华灰飞烟灭,便是定远侯府与冯家,说不定会因此而被波及。 与焦灼不安的林姨母相比,宋德书倒显得十分镇定。若说出事的当晚她还在为冯静宜叹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看到了林姨母表现,便也猜透了林姨母的心思,再者因为冯静宜与她并没有血亲关系,因此,她便存了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现在的冯静宜,令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她也是凭着不正当的手段代姐而嫁,自然能够理解这种忐忑与期待交织纠缠的心理。想着冯静宜往后好歹也是穆王爷的如夫人,况且她又“姨母姨母”地叫着自己,自己若显得疏离,倒失了长辈的亲厚。因此,在得到确切的吉日之后,她每天都在沈琳的陪伴下来跟冯静宜说说话,言语之中还存了提点之意。也不管冯静宜领不领情,她都照说不误。 实际上,对于定远侯府所有的人表现,林姨母还是感到欣喜的。至少,在得知冯静宜窘境的最初,苏玉妍还是征询过自己的意见的,倘若自己当真不想让冯静宜嫁入穆王府,这门亲事,定远侯只怕就不会让它存在。因此,林姨母一时也是患得患失。一连好几天都失了眠,眼圈乌青着,竟显得苍老了好几岁。 她这副模样。在苏玉妍等人看了,还道她是为冯静宜担心所致,都不约而同地劝解她放宽心。 转瞬间,十日之期即将到来。 出阁前夜,当苏玉妍准备歇息之时。忽听双珠说冯小姐来了,微一讶异之后,她忙让双珠请她进来。 双珠打开门,冯静宜就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手捧一叠鲜艳锦缎的丫头,不等苏玉妍开口。她就微笑道,“这么晚了,表嫂都要歇息了吧?” 本已褪了中衣的沈珂这时已披上外套。正襟危坐,便招呼冯静宜坐。 冯静宜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苏玉妍身上,“表嫂,今日一别。再见面时,怕不容易了。我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梦姐儿……就做了两件衣裳给她。”一边说,一边从丫头手里接过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鲜艳的锦缎,“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苏玉妍忙伸手接过,连声道谢,“我代梦姐儿谢谢你了……”这些天,常听双珠说冯小姐屋里的灯几乎彻夜未灭,原来竟是在赶这些东西,她还真是有心了。 冯静宜淡淡一笑,“谢什么?我们母女也不知给你们添满了多少麻烦,要说谢,还得我们谢谢你们了。” “这谢来谢去的,倒显得见外了。”苏玉妍就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样东西要送给你。”说罢便命双珠去取她日间准备的那个红木匣子来。 冯静宜听了,微怔片刻,便摆手道,“你们已经送了太多的东西给我……” 不等她说完,双珠已经把那红木匣子捧了出来,苏玉妍便把匣子寒到她手里,笑道,“不过是套翡翠头面,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不要再推辞了。”冯家是个什么境况,从冯氏母女两人这些天在定远侯府的表现就能略窥一二,还有林姨母为冯静宜准备的嫁妆,虽说做为一个妾室够体面的了,但那仅仅是指一般人家的妾室而言,作为穆王爷的贵妾,却显得寒酸有余,丰厚不足。所以,不单是她,便是宋德书母女,也都出手不凡,统共送的头面,加起来都有差不多十副了。到了穆王府,别的不消说,这头面,是万不能少的。 冯静宜盯着那红木匣子看了看,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她忙垂下眼眶,掩饰眼中的泪意,“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站起身来,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多叨扰了。”又微微朝沈珂敛首,旋即退了出去。 苏玉妍送到门口,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背景,一时之间,只觉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柔声说道,“明天我们再过来看你。” 冯静宜脚步微滞,却不回头,声音哽咽地应道,“嗯。”说罢匆匆而去。 苏玉妍站在屋檐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才慢慢转身进屋。 沈珂面色沉凝,见她进来,这才褪了外裳上了床。 苏玉妍便也偎上床去,盖上被子,好半晌,才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从林姨母母女最初的打算来看,并不是冲着穆王的贵妾去的,阴差阳错,最终让她们母女把目光落在穆王贵妾的这个位置上,也不知是命运的作弄,还是她们机关算尽终误了自己的前程。 想到冯静宜终是自己嫡亲的表妹,沈珂也觉得有些可惜,“是啊,要是她们不急,我与祖父,都会好好替她们谋划谋划的,没想到,她们却等不得了。” 夫妻两人小声交谈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熄灯歇息。 次日,苏玉妍比平常早起了一个时辰,洗漱之后,便径直到了思定堂。没想到,宋德书与沈琳母女都已经到了。 虽是穆王府的贵妾,但也比不上寻常人家娶正妻,别说鼓乐唢呐,便是冯静宜本人,也不能着正红的喜服。此刻,天尚未明,屋里喜烛摇曳,她端然坐在床沿,正由丹阳为她精心梳妆。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的薄棉裙袄,襟边袖口,绣着朵朵娇艳的粉桃,看起来栩栩如生,一看就知是出自她自己之手。这娇艳的桃花,将她原本显得苍白的面色映衬出了几分艳色,让人顿生我见尤怜之意。 丹阳替冯静宜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髻,又从妆台里挑了一枝金灿灿的朝凤钗,就要替她插上,她忽轻声说道,“不用这支,用那只碧玉籫吧!” 众人朝妆台上看去,果见首饰匣里有一只通透碧绿的玉籫,顿时觉得不妥,想着出阁的女子一般都是着金色头面首饰以取吉祥喜气,哪有用玉籫的? 林姨母站在冯静宜身后,听了此话,顿时眉峰一紧,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女儿跟前,“傻孩子,你若后悔了,为娘就去穆王府里嫁了这桩亲事!”说罢就号啕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众人顿时明白过来——敢情冯静宜一直没有想通,便是在这大吉的日子里都一门心思想着寻短见不成?这玉籫,难道就是准备在那时候用的?众人看着玉籫那尖利籫身,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冯静宜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林姨母,只自顾自地取了那碧玉籫插在发髻上,这才慢慢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母亲这是什么话?哪有喜轿即将进门女方却要退婚的道理?您且起来说话吧!” 苏玉妍与沈琳两个便上前拉起林姨母。 林姨母许是想着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己若这般哭号,倒显得不吉利了,当下便改痛哭为抽泣,在偷偷瞄了一眼冯静宜那张无喜无嗔的脸庞之后,又慢慢地止了哭声,哽咽说道,“孩子,事到如此,为娘再说什么,又有何益?想当初……”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冯静宜打断她的话。“从今天开始,女儿就是穆王的贵妾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您老人家就不用再操心了。” 饶是林姨母再不心疼女儿,听了这般诛心的话,也不由得再次落下泪来,“……都怨我,都怨我呀……要不是吵着要去护国寺,也不会遇上那穆王,也就不会闹出这件事来……”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宋德书眉头微皱,忍不住出言相劝,“姐姐,今日是静宜的大喜日子,您就别再伤心了,再说了,虽说静宜与人为妾,但穆王府门第高,穆王的贵妾,便是与一般世家的正妻比起来,也不见得会逊色半分,将来也定会如静宜所言越过越好的……” 林姨母这才慢慢止了悲声,看着眸光清冷的女儿,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便是此刻有万般悔意,却也不敢再提去穆王府退亲的话了。 宋德书便又就势对冯静宜说了几句宽慰祝福的话。 苏玉妍与沈琳也各自诚挚地祝福了冯静宜。 不多时,穆王府喜轿到了的消息就传到了思定堂。 ------------ 254、人心(下) 随着喜轿同来的,是穆王府特意请的昌宁最有名的刘媒婆。她不过四十余岁,白白胖胖,一进门,便满脸堆笑地向众人道喜,又与宋德书见了礼,这才把目光投到新娘子身上,不露痕迹地打量了片刻,便上前请新娘子上轿。 冯静宜也不说话,缓缓走到林姨母跟前,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不等林姨母反应过来,她已经俯身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站起身来,随着那刘媒婆往外走。 林姨母这才惊觉过来,当下便“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心里又想着这些年女儿受的委屈,更觉伤心难忍,不由得更是悲痛,若不是因为客居在定远侯府,只怕她早已坐在地上号哭了。 苏玉妍忙上前相扶,林姨母看着女儿决绝的背影,一时又悔又疼,竟突然晕厥过去。 而冯静宜大步跟在刘媒婆身后,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异常,连头也不曾回转一下,就这样消失在院门口。 苏玉妍招呼着沈琳并两个丫头七手八脚地把林姨母抬到床上,又掐了林姨母的人中,林姨母这才悠悠醒转,定眼看到周围团团都是定远侯府的人,并不见女儿的身影,这才恍然想起女儿已经走了,不禁又流下泪来。 苏玉妍等人忙又好言相劝。 良久,林姨母才止了哭声。 众人又劝说了好半晌,到了早饭时辰,又着人把早饭摆到思定堂,与林姨母一起吃,林姨母推辞不过,扒拉了几口,便推说饱了。 一时饭罢,苏玉妍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让小丫头好生伺候着林姨母。这才回了兰亭居。才刚坐下,逗着梦姐儿玩了一会儿,沈琳就来了,跟她说道,“冯姐姐她给我和母亲各送了一件绣袍,精致得不得了……听说是在得知喜期后连夜赶制的,她还真是有心了。”纵然沈琳是个在富贵堆里长大的不知忧愁的千金小姐,却也知道冯家的难处,知道冯静宜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只有从绣件上着手了。不过,这些出于她手的绣件,件件都是精品。还真是拿得出手的。 “是么?”苏玉妍顿生感概,道,“她给梦姐儿做了两件衣裳,我瞧着那细密的针脚与襟边袖口的精致花纹,便知道她是下了工夫的。这么短的时间,也亏得她有这样的好手艺,才能赶得出这么多件东西来。” “是啊!” 沈琳想到林姨母之前说要让冯静宜向好请教绣技的事,也不由得叹道,“原来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苏玉妍心里暗忖,想着当初冯静宜把那件月白锦袍展示给自己看的事。对沈琳的话就有些不以为然,便把这事说了,“……也算不得深藏不露。许是因为性子有些偏静,不喜欢张扬罢了。” 沈琳也不与她争执,遂笑道,“也不知那件精美的锦袍将来会穿在什么人身上……” 不管那件精美绝伦的月白锦袍将来穿在谁人身上,也无法改变冯静宜成为穆王贵妾的事实了。苏玉妍暗叹一声。便道,“这锦袍将来穿在谁人身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说了一会儿冯静宜,苏玉妍便问起了沈琳几时回宫。 沈琳不由得笑道,“大嫂,难不成你竟反皇宫当成我的家了?我那不是回去,那是进宫……” 说得苏玉妍也笑了,“谁叫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这冷不丁地一回来,我竟把你当成客人,倒忘了你原来是主人了。” 姑嫂俩说笑了几句,这才把冯静宜出阁的伤感冲淡了不少。 不过,因为赵宥病重的事,两人的心情始终有些郁闷,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散了。 晚间,沈珂从司衙回来,问起冯静宜出阁的事,苏玉妍细细说了。沈珂也很是感概了一番,接着又说了起了从宫得到的消息,说是医隐潘道石已经悄悄进宫为赵宥请了脉,说赵宥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这毒在他体内应该已经有好几年了,好在发现的及时,只要快速清除他体内的毒素,再辅以千年灵芝与千年人参配制的补药加以调养,就能挽回他的生命。 听说赵宥再无生命危险,苏玉妍便又替梁惠君暗自庆幸。但赵宥中的这慢性毒药,又会是谁人作祟呢?宫中戒备森严,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对赵宥下手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而赵宥的身边人,除了梁惠君,就是贴身近侍与妃嫔们了,梁惠君自是不会对自己的丈夫下毒,那么,值得怀疑的对象,便是几位深得圣意的近侍与嫔妃了。 沈珂沉吟片刻,又道,“这件事,姐姐已经知道了,正在着手秘密调查,必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穆王府,有什么动静么?”苏玉妍问。赵安在谋划失败之际,难道会心甘情愿地把冯静宜这个替死鬼,或者说是投怀送抱的美人纳进门,就没有一丝半点儿别的想法? “据线报来回,暂时没有动静。”沈珂道。“便是有什么动静,我们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怕他作甚?” “这倒是。”苏玉妍不由得笑道。 …… 三日之后,令定远侯府所有人意外的是,冯静宜竟坐着穆王府华丽的翠盖朱缨马车回门了。 虽然穆王赵安没有亲自相陪,但让冯静宜三日回门,简直就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胆行为,同时也说明他给了冯静宜极大的体面,或者说,是给了定远侯府极大的体面。 但不管给谁体面,当冯静宜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地从华丽的车厢里扶着穿红着绿的穆王府的大丫头的胳膊缓缓下车时,定远侯府的门房在一瞬间竟晃花了眼,待看清是冯静宜时,忙着人飞奔进去报信。 这样的结果,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林姨母,也是绝对想不到作为穆王妾室的女儿,在新婚三日后竟会如正经人家出嫁的女儿一样——回门。 所以,几乎是在小丫头告知喜讯话音刚落时,她就提着裙裾小跑着迎了出去。 在垂花门边,母女二人就碰了正着。 看着才分别三天,却好像已经阔别数年的女儿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林姨母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下,转眼就湿透了前襟。 眼前的女儿,穿着一身湖绿的裙袄,脖上戴着雪狐围脖,头上只戴了一根羊脂玉的凤头籫子,那白玉般的脸颊上还微微露出两个梨涡,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可人,与出阁那天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冯静宜,让跟在林姨母后头出来迎接的苏玉妍与沈琳并一众的丫头仆妇都看呆了——眼前容光焕发的美丽女子,分明就是沐浴在爱河的女子,哪里还有出阁时的淡漠与决绝? 林姨母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女儿,好半晌,才嚅嗫出声,“静宜,我的孩子……” 冯静宜便缓缓屈膝,给母亲行礼。接着又与众人一一见礼。一时礼毕,她便说去思定堂拜见宋姨母。众人自然也就依她。 到了思定堂,宋德书早已从丹阳那里知道了冯静宜回门的消息,不免想到冯静宜看起来文弱,却原来是个有手段的,不仅让穆王纳她为贵妾,如今竟还得了这三朝回门之礼,便是整个昌宁,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人来了。当下自然也不没有怠慢,不等她来,便扶着丹阳的手缓步迎了出去,结果在院站处便碰上了,受了冯静宜的礼,便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这才笑呵呵地说道,“我瞧着倒比出阁前丰润了。”说罢向众人询问,“你们觉得呢?” 不过短短三天,便是真的丰润了,又哪里能分辨得如此清楚?不过,众人想着宋德书这话是吉言,自然也都随声附和。 冯静宜听着,脸上竟浮起一丝红晕,垂了眼睑,怯生生地道,“……他,并不曾苛待于我。” 看她这副小女儿的情态,苏玉妍自然也明白赵安必定待她不错,要不然,以她临出阁时的清冷与决绝,又怎么会表现出这样的娇羞来?当下,她也不免为冯静宜感到庆幸。 林姨母与宋德书作为过来人,也都从冯静宜的表现看出她得了赵安的心,自然都是心存欢喜。 沈琳便是未出阁,却也深谙人事,当下便地望着冯静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瞧冯姐姐这一别,竟比之前出落得更加水灵了——难道是穆王府的水土更加滋润些?” 她这一调侃,众人顿时忍俊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 冯静宜的脸就更红了,作势要拧沈琳的嘴。 沈琳捂着脸,格格笑着躲到了苏玉妍身后。 冯静宜就向苏玉妍道,“表嫂你看,琳儿这嘴……也不知将来谁娶了她去,怕要受不少挂落。” 说得众人都掩面笑了。连丹阳等丫头都瞅着沈琳掩袖低笑。 沈琳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免面薄,顿时跺脚道,“我辨你不过,再不理你了。”说罢一溜烟往里屋去了。 宋德书作为主人,自然不便把客人晾在屋外,当下便请冯静宜进屋说话。 ------------ 255、福兮(上) 短短的三日之别,冯静宜竟似换了个人似的,笑容娴静如水,举止从容不迫,一一应付着众人,俨然一副贵妇模样,比起初进定远侯府简直是天壤之别。别说宋德书等人觉得惊异,便是苏玉妍,也暗自觉得奇怪——莫非这赵安,竟对冯静宜动了真心?或者,赵安对冯静宜好,有什么别的企图?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便索性抛开不理,只与冯静宜谈笑。 虽说到了早春,气温仍然很低,宋德书便吩咐丹阳烧了两个炭盆进来,很快屋里便暖烘烘的,众人都取下了围在脖子的各色围脖。只有冯静宜,仿佛并没有感觉到屋里的热浪,依然谈笑风生。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辰,宋德书便吩咐把饭摆在思定堂的正厅。这架式,显然已经把冯静宜当成自家女儿一般看待。林姨母虽然嘴上没说,脸上却笑开了花,一扫这两天的阴霾沉闷。 冯静宜脸上挂着浅浓适宜的微笑,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推让再三,还是依惯例坐在林姨母的下首。 一时饭罢,林姨母坐到女儿身边,看着女儿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心里不由得涌起千言万语,思忖了好半晌,才小声问道,“穆王他……对你怎么样?” 其实这就是多此一问。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从冯静宜的脸上看出穆王对她的好来。不过,林姨母是冯静宜的母亲,母亲关心女儿,自与旁人更细微些,便是问出这句话来,也没有不妥。 冯静宜看了母亲一眼,语气有些生硬,“好。” 林姨母见了女儿这般态度。顿时又是一阵心酸,便强笑道,“他对你好,那就好。” 冯静宜唇角微翘,轻言细语地又说出一句话来,“其实,在新婚的当夜,我是把那籫子握在掌心的。” 此言一出,顿时惊煞众人。尤其林姨母,更是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儿,那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 不等众人开口相问,冯静宜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过,穆王后来跟我说,‘如你这般才貌,若不是出了护国寺这场尴尬,便是娶你为正妻。我也是愿意的’。” 众人又是一阵惊愕。赵安这厮,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哄美人开心而胡编乱造。只有林姨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冯静宜顿了顿,又道,“后来,他又跟我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便以礼相待,视你如妹妹一般,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再为你拣个适合的人家送你出阁。’” 想不到洞房花烛之夜竟会出现这等奇事,众人又是暗自感叹。 林姨母却想着自己原来并没有看错人,这穆王,果然是个好相与的。 冯静宜徐徐说道,“我想着横竖已经成了嫁到了穆王府。穆王对我又是这般宽容,便道。‘生是赵安人,死是赵家鬼’。” 听了这话,众人便知道冯静宜此时已经被赵安所打动,愿意做他的贵妾了。 果然,冯静宜说着,便微垂了眼睑,脸上浮起一丝红云,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后来……才成了夫妻之礼。” 众人不免又是一阵欢喜。赵安这厮对冯静宜说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花费心思博得美人欢喜,这就说明他对冯静宜并非是无情无义的。 林姨母更是难抑心里的激动,泪水差点喷涌而出,忙拿了帕子揩去,又问起了穆王府人丁的情况。 出乎众人意料,穆王府的人口异常简单。家里的主子,就只有穆王一人,姬妾倒有两房,却都是从通房丫头里提上来的,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众人一听,又觉得冯静宜占尽优势。那样的姬妾,便是再得穆王欢心,毕竟都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姑娘,又哪里比得上出自官宦人家的才貌双全的冯静宜?倘若冯静宜再为穆王生个一男半女,那将来的地位就更会水涨船高了。不过,这生孩子的事,暂时也只是设想而已。昌宁的王爷虽然不多,却没有哪位在娶正妻之前让妾室生下庶长子的。 林姨母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更是觉得此前在护国寺那铤而走险的举动是正确无比的。要不然,又何来如今自信满满享尽穆王宠爱的女儿? 一向沉静的冯静宜在此时此刻,也不知是有意炫耀,还是无心所为,总之,她脸上闪耀的幸福的光泽,让每个人都觉得她得到了真正的幸福。 苏玉妍坐在冯静宜的身侧,静静地听着她动听如水的声音述说着这几天的一些锁事——她说的虽是锁事,却是一些处处显出穆王对她尊重的锁事。 想到冯静宜临出阁时的清冷决绝,再看着眼前容光照人的女子,苏玉妍的眸光落在冯静宜那条雪狐围脖上,久久没有移开——这屋里烧了两个炭盆,所有人都取下了围脖,冯静宜那光洁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微的汗丝,怎么不取下这条温暖柔软的雪狐围脖? 苏玉妍不免生出一丝张窦。不过,她只在心里暗自思忖,并没有表露半分。 冯静宜是个识得适可而止的人,又小坐了一会,便提出告辞。不过,当她看到众人脸上那意犹未尽的神情,心里苦涩不堪,脸上却仍是展露出甜美可人的笑容——她方才这些话,倒有一多半是真的,却还有些事,却是只字未提的。穆王与她的对话,她并没有隐瞒,也只有这样,众人才会相信她真得了穆王的喜欢。但是,还有些一些事,那是她无法跟人启齿的——新婚之夜,穆王近乎狂暴地摧残了她的身体,她身上那点点伤痕,脖上那清晰可见的齿印,又如何能对别人露出只字片语来?虽然临走时穆王笑容可掬地让她好好跟家人述述旧,但他眼底那抹阴狠,却没有从她一抬而垂的眸光里逃过——便是穆王不加以警告,她也决计不敢把这些私密泄露半句。 林姨母本欲出言挽留,一来这不是自己的家,二来这三日归宁的新媳妇没有留在娘家过夜的道理,眼瞅着天色渐晚,只得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相送。 众人送到府门,苏玉妍便道,“妹妹,闲时得空,就回来坐坐。”这与人为妾不比做人正妻,便是娘家人想去探望,也是多有不便的。 冯静宜点点头,扶着穆王府仆妇的手上了马车,这才回过头来,徐徐说道,“你们都进去吧!”说罢便躬身进了车厢。 随着车夫一声“驾——”,马车便缓缓启动。 众人待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这才返回府内。 苏玉妍看着林姨母那笑得泪眼迷离的脸庞,感叹道,“看起来,这穆王对静宜妹妹,是真的好。” 沈琳也随即附和道,“是啊,这昌宁,还没见哪家的妾室三日归宁的,静宜姐姐可是头一份呢!” 宋德书则含笑看着林姨母不语。 林姨母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连连点头,“……看到她这样,我总算是放了心。” 众人自是说了些恭贺的话不提。 晚间,沈珂回家,苏玉妍跟他说起了冯静宜的事。 沈珂听说赵安竟然让冯静宜行了三日归宁的正妻之礼,不由得浓眉一颦,“我听人说,赵安这三天足未出户,难不成,他对静宜,竟动了真心?” 苏玉妍想到冯静宜那沁出细汗的光洁额头和那条雪狐围脖,不由得微微一晒,“兴许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听了苏玉妍的调侃,沈珂的眉头却皱得更紧,“这赵安,虽说并不是风流之人,却也并不是没有见过美色的,想当初,皇上还亲赐了两个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给他,也没见他三日足不出户。” 苏玉妍睨了沈珂一眼,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的静宜妹妹手段高明啊!凭她的样貌,虽说算不绝色,但在咱们昌宁,也挑不出十个来。况且她又是大家闺秀,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便是咱们穆王爷喜欢上她,也不足为奇呀!” 听她这么说,沈珂仍表示怀疑,“也不知赵安这厮,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听他这么说,苏玉妍这才正色道,“静宜妹妹过来时,围了一条雪狐围脖,方才屋里温度颇高,咱们都取了围脖,她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却仍然谈笑风生,连围脖都忘了取下来。”略顿了顿,又道,“我瞧着,倒生出几分疑虑来,也不知赵安是对她真好,还是她故意夸大其词。”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不知冯静宜取下围脖,会是怎样的脖子来?是伤痕斑斑,还是吻痕累累? 沈珂显然也对苏玉妍这话产生了兴趣,当下便道,“是么?你也生出疑虑来了?” “倒不是置疑穆王对静宜的好。”苏玉妍佯作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是觉得,静宜妹妹那样一个沉稳的人,怎么会在出阁三天之后就变得如此高调起来了?难道,仅仅是因为穆王对她的喜爱,就让她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变得自信满满了?还是因为,她故意在我们面前显露她出她得了穆王的喜爱好让我们放心?” ------------ 256、福兮(下) 听了这话,沈珂不由得沉吟起来,良久才道,“我与穆王虽然相交不深,但从皇上那里也得知关于他的不少私密。他这个人,虽不至于凉薄无情,但也决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温柔多情之辈。静宜如此刻意地展露穆王对她的好,倒越发值得我们怀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苦了静宜了。”苏玉妍不免感叹道。虽然她对冯静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冯静宜好歹还是沈珂嫡亲的表妹,再碰上了林姨母那样的母亲,如果所嫁的丈夫又虐待她,那么她就真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女人了。 不过,她向来是个乐观的人,凡事总会往好处想,当下便又继续说道,“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们错估了……” “但愿如此吧!”沈珂点点头,显得有些郁闷。不过,他到底是男人,心里便是替冯静宜担心,且又为她感到可惜,但也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来。 苏玉妍也不愿在这个话题纠缠,便道,“等过些时日,我约了赵容赵宁两个去穆王府玩一玩,也给静宜壮壮胆气……”赵容与赵宁与赵安虽不是同母所出,毕竟也算是亲兄妹,希望赵安不看僧面看佛面,能对冯静宜稍微好些。 沈珂想了想,道,“也好。这阵子风声虽过,你出门也要小心,别忘了让锦春跟着。” 苏玉妍点点头,又把话题转到了赵容身上,“最近事忙,也没时间去许府看梓川……你不是说许恒因缉拿流民贼首立功要擢升么?” “嗯。”沈珂颔首道。“上次缉拿流寇贼首。虽是虚张声势,但许恒也的确尽了力,皇上嘉奖,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是早就成少将军的么?”苏玉妍笑道。“却不知如今擢升了什么职务?” “上将军。”沈珂也是微微一笑,“这样的职位,历朝上下,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苏玉妍便问,“不知上将军有何实权?跟少将军相较如何?” “上将军在本朝,仅居于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下。并被授予兵符,与兵马大元帅的兵符合二为一之时,便可调度天下兵马。”沈珂望着苏玉妍,笑道,“你觉得跟仅仅掌握宫内御林军相较,哪个更威风凛凛些?” “想不到,许恒年纪轻轻的,竟平步青云了。”苏玉妍笑呵呵地说道,“还不知赵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边说边想着赵容那得意的小样,不由得唇角高高扬起。 看妻子由衷地替许恒夫妇感到高兴。沈珂便故意叹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夫君我被擢升为上将军了。” “我对于现在的生活状况,已经十分满意。至于你擢升不擢升,对于我来说。倒真的是无关紧要了。”苏玉妍瞅着沈珂,有意激他。 “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生出与许恒一争高下的决心来了。”沈珂故作不忿的模样,“你且等着,有朝一日,我便坐上那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子给你瞧瞧。” “你呀——”苏玉妍自是看出了沈珂有意为之,当下便笑道,“你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了……” 听得沈珂直摇头,“莫非我已经成了朽木,再不可雕也?” “然也!”苏玉妍脆声应道。 沈珂不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真的觉得我已经老朽不堪了?”说罢便吻上她的颈脖。 苏玉妍格格笑着,“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可混淆一团。” “不是这个?这个是哪个?”沈珂得理不饶人。 “你呀——”苏玉妍忍不住又是一阵长叹。 “我如何?”沈珂在她耳边吹着热气。 “你——很好。”这热气扑在她的面颊,让她痒痒的,浑身酥麻。 “这就对了嘛!”沈珂俯下头来,用嘴堵住她的红唇。 …… 半夜。苏玉妍感觉到身边的人翻身,就迷迷糊糊地问道,“醒了?” 却听到沈珂清晰的声音,“是啊,睡不着。” 他这一说,苏玉妍顿时睡意全消,睁开眼来,就见外面天色微明,曙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映得身边的人儿隐绰可见,半明半暗中,那一双黝黑的眸子熠熠生辉,更让她心生不安,“爷有心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起昨天见了皇上……”沈珂微叹一声,“那么英俊潇洒的一个人,如今竟突然变得病弱了,这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说着,便披衣而起。 “这么大冷的天,离上朝的时间还早,何不多躺一会儿?”苏玉妍道。虽然已是初春,但空气里还带着寒气,这大清早的更是冷得沁人, “不了,你还可以睡个回笼觉。”沈珂一边穿衣,一边对妻子说。 “叫双珠进来伺候你洗漱吧!”苏玉妍看着丈夫动作利落地穿戴。自从婚后,他的衣食住行,基本是她自己一手安排,贴身伺候的事,也一般由她自己来做,只偶尔让双珠帮帮手。 “不用。”沈珂走到门边,唤了小丫头去取热水,自己则返身坐到床沿,缓缓说道,“最近,我总有些担心。” 苏玉妍心里一跳。沈珂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就像上次护国寺的事,他都能瞒住她不说,现在却主动跟她提起,也不知是什么大事,“……你是担心皇上的身体?” “是。虽说有了潘道石的精心诊治,但情况却也不甚乐观。”沈珂脸色微沉,“唯今之急,除了他的病,便是调查这慢性毒药是由何人之手投于他身的。姐姐为着这事,已急得整夜难眠,调集了宫内所有人手来盘查可疑人等,几日下来,凡有一丝一毫惹人起疑的人,都被拘到刑部受审,暂时还无法查出幕后黑手。” 想到那慢性毒药竟然在赵宥身上不知不觉地隐藏了好几年,而赵宥在身边太医、侍卫、宫女、太监等重重环绕之下也未能察觉到一丝一毫,就足见这下毒之人的城府之深,手段之高,行事之慎,隐藏之密。不过,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下手,但既然对赵宥下手,也就说明此人对赵宥恨之入骨,或者与赵宥有着最重要最关键的利害冲突。而赵宥身为天下之尊,虽然才登基几年,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仁善之帝,又不曾与人结过什么滔天大仇,倒也想不出何人对他恨之入骨。放眼天下,与赵宥有着最重要最关键的利害冲突的,除了他两位兄弟,自然再无旁人。 以苏玉妍的猜想,这下手之人,很可能就是赵宏与赵安两兄弟之中的某一人。毕竟,赵宥与他们一样,都不是皇后所出。按常理来说,他们三人的机会应该是均等的。但帝位最后却落在赵宥身上,他们不服,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她也不敢确定。毕竟,有太多的外在的因素也可以导致此事的发生。 沈珂见苏玉妍面露沉吟之色,想了想,又道,“前两天进宫,与皇后娘娘也说了几句话,她最近消瘦得厉害,要不,你进宫去看看她?”他知道,妻子与皇后梁氏感情深厚,再加上沈珂与赵宥是亲舅甥这一层关系,两人与旁人的情分自是不同。 苏玉妍听了,自然更加担心,就道,“她必是为皇上的病忧郁所致。也罢,我明日就进宫去瞧她吧!” 眼见时辰不早,苏玉妍便也起床穿衣。稍后,她梳妆齐整,与沈珂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此时不同往日,梁惠君已经贵为后.宫之主,她与苏玉妍情分不同,沈珂又是赵宥的亲舅父,到了宫门,便是没有皇后的谕诏,宫人也忙把她迎进内宫不提。 梁惠君想不到苏玉妍这么大早就会进宫探望,听到岫烟说沈少夫人在宫外等候,一时又惊又喜,忙命岫烟亲自去宫门引她进来。 本来,她是想亲自在宫门处迎接的。不过,她现在身份尊贵,已不是当年的颖王妃,若亲自去宫门迎接区区一个指挥使的妻子,自然会让人世人诟病,便是那些谏臣,也不知会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所以,她便强按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安静地坐在宫内等待苏玉妍的到来。 苏玉妍一路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乾坤宫,只见宫门大开,梁惠君的贴身女官岫烟已经候在门首,远远看见她,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沈少夫人可真是稀客呀!快请里坐。” 苏玉妍也报之微笑,随在岫烟的身后缓步进殿。 走过重重帐缦,终于来到梁惠君的寝宫。 梁惠君此时正端然坐在凤榻上,一眼看见苏玉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便再也忍不住了,蓦然站起身来。 苏玉妍走到门口,也看见了突然站起身来的梁惠君。 此时的梁惠君,一身鸦青色的棉裳,外罩一件雪貂披风,厚重的衣服将她的身子衬托得十分单薄,雪貂披风更是把她苍白的面色映衬得愈加苍白。 只看了一眼,苏玉妍就觉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曾几何时,这个坚强美丽的女子竟变成现在这般柔弱的模样了? ------------ 257、同盟(上) 梁惠君已是眼眶一红,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当着岫烟,她终是将心中的激动强压下去,泪光闪闪地向着苏玉妍迎上前去,“玉妍,你可来了!” 短短一句话,实在无法完整地表达出她心中的万千感概,可是,就是这一句话,却让苏玉妍眼中蕴藏的泪水顿时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她连忙迎上前去,就要屈膝行礼。梁惠君踉跄上前,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这里没有外人,快莫如此!” 岫烟见了,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一直随侍在梁惠君身侧,也算是她的心腹了,自然也知道她们俩人情分不同。 梁惠君疾步上前,就势挽住苏玉妍的手,嘴唇嚅嗫着,才低声说道,“这些天,我一个人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苏玉妍忙道,“我知道……且坐下说吧!” 两人携手在凤榻上坐了。 苏玉妍便问起赵宥的身体状况。 “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从潘道石话里的意思揣测,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痊愈。”梁惠君满面忧色。 “你也别太担心,潘道石是当世名医,素有医隐之称,其医术之高,天下几乎无人能及,他既说能治愈,就必是能治愈的,只是要耗费些时日罢了。”苏玉妍劝慰道。 “事到如今,我便是担忧,也无济于事,唯愿这潘道石能妙手回春了。”梁惠君轻叹一声。 “听说,你们在查那下毒之人?”苏玉妍小声问道。 “是。”梁惠君的眸光飞快地朝寝宫门口扫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这件事,真正是让人震惊。” “可有了怀疑的对象?”是啊,在苏玉妍乍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也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既能接近赵宥左右,成功地把这种慢性毒药投到赵宥身上,又丝毫没有引起别人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 梁惠君轻轻摇头,“暂时还没有可疑线索。” “皇太妃那边……怎么样了?”苏玉妍又问起了沈玮的情况。 “太医说她忧思成疾,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梁惠君道。“今天早上我去看过她,比前两天稍微好了些,晚些时候你也过去看看她吧!” “嗯。”苏玉妍点点头。 梁惠君忽然话锋一转,“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苏玉妍见她面色凝重,不禁问道。 “就是关于忻姐儿的亲事。”梁惠君道。 “忻姐儿的亲事?”苏玉妍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还这么小,你就要给她定亲?” “我也不想这样,可眼下这等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了。”梁惠君眼中又现忧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赵宥自从查出身中慢性毒药后,便有些自暴自弃了,按他所说,要不是为了忻姐儿和我,只怕他早已经撑不下去了。”梁惠君眼里浮上一层泪光,“这些天来。他每天上朝之前,都须得经过精心化妆才能掩饰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日愈憔悴的神情,便是这样,他都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了……谁知道这样的日子,他还能支撑多久?” “事情竟已经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苏玉妍听了,也觉惶然起来。 “这些情况,定远侯他们想必已经早已知道。许是怕你们担忧才没有跟你们说明。”梁惠君取了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我知道,他们为着赵宥,已经付出了太多。这潘道石,也是他们历经波折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出来的……如今朝中局势诡秘,我想他们也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就想着。不如趁早给忻姐儿寻一门可以庇护她周全的人家,便是将来和赵宥都不在了,她也不会因此而受到波折。” 此言一出,苏玉妍只觉一阵寒气沁入心脾。沈珂昨天还曾跟她说赵宥应该并无大碍,可现在梁惠君怎么会是这种绝望的表情?难道沈珂真的是为了怕她担心而没有跟她说实话?她心里忖着,便沉吟道,“事情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怕是你过虑了。” “在你面前,我又何须隐瞒?”梁惠君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赵宥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如今他怕别人看出端倪,连平日里最宠爱的嫔妃那里,他都不再过去了。” “只是,但是你们现在为忻姐儿拣定了亲事,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谁又能保证他们会护得忻姐儿一生周全?”苏玉妍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寻思了许久,也怕出现这种情况。”梁惠君道,“这几天,我跟赵宥讨论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赵宥若果真不幸身死,赵安与赵宏两人当中必定有一人会取而代之,那时候,不仅梁惠君性命无法保障,便是忻姐儿,也说不定会遭人毒手。所以,梁惠君的未雨绸缪,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不过,如果宫里传出皇后娘娘为年仅三岁的长公主赵忻定亲的传闻,只会更加令人起疑,说不定还会令按兵不动的赵安与赵宏两人伺机而动。这样一来,赵宥一家就更是危在旦夕了。 苏玉妍忖罢,便道,“便是真的为忻姐儿定亲,最好还是在暗里进行……否则。”说到这里,她把声音放低,“只会令有心人更加怀疑起你给忻姐儿定亲的动机。” “嗯。”梁惠君道,“我琢磨了许久,也正有此意。所以,这才来问你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了相中的人家?”苏玉妍问道。 “你觉得许家如何?”梁惠君问。 “许家?”苏玉妍脑中灵光一闪,“你说的是许梓川?” “正是。”梁惠君点点头。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苏玉妍唇角微扬。放眼整个昌宁的勋贵之家,文武全才又保持中立的就唯有许家了,再说了,赵容与赵宥的情分又与别人不同些,自然不会如一般的婆母苛责忻姐儿,况且许恒最近不是擢升为上将军了么?这就更利于保护忻姐儿的周全。她这么一忖,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许恒的擢升,竟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敢情这主意,梁惠君与赵宥早就已经策划好了? “原来你也如此认为。看来我们是不谋而合了。”梁惠君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之所以拣了许家,一则是因为许家是世代书香之家,家风淳正且各族府中子嗣皆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与一般世家外强中干大相径庭;二则呢,也因为赵容的关系,想来便是将来我与赵宥出了事,她也不至于袖手旁观吧!”她这样的担忧,自是不无道理。如果将来赵宥真的不幸身亡,赵安或赵宏其中某人登上帝位后,说不定也会看在赵容是他们的姐妹的份上而放过忻姐儿。 苏玉妍当然明白梁惠君的心思,当下便也点头道,“虽说事情未必就到了你说的这种地步,但你未雨绸缪,也不是坏事。只是,现在孩子们年纪太小,谁知道将来长大后会是怎样的情形?若忻姐儿与许梓川合不来……”略沉吟片刻,又道,“便是你不提亲事,把忻姐儿托付给赵容,她想必也是千肯万肯的。” “我也曾这样想过。”梁惠君道,“不过,赵宥却执意要将忻姐儿许给梓川,说只有这样,才能放心。” 赵宥其实并不是特别固执的人,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病重垂危才会如此坚持。苏玉妍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何不把赵容召进宫来议一议?” “嗯。我也正有此意。”梁惠君道。“今天你来得正好,我之前已经派人去许府请赵容进宫一叙了。” 看起来,梁惠君已经布置得十分周全了。苏玉妍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下一半来,“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见一见她。这些日子家里事忙,我也没顾是上去许家串门。” 正说着,便听岫烟在外头扬声说道,“皇后娘娘发,十公主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梁惠君大喜道,“快请她进来。” 那边就响起了赵容清脆的笑声,“听说沈少夫人恰好也进宫来了?”岫烟笑着应道,“正是。”一边说,一边把赵容领进门来。 赵容一进门便屈膝欲向梁惠君行礼,梁惠君忙上前伸手挽她起来,“快过来坐吧,就别讲这些虚礼了。”一边吩咐岫烟去沏一壶好茶来。 那边岫烟赶紧笑着去了。说实在的,自从皇后娘娘搬进乾坤宫,之前与她交好的世家夫人们都鲜少来往了,一则因为避嫌,二则因为家家各有事情要忙。后来梁皇后身体隔三岔五就会生一场病,这些夫 人们平常除了探病,便极少进宫来探望她。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两位与皇后娘娘交情匪浅的沈少夫人与十公主,皇后娘娘脸上才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她这个做奴婢的,也是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 258、同盟(下) 赵容笑着扶着梁惠君的手臂就势站起身来,抬眸看见她憔悴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惠君,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梁惠君苦笑一声,“最近身体是有些不适,已经让太医开了方子,正吃着呢!不过两天就没事了。” 赵容似是有些不信,转头看到苏玉妍端然坐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娴静的微笑,一如平日里那般沉稳优雅,倒看不出什么异样,便道,“我且信你这一回。”说罢朝四周看了看,“我那皇帝哥哥呢?这会儿都下朝好半天了,怎么不见他?” “他呀!一天到晚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梁惠君笑道,一边请赵容坐下。 苏玉妍听着,疑惑地看了梁惠君一眼。听她这口气,难道还打算瞒着赵容不成?她们三人,同为穿越人士,早前又共过患难,情分与别人自是不同些。如果眼下真到了那样危急的时刻,为何还要瞒着赵容? 梁惠君回望了一眼苏玉妍,有意无意地笑道,“方才玉妍来得早些,还在这里与他碰过面。你若不嫌麻烦,就去前头寻他去,只怕正在听那些老臣们絮絮叨叨呢!” 听她这么一说,赵容连连摇头,“我平生最怕那些个白发长髯的老头子絮叨了,还是不去了……横竖我今天来了,是打算在这里呆一整天的,我就不信,他连晚饭也不吃了。” “你呀……”梁惠君作出哭笑不得的模样,“看样子,是打算赖在这里吃晚膳了?” “这是当然。”赵容微扬着下巴。“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自然得蹭顿御膳才走,也不枉我大老远来了一趟。”见苏玉妍与梁惠君两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便又翘唇一笑。“再说了,我还想跟赵宁说说话儿呢!许久没见她了,还怪想她的。” 说起赵宁,众人眉锋都微不可见地一颦。赵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按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竟然还没有定下亲事。当然。以她堂堂公主的身份,便是生得丰腴了些,求亲的人依然会把门槛踏破,只是,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让赵宁到如今都待字闺中。据官方的说法,是赵宁因为自己身体过于丰腴而不愿意嫁人;至于个中内情,怕是只有赵宁本人才心知肚明了。 因此,趁着这个难得的大家团聚在一起的机会,正好把赵宁请过来好好问问,说不定还能把这事顺利解决。正应了一句话,一举两得。 梁惠君即时便着了小宫女去请赵宁过来。 待岫烟上了茶,梁惠君便又令她让御膳房准备午饭。等岫烟去了,她这才向赵容笑道,“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这么紧要?竟巴巴地让人请我进宫来问?”赵容笑道。 苏玉妍瞧着赵容这一如从前那般天真活泼的模样。心知赵宥的事肯定瞒了她,要不然,以她的率真,这会儿哪里还坐得住?说不定早奔到赵宥身边哭泣去了。她心里想着,便有了计较,当下便接了赵容的话道,“自然紧要了。我也是为这事而来的呢!惠君说,昨夜她做了个梦,说是梦中有个白胡子老头跟她说了一些话,她心上心下不知如何是好。这才着人叫了我们进宫商议。”说罢朝梁惠君一笑,“惠君,你且把你的梦说给她听听。” 梁惠君一听,顿时明白她的心意,转念间。便就势笑道,“是啊,方才我已经跟玉妍说这事。”略顿了顿,继续说道,“前些天因为忻姐儿偶感风寒,连服了几帖方子也不见好,后来竟越来越严重,连饮食都不进了,我心里着急,便请人为她算了一卦,说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让我赶紧她拣一门亲事,借着定亲的事冲一冲,一定会大好。我倒是半信半疑,不过。”她面色略显沉递升,“昨夜我做了个梦,有个白胡子老头儿跟我说,忻姐儿正逢命中大劫,让我务必在三天之内为她定亲事冲喜。如此一来,我便不得不信了。” “况且,天下父母心,眼见忻姐儿病得这么沉重,我也就只能听从梦中人的安排了,虽说并不全信,却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宁信其无。所以,思前想后,这才请了你们两位来。”梁惠君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碗,缓缓说道。 苏玉妍听着这滴水不漏的说词,不由得心里一忖。连忻姐儿病得沉重的事情都出来了,只怕并不是梁惠君临时编出来的故事,而是早已就想好的说词了。否则,只须看一看忻姐儿是不是真的病得严重,就会戳穿这个谎言。 果然,赵容听说忻姐儿病得严重,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不过是个伤寒,怎么连服了几帖方子都没有治愈?是不是太医院的那些庸医没有尽力?”说罢便要起身去看忻姐儿。 “她才吃了汤药睡了,等会儿醒过来,再让岫烟抱过来吧!”梁惠君道。“今天特意请你过来,便是想为忻姐儿定下亲事。” “不知为忻姐儿拣的是哪位勋贵之家?”赵容颦眉道,忽想起梁惠君说的是特意请她过来定下亲事,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是说,你想把忻姐儿定给我们家梓川?” “正是。”梁惠君笑道,“莫非你不乐意?” 赵容不由得嗔道,“你这是什么话?别说忻姐儿这么乖巧漂亮,便是为着给她冲喜这事,我也是千肯万肯的,况且我们之间这样患难与共的交情,我又岂会不乐意?” 听她这么说,梁惠君才绽颜一笑,“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本来,之前我还曾跟惠君说过,想让我们家梦姐儿配你们家梓川呢!”苏玉妍故意凑趣,“只可惜,一夫不能娶二妻,我们家梦姐儿,只能远远靠边站了。” 赵容就笑道,“我们梓川就这么好?竟让眼高于顶的沈少夫人这么早就惦记上了?” “就冲你们家许恒那模样那品性,梓川自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玉妍笑嘻嘻地调侃道,“这样的好男子,哪家的女子不惦记?我替我们家梦姐儿早早谋划,也在情理之中。” 赵容就哈哈大笑起来,“怕是你看中我这个做婆母的人品好,才会有此想法的吧?” 说得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人都禁不住笑了,苏玉妍更是指着她的鼻子笑得浑身乱颤,“真是的……都做了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不知羞。” 笑罢,梁惠君这才正色转身赵容,“我想着就在这两天把亲事定下来,你怎么看?” 赵容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定就定吧!等回头我跟许恒并老太君说一说,就派人过来提亲。” 如果许恒与许太夫人是知情的,这门亲事自然不难。苏玉妍心道,嘴里却取笑赵容,“看样子,你们许家如今已是你的天下了。” 赵容眉峰微扬,“我是堂堂的金枝玉叶,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了主么?再说了,梓川是我的儿子,儿女的婚姻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亲自为她拣个媳妇,也在情理之中,许恒与老太君自然也不会反对。” “呵呵,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苏玉妍作出服输的模样,“有件事,我倒想催催你。” “什么事?”赵容问道。 “你几时再生个儿子,我好给我们家梦姐儿预先定下来。”苏玉妍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这一说,连梁惠君也撑不住笑了。 赵容脸皮难得地浮起一丝红晕,“不跟你说了,没有个正形。”说罢转向梁惠君,又问起了忻姐儿病况,“……太医怎么说?吃了什么方子?要不要我回许家问问老太君?” 苏玉妍顿时想起许太夫人来。她倒忘了,许家还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不知赵宥的病请许太夫人问过脉没有。想来应该没有吧,许太夫人是诰命之身,已经年迈,寻常时日都不大进宫,便是年节,也只是前来应酬一下。 赵容的话,同时也提醒了梁惠君。她蓦地想起当初赵宥弄来的那个许家的“生子秘方”来,顿时面露惊喜道,“我倒忘了许太夫人是个懂医理的高手……要不,我即时差人去请她进宫?”虽想请许太夫人进宫,却又怕她推拒,故此征询赵容的意思。 赵容见了,只道她是为忻姐儿的病担忧,当下便说道,“倒也使得。老太君虽说为人沉闷些,心地却是好的,必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梁惠君顿时放下心来,立时召来岫烟,让她派人去许府请老太太进宫一叙。 等岫烟应声去了,赵宁也正好来了。 多日未见,赵宁虽没比从前更加丰腴,却也没有清减,依旧是那张笑意盈盈的银盘脸庞,一进门便笑嘻嘻地向众问好。 赵容上前拽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些天不见了,竟还没有瘦下哪怕一丝半点儿,也不知我和玉妍给你弄的那些方子你吃了没有?” ------------ 259、暗涌(上) 乾坤宫突然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虽然岫烟向前来打探风声的各宫太监宫人们守口如瓶,十公主赵容与定远侯府长孙媳妇沈少夫人来访的消息依旧传了出去。紧接着,七公主赵宁也来了。她们都是旧识,且还是关系及交情都非比寻常的旧识,如今齐齐聚在乾坤宫里,也不知仅仅只为叙旧,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自然会令有心人疑窦丛生。 当然,也是因为处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才会令人心生怀疑。 这些心生怀疑的人里,左贤妃婆媳就是其中之一。 左贤妃素来与沈玮针锋相对,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处处殚精竭虑,最后却仍败在沈玮手下,她心中的不甘自是无与伦比,如今对赵宥的身体状况生出疑心,又岂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先皇已故,如今他父亲左仍身居丞相之位,虽说比不得前朝位高权重,但余威仍在,依然能一呼百诺,况且,赵宏的身后,还有汾阳侯的支持,所以,如果能把握好机会,把她的儿子皇三子赵宏推上帝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惠王妃宋青梅,虽然是个内敛沉稳的女子,但身处在这样的地位,耳濡目染的都是权位相争,心里又怎么没有那样的念想?只不过她仅仅将这念头藏在心底,不像她的婆母左贤妃表现得如此明显而已。 所以,当乾坤宫突然迎来了两位与赵宥夫妇关系非比寻常的女眷时,一向机警的左贤妃就不得不特别注意起乾坤宫的动静来。 婆媳两人匆匆商议,最后左贤妃还是决定让儿媳亲自去一趟乾坤宫。借以探探里头的动静。 好在宋青梅不比左贤妃为人咄咄逼人,当初与苏玉妍与赵容她们在宫中相处时,彼此也没有生出罅隙,而且在赵宥登位后与梁惠君妯娌之间表面看起来更是和睦无比。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妒嫉之心,在梁惠君身体不适时总会第一个出现在乾坤宫来探望,那嘘寒问暖的架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嫡亲的姐妹。 所以,宋青梅以这样一个大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乾坤宫。自不会引起乾坤宫所有人的反感。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当岫烟禀报说惠王妃前来拜访时,却是令梁惠君的眉峰微微一颦。“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令岫烟请她进来。 赵容不知内情,反笑道,“她一向是个爱静的性子,敢情是听说我们都在这里,便过来凑凑热闹?” 赵宁虽然性子随和,却是个谨慎的人。自然隐隐知道了些关于赵宥身体不好的传闻,因此对惠王妃宋青梅的来访,也存了戒备之心,便接了赵容的话茬,笑道,“你们难得来一趟。便是皇后娘娘不差人唤我过来,我听到风声以后,也是要过来凑热闹的。况且,这阵子梦姐儿病了,她也隔三岔五会过来瞧一瞧。” 赵宁这么说,在苏玉妍听来,简直有刻意解释之嫌,她略忖了忖,得觉眉心一跳。原来,关于梦姐儿的亲事。赵宥夫妇早就谋划妥当了,这说词,早早就放出了风声,宫中上下看起来只怕是无人不晓了。这是不是说明,赵宥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感到了绝望?如果真是这样。情势就如梁惠君所说,到了十分紧急的地步了。 梁惠君已经接了赵宁的话头,叹道,“是啊,忻姐儿自从病了,也亏得惠王妃每天过来帮着照顾……” 苏玉妍不免在心里一笑。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照顾人的人。宋青梅如此热心,其目的何在,也不难让人揣测。 就在这时,宋青梅正好款步而入,听了这话,脸上倒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来,“皇后娘娘这么说,可就真是羞煞臣妾了。”一边说,一边上前屈膝给梁惠君行礼,接着又一一跟苏玉妍等人热情地打招呼。 赵容素来是个天真的,这时候便有意无意地笑道,“皇后娘娘身子弱,这忻姐儿也是个三灾八难的,我们又不能时时进宫,还多亏惠王妃能时常过来帮着皇后娘娘,仅是这份心意,就难得了。” 宋青梅浅浅一笑,“我虽与皇后娘娘是君臣,但也是妯娌,况且忻姐儿是我的亲侄女,能为她出一份力,也是我份内的事,哪当得你们夸奖……”一边说着,一边在梁惠君身边坐下,细声细气地问道,“怎么不见忻姐儿?可好些了?” “才吃了药,正睡着呢!”后边伺候的岫烟应声道。 听她两人这般随和的对答,苏玉妍便知道这位宋青梅是时常出入乾坤宫的,而且还平易近人不端架子,单看岫烟的态度就可窥见一斑。这样让人不设防的人,如果不是天生的随和,其心机之深沉,就可想而知了。 望着眼前端然而笑的惠王妃,想到赵宥中毒几年而不自知的事,苏玉妍心里竟不由得突突而跳。这位看起来沉稳娴雅的惠王妃,是不是也应该列入嫌疑人名单?若没有,等下还得找个机会跟梁惠君谈一谈。 “方才听宫人说,说皇后娘娘宫里来了稀客,我便不请自来了。”梁惠君似乎在为自己的到来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事实上,这个理由的确光明正大,既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前来目的,也不会让人生疑。 梁惠君便道,“你便是不来,我也是要着人去请你的。赵容和玉妍自从出了阁做了母亲,就难得往宫里来了,我便是有意差人去请她们进宫来说说话,也怕她们事忙脱不开身,今天凑巧她们都来了,大家正好在一起聚一聚……”略顿了顿,又道,“方才十妹妹跟我说起她家的老太君是个懂医理的,已经着人去请许府接老太君了,希望她能于忻姐儿的病有与众不同的建议。” 关于许家老太太的传奇,因为赵容嫁入许府而让宫中对此感兴趣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宋青梅自然也不例外。她心里微忖,便笑道,“皇后娘娘这一说,倒让臣妾想起了外头的传闻来,说是许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杏林高手,对于一些疑难杂症也多有涉猎……说不定她一出手,就能让忻姐儿恢复如初呢!” 听到这里,苏玉妍不禁对梁惠君刮目相看了。她原以为,梁惠君已经被赵宥突然而至的病情而乱了心智,如今看来,却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梁惠君陡地变得成熟起来了。她只简单地一句话,就让宋青梅自己把话题绕到了许家老太太身上而丝毫没有引起别人怀疑,也因此为许家老太太进宫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与许太夫人商议忻姐儿的亲事。 苏玉妍忖罢,便笑道,“当初我生梦姐儿,就是老太君用的方子……”言下之意,许家老太君医术还是不错的,虽不一定能治愈忻姐儿,但试一试总是无妨的。 赵容听着,也笑了,“那方子可是你们家沈珂向我们家老太太讨去的……”说着捂着嘴偷乐。 她这一笑,梁惠君自然也想到当初赵宥去许家求生子之方的事情来,不禁也笑道,“是啊,这事儿我也是知道的。” 苏玉妍脸色微红,便把话题转到赵宁身上,“回头等老太太来了,不如为七公主求一帖减肥的方子……” 赵宁也就势笑道,“我正为着喝水也长的身体发愁呢,等老太太来了,你们都要帮我求一求才好。” “我们倒是想帮着你求,只是不知道老太太那里有没有减肥的方子哦!”赵容却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梁惠君瞥了端坐在一旁的宋青梅一眼,有意无意地把她撇开去,只向赵容笑道,“便是老太太那里没有,我们好歹也要请她老人家好好为赵宁琢磨出一个方子来才是。” 赵宁便作出感激的模样,“还是皇后娘娘最疼我,不像赵容,出了家就随了夫家的姓,胳膊肘便向外拐了。” 赵容自是不依,便笑着要伸手要打她。 这一说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苏玉妍与梁惠君皆含笑看着她们姐妹。 只有宋青梅,一直插不上话来,显得有些尴尬。她心里也清楚,苏玉妍赵容几个与梁惠君关系匪浅,自然都会偏帮着梁惠君的,她在这中间,纯粹就是个外人。不过,她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便是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来,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俨然一副与她们打成一片的样子。 眼见宋青梅泰然处之,梁惠君自然也不会流露出逐客的意图,与赵容说了一阵许太夫人年轻时的轶事,便吩咐摆午膳。 宋青梅仿佛这才觉察到时间的流逝,便缓缓站起身来,道,“都到了午膳时间了……” 见她这样,梁惠君心里一忖,便笑道,“你也别走了,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宋青梅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吩咐随来的宫女,“……回去跟贤太妃说,我留在乾坤宫跟七公主十公主她们一起吃饭了,让她不要等我了……” ------------ 260、暗涌(下) 那宫女应声去了。宋青梅便转向众人,笑道,“我婆母肠胃不好,吃的东西多是我亲自经手的,今天早起时就褒了燕窝粥让她午时吃,倒不用担心她了……”听她言下之意,似乎有意透露出她对婆母左贤妃的孝顺。 梁惠君与赵宁自知她的为人,知她所言非虚。苏玉妍与赵容虽不清楚此中内情,但也还是露出赞许的笑容向她道,“王妃待贤太妃一向有如亲母,宫中人人都是称道的……” 听得宋青梅满意地一笑,就势谦逊了几句。 梁惠君便吩咐岫烟传膳。 因是招待贵客,午膳自是十分丰盛。众人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吃得十分专心。一时饭罢,宫人们服侍她们洗手漱口已毕,就听岫烟说许家老太太来了。 梁惠君大喜,当即站起身来,“快快有请。”一边说一边迎出宫门。按理说,许家老太太不过是个二品诰命夫人,是不用她亲自相迎的,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迎了出去。 梁惠君亲自出门迎接许太夫人,宋青梅看在眼里,自是计上心来。以她看来,梁惠君屈尊绛贵亲自迎接一个二品诰命夫人,本就于理不合,但眼下若是为着忻姐儿的病情,那就有情可原了。只不过,许太夫人这么急匆匆地进宫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忻姐儿的病?还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秘辛? 宋青梅之所以会心生怀疑,也是因为今天苏玉妍与赵容一并进宫,而且连赵宁也来了。来得这么齐整,会不会是因为赵宥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她心念急转之间,梁惠君已经大步走到宫门,迎面看到许太夫人在岫烟的搀扶下缓步过来。当即疾走两步,笑道,“老太太,可把您给盼来了!” 许太夫人见了梁惠君,立时稳住身形,把手中的拐杖递给岫烟。便欲屈膝行礼。 梁惠君跨前一步,就势扶住她,笑道,“论辈分,您是赵容的祖母,也就是我的祖母,快别行这样的大礼了……” 许太夫人的膝盖才刚刚弯下去就被扶了起来,也算是是行了半礼,便也没有客套,直起腰来。恭敬地说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便是老婆子年岁长些,也应当以国礼相见。” 梁惠君就上前挽起了她的胳膊,笑道,“都是一家人。老太君就不必客套了……今天特意请您过来,是有事相求,原当我给您行礼才是。”一边说,一边挽着她往宫里走。 赵容就在一旁解释道,“我才来就听说忻姐儿病得厉害,想着您早前时常给梓川用些小方子,便随口说了一句,不想大嫂她便起了意,非要派人去府里接了您老人家来……” 许老太太听说忻姐儿病了,脸色顿时变得沉凝起来。“……病得严重么?可让太医请了脉?太医怎么说?” 梁惠君便把先前对赵容说的那番话说了,末了又道,“还请您老人家为她看一看……” 宫里太医众多,自然会对忻姐儿全力救治,但放着这些老太医不理。偏偏特意去请了一个传说中的杏林高手,让宋青梅心里的疑虑又深了一分,但却又瞧不出什么她们之间有什么端倪,心里一急,便生出几分浮躁来,眼见梁惠君把许太夫人往忻姐儿屋里领,便又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跟在众人身后。 进了忻姐儿的屋,却见忻姐儿正睡得沉。便是睡得沉,那脸上仍是显出异于平常的苍白来,一看就知是生了病的模样。 宋青梅见忻姐儿与平日里一样,倒是定下心来。 许太夫人上前瞧了忻姐儿一眼,便在她榻前坐下为她问脉。 苏玉妍虽不通医理,但见了忻姐儿那异常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心里一沉——难道忻姐儿真的病势沉重? 满屋的人都定定地望着许太夫人握在忻姐儿腕间的两根手指,屋里静悄悄的,只闻呼吸之声。 良久,许太夫人才徐徐说道,“忻姐儿这样,是不是已经拖了近十天了?” 此言一出,不由得让原本有些轻视她的宋青梅吃了一惊。忻姐儿病了多久,她最清楚不过,前前后后,不多不少正好十天。这个老太太看起来貌不惊人,难道过人神技? 见梁惠君连连点头,苏玉妍的眸光就飞快地从她和许太夫人面上扫过。若不是事先串好说词,那就是许太夫人真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了。 赵容却是对她家老太君的医术信得过的,见众人这般怔仲的模样,心知许太夫人说对了,想到太医院这么多的太医,虽说其中也会有庸医,但里头怎么着也会有医术精湛的人,难道对忻姐儿的病都束手无策么?倘若如此,岂不是说明忻姐儿的病真的严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许太夫人到底年长,自是没有流露出异样,又道,“皇后娘娘既然专程派人把我老身接进宫来给忻姐儿看病,那老身自是义不容辞……且不说能不能治愈忻姐儿,老身总归还是要尽力试一试才好。” 见了她这般从容镇定的模样,梁惠君便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是自然。”说罢便吩咐岫烟把之前太医开过的方子拿给许太夫人过目。 许太夫人也不客气,从岫烟手里接过那几张写着药方的宣纸,认真浏览了一遍,这才说道,“这其中,倒有一位与老身的诊断相差无几的。只不过,这用药的分量偏低了,依老身看来,不如就把这张方子的药量加重五分熬制一天一夜,再分三次喂给忻姐儿,相信会让忻姐儿的病情有所缓解。” 听她只说了“缓解”,宋青梅便有意问道,“这么说,许太夫人您对忻姐儿的病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许太夫人眼睑微抬,眸光淡淡地从宋青梅面上扫过,显得不卑不亢,“惠王妃所言甚是……忻姐儿这病,老身之前从未见过,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又沉寂下来了。 宋青梅眼见屋里气氛低落,便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宋青梅没有说什么,但苏玉妍还是从她那飞快垂下的眼睑里捕捉到了一丝什么,也不知是欣喜,还是真的难过。 梁惠君听了这话,脸色也是微微一沉,却依旧转头吩咐岫烟,“且按许太夫人所说为忻姐儿熬制汤药。” 岫烟应声出去吩咐宫人。 许太夫人这才从榻上起身,沉吟道,“老身想与开出这张方子的太医见见面,看能不能合我们二人之力更正确更快速地判断出忻姐儿的真正病因,再对症下药。” 宋青梅听了,忽又抬起头来,飞快地扫过许太夫人的脸庞,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梁惠君,最后才落在忻姐儿那苍白如雪的脸庞上。 梁惠君立时便着人去请太医。 苏玉妍此时竟生出一丝错觉来,如果不是先前梁惠君跟她说过那番话,她几乎也相信忻姐儿原本就生了一场十分严重甚至危及生命的病,所以才会让梁惠君如此匆忙地请了许太夫人进宫为她医治。不过,梁惠君与许太夫人两人愈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就越会让宋青梅等一干居心叵测的人不会轻易产生怀疑。 一阵忙乱之后,梁惠君仿佛这才十分恭敬地请许太夫人入座,又让岫烟上茶。许太夫人只微微推辞了一下,便应声入从,接着便问忻姐儿病前和病后的种种诊状。 梁惠君便事无巨细地一一说了。 宋青梅自打忻姐儿病后,几乎天天都到乾坤宫走一遭,明里帮着梁惠君照顾忻姐儿,暗里却是打探乾坤宫的情况。当然,她不懂医理,自不是忻姐儿是真病还是假病,当然,以她的推测,是万万想不到梁惠君会在这件事作假。 就这样,直到被宫女带入乾坤宫的太医到来,并与许太夫人独居一室讨论忻姐儿的病情,宋青梅都陪着苏玉妍赵容等人守在一侧。她是想着,苏玉妍与赵容不走,她便也不走,且看她们当着自己的面能耍什么花招。 梁惠君显然未料到宋青梅竟会有如此耐力,眼见许太夫人与那位奉诏而来的太医另居一室讨论忻姐儿的病情去了,便有心跟苏玉妍说几句体己话,但宋青梅就坐在自己身侧,所以,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 苏玉妍却也瞧出她的心思,当下便笑道,“皇后娘娘也别太着急了,许太夫人既能看出忻姐儿这病的蹊跷,必定会有救治的法子……”言下之意,却是说许太夫人肯定有救赵宥的法子。 梁惠君与她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当下便笑道,“你说得不错,许太夫人是个见识不凡的,必定能救得忻姐儿脱险……”是啊,许太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说不定真能救得赵宥性命,到时候,不仅忻姐儿不用这么早就定亲,所有的一切的担心,都将烟消云散了。 两人虽然久未接触,但往日的灵犀犹在,短短两句话,便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就连赵宁,也丝毫没有听出她们的弦外之意。 ------------ 261、落定(上) 眼见宋青梅端坐不动,苏玉妍心念一转,便向赵容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皇后娘娘连日为着忻姐儿劳累,今日我等又在此叨扰了一整天,如今天色已晚,还容我等先行告退……” 赵容眼珠一转,顿时了然,当下也站起身来,笑道,“玉妍说得甚是,我们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就要留下乾坤宫吃晚膳了。” 宋青梅眼见众人都要离去,便也无意在此多作逗留,当下也笑道,“是啊, 皇后娘娘素喜清静,咱们已经叨扰多时,这会儿得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了。” 梁惠君便就势笑道,“也罢,既然你们都想替我省下这一顿晚膳,那我也就不多挽留了。”说着便也起身相送。 赵宁也微笑着上前对苏玉妍与赵容道,“等哪天得了空,就又进宫来跟我说说话儿……” 苏玉妍与赵容都连声答应着。 宋青梅也随着众人起身,跟在梁惠君身后送苏玉妍与赵容出去。 出了宫门,苏玉妍忽想起什么似的,就推赵容,“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祖母还在里头给忻姐儿诊治……你这一走,她老人家岂不是要一个人回去?罢了,你且留下来陪许太夫人一起吃晚饭,我就先走一步了。” 赵容也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是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祖母她老人家……看起来,皇后娘娘这顿饭还是省不了了。” 梁惠君飞快地瞥了瞥宋青梅瞬间发生微妙变化的脸色,不由得唇角微翘,随即笑道。“也罢,看在许太夫人的面子上,就赏你一顿晚饭吧!”说着哈哈直笑。 赵容也不生气,只嘻嘻笑着上前拉了赵宁的胳膊。“皇后娘娘既这么说,宁姐姐也就留下吧!横竖不过添一双筷子。” 梁惠君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你这猴儿,这模样倒是生得乖巧,却没有宁妹妹一半的文静……这得寸进尺的工夫,倒比未出阁时还见长了几分。定是你们家许恒给惯成这样的……” 赵容只嘻嘻笑着,不再理她,径直拉了赵宁进去。 宋青梅此时进退两难,有心想与赵容一起留下,却又苦于没有理由,眼见赵容与赵宁两人并肩进了宫门,也就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向苏玉妍道,“……那我就代皇后娘娘送送沈少夫人吧!” “岂敢有劳惠王妃相送?”苏玉妍笑道。 “横竖是顺道,又不是特意相送……请吧!”宋青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显得十分谦逊。 这乾坤宫位于整座皇宫的北面,而左贤妃所在的乾清宫则在西面,本来是南辕北辙,不过因为乾清宫距离出口宫门处稍近,所以宋青梅说是顺道,倒也说得过去。 苏玉妍也就不再推辞。略退后一步,伸手请宋青梅先走。 宋青梅便侧身上前。 苏玉妍落后一步,与她保持一步之遥,款款前行。她原本想与赵容一道去乾宁宫看沈玮的,此时为先行支开宋青梅,便主动提出告辞,差点忘了去乾宁宫的事,眼见离乾宁宫的宫门就在眼前,这才忽然想起,脚步顿时一滞。 宋青梅立时察觉。便回头笑道,“怎么了?” “……今日进宫,一则是为探望皇后娘娘,二则也想顺便看看皇太妃娘娘,先前急着回家。竟差点忘了……”苏玉妍笑道。 沈玮是苏玉妍嫡亲的姑姐,苏玉妍难得进宫一趟,去看她自在情理之中。宋青梅心里一忖,索性奉陪到底,“皇太妃娘娘前些天身体便有些不适,不知这两天可好些了……我也正想过去探视呢!咱们一起进去吧!” 苏玉妍自是明白宋青梅有意试探的心思,当下也就爽快点头,“嗯。” 当沈玮听落梅说苏玉妍与惠王妃相偕前来,不禁笑道,“玉妍主动进宫,怕是定远侯府已经有了决断……快请她们进来吧!” 落梅便大步到宫门处宣两人觐见。 一进宫门,苏玉妍便看见沈玮斜倚在凤榻上,身上还盖着明黄的锦被,云鬂歪斜,显然一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样子。当下,她便上前跪倒行了国礼,“参见皇太妃娘娘。” “罢了罢了,快快免礼。”沈玮笑微微地看着苏玉妍,命落梅扶她起来,又赐了座。 宋青梅也上前行了礼。 “你也坐吧!”沈玮对宋青梅既不热情,也不冷落,客气得很。 宋青梅挨着苏玉妍坐下,抢在苏玉妍的前面问道,“不知皇太妃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托菩萨的福,这两天感觉好多了。”沈玮笑道。 “那就好。”宋青梅笑道。“皇太妃娘娘洪福齐天,必定能安康百年。” “这话倒是中听”沈玮笑盈盈地说道,“只可惜,却不是实话。” 宋青梅虽觉尴尬,却没有露出窘态,依旧笑容可掬地说道,“这可是我们这些作晚辈的心愿,是臣妾发自内心的祝福,您老可别把这话与别人的那些奉承之词一视同仁……” 沈玮也不苛责,便哈哈一笑,“哀家知道,这深宫里头,就数你和梁氏两个对哀家最好……哀家病了这些天,也就只有她和你来看过哀家,哀家自不会把你的话与别人的话混淆一团。” 宋青梅这才舒了口气,笑道,“这都是我们做晚辈的应尽的本分……” 苏玉妍便问起了沈玮生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 沈玮似是不在意地说道,“也没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前些天受了点寒气,一时没往心里去,正吃着太医的方子,已经不碍事了,你别担心,也别跟你祖父他们提起……” 苏玉妍早在进屋之初便打量了沈玮的面色,见她虽是初睡乍起,面色却还红润,倒不像是大病的样子,此时又听她这么说,因此便也放下心来,当即就点头称是。 沈玮便就势问起了梦姐儿,苏玉妍便拣了几件有趣的小事说给她听,听得沈玮哈哈大笑。 宋青梅原以为这两人见面会谈及些别的什么,却不想两人尽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说,还说得兴味盎然的样子,她自然兴味索然,倒有些后悔自己跟进来了,倒落了监视打探之嫌。 沈玮自是明白宋青梅陪着苏玉妍同来的目的,不免在心里冷冷一笑,更是把话题无边无际地扯了开去,一直说到要苏玉妍再为沈珂生个儿子上,苏玉妍这才微红着脸道,“……这种事,还得随缘,强求不得。” 这没有子嗣,一直是宋青梅最大的心病,此时听见她们两人提起这茬,不免觉得沈玮在借机奚落她,当下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丝落寂来。 苏玉妍向来心软,拿眼一睃,便立时猜出宋青梅尴尬的原因所在,眼见沈玮身体无碍,便起身告辞,“皇太妃娘娘大病初愈,还得好好歇息才是……您且好好养着,过两日我再进宫探礼您吧!” 沈玮也不留她,摆摆手道,“哀家没事,你没事还是多想想生儿子的事吧,就不用总往这里跑了。” 此言一出,宋青梅更是觉得沈玮是在指桑说槐——自己没有儿子,又总会隔三岔五地往乾宁宫跑,这不正是说的自己吗?这么一想,她更觉得无趣,便有些讪讪然。 苏玉妍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宋青梅的窘迫,依旧微红着脸道,“是,谨记皇太妃娘娘的教导。” 沈玮便命落梅,“……去取梳妆台上那个紫檀盒子来。”待落梅把盒子取来,又让她捧给苏玉妍,“你难得进宫一趟,哀家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赏你的……这是哀家惯常用的一对玉钗,你且拿着。” 长者赐,不敢辞。苏玉妍自是没有推脱。况且沈玮身为皇帝亲母,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 沈玮又道,“哀家的身体,有宥儿媳妇照看,宥儿媳妇是个细心体贴的,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明摆着是让苏玉妍等人放宽心,她又岂会不明白?当下,便点头称是。 沈玮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吩咐落梅送她们出去。 出得宫门,宋青梅这才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沈少夫人且慢行了……得了空,就常进宫来玩儿。” 苏玉妍含笑点头,微微躬身,目送宋青梅缓而去,良久,才回过头来,大步迈出宫门。 …… 晚间,沈珂回家,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 苏玉妍不禁眉心微颦。沈珂向来自制,自从那次受过重伤,便鲜少饮酒,便有应酬也多是以茶代酒的,眼下脸色微红,神态沉凝,一看就有心事。 不过,她也没有主动问及,只让双珠去取热水,自己亲手伺候他洗漱。 沈珂也不说话,任着苏玉妍伺候着他洗了脚,便缩脚上了床,靠在床头,好半晌才道,“你今日进宫,可曾见了皇上?” 苏玉妍摇了摇头,“不曾。只见了皇后娘娘与皇太妃娘娘。” “皇后娘娘她……怎么说?”沈珂侧过头来,看着苏玉妍,眼里有阴霾闪过。 ------------ 262、落定(下) 262、落定(下) 看样子,沈珂是知道些什么了。或者说,事情已经超出他的预料,远比他想象和预测的更加棘手。苏玉妍心里暗忖,便把进宫之后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待说到梁惠君的表现时,沈珂面色渐渐变得沉凝起来,良久,才道,“皇后娘娘思虑周全,如今又请了许太夫人进宫商议,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玉妍点头道,“许太夫人行事谨慎,又深明大义,惠君又深谋远虑,一定能安然度过此劫。” 沈珂沉声道,“今日应酬,席间众人对皇上日渐消瘦皆生出疑虑,穆王一派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但我们还须得提高警惕,以防万一才是。” 苏玉妍虽然乐观,但想到梁惠君竟不惜拿忻姐儿的亲事来作文章,就不免感到唏嘘。梁惠君贵为一国之母,身份何等显贵,权威何等显赫,却也因为赵宥突如其来的病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由此可见,朝政之诡秘,命运之颠沛,都是不可预料的。 见苏玉妍情绪略显低落,沈珂不免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今晚我就着人去许府问明情况,再见机行事。” 苏玉妍想着沈玮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便又觉得安心不少。沈玮从太子妃熬成现在的皇太妃,其间历经多少波折,看过多少险恶,如今身为皇帝的唯一的儿子突病,她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以她的手段,想必已经暗暗布局,自不用等到最后关头才猝然出手的。她这么忖着。便应声道,“嗯,眼下别无良策,也唯有如此了。” 夫妻两人议定。差人去了许府打探消息,半个时辰之后,派去的婆子说许太夫人与十公主今日留在宫中不曾回府,夫妻两人不免感到意外,便洗漱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沈珂依旧上朝。临行前特意叮嘱苏玉妍,让她再派人去许府看看。苏玉妍应了,吃过早饭,才待派人去一趟许府,便听二门上的婆子进来报说十公主来了。 苏玉妍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亲自迎出院门。 晨曦映在赵容身上,雪白的狐裘衬得她红润的面色看起来更是容光焕发,老远她就朝苏玉妍笑微微地道,“我祖母怕你等得着急。所以一早就让我过来。” 苏玉妍不禁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怕是自个儿急着要过来跟我说,还非要打着许太夫人的幌子。”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屋。 赵容坐下,便催双珠去泡一壶好茶。 苏玉妍不免笑道。“莫非今天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平日里都不喝茶的,今日倒要一壶了。” “正是如此。”赵容笑道。“我满肚子的话憋得肝痛,如今才从宫里出来,也没个人说去,只好过来跟你说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苏玉妍睨了她一眼。“是不是有什么喜讯要告诉我?” 赵容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敢情你能未卜先知?怎么我还没说,你倒好像知道了一样?” “哪是我能未卜先知?”苏玉妍不免笑道,“不过是瞧你见这满面笑容,便猜可能会有好消息罢了。” 赵容这才恍然大悟般地笑道。“难怪你们大伙我都瞒着我,敢情我天生就是个会泄露消息的!” 说着苏玉妍呵呵直笑,“哪是大伙儿瞒你?只是因为你凑巧不在,后来又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说给你听而已。现在你还不是一样都知道了?” “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赵容睨了苏玉妍一眼。“你既然能未卜先知,那你倒猜猜看,我今天特意过来,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 “看你这喜气洋洋的样子,是不是你们许家有什么喜事?”苏玉妍作出冥思苦想的模样,良久才道。 忻姐儿与许梓川定亲,自然算得上是许家的第一等喜事。赵容当下便笑道,“倒是一语中的。”顿了顿,又道,“你且再猜猜看,是什么样的喜事?” “嗯……”苏玉妍略忖了忖,又道,“是你又有喜了?” 此言一出,赵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不是。” “那……是你们许恒擢升了?”苏玉妍又作出思忖的样子。 “不是。”赵容笑嘻嘻望着她。 “那……我就猜不出了。”苏玉妍微微皱眉,浅笑。 “是我们家梓川有喜了。”赵容笑道,朝苏玉妍眨了眨眼。 “梓川有喜了?”苏玉妍露出惊奇的模样,“他有喜?”说罢眼珠一转,忽将双手一拍,“难道是他订了亲?” “正是。”赵容笑道。 “不知订的是哪家的女孩儿?”苏玉妍问。“梓川这样玉雪聪明的孩子,放眼整个昌宁,还有谁家的女孩儿能配得上他?” “能配得上他的,自然是金枝玉叶了。”赵容笑道,“他订的是咱们赵家的女孩儿。” “是忻姐儿?”苏玉妍笑问。 “嗯。”赵容笑答,“你觉得可好?” “好,当然好啦!”苏玉妍笑道,“这可真是一桩上好的姻缘。不知是谁做的红媒?” “是惠君自己主动跟祖母提起的。”赵容道。 “你自己可觉得好?”苏玉妍定定看着赵容,正色问道。她们都是现代人,不是古代那些见识浅薄的女子,赵容与赵宥虽不是一母所出,但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许梓川与赵忻,也是嫡亲的表兄妹,这么近的血缘,当属近亲,是不宜结为夫妻的。 赵容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眸光一沉,飞快地朝门帘处睃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最近宫里出的事,惠君都跟我说了……想必你也知道了?” 苏玉妍微微点头,“惠君是跟我说了些事,却不知跟你所知道的是不是一样。” “大哥生病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赵容面色微沉,“不过,老太太昨晚已为他请过脉了,说是暂时并无性命之忧,眼下最要紧的是精心调养,加紧诊治,老太太已经为他开了方子,假以时日,还是有治愈的希望。” 虽说有治愈的希望,但从赵容的神色来看,赵宥的身体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未必能真的治愈,如此一来,情势就更严重了。苏玉妍忖着,便笑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你们家老太太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她行事向来又是个谨慎的,她虽如此说,说不定也是有所保留……” 赵容也知道她是宽慰之语,当下便点头道,“这些我也知道……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们家老太太让你过来,就只是过来跟我说你们家梓川订亲的事?”苏玉妍正色道。 “我们家老太太怕你担心,便让我过来一趟。”赵容笑道。 看起来,许太夫人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赵容。苏玉妍暗自想着,便看着赵容直笑,“你且代我转告你们家老太太,回头我再去拜访她老人家。” “她难得进宫一趟,惠君特意留她在宫里多住几天,顺便也给沈玮开了个方子。”赵容道,“你便要拜访,也须得等她回来后再说。” 听到许太夫人竟然被梁惠君留宫里,苏玉妍不免感到意外,不过略一细想,便明白了梁惠君的用意——只怕是用沈玮作幌子,趁着这个机会给赵宥诊治才是真的。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赵容这才告辞。 晚间沈珂回来,神清气爽的样子,与昨天截然不同,进屋便摒退了丫头仆妇,这才微笑着说道,“今天得了一件喜讯。” “是么?”苏玉妍也笑道。值此非常时期,能有喜讯,自然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一向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沈珂都为赵宥的事而变得有些忧郁外露起来,这喜讯,只怕十有八九是跟赵宥相关的。 “皇上的病,治愈有望了。”沈珂笑道。 “真的?”苏玉妍也觉得惊喜。果不其然,真是此事。 “今天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对皇上又作了一轮全新的诊治,经过慎重而周密的考量与推测,一致认为可以用药物先行控制毒性的蔓延,然后再慢慢加以调养,便可望痊愈。”沈珂徐徐说道。 想不到许太夫人还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苏玉妍暗自想着,脸上不由也露出笑容,“吉人自有天相……看来,上天也在佑他。” 沈珂笑道,“是啊,吉人自有天相。这些天啊,我总觉得心吊在噪子眼儿上,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落下去了。” 苏玉妍也觉得自己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去,当下也笑道,“这下好了,惠君也可以放下心来了,不用再拿忻姐儿的亲事作赌注了。” 沈珂一惊,忙问,“忻姐儿的亲事?这话怎么说?” 苏玉妍便把今天赵容来访的事情说了,末了才道,“虽是桩好姻缘,但我曾在古书上看过,说是近亲成亲,生出来的孩子多会畸形,梓川与忻姐儿,尚在三代之内,这么近的血亲,按古书上所说,是不宜结亲的。” ------------ 263、转机(上) 三天之后,许太夫人出宫回府。不等苏玉妍上门拜访,她便亲自坐了马车到了定远侯府。 苏玉妍得到消息,连忙亲自迎出门去,才到二门处,就远远看到一行人簇拥着许太夫人进来。许太夫人虽拄着拐杖,却步履沉稳,大步而行,一旁的小脚仆妇都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苏玉妍见了,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笑容来,“许太夫人,您可真是贵客。”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迎了上去,上前扶了她的胳膊,“我正想着就这两天过去府上拜访呢,不想您老人家竟然亲自来了。” 许太夫人脚下不停,嘴里却笑道,“我在家里闷得慌,正好趁此机会出来走动走动。” 一时进了屋,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斟茶,又摒退了左右,这才正色道,“老太太,这几天可是辛苦您老人家了……”言外之意,自是因为赵宥的事。 “能为皇上与皇后娘娘分忧,本是我许家人分内之事,又何提辛苦二字?”许太夫人笑道,“我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你,皇上身上的毒,清除已指日可待。” “真的?”苏玉妍顿时喜出望外。虽然之前听沈珂说了这事,但此时亲耳听到许太夫人所说,自比之前更为欣喜。 许太夫人点点头,“是。” “那梓川与忻姐儿的亲事……”苏玉妍又问。如果赵宥治愈有望,忻姐儿就不用托付给许家,也不用这么早就定亲了。 “这门亲事。初时我也是赞成的。如果这亲事是在皇上身体康健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替许恒应下来,只是处于眼下这等非常时期,我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倒显得有些趁人之危了。”许太夫人从容一笑,“所以,当皇后娘娘郑重跟我提出此事时,我便断然拒绝了。” 哦?竟然还有如此深明大义的老太太!这位许太夫人,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老太太!苏玉妍看着眼前这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心里暗暗赞道。 许太夫人又道。“当然,我之所以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却是因为当初许恒的姑母生前跟我说过近亲不宜成亲,还说生下的孩子多会畸形,我想着梓川与小公主是三代之内的近亲,也觉得拒了这亲事好,否则,等将来真的成了亲生了畸形的孩子,可就是我这个老太婆的过错了。” 苏玉妍自打赵容嫁入许府,只听说许家是三代单传。并没有听说许恒还有个姑母,此时听老太太说出生前二字,才知原是有的,只是早亡了。不过,这位许姑母既然知道近亲不宜成亲,想必也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逝世了。要不然,也颇值得结交。 “赵容那里,虽然知道皇上生了病,却不知道具体内情。一则因为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二则是想着她与皇上素来亲厚,肯定会为此而担忧,所以,便决定暂时不跟她说明。”许太夫人又道。 苏玉妍点了点头,“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前两天赵容过来一说,她便猜出几分。现在看来,许太夫人果真是个行事周正的,单从此事便可窥见一斑。 思定堂那边的宋德书与林姨母等人也知道十公主赵容夫婿许恒的祖母来了,许是想到许太夫人年轻时那些传奇轶事,她们都觉得兴味盎然。便相约前来兰亭居。 屋里两人听见屋外纷旮的脚步声,便同时抬起头来朝房门处看去。苏玉妍便笑道,“想是知道您老人家来了,都过来凑凑热闹。” 这么一说,许太夫人脸上便露出亲切的笑容来,“你们府里人多,热闹,可不比我们许家,就许恒一个,又是古板木讷不爱说话的……要不是因为十公主嫁了过去给我这个老太婆带去很多意想不到的欣喜,我这后半辈子,又哪里能有现在这般的自在快活?” 正说着,双珠已推开房门,进来禀道,“……夫人和三小姐并姨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苏玉妍笑着站起身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姨母笑道,“听说家里来了贵客……”一边说,一边迈步进屋,看见满头银霜端然而坐的许太夫人,略怔了怔,这才笑道,“许太夫人,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许太夫人显然已经对林姨母印象模糊,竭力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位看起来端庄清秀的夫人面孔,无奈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只得笑道,“这位夫人是……” 跟在林姨母身后宋德书原本想看看林姨母这个自来熟在众人面前窘迫的情形,但终究不愿让外人看了定远侯府的笑话,当即接了了话茬道,“许太夫人,这位夫人姓林,是我们家世子发妻嫡亲的姐妹,多年前曾有与您老人家有过两面之缘……”一边说,一边跨进房门。 苏玉妍连忙为许太夫人介绍,“这位是我婆母,这位是林姨母,这是我家三妹琳姐儿……” 其实,不用她介绍,许太夫人一眼就辨出进门诸人的身份。宋德书常年养尊处优,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便是面对自己这样的老人,也毫不掩饰;林姨母虽然穿着体面,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小户人家天生的拘谨与卑微;而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仅从她身上那件通体雪白的狐袭和她头上那只碧绿晶莹的玉钗,就能看出她的身份,必是定远侯府的小姐无疑。 当下,许太夫人便笑道,“各位好,且请上坐。”竟有几分主人的架式。 宋德书见了,便知这位许太夫人果然不是普通妇人可以比拟的。能在别人家里自如从容得宛如在自己家里一样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便是她自己这样的身份,也无法做到像许太夫人一样这般镇定从容。她心里忖着,便笑着上前与之寒喧,语气十分客气,不敢有半分轻慢。一则因为许太夫人本人所流露出来的气势,二来也是因为赵容的关系。 因为众人这一打岔,许太夫人自不好再与苏玉妍说之前那些私密,家长里短地说了一会儿,苏玉妍想了想,便让双珠把梦姐儿抱过来给许太夫人瞧瞧,许太夫人微怔之后,便也含笑给梦姐儿问了脉,又问了些之前吃过后方子,随后就给出几个小小的建议。 又小坐了一会,许太夫人便提出告辞了。 苏玉妍也不便挽留,遂起身相送。 许太夫人走后,宋德书等人便又问起了亲自过来拜访的目的。自然,没有与定远侯和沈珂他们商议,苏玉妍自不便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只说是自己邀请许太夫人过来给梦姐儿瞧病的。 众人都知道有关许太夫人年轻时的奇闻轶事,自然也都信以为真。本来以许太夫人的身份,一般是不会屈尊到定远侯府为梦姐儿看病,但苏玉妍与赵容关系非同一般,前两天赵容才亲自来过一趟,这会儿便是许太夫人亲自过来给梦姐儿瞧病,也没有出奇。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晚间,沈珂回来,照旧是神清气爽。 苏玉妍便把许太夫人亲自来访的事情说了。 沈珂微微沉吟,道,“我也从宫里得到消息了。这位许太夫人,果真是个奇人,不仅给皇太妃开了方子,且一眼就看出了皇上身上的毒症所在,还与潘道石两人一起为解这毒症想出一个全新的解毒方法。”随即便把这事细细说了。 原来,自苏玉妍出宫以后,许太夫人便被梁惠君带到赵宥秘密歇息的所在。之所以要将赵宥秘密安置,也是怕他身上明显的异常引人怀疑,但是贴身的文公公,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最近皇上病了,正用着药,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当许太夫人看到躲在龙床上的赵宥瘦得两颊的颧骨都显露出来,两只眼睛也空洞无神,早没了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心里当即咯噔一下,随即上前以国礼相见。 赵宥显然已经对自己病情不抱希望,表情一直怏怏的。不过,梁惠君却一如往常,轻言细语地安慰他,在经过他的首肯之后,才请许太夫人上前他请脉。 在为赵宥请过脉之后,许太夫人初时也觉震惊。不过,随即被涌上来的欣喜所代替——三十年前,她曾在随夫上任的途中救过一个尼姑,她身上所中的毒,症状等等,都跟现在的赵宥十分相似,当时,与她随行的,还有医隐潘道石,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合二人之力,终将那小尼姑救了下来。 于是,她再次为赵宥请了一次脉。 最后,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她便请梁惠君召来当世医隐潘道石。 想不到许太夫人竟然认识潘道石,梁惠君意外之下更觉欣喜。当下便命人请来潘道石。 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在此相见,倒是十分高兴,但在此严峻的形式下,却只简单地寒喧了两句就正式步入正题。许太夫人就把三十年自己救治过一个小尼姑的事说了,这一说,潘道石也想了起来,当下两人又仔细为赵宥再问了一次脉,最终确定无疑,这才郑重开下方子。 ------------ 264、转机(下) 听沈珂说了这番内情,苏玉妍自是十分高兴。如此一来,赵宥就有了十足痊愈的把握,也不枉梁惠君这般费尽心思的谋划。但是,关于这个对赵宥下毒的人,却仍然没有查出半点线索,这件事,始终还是压在梁惠君沈珂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不过,眼下赵宥的身体康复有望,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有了希望,调查下毒之人,自然迫在眉睫——任谁都不想身边呆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危及自己生命的人。 当然,这些事情,自会有赵宥夫妇两人去操心,再用不着苏玉妍替他们暗暗着急了。况且,忻姐儿与许梓川的亲事也不再提上日程,更是让苏玉妍放下心来。 即便如此,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来看,赵宥夫妇并没有放松戒备,连日来,包括内侍、宫人、太监等在内的更换了不下三十余人,除了他们夫妇完全信任的人,他们身边贴身侍候的,几乎全都重新换过,而且,这些更替的人,都是沈玮亲自过目挑选的。 这样一来,宫里自然一片哗然。当然,除了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都是蒙在鼓里的,并不知道宫内曾发生过那样的变故。所以,在不知情的人们看来,这只不过是皇宫内几年一度的大换血而已,唯有少数知情者知道其中缘故。 这其中,左贤妃与其子穆王赵安就是知情者。 乾清宫内,左贤妃在得知自己安插在乾坤宫里所有人等全部被替换下来,顿时心生惶然。要不是因为乾坤宫除了换人之外再无别的动静。只怕她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不过,惠王赵宏的府邸却并未显出异常来。 自从成亲,赵宏就从宫中搬出,住进了先皇御赐的惠王府。这惠王府气势恢宏。其规模与陈设,整个昌宁皇城几乎无一座府邸可以与之媲美。可是,就算住在这样华美的府邸里,惠王妃宋青梅仍觉得闷闷不乐。当然,她之所以闷闷不乐,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仅仅只是因为惠王赵宏不在她的身畔。 早在新帝登基,赵宏便请命去了边陲,虽手中握有重兵,在边陲与割据藩王无异,却无奈皇帝对他并放心,接二连三派了钦差前去慰问。这种慰问,美其名曰是安抚镇守边陲的将士们心,实则是前去试探赵宏用心。当然,钦差不说,赵宏也就佯作不知。虚虚实实地与钦差大人应付敷衍,那心底的反意却因此而更加深重起来。 这些,宋青梅原先并不知道。今年年初,赵宏进京为左贤妃贺寿,酒醉之后无意中流露出来,不禁让她唬了个半死。如此太平盛世。庶民安居乐业,想不到她的丈夫竟然会存了反意,这如何不让她心惊胆颤?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事败露,那便是诛灭九族的死罪!所以,待到赵宏酒醒后,她以言语试探,赵宏也没有再瞒她,把自己在边陲暗里训练重兵的事说了。宋青梅原本就是个性格柔顺的女人,自从嫁给赵宏。便以夫为天,所有的一切都由赵宏做主,只除了他后院的妾室。如此一来,宋青梅虽然担惊受怕,却也想着将来赵宏一旦坐上那无人可及的高位。自己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成为当朝国母。这样的诱惑,放在哪个女人面前,都会为之心动。故此,宋青梅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对赵宏的所作所为提出任何异议。当然,她的娘家,与赵宏事先是通了声气的,自然与她站在同一条站线上。 赵宥身上所中的毒,便是由宋青梅长年累月坚持不懈地给梁惠君送花而植入赵宥体内的。这种毒,来自西域,是由左贤妃之父左昱从域外重金购买,再让左贤妃植入御花园里那几株极为珍贵的牡丹里,然后让宋青梅亲手采摘后送入乾坤宫里。赵宥喜爱牡丹是内宫所有人都知道的,宋青梅所送的墨紫与姚黄等名贵花种,自然深受赵宥的喜爱。当然,为了不让人起疑,宋青梅也会在自己的寝宫里摆上这种花卉,以示自己并未在上面做任何手脚。表面看来,也的确如此。只不过,这种植入花中的慢性毒药,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也并非所有人吸入之后就会中毒的,梁惠君与赵宥同处一室,也闻着这香味好几年,却是安危无恙。个中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赵宥除了喜欢这花,还喜欢喝茶,而这种毒性,就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毫无声息地渐渐植入了赵宥的体内而让他毫不自知。 可是现在,乾坤宫里却传出了大换血的风声,这就让宋青梅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前两天,赵容并定远侯的嫡长孙媳相继进宫探视,后来,连许恒的祖母许太夫人也被梁氏召入宫中,还留宿了三夜,接着,梁氏就开始着手换下身边的内侍与宫人。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干系,宋青梅是决计不肯信的。但是,要她说出这两者之间有何干系,她却又找不出半点证据。 这就成了她终日闷闷不乐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按常理推断,赵宥吸入那种西域奇毒已经整整两年,应该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了。可现在看来,赵宥不仅每天按时上朝,且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虽然前些天传出他身体偶染风寒而请了太医前去诊治,但却没有传出他身体有别的病因。 按说这毒已经植入赵宥体内,也到了该发作的时候了,怎么就不见他出现什么异样呢?是不是其间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赵宥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异样?要不然,这乾坤宫内外的大换血又该作何解释? 宋青梅素来沉稳,这几天却越想越觉得不安,在经历了好几个不眠之夜之后,这日早上起床,左思右想之后,索性派人去给赵宏送信,且还用了五百里加急。 她却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五百里加急,才会让她的狐狸尾巴露出形迹,继而让赵宥的人盯上。 十天之后,当赵宏的信也以五百里加急被驿使亲自送入惠王府里,皇帝的亲卫也随之涌入惠王府,将驿使与密信一举擒下,可谓是人赃俱获。 宋青梅在内院品着菊花茶,等着前院的消息时,却听外头婆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嘴里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她只觉眉心一跳,当即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责骂那婆子,忙沉声喝道,“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面色苍白,嘴唇哆嗦,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好了王妃,前头来了御林军,把咱们的府门都给堵住了!” 宋青梅只觉一口气接不上来,差一点晕厥过去,好不容易定住神,就扶着丫头的手去前院看个究竟。哪知还只走到二门处,就与前来捉拿她的御林军首领碰了个正着。那人素日里与惠王赵宏就是死对头,此时自然急急地赶来落井下石,不容宋青梅分辩,就让人将她带走,只留下她身后一众的丫头仆妇哭天抢地号成一片。 好在在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之前,赵宥对她还算客气。不过,这种客气,也仅仅是在跟那些呆在囚室的罪犯相比。宋青梅被带入宫中之后,便与囚犯无异,日夜有人监视,吃食也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精美,日日粗茶淡饭,只不过没有手足加镣而已。 事发之后,赵宥命人将消息封锁,并散布自己病危的消息,命镇守边关的惠王赵宏即时返都。 当惠王赵宏风仆尘尘地赶赴昌宁,刚入城门就被守候在此的便装御林军逮个正着,将他压至乾坤宫。 宋青梅日日以泪流面,心知事发,这日吃过晚饭躺在床上暗自叹息,就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将官出现在门口,她定眼一看,认出是赵宏时,只惊得从床上跳将起来,待要扑入他怀里,才发现他身旁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御林军,她顿时流下泪来,好半晌才哽咽出声,“……王爷……” 赵宏曾想象过无数夫妻相见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与宋青梅见面。此时看着面容憔悴的妻子那娇弱的模样,他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许久,他才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妻子清瘦的脸庞,柔声说道,“青梅,是我害了你。” 宋青梅一听,顿时明白事情已经彻底败露,只怕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她心里顿时涌起无以言表的酸楚与绝望,一把扑入丈夫的怀里,低声泣道,“王爷……”她心中有满腹的话想要跟丈夫倾诉,可当着他身后那几位面无表情的御林军,她又如何说得出口?无奈,只有以泪洗面,发泄心中的委屈与痛苦。 赵宏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初,妻子是个软弱善良的女人,并不曾有过那样的念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妻子只是顺从他的意愿而已。可现在事发,无论自己如何辩解,他与妻子,都将会一起受到皇帝严厉的处罚。这,是不容置疑的。 ------------ 265、惠王(上) 而此时此刻,皇城外的定远侯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沈珂与御林军新升任的首领宋冲交情匪浅,早在宋冲尚未进入惠王府捉拿惠王妃宋青梅时,沈珂就已经从宫中得到了消息,在宋冲受命进入惠王府里之前,他又从宋冲的暗示中知道即将会有暴风来临。紧接着,定远侯回府,又带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说是皇上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并布署好一切,只等惠王落网了。果然,不出十日,惠王接到皇上病危的消息返都,在城门处就被御林军一举擒获,紧接着又被带入宫中与其妻宋青梅“相聚”,接着,皇上将证据一一在其面前展示,在其心服口服之后,遂将其夫妇囚入冷宫,等候发落。 由此,整个昌宁城就更将赵宥如何身中西域奇毒,如何被其妻梁氏识破的,如何在许太夫人与潘道石的帮助下转危为安等等事迹大加渲染,大街小巷处处都在传诵着这个传奇般故事。 …… 这一夜,左昱并左贤妃父女来到乾坤宫,赵宥躺在床上养病,他们不敢求见,只得涕泪交流向梁惠君请求见赵宏一面。梁惠君倒是慈悲为怀,准许他们相见。 初春的夜风虽不再寒气沁人,却还是能吹得人心发颤。左昱与左贤妃父女互相扶持着前往拘禁赵宏夫妇的冷宫,后面跟着一众的御林军与太监宫女。 赵宏夫妇虽然做出那样有悖天理人情的坏事,赵宥却仍念及兄弟亲情未将其打入天牢,只是将他们囚禁在冷宫。并未打入天牢,在朝臣与内宫所有妃嫔宫人们看来,皇上未免过于仁慈了。 不过,对于赵宏的现状。左昱与左贤妃还是在经历了最初的打击之后仍对赵宥生出小小的感激之情来,当然,这种小小的感激之情,与他们心中的巨大的怨忿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在看到赵宥夫妇衣冠不整面色憔悴时。左贤妃不禁搂住儿子失声痛哭起来。 宋青梅面色黯然,不过神色间却没有什么怨恨,看起来十分平静,显然已经适宜了这个打击。 赵宏入城时的戎装已经脱下,换上了居家的宝蓝色袍服,发束玉冠,看起来气色不错,似乎没有感觉到即将来临的死亡。 看到这样的外孙,左昱不免暗暗惋惜。虽然他与赵宏是至亲,却因为彼此之前接触不多而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所以,面对计划失败的外孙,他除了仅有的一点遗憾,却再无一点疼惜。 可是,左贤妃却不一样了。她千辛万苦抚养长大的儿子终于有了出息,终于做上了堂堂的惠王。并且还可能问鼎那无人能及的宝座,眼看她终于熬出头了,眼看目的就要达到,眼看计划就要成功,灾难却骤然降临到她的头上,而且还可能会是灭门之灾,她又怎么能不感到绝望悲痛?所以,她就不由得抱着儿子失声大哭。 赵宏由着母亲抱着他,轻轻伸手抚过母亲单薄的脊背,心里滑过一丝难过。随即便轻轻推开她的身子,沉声说道,“娘亲,事已至此,再哭无用。还请保重身体。” 他这一说,左贤妃更是悲上心来,泪水如泉涌一般落了下来。 左昱看到赵宏这样,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他所付出的一切,心里难免存有不甘,不禁低声说道,“宏儿,你也太着急,我正在想办法……”说罢飞快地朝守在门外的御林军扫了两眼,又道,“还请你稍安勿躁……” 不等他说完,赵宏已开口打断他的话头,“我入都之前,已经在云疆布置妥当。”云疆就是赵宏镇守的边陲之地。 此言一出,左昱不禁瞪大双眼,又扭头朝门外瞅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布置妥当?” “是。”赵宏微微点头。“我如今身陷圄囹,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外祖父您来得正好,正好趁此时机替我送信出去……” 左贤妃正哭得伤心,听到这里,已惊得上住泣声,瞪大双眼望着儿子,似乎不敢确定这些话真的是出自他之口。 左昱虽然震惊,却在震惊之余也同时感到了惊喜。早在他听到赵宏在入城之时被御林军直接带入皇宫,他就感觉到不妙,当晚就召了党羽紧急商议下一步对策。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赵宏所说的这一步。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铤而走险。因为一旦走到这一步,也就意味着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再不是只论输赢的事了。 宋青梅想是早已知道赵宏的想法,此时仍旧保持着平静的面色,似乎并未为之所动。 左昱看着赵宏平静如水的面色,捕捉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精光,当即微微点头,“好。” 赵宏便从袖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左昱手中,“只需把这块玉佩送到城外的悦来客栈老板手中,此事便有五成把握。” 左昱听了,不禁低声说道,“一切都已布置周全?” “是。”赵宏眼神微沉,“若是起兵,还望您老人家能从内接应。”说罢又将与悦来客栈老板对话的暗语说了一遍。 想不到赵宏在如此匆忙之际还能布置得如此周全,左昱不免心折,但此时此刻,外面守着一众的御林军,其中不乏耳明目聪的高手,为免让人听去他们的谈话,左昱只用了几乎微不可闻地声音应道,“你且放心,我定会全力而为。” 赵宏便不再多说,只轻轻点头。 此时此刻,左昱便有满腹话,也不敢多说,只用眼神与宏稍稍交流,便上前挽了女儿的胳膊,低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的御林军大声嚷道,“左相爷,时辰已经到了。” 左昱忙扬声应道,“知道了。”说罢冲赵宏点了点头,便拉了女儿的胳膊出门。 那宋冲一直守在门外。他武功高强,听力过人,早将屋内几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是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板着脸送了左昱与左贤妃父女出去,返身就回了乾坤宫,把刚才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禀给赵宥。 赵宥听罢,只未置可否地一笑了之,并未作出任何指示。 梁惠君在侧,却明白赵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已经生出杀意来了。 当左昱出现在城外悦来客栈,与那高高瘦瘦的老板对上暗语,并将那赵宏所给的那块玉佩交给那教授,那老板将玉佩接在手里,细细地看了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惠王都说了什么?” 左昱想起赵宏的话,不免摇头,“他说一切已经安置妥当,只须把玉佩给你,还请速速起兵。” “速速起兵?”这高瘦的老板忽然冷笑道,“惠王他真是这么说的?” 左昱一惊,已觉察出不对劲,便欲退出客栈,才退了一步,就碰上一堵肉墙,回头看去,却是宋冲,他顿时脸色一白。 宋冲挡在他前面,微微一笑,“左相大人,您老方才说的什么话?卑职听着,好似有些大逆不道。” 左昱忙陪笑道,“宋将军想是听岔了,本相可从未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等他说完,就听客栈的老板冷冷一笑,“方才左相大人跟我说,让我速速起兵。” 左昱回头,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他本想说他怎么知道与惠王联络的暗语,忽然想到这话万不能说,便及时咽了回去。 那老板笑道,“我便是惠王安插在悦来客栈的暗线,在昌宁城内已经住了快十年了。” 听了这话,左昱只觉一阵寒气从后背沁入心脏,全身上下顿时冰凉一片,要不是自己的胳膊支着柜台,只怕都要站不住了。他强按住内心的惶然,佯作镇定地笑道,“什么暗线?本相听不明白。” “相国大人不明白不要紧,就冲您手里这块玉佩,相信惠王再不可抵赖。”宋冲咧嘴一笑,“李老板,你若无事,不如咱们一路结伴入城吧!” 那老板嘿嘿一笑,“好啊!我等了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刻。”说罢将玉佩交给宋冲。 左昱见了,只觉寒气从脊梁一直窜到脚底,双腿顿时僵直,几乎连脚也迈不动了。 宋冲见了,便佯作关心的口吻问道,“相国大人这是什么了?这么冷的天,额上怎么竟见汗了?莫不是受了风寒,这会儿竟发起热来了?” 左昱心中苦涩,却明白自己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可一时半会儿,他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过,他为相多年,却是知道御林军这老套的法子的,当下,他也不敢多言,也不与其争辩,只强笑道,“多谢宋将军关心,本相前些天的确实了风寒,吃了几味方子仍不见好……”说罢趁势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既然宋将军还有事,本相就先行一步了。” 宋冲却微微一笑,“相国大人这是要去哪里?是要进宫去见皇上陈情么?” 左昱苦笑道,“事到如今,本相既便是被宋将军误会,只怕也不得不随将军进宫一趟了。” ------------ 266、惠王(下) 宋冲素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即便是面对死敌,也依旧满脸微笑,“这是卑职职责所在,还请相国大人见谅。” 左昱孤傲半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自从赵宏事发,他才算是尝到了人间冷暖,此刻尽管宋冲微笑相对,但他却仍感到宋冲眼里的寒意——只怕这一进宫,便再无出来之日了。 那高瘦的客栈老板便作出一个请的姿式,“相国大人,请吧!” 左昱紧抿唇角,一言不发地走出客栈大门。 …… 乾坤宫。 苏玉妍奉诏觐见。 梁惠君端坐在凤榻上,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笑容虽浅,却是发自内心,“这一次,还多亏了许太夫人。” “是啊,想不到许太夫人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苏玉妍也笑道,“要不是赵容提醒,只怕我们都想不到她上头去。” 梁惠君却道,“赵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哪里会想到那上头去?原是你的话提醒了我。” 正说着,赵宥缓步进来。 苏玉妍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舅母免礼,快快请起。”赵宥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把,“快请坐吧!” 苏玉妍遂站起身来,等赵宥坐下,这才依旧在梁惠君下首坐了。 赵宥道,“此次追查下毒之事,舅父功不可没,等此事了了,朕再论功行赏。” 苏玉妍忙代沈珂谢恩,抬眸看见赵宥短短数十日就恢复红润的面色,心里暗自感叹许太夫人手段高明,正思忖间,又听赵宥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等谏臣们把材料收集周全。便该处置惠王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道,“朕做梦都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让人寒心呐!” 对于这样的感叹,苏玉妍自不好答话,只能微微颔首。 梁惠君却叹道,“是啊,真是人心难测呀!” 苏玉妍遂问起赵宥身体恢复的情况。得知进展十分顺利,不免深感欣慰。 正说着,忽见赵宥身边的文公公进来,躬身走到赵宥身边。俯耳低语了几句。 赵宥便道,“……也罢,横竖是最后一面,朕就见见他。” 文公公就低声问道,“那……什么时候见?” “就现在吧!”赵宥眼神微沉,“且看他还有什么话跟朕说。” 那文公公就退了到门外。疾步而去。 赵宥这才向梁惠君和苏玉妍道,“赵宏他,想与朕见一面,你们……也随朕一起去吧!”说罢。从容起身,往门外走去。 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面,苏玉妍自然没有推辞,当即与梁惠君一同站起身来,跟在赵宥身后前往冷宫。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灿烂,温暖的光线透过初春已然发芽的枝叶投到众人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让人错眼间竟有一种淡淡的恍然。 苏玉妍跟在梁惠君身后。微微抬眸,心里感概万千——不过数十日,事情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数十日前。她与梁惠君还在为赵宥的病情而深感忧虑,数十日后,赵宥却化险为夷,罪魁祸首赵宏浮出水面,与宋青梅一并被囚入冷宫等待发落。所谓世事无常,说的只怕就是这事了。 及至到了冷宫,就见外头重重哨岗,戒备森严,身着戎装的御林军士兵个个面色冷峻,看到皇帝亲临,这才齐齐单膝跪地,口称,“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宥威严地挥了挥了手,道,“起来吧!” 众将士又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赵宥面色微沉,朝那寂静的宫门扫了一眼,这才缓步迈入。 梁惠君紧随其后,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苏玉妍在跨入宫门时微微一滞,旋即跟上梁惠君的脚步。 文公公走在最后,手执拂尘,面色平静。 一时入了宫门,就听里头有兵士高亢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便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传来赵宏与宋青梅的声音,“罪臣赵宏(宋氏)参见圣上!” 苏玉妍走到赵宥身后时,透过赵宥与梁惠君中间的缝隙,正好看到宋青梅的与赵宏的侧面。短短数日不见,宋青梅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倒也算得上是珠圆玉润的,但现在却整整瘦了两圈,整个下颌变得尖细,两只眼睛也显得空洞无神,两颊的肌肉也不见了,再加上她苍白的面色和略显凌乱的鬂发,与之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因为知道眼前的人确确实实就是宋青梅,苏玉妍都不敢相认了。 至于赵宏,苏玉妍之前也曾与之有过两面之缘。她清楚地记得,那时身为惠王的赵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又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可眼下这个身着普通居家常服,发束玉冠的青年男子,神情却是那样的落寞和冷峻,全然看不到半点从前的影子。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与妻子宋青梅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略显淡漠,但不见空洞,隐隐还可见一丝不忿。 这时候还带着不忿,难道他还有什么企图不成?苏玉妍心里微惊,眼角的余光扫过宫门处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御林军,心下稍安。便有什么异动,有这许多士兵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事。 就见赵宥眸光微沉,朝跪拜在地下的赵宏夫妇淡淡扫了一眼,这才微微挥了挥手,“起来吧!” 赵宏微微垂下眼睑,应声站起,回头看见妻子挣扎着几乎站不起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梁惠君与宋青梅妯娌一场,平日里也都和睦相处,彼此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罅隙,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外人都道她们是亲如姊妹的妯娌。她素来心软,想着将来治罪,赵宏夫妇必逃不过一死,遂向赵宥道,“圣上,坐下说话吧!” 赵宥朝那摇摇欲坠的宋青梅看了一眼,遂明白了妻子的心思,当下便朝身后的文公公道,“赐座吧!” 文公公忙亲手端了两张锦杌让赵宏夫妇坐下说话。 赵宥在上首坐下,这才徐徐开口,“听说你要见我?” 赵宏微微抬眸,沉声说道,“是,微臣想在临死之前见圣上最后一面。” “可有话要说?”赵宥盯着赵宏那苍白的脸庞,略显不耐。 这时,宋青梅轻轻扯了扯赵宏的衣袖。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苏玉妍的眼睛。她朝赵宏那冷峻的面庞看了一眼,心里顿生不安。 赵宏却不理会妻子,兀自对着赵宥,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的,微臣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就请说吧!”赵宥眸光微沉。 “微臣这话,只想说给圣上一个人听。”赵宏眼神闪了闪,随即垂下眼睑。 “哦?”赵宥不禁冷笑一声,说着朝文公公道,“你们且退到宫门处”。待文公公领着室内的几个御林军出去,这才向赵宏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宏抬眸看了看房门处隐隐绰绰的御林军的身影,这才慢慢说道,“如今,我深知我命将不久矣,所以,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赵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金玉良言,尽管直说。” 赵宏把眸光转向赵宥,忽微微一笑,“大哥,你我兄弟一场,我想在临死之前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宥面无表情。 “能不能……给我和宋氏留个全尸?”赵宏低声道。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呼吸一滞,刹时可闻落针之声。 按惯例,毒杀皇帝是死罪,不是凌迟处死,便是诛灭九族,一般来说,是不会给罪犯留下全尸的。赵宏这个请求,有点出格。不过,他与赵宥是亲兄弟,是皇亲贵胄,提这个要求,却又在情理之中。 苏玉妍抬起头来,清楚地看见赵宥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好半晌才缓缓说道,“依你。” “如此,那我就先多谢大哥了。”赵宏顿时面露微笑,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君无戏言,想必大哥会履行诺言。”说罢轻轻的拉起宋青梅的纤纤素手,慢慢抚过,又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这才放了下来,又转向梁惠君,“大嫂,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梁惠君眼神微闪,“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吧!” “我的妾室里,有一个已经有了身孕,还请大嫂能留孩子一命,亲自为他觅个乳母,让他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赵宏说着,眼里竟隐隐现出泪光。 这个请求,无疑是僭越了一个死囚的本分。梁惠君顿时心生犹豫,转头看了看赵宥冷漠的面色,终低声叹道,“你且放心吧,我会派人看着,让孩子平安出生。” “如此,赵宏就多谢大哥大嫂的活命之恩了。”赵宏说着,忽扑通一声跪倒地在,又伸手拉过一旁的宋青梅,让她也一起跪谢。 “早知如此,又和当初!”苏玉妍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鼻头有些发酸,不禁心生感概。 她心中念头才一闪过,就见赵宏闪电般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她尚未看清之前,他已经从袖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嗖地一声刺向赵宥! ------------ 267、遇刺(上) 苏玉妍只觉眼前一花,不禁失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她呼声未落,门口的御林军士兵就一涌而入,冲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御林军首领宋冲。 宋冲飞奔入内,一眼看见惠王赵宏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刺向皇帝,他心急如焚,无奈距离得远了,却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径直刺向皇帝的前胸。 赵宥三兄弟,自小都是习武的。赵宏领重兵镇守边疆,自是武功过人艺高胆大;而赵宏武艺原本也不俗,只是因为做了皇帝而养尊处优惯了,又加上这些天来泡在药罐子里,一直在宫里静养着,自然不如以前反应灵活,动作也远不如赵宏敏捷,虽然下意识地闪避着赵宏迎胸剌来的匕首,一时又哪里能闪避得开去?眼见这匕首刺到自己胸前,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我命休矣!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身旁的梁惠君忽然伸出双手将他左一推,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地摔了下去,正好堪堪避过赵宏的匕首。他正暗自庆幸,却听身后的苏玉妍发出“哎呀”一声惊呼,他急忙回过头来,就见赵宏一脸阴沉地站在梁惠君跟前,手里的匕首已经不见了,再一看,梁惠君已经仆倒在地,那匕首正直直地插在她的胸口。他心里一痛,慌忙从地上爬起,冲到梁惠君跟前,嘶声叫道,“惠君!” 就在这当儿,宋冲已经奔到赵宏跟前,不等皇帝开口下令,就出手将他制住。命手下将他押往天牢。在此之前,他就觉得犯了弒君死罪的惠王应该被关押在天牢里,只是皇帝仁慈,念及手足之情才让他们夫妇暂时囚禁在冷宫,如今惠王胆敢当面行刺皇帝,自是再不能容情,当下也不用皇帝下令,就自做主张命士兵将其送去天牢。 而此时此刻,赵宥还哪有心思顾及赵宏?他单膝跪地。搂住梁惠君,一面大声疾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用他开口,跟在宋冲身后冲进屋内的文公公早在看到皇后娘娘身中利刃时早已着人飞奔着去请太医了,这会儿听见皇帝的利声疾呼,忙应声道。“奴才已着人去传太医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苏玉妍看见梁惠君的胸口鲜血淋漓,只觉脑中轰然作响,顾不得她满身血迹,也顾不得赵宥还在跟前,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嚼着泪,低声说道。“惠君,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梁惠君,脸上虽然带着平静的微笑,可身上的痛苦却让她面色煞白,身体因为疼痛还微微发抖。不过,她还是勉力抬起眸来。朝赵宥与苏玉妍看了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没事,你们且放心吧!这一刀,没有刺入心脏,还要不了我的小命。” 这句戏谑的话,却如利刃一样刺入赵宥的心。对于这个由母亲亲自为自己择选的发妻,他从来都没有投入过多的感情,他对她,敬重多于恩爱。尊重多于疼惜,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妻子那美丽苍白的脸庞上那一抹从容平静的微笑,他的心却忽然难受得无以言表,就好像这把利刃原来就是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一样!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妻子的脸。他的泪竟不知不觉地从眼里滑落下来了。“惠君,你且挺住,潘道石还在宫里,一定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梁惠君唇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皇上,臣妾死不了,你就放心好了。” 苏玉妍半跪在她身旁,看着那鲜血就像那汩汩的山泉似的不停地往外流着,这才想到要给她止血,心里一凛,便大声说道,“这里可有懂得包扎的人?赶紧来给皇后娘娘止血要紧!” 赵宥之前也曾带过兵打过仗,自然懂得一些浅显的医理,方才也是被吓懵了,此时被苏玉妍一提醒,自然而然地清醒过来,也就随即镇定下来,抬头一扫屋里面色吓得煞白的众宫人太监,疾声吩咐,“宋冲何在?赶紧着人去请他来!”又命人准备包扎用的药和绷带。 宋冲此时白着一张脸,正站在文公公的身后,听见皇帝点名叫他,也便下意识地应声答话,“卑职愿为皇后娘娘包扎!” 此时此刻,太医还没有来,自是顾不得男女大防,即便梁惠君贵为皇后,与她的性命相比,这男女大防也算不得什么了。宋冲这样在刀尖上身在舔过血的汉子,也不会顾及这些细节,当下便大步上前,仔细看了看那插在梁惠君胸口的利匕,镇定地说道,“还好,这血色鲜红,倒不像是投过毒的样子。” 他这一说,赵宥与苏玉妍自是放了一半的心。倘若这匕首上沾了剧毒,即便是华佗再世,只怕也难救梁惠君性命了。如今虽说凶险,但有潘道石这样的高人在,兴许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这时,已有太监宫人取了药和绷带,还有宫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开水过来,竟还有宫女抬了一个炭盆过来。却是行事周全的文公公让准备的。 不等皇帝开口,宫人太监们各自放下手中的东西都避了开去。 赵宥抱起梁惠君,将她轻轻地放在凤榻上,又将帐幔放下。苏玉妍定了定神,便挽起衣袖,取过一旁消毒备用的剪刀,亲手为梁惠君剪开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裳。 赵宥半蹲在梁惠君榻前,两手紧紧握住她的右手,低声安慰道,“惠君,你且挺住,一会儿就没事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麻沸散,是粉末状的药粉,虽然没有现代那么神奇,用在创口上,还是能麻痹创口的。可是,在伤口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却不宜用上这些黑黑的药粉。 梁惠君咬了咬下唇,轻轻点点头,巨大的疼痛感已经让她原本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额头上已然冒出层层细汗。 苏玉妍不敢看她的神情,凝神举剪,剪开了那鲜血淋漓的与匕首交缠在一起的衣襟。 好在血迹还没有干涸,剪起来不会牵动伤口,苏玉妍动作利落地剪开衣裳,宋冲才挽起衣袖准备替梁惠君清理伤口,就听外头传来文公公地又惊又喜的叫声,“许太夫人和潘神医来了!” 他们来了,梁惠君就有救了!苏玉妍等人不禁长舒了口气。 文公公话音才落,赵宥就大声吩咐,“快请他们进来!” 几乎就在同时,宋冲已经退出帐幔。紧接着,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大步而入,待看清眼前的情形,许太夫人便微微点头,“还好来得及时。” 潘道石上前看了看梁惠君的脸色,也松了口气,便向许太夫人说道,“那就请太夫人先行替皇后娘娘清理伤口了,老夫去给皇后娘娘开方子。” 许太夫人颔首,便当仁不让向赵宥说道,“还请皇上容老身给皇后娘娘清理伤口。” 赵宥连忙站起身来,向许太夫人长长作了一揖,“那就有劳太夫人了。” 许太夫人自不敢受他的大礼,忙侧身避了开去,淡淡说道,“还请皇上避一避。” 赵宥却道,“夫妻本是一体,惠君代我受了这一刀,我恨不能以身相替,又岂能袖手旁观?我虽不能为她作些什么,却想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若是寻常男子,许太夫人自不会假以言辞,可眼前这人是身份至高无上的皇帝,许太夫人也不便强行请他出去,再说他这会儿还自称起“我”来了,想必心情也十分急迫与紧张,况且救治梁惠君要紧,也没有时间与他多废话了,便微微点头,“那就请皇上退到一旁吧!” 赵宥退到梁惠君身畔,依旧双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低声安慰道,“惠君,别害怕,许太夫人医术高明,你也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无事的。” 婚后这数年,赵宥虽对自己没有严辞厉色过,但像现在这般温柔可亲,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梁惠君心里泛起一股暖流,愈发觉得自己替他挡这一刀,换回了他的柔情蜜意,倒也不枉自己痛了这一回。 许太夫人挽起衣袖,把麻沸散交到苏玉妍手里,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己凝神片刻,一手握着清理伤口用的消过毒的药布,一手伸向那把已经有一半没入梁惠君胸口的匕首。 见此怀景,赵宥握着梁惠君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梁惠君自己则不敢再看,轻轻闭上眼睛。 苏玉妍也垂了眼睑,身子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就听“嗤”地一声,接着又“咣啷”一声,苏玉妍忙抬起眼眸,却见许太夫人手脚麻利地将那带血的匕首拔了出来扔在一旁的铜盆里,另一手已经按在梁惠君的伤处,飞快地涂了上了药粉,这才沉声吩咐苏玉妍递上手里的东西。 苏玉妍按捺住扑扑的心跳,将手中的托盘送到许太夫人跟前。 ------------ 268、遇刺(下)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许太夫人终于替梁惠君包扎完毕。此时的梁惠君,因为麻醉药剂起了镇痛的作用,脸色倒比先前好了许多。赵宥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已然沁出一层细汗,潮.湿一片,看到许太夫人直起腰来说“好了”时,他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松开了梁惠君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惠君,让你受苦了。” 梁惠君唇角微翘,轻轻吐出三个字来,“没事了。” 赵宥听罢,眼里又是氤氲一片,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滞了滞,好半晌才停在她的鬂发上,“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苦了……” 苏玉妍也不由自主地揩去鬂角的汗珠,轻轻舒了一口长气,转头看见这一幕,忙朝许太夫人使了个眼色。许太夫人微微一笑,便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请容老身与沈少夫人就先行告退吧!” 赵宥这才站起身来,含笑说道,“许太夫人和舅母辛苦了,你们且先回去歇息,等惠君好些了,我再论功行赏。” “能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尽一份力,这都是老身的本分。”许太夫人笑道。 “许太夫人不用客气,您对我与惠君的恩德,我们这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赵宥笑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如此恩德?您不用推辞,回头我与群臣商榷之后,就颁布赏赐旨意。” 许太夫人也就不再多说,遂道了多谢,与苏玉妍携手而出。 出得乾坤宫大门,苏玉妍这才问道,“太夫人。您来得可真及时。” “其实也不是巧,而是我得了许恒的叮嘱,特意进宫来瞧瞧皇上和皇后的。”许太夫人就笑道,“今早起来,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总觉有大事发生,料不到竟会遇上这事,也算是让皇后娘娘躲过了这一劫……” 难道许恒竟事先已经知情?苏玉妍心里微动,想起许恒那张亘古不变的温和的笑脸。不由得笑道,“想不到许将军竟是未卜先知。” “哪里是未卜先知啊!”许太夫人感叹道,“这孩子素来就是个谨慎的性子,因为皇上病了这些天,虽用着潘道石的药,但他终是不放心,特意让我进宫来给皇上瞧瞧……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不过是巧遇而已。” 是啊,任谁都觉得这样的巧遇实在太巧了,若不是事先知情,怎么会这样巧呢?不过,苏玉妍心里虽有疑虑,却也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微微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一早就进了宫。关键时刻却不能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担,实在有愧于心哪!” “你这孩子,在我面前怎么还说起这样的话来了?”许太夫人佯嗔道,“换了一般的女子,早吓得什么似的,你还能镇定如斯,倒是难得了。” 听了许太夫人的赞许。苏玉妍不禁有些汗颜,“太夫人您过奖了……” 正说着,忽听身后有人唤“太夫人”,两人回头看去,却是落梅匆匆赶来,手里还捧着两个锦盒,两人顿住脚步,及至落梅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咱们皇后娘娘送给两位的……还请收下。” 苏玉妍正欲推辞。就听许太夫人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从落梅手里接过一个锦盒。 落梅又把手中另一个锦盒捧到苏玉妍跟前,“沈少夫人快请收下吧,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苏玉妍只得接了。 落梅这才朝两位福了福,转身去了。 等落梅走远。苏玉妍便道,“我可真是无功也受禄了。” 许太夫人笑道,“你与皇后娘娘情分不同,能在她最危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本就难能可贵,受这些许赏赐,又算得了什么?回头皇上的赏,才是重头戏呢!” 两人说着,已出了皇城,因是同路,许太夫人便邀苏玉妍同车,苏玉妍也就没有推辞,便上了许家的马车,苏家的马车则跟在后头。 上了马车,苏玉妍坐在许太夫人对面,许太夫人便徐徐说道,“如今惠王突起异心,他所掌握的云疆重兵,只怕也会因此而出现异动,这两天许恒父子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圣上一声令下,就会前往边疆平定叛乱……你们家沈珂,兴许也会前往云疆吧!” 她这么一说,苏玉妍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虽说这次是惠王突起异心,但因为宫中封锁消息,他所掌握的云疆重兵兴许还没有得到惠王被囚入天牢的消息,所以暂时还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但纸里终是包不住火的,惠王行刺皇后的消息,迟早要传出宫外,也会随之传到云疆,所以,许太夫人以为,还是先行一步,把握主动权,趁此时机一举歼灭惠王嫡系重兵,以消除心腹大患。赵宥也是用过兵的人,身边又有众多智囊,相信派许恒和沈珂去云疆,不过是早晚之间的事了。苏玉妍忖罢,便道,“若果真如此,那也罢了,就怕皇上念及兄弟手足之情……” 许太夫人也明白苏玉妍的意思,当下便道,“皇上虽然仁慈,但终归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更何况现如今又出了惠王行刺皇后之事?想来他便是再念及手足之情,也不会再放任不管了。” 当然,苏玉妍也觉得赵宥并不是个心慈面软之辈,就算再念及手足情深,但赵宏不顾兄弟之情下毒害他,继而又亲手行刺于他,他就算有再宽广的胸怀,也必不会再对赵宏宽容下去,况且赵宏的身后,还有手握重权的相国左昱和很大一部分拥宏派重臣?所以,之前因为赵宏下毒之事而隐忍不发的赵宥,在给赵宏头上加上一重刺杀国母的重罪之后,便是赵宏贵为龙子凤孙,也没有再让人宽恕的理由了。值此关键时刻,赵宥也必不会再犹豫不决,只怕派兵前往云疆,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了。她想着,便点头道,“是啊,如此非常时期,皇上必会早作决断。” 许太夫人点点头,忽又把话题一转,“……听说嫁给穆王为妾的那位姓冯的小姐,是你们家珂大爷先母嫡姐的女儿?” 不知许太夫人突然问起这事是何意,苏玉妍便点头,“正是沈珂姨母的女儿……品貌人才,原是不错的,却因为阴差阳错出了这事,倒有些可惜……” 许太夫人却笑道,“这位林姨母,我后来想起当初曾与她见过两面,当时她还年轻,初嫁冯申为妻,倒是傲气得很的一个人,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她竟恍如变了个人似的……依我看来,倒也算不得阴差阳错,或许这事本就是有人存心而为……不过,若不是这位冯小姐的本意,就的确有些可惜了。” 想不到许太夫人竟会说得如此直白,苏玉妍也就顺着她的口气道,“兴许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品性吧!总而言之,都是造化弄人啊!” “是啊,造化弄人。”许太夫人也似不想深谈下去,只淡淡一笑,“不过,这世事啊,讲究的是因果循环,环环相报,冯小姐落得这样的下场,也许是她上辈子作孽太多吧!” 苏玉妍固然不相信这样的因果循环,却也没有反驳许太夫人的话,反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是啊,人们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兴许就是因果报应吧!” 许太夫人也颔首称是,又道,“这穆王,虽然年少,却也不是个寻常之辈……值此非常时期,我们也应当多加小心……” 想到那次护国寺遇险,苏玉妍仍心有余悸,当下便点头道,“多谢太夫人提醒,等许将军和我们家大爷去了云疆,我们就在家闭门不出便是了。” 许太夫人笑道,“虽说要小心,倒也不至于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不过,你能这么谨慎,我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许太夫人便问,“可是到了?” 车夫道,“到了。” 苏玉妍便知道是到了许府,就笑道,“我就先下去了,回头再来登门拜访吧!” 许太夫人看着天色已沉,也就没有挽留,亲手打起车帘送她下去。 苏玉妍下了车,又回头笑道,“太夫人,您且进去吧!” 许太夫人一笑,便命车夫人从侧门驶入。 苏玉妍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拐过一条街道,上了前往定远侯府的路。 才走了一小段路,马车慢慢开始减速。苏玉妍正觉有异,就听车夫小声道,“少夫人,前面有辆马车,走得特别慢,挡住了车道。” 苏玉妍顿生戒备,看了看身旁的锦春,不等她开口,锦春已经将车帘一掀就跃出马车,稍稍打量了一眼前面的马车,就笑道,“是穆王府的马车,像是咱们府里的表小姐。” 冯静宜?苏玉妍心里忖道。 前面的马车已然发现后头定远侯府的马车,那马车就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的美丽女子,苏玉妍定眼看去,不是冯静宜又是谁? ------------ 269、示好(上) 苏玉妍的视线顺着锦春打起的车帘落在不远处款款而来的冯静宜身上。夕阳的余晖映在那个女子美丽姣好的面容上,金色的光芒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在金色的夕阳里,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养眼动人!不过短短数日未见,她竟又恍若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比以前更加自信,且更加美丽了! 冯静宜走到马车跟前,笑盈盈地把眸光投进车内,“表嫂,我正要去府上拜访,可巧在这里遇上你了……” 此处距离定远侯府不过半里路程,便是遇上了,也不必特意在这里下车而过来寒喧啊!苏玉妍心道,嘴里仍客气地说道,“要不,妹妹进来说话?” 冯静宜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便笑道,“也好。这半里路程,看着虽近,走起来却还是颇费工夫的。”说罢就着锦春放好的脚踏上了马车,在苏玉妍身边坐下,又道,“表嫂今日进宫了么?这么晚才回来?” 见冯静宜如此单刀直入,苏玉妍也不想跟她兜圈子,“是啊,因想着忻姐儿病了好些时日,就进宫去瞧瞧她……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要不是锦春提醒,只怕要呆到日落呢!” 锦春默默地坐在对面,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迎上冯静宜询问的眼神,坦然一笑。 冯静宜自是知道苏玉妍与当今皇后梁惠君关系匪浅,便又问道,“听说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虽是询问的口吻。语气却又显得十分笃定。 苏玉妍不禁微微一笑,“你的消息倒挺灵通。”并不否认宫里发生了大事。 冯静宜面色微变,随即牵出一丝笑容,“……我也是听穆王府的人议论,心里不安。这才想着到定远侯府来瞧瞧的。” 原来如此。苏玉妍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穆王府的人都在议论宫里出了大事?都是些什么人议论?穆王他,就不管一管?” 按理,就算是宫里出了大事,由于皇帝刻意封锁消息,一般人家都不会轻易知晓,穆王府即便是知道,想也是通过安插在宫中的眼线送出消息来的。只是,今日发生的大事。不同于一般事情,弑君重罪,当诛九族,不过,赵宏与赵宥是亲兄弟。诛九族自然是不会了。同为赵宏兄弟的赵安,一向与赵宏走得亲近,谁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所以,就算穆王府某些重要的人士知道了此事,应该也不会在府里随便议论,便是真有人议论,穆王又岂容他们轻易把消息泄露出去?略略一想,冯静宜这话就有些语病了。 果然,冯静宜的面色又是微微一变,脸上的笑容再不似之前那么恬淡。她微一踌躇。便道,“……是穆王跟他的贴身侍卫说起此事,我无意中听见的。” 这才像句真话。苏玉妍心道,眸光从她身上扫过,才缓缓说道,“是么?穆王他也知道此事了?” “是啊,穆王他……”冯静宜见再瞒不过,只得实话实说,“知道惠王行刺圣上的事情之后,十分震惊,便请了家中幕僚商议如何消除圣上心中疑虑……我横竖无事,便想着过来问问表嫂……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冯静宜说了真话,苏玉妍便也缓和了神色,沉声说道,“按说这事没有得到圣上的允许,我是不敢随意透露实情的。不过,你既然问起来,我也就不瞒你了。” 冯静宜一听,顿时面露喜色。 苏玉妍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忽将话锋一转,“你此番来问我,当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穆王让你过来的?” 冯静宜微微一怔,旋即说道,“是我无意中听见穆王与他的幕僚说起此事,我心中惊怕,这才悄悄过来的。” “你悄悄来的?穆王他不知道?”苏玉妍眸光一沉。 冯静宜不知苏玉妍为何苦苦纠缠于这个问题,只觉心里烦乱一片,当下便微垂了眼睑,“是,我不敢让他知道。” “你当真就这么担心……他?”苏玉妍紧紧追问。 “我既然嫁他为妾,此生便只能依附于他。”冯静宜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这下半生,又将如何是好?”说到后来,语音渐低,几乎微不可闻。 不过,苏玉妍与她近在咫尺,还是隐隐听了个明白,她定定地看着着泫然欲泣的冯静宜,直觉她这副样子有些做作,忽然间就生出一丝不耐来,当下便道,“便是你再担心,又有何用?你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又不懂政事,又何以替他分忧?难道从我这里打探了消息过去,就能派上用场了么?” 一语点破冯静宜的心事。 冯静宜料不到苏玉妍竟如此直接地点穿她,不禁有些羞愧,遂垂下眼睑,低声说道,“……便不能派上用场,再不济,也能说明我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用的人啊……” 锦春听着,便别过脸去,恍似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 苏玉妍把眸光投向轻轻晃荡的车帘,也低声说道,“他那样的人,真当得你这样用心么?” 冯静宜微怔,又抬起眼睑,轻声说道,“便当不得我用心,那又如何?妇以夫为天,他就是我的天,没了他,我独活于世,又有何趣?” 这个赵安,究竟有何魅力,竟在短短的时日内就把冯静宜的一颗真心俘获了去?苏玉妍心里暗叹一声,不禁轻叹出声,“赵安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样一个如此真心对他的妾室?” 冯静宜听着,脸色一黯,“他对我,也颇好……”她虽这么替赵安辩解,心里却知道,就算再好,也只是暂时的,将来新夫人进门,或再纳了美妾,他的后院里,她连区区一席之地都占据不了。因为,她再好,也只是个妾。 苏玉妍自然也明白冯静宜的处境,心里不免有些唏嘘,转念想到如今的结果原也是林姨母处心积虑谋求来的,心里那点同情便又淡了下去,继而想到赵安,便冷下脸来,“你今天来,是想为他说情?” “我何德何能,又有何颜面替他说情?”冯静宜倒也有自知之明。况且,就算求情,只求苏玉妍也未必有用,毕竟,正主儿是赵宥。 “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沈珂与定远侯那里,还是不必说了。”苏玉妍淡淡说道。“你我为同龄人,你的心情与处境,我都能理解。不过,还请你不要忘了,你是沈珂嫡亲的表妹,便是赵安出了什么事,他也决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冯静宜眼圈一红,几乎垂下泪来,“表兄和你对我的恩情,我都铭记于心。只是,我真的害怕……” “你怕什么?”苏玉妍睨了她一眼,“你怕穆王因此而受到牵连?还是害怕别的什么?”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冯静宜几乎不敢应声。 “穆王他,难道已经惊惧如斯?”苏玉妍低声问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若当真清白无辜,又何必让你过来试探?”对于冯静宜说自己瞒着赵安悄悄过来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 “我都说了,穆王他,真的不知道我过来,是我自己悄悄来的。”冯静宜声如蚊呐。 “圣上心慈面软,先前便是身中巨毒,也都对惠王夫妇宽厚相待,并没有囚入死牢,而今再出了弑君的死罪,这才把他们打入天牢。”苏玉妍冷冷说道,“穆王与惠王向来亲厚,想必由此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你且跟他说,不必过于忧心,圣上向来公正果断,明查秋毫,决不会因此而迁怒于无辜之人。他若问心无愧,就不必惶惶而不可终日。”她始终认为,这个穆王,虽然年轻,城府却是非同一般,要不然,也不会弄出当初护国寺林采莲和沈琳的事来了。虽说没有达到他的真正的目的,但他的为人,也就此可见一斑了。 听苏玉妍说得这么直白难听,冯静宜的脸色也就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直视苏玉妍的眼睛,始终垂着眼睑,等她说完,好半晌,才低声说道,“今日我来,实为探听宫内消息,并不是受穆王所托……原是我心急了,不该拿这么重要的事当儿戏一般看待,还请表嫂念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不要往心里去。” 这时,外面传来车夫低低的“吁——”声。 原来,已经到了定远侯府门前了。 冯静宜忙收了脸上那无地自容的神色,唇角上牵,扯出一丝微笑来。 苏玉妍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便道,“你放心,我一直当你是姐妹一样,你说的这些,我只当耳旁风吹过。”说罢又向锦春道,“方才这些话,你听过也就忘了吧!” 锦春忙道,“奴婢记性最差,方才又想着福姐儿,哪里还记得半句?”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下。 苏玉妍便向冯静宜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会儿吧!” ------------ 270、示好(下) 就算冯静宜此刻万般不想再进入定远侯府,但为了掩人耳目,她却只能强笑着应道,“好。” 马车遂从侧门入内。 到了二门处,早有得了消息的林姨母守在那里,一见冯静宜从车里下来,又是那样华贵雍容的打扮,顿时喜上心头,笑微微地迎上前来,“静宜,穆王又许你回来了?”虽说定远侯府并不是冯静宜的娘亲,但她娘儿俩个寄居于此,也就权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了。 冯静宜扶着仆妇的从车上下来,看到母亲似乎比以前稍稍丰腴了些,想着兴许是因为母亲认为女儿嫁得好才会这般宽了心,心里不免也生出几分感概,可此时此刻,她又哪有心情跟母亲叙旧?况且心里还存着旧日护国寺那个疙瘩,便也只淡淡地应道,“是啊!横竖闲在家里无事,便过来走一走。” 林姨母看到女儿这般冷淡的样子,情知她是为嫁给穆王为妾才会对自己这样冷淡,心里不禁一酸,但望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穿着华丽的女儿,又不由得为自己当年的决定而感到庆幸,却没有半分悔意。 苏玉妍此时也下得车来,便向冯静宜笑道,“我这就着人去准备晚饭,妹妹且同姨母进屋说话吧!” 她虽说了进屋,却没说进哪间屋。 林姨母想起宋德书那眼高于底的高傲劲儿,便连忙笑道,“好,好。”一边朝冯静宜使了个眼色,一边忙忙跟在苏玉妍身后。 看她这架式。是想去兰亭居。冯静宜冷眼看着母亲阿谀奉承的笑容,自是心里一寒,旋即想到自己在穆王府的处境,更是悲从中来。不过再转念想到穆王如今面临的窘境,也只能强自按压心头的悲伤,挤出几分笑意,跟上了母亲的脚步——面对真性情的苏玉妍,还是比面对那虚情假意的宋德书要自在许多。 苏玉妍回头看了看跟随而来的冯氏母女,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遂吩咐锦春去思定堂知会宋德书家里来了客人的事。 锦春应声去了。 及至到了兰亭居,秋蕙抱着梦姐儿正在屋里玩耍,梦姐儿见了苏玉妍,顿时把手里的布娃娃一丢。格格笑着向她伸出了双手。 苏玉妍笑着抱起梦姐儿。遂吩咐双珠着人去准备晚饭。又让秋蕙去沏茶。 待林姨母与冯静宜安坐,手里捧上了双珠斟上来的热茶,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了。 思定堂那边得到消息的沈琳也来凑热闹了。“母亲本想过来,无奈身子倦得很,就让我过来问候冯表姐……” 苏玉妍冷眼看着显得坐立不安的冯静宜,想起之前她那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息。她朝窗外那暗沉的夜色看了一眼,遂道,“去前头问问,随大爷出去的厮儿回来没有?大爷今日可有应酬?可有传话回来?” 双珠应声去了。少时回来,说是没有传话,大概就要回了。 正说着。就听外头小丫头笑道,“大爷回来了!” 沈珂进屋,看到衣着光鲜的冯静宜端然在坐,不由得顿觉意外。旋即想到今日宫中出了大事,冯静宜兴许是得了穆王授意前来探听消息,也就顿感释然,当下显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招呼她,“冯妹妹来了?” 冯静宜忙微微欠了欠身,道,“横竖闲在家里无事,就过来叨扰表嫂表妹们了。” “不妨事。”沈珂不以为意,“你在京中也就咱们一家亲人,又是从这里出的阁,便当这里是自己的娘家便是。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想回来,也不必拘束。” 到底是至亲的表兄,与没有血亲的表嫂还是不同些的,与那虚情假意的宋德书更是有天壤之别。冯静宜心里顿生感概,不过,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来,“多谢表兄体恤。” 苏玉妍听冯静宜说了这句“多谢表兄体恤”,分明是指责自己的毫不容情,不由得唇角微翘,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这笑意虽然一闪即逝,但还是被敏锐的沈珂捕捉到了。他眉心微不可见地颦了颦,旋即问苏玉妍是否吃过晚饭。 苏玉妍便笑道,“方才才到家,在路上碰到冯妹妹的马车,正向咱们家来,便跟她同路过来……已经着人去准备了,爷吃了没有?” 正说着,双珠进来说晚饭已准备妥当,是否传进来吃。沈珂便道,“传进来吧!”又着人去请宋德书。 沈琳忙道,“母亲这阵子胃口不好,多是吃的粥,未必肯来。” 不管吃不吃,沈珂还是着人去请了请。 果然,宋德书不来,与沈琳说的一模一样,说是身体不适,懒得动弹,请他们夫妇好生陪陪表小姐。 众人这才入席。 席间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众人虽然各怀心思,却都默然不语,只管安静吃饭。 一时饭毕,漱口净手已毕,冯静宜这才提出告辞。 见她没有再在沈珂面前提及今日宫里发生变故的事,苏玉妍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这个冯静宜,看来还没有痴情到为了赵安而蠢到不知进退的地步。 沈珂心里显然是存有疑虑的,但冯静宜既然没有开口,他便也不主动提及,见天色已晚,便连挽留的话也没有多说,就让苏玉妍送客。 林姨母与沈琳都跟了出来相送。 此时,屋外已燃起灯笼,天上繁星点点,月上梢头,一副安谧详和的景象。 冯静宜那美丽的面容映在月色与灯火里,显得异常娇弱,好几次,话到嘴边,看到身旁苏玉妍脸上那浅浅的笑容,她便欲言又止。及至到了二门处,她不由得挺了挺单薄的脊梁,回头向众人说道,“天色已晚,你们都回去吧!” 已是晚春,夜风习习,拂起满院枝叶哗哗作响,吹在人身上,仍有些许凉意。 苏玉妍便道,“也好,那我们就不送了。” 林姨母依依不舍地看了女儿一眼,有心想送出府门,借机跟女儿说几句体己话,但既然苏玉妍发了话,她若独自一人送到府门口,倒显得她别具用心了。 沈琳也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冯姐姐,闲时常过来玩一玩。” 冯静宜点了点头,遂决然转身,大步而去,随行的穆王府仆妇连忙疾步跟上。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苏玉妍只觉一阵怅然。曾几何时,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儿竟变成这副模样了?难道那赵安,竟真对她用了心?或者仅仅只是因为这小姑娘对赵安动了情? 林姨母显然没有看出女儿的异样,只为女儿那身比上次穿得更为光鲜华丽的衣裳而感到欣喜不已,与苏玉妍说了几句闲话,便随着沈琳回了思定堂。 苏玉妍缓步回了兰亭居。 沈珂正逗着梦姐儿玩耍,见她进来,便正色道,“听说今日宫里出了大事,你今日正巧进宫,倒唬了我一跳。”不提发生了什么大事,倒是为她的处境担心。 苏玉妍在他身边坐下,好半晌才道,“是啊,我也唬了一跳。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不待沈珂问及,便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沈珂听得眉心直跳,等苏玉妍说完,良久才沉声问道,“依你看来,这惠王行刺,竟是蓄谋已久的了?” 事关重大,苏玉妍也不敢妄自揣测,便持了保守的观点,“照当时的情形与惠王夫妇所说的话,倒有几分蓄谋的意思。但也难保不是因为被囚入冷宫而临时起意。”便是囚入冷宫,因为王爷的身份,那些宫人太监们也都为赵宏夫妇留了几分情面,并没有认真搜查宫中,所以才会导致赵宏身上暗藏了利刃也未察觉。以之前赵宏的志向,是决计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这样被赵宥囚入冷宫而悲苦一世的,之后由此而生出弑君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从左昱那里得到一块玉佩,是惠王的贴身之物,也是当初先皇赐给他的周岁礼物。”沈珂面色微沉,“左昱与悦来客栈的老板暗自串通,要在数日内起兵进犯京都,以解惠王之危。以我揣测,想是惠王从暗线那里得知事情败露,这才作出此等两败俱伤的愚蠢之举。” “这么说来,惠王他,当真早存了反意?”苏玉妍反问。对于惠王早存反意,她并感到意外。只是,惠王敢当面行刺赵宥,这样的举动,就让她十分震惊了。以她看来,赵宥身为惠王的长兄,就算之前并不是以太子之位名正言顺登上帝位,但在登上帝位后,也不过是将惠王打发到云疆,而对年幼的穆王也显得十分友爱。尽管这些或者仅仅只是表象,但这种表面也说明赵宥对他的兄弟还是保留着最起码的情分。况且,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处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样的皇帝,正是天下民众所企盼所尊崇的,又何至于让赵宏痛下杀手?难道就仅仅只为了他自己心中的那一己私欲? “据可靠线报,早在圣上刚刚登基之时,惠王便有异动。”沈珂沉声道,忽想起什么,将话锋一转,“方才冯表妹来,所为何事?” ------------ 271、异动(上) 苏玉妍遂把冯静宜的话说了。 沈珂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此番惠王行刺,只怕会引起云疆兵乱,祖父揣测圣意,只怕不日即将派我们前往云疆镇压反兵,而今穆王让冯表妹过来,想是有试探之意。这些天你们在京里,一定要多加戒备,以防穆王异动。” 苏玉妍想着冯静宜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点头道,“嗯。” 夫妻两人议定,遂上.床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沈珂下朝回来,便让苏玉妍着手准备行装。 苏玉妍便知道他已经接到了赵宥的旨意,当下便开了箱笼,亲自为他打点。 沈珂则逗着梦姐儿玩耍,脸上笑意殷殷的,看不出半点异样。 苏玉妍却知道,沈珂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却不代表此次的云疆之行平静无波。他素来不是个喜怒于色的人,之前因为赵宥身中巨毒的事而着实失了常性,如今赵宥身体有望康复,定远侯祖孙三人都从焦虑中缓解过来了,沈珂便也恢复了平日里那嘻皮笑脸的模样。 锦春跟随沈珂已久,在得知苏玉妍亲手为他准备行装时,便也隐隐猜到一二,遂自告奋勇地向苏玉妍道,“少夫人,爷这是要去云疆吗?” 苏玉妍点头道,“嗯。” “就让奴婢随爷去云疆吧!也好照应他的饮食起居。”锦春低声道。 那边逗得梦姐儿格格直笑的沈珂忽抬起头,侧过脸来沉声说道。“不用了,你在家里随在少夫人身边,比跟我去云疆更为妥当。” 锦春心里一凛,随即应道。“奴婢谨遵爷吩咐。” 沈珂又道,“此去云疆,多则一月,少则半月,我们未回京前,你们要万分谨慎,以防不测。” 苏玉妍放下手中衣物,微微一笑,“爷就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我会小心应付的。” 正说着。有仆妇在门外说话。双珠进来禀道。“老侯爷请爷去怀远堂说话。” 锦春便上前接了梦姐儿,沈珂起身去了。 苏玉妍有条不紊地整理箱笼。主仆俩人小声说话。 “要不,请许将军派些精装兵丁前来暗中保护?”锦春低声问道。 苏玉妍便笑道。“此事自有爷安排,想必会布置稳妥。” …… 再次日大早,许恒一身戎装来到定远侯府。 定远侯祖孙三人相偕出迎。 宾主寒喧几句,遂前往怀远堂说话。 这一谈,便是整整一个时辰。 送走许恒后,沈珂回到兰亭居,眸光闪闪地望着苏玉妍,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明日午时。我们便要起启程了。” 看到这样的目光,苏玉妍不禁想起当初沈珂随赵宥去边关“戴罪立功”时的情景,时光荏冉,一晃数年过去了,沈珂又要再上前线。那一次,是有惊无险,结果也是皆大欢喜。而此次,虽然是与许恒等人一同前往,但谁又能预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惠王所拥的云疆之兵,不仅是惠王这些年来精心培植的精兵,而且云疆是蛮荒之地,这些兵丁不仅凶悍勇猛,且还嗜杀成性,足以以一当十。 沈珂虽然生性沉着,却也是个血性男子,即将前往云疆,他自是心内激动澎湃,但见苏玉妍眸光微沉,便明白她是为自己即将前往云疆而担忧,当下便宽慰道,“你放心,有许恒在,一定会平安无事。” 苏玉妍抱着梦姐儿,在椅上坐下,这才慢慢说道,“不管怎样,也请爷好生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沈珂不语,默然上前,轻轻拥她入怀,将她母女二人圈在怀里。“祖父与父亲皆留在家里,有他们照应着,我便可轻装上阵……你也不用担心,只在家静候佳音吧!” 苏玉妍微微点头,唇边浮上一丝浅笑。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成为他心里的累赘,就让他轻装上阵吧! …… 次日午时,吃过午饭,沈珂整装待发,定远侯与沈松年夫妇好一番叮嘱,苏玉妍抱着梦姐儿站在宋德书身侧,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一身戎装的沈珂。 暮春午时的阳光,已经十分耀眼,照在沈珂那身亮闪闪的戎装上,让他整个显得精神焕发,看起来神采奕奕。 苏玉妍看着看着,唇角就微微翘了起来。这样的沈珂,这般的意气风发,又何愁不能大捷而归? 沈珂也面带微笑地听着定远侯和沈松年夫妇的叮嘱,不时应声点头,眸光时不时从苏玉妍脸上睃过,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唇角便高高扬起,顿时会心一笑。 满城兵士在城外整装待发,眼看吉时已到,定远侯自不敢多加耽搁,遂让沈珂赶紧启程。 苏玉妍抱着梦姐儿,默默随在沈珂身后,脚步沉稳。 满院的仆妇人等,都眼睁睁地看着沈珂往院门外走去。 忽然,苏玉妍怀里的梦姐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爹爹!” 这一叫,如石破天惊,又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漾起一阵波澜,人群里当时就骚动起来,好几个仆妇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梦姐儿会说话了……”“是啊,这可是梦姐儿第一次说话呢!” 沈珂骤然回头,眼里迸出惊喜,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即刻转过身来,大步走到苏玉妍跟前,从她怀里接过梦姐儿,笑道,“好梦儿!你也舍不得爹爹走不?” 梦姐儿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笑嘻嘻地望着沈珂,使劲地点头。 沈珂不由得哈哈大笑,在梦姐儿脸上响亮地“叭叽”一声,又继续说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梦儿在家里与娘亲和太祖父他们一起等着爹爹,好不好?” 梦姐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珂心情大好,又在梦姐儿脸上亲了一下,这才把她递回苏玉妍怀里,便大步而去。 …… 等待的日子,是焦急而又令人不安的。 虽然前方时有捷报传来,但苏玉妍还是像上次沈珂去前线一样,会时时担心,时常夜半醒来。 自沈珂与许恒等人去了云疆,沈顼就进宫伴驾去了,沈琳也被沈玮派人接进宫去,定远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在家里还有个林姨母,虽不是个话痨,但也是个会凑趣的,知道府里众人情绪低落,便时时插科打诨,倒也使府里低落的气氛稍有缓解。不过,她到底也不是个糊涂的,自从上次见了女儿一面,她就隐隐生出不安来,且又从宋德书那里知道了惠王行刺皇帝未果将皇后娘娘刺成重伤的事,那层担忧就更加剧了,所以,她便是在宋德书等人跟前凑趣,也多是强颜欢笑的。 这一天,宋德书身体不适,请了太医前来问脉,待开了方子,丹阳便送了太医出去,林姨母看到宋德书那怏怏的神情,也不便在思定堂久留,就借口去看梦姐儿,去了兰亭居。 才一坐定,逗着梦姐儿说了两句话,就听外头双珠道,“穆王府的如夫人来了。” 林姨母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忙站起身来,脱口吩咐双珠,“快请她进来。”话一出口,才醒悟过来,脸上顿时一红。 苏玉妍仿佛没有看见她尴尬的神色,淡淡地向双珠道,“赶紧请表小姐进来吧!” 双珠之前已得过沈珂叮嘱,听了林姨母的话,嘴里答应着,脚下却没有移动半分,此时又听苏玉妍吩咐,不免面露难色,“爷不是说了,穆王府的人,都不见的么?” 苏玉妍心里微忖,便笑道,“表小姐又不是外人……”说罢又吩咐道,“你让锦春去迎人进来,你去沏茶,着人准备午饭。表小姐难得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吃了午饭再走吧!” 林姨母先前听说沈珂不让见穆王府的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又听苏玉妍接了双珠的话让她请人进来,且还打算留饭,这才定下心来,心里还暗骂双珠是个死脑筋。 双珠听主子吩咐她请锦春过来,当下明白她的用意,立即快步去了。少时,锦春领着冯静宜进来,进屋便笑道,“表小姐快请屋里坐吧!”一边为冯静宜端了锦杌过来。 不过数日未见,冯静宜竟然显得憔悴了不少,就算是遍体绫罗与满头珠钗,也难掩她疲惫的眼神。 林姨母也想不到会见到女儿这副模样,不由得心生不安,碍于苏玉妍在跟前,不好相询,只向她笑道,“静宜,你好像瘦了?” 冯静宜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我没事,就是前些日子受凉,不思饮食,现在正吃着太医的方子,如今已经好多了,母亲不必担心。” 林姨母便道,“今儿个这么大的风,你身子又不好,原该在屋里好好休养……”却是责备她不该在生病时出门。 冯静宜朝苏玉妍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苏玉妍想着冯静宜在这个非常时期突然上门,其目的就值得引人注意,又想着沈珂临行前的那一番嘱咐,当下便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妹妹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吧!” ------------ 272、异动(下) 冯静宜抬起眼睑,低声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表嫂说。” 此言一出,林姨母顿时面露疑惑,不由得出言嗔道,“你这孩子,有什么话竟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冯静宜扫了母亲一眼,依旧低声说道,“事关重大,还请母亲体谅女儿的难处。” 林姨母纵然满心不悦,但当着苏玉妍,也不好过于表露,况且女儿已经出阁,当初还是顺从自己的意愿嫁给穆王为妾的。她这么一忖,便知情知趣地站起身来,“好吧,你们单独谈吧,我先避一避。” 待林姨母出去,苏玉妍才望着冯静宜道,“……什么事情竟要避着姨母?” 冯静宜顿时眼圈一红,压低声音说道,“我今天是偷偷过来的。”不等苏玉妍再问,已继续说道,“穆王他,只怕会对定远侯府不利。” “这话怎么说?”苏玉妍不由得吃了一惊。 “昨天,穆王府中又来了几个黑衣人,看样子,像是穆王府中豢养的死士。”冯静宜缓缓说道,“他们与穆王在书房里足足呆了近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个个摩拳擦掌,像是要去干什么事情。及至到了晚了,穆王宿在我屋里,我便装作无意中提到了那几个黑衣人来访的事,穆王稍一踌躇,随即告诉我说,这两天京里兴许会有动乱,让我不要随意出门,我便起了疑心。今天天未亮明,府里又来了客人拜访,他与客人在书房呆了半个时辰后就出了门。我去收拾书房。在他常看的书里发现了一张纸条。”说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滞。 苏玉妍听得认真。心里却是半信半疑。 冯静宜又接着说道,“这张纸条上写着,三月三日龙抬头,午时三刻龙成虫,助纣为虐沈门灭。脱胎换骨换新天。” 苏玉妍眉心一跳,旋即抬头,静静盯着冯静宜。 冯静宜也抬起眼睑,迎着苏玉妍的眸光,不闪不避,正色说道,“这张纸条看得我心惊肉跳,当即也顾不得许多。立时便把贴身仆妇支开,就悄悄出了门,连穆王府的马车也不敢坐,到街上雇了轿子过来的。” 虽说冯静宜现在是单独跟苏玉妍说话,锦春却因为得了沈珂郑重的交待而不敢有丝毫懈怠,便悄悄站在窗外注意屋里的动静。她耳明目聪,听力过人,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待听到冯静宜说到那张纸条的内容时,也不由得大为吃惊,又听到少夫人保持沉默。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接着再听到冯静宜说是雇了轿子过来,想起二门上的婆子说穆王的如夫人这次并没有坐穆王府的马车来的事,便有几分相信她的话了。再想到沈珂的叮嘱,更是提高警惕,高度注意起屋里的动静来了。 就听苏玉妍沉声问道。“这种不伦不类的话,倒真是有些不敢让人相信。” 冯静宜听了,也不知苏玉妍是讽刺那纸条上写的话不伦不类,还是说她说的这些话并不可信,脸上便露出几分焦虑来,“表嫂,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横竖我是把我所见所闻据实说了。你便有怀疑,我也无可奈何。如今情势逼人,我虽不懂政事,却也是隐隐知晓几分的。现在表兄和许将军他们不在京里,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才是。”说着,略顿了顿,便站起身来,“我还得赶紧回去,以免穆王府的人起疑。” 苏玉妍便也随之起身,并不出言挽留,“你且回去吧!便是那纸条上的话是真的,你也勿需太过担忧,一切自有天意安排。”说到这里,有意停顿片刻,这才继续说道,“但凡居心叵测逆天行事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冯静宜听得面色微变,但还是点头道,“表嫂说的是。不管怎样,我觉得还是有备无患的好……”说着便伸手开门。 锦春早已退到廊下,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冯静宜走到门口,朝锦春看了一眼,便匆匆而去。 苏玉妍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定定看了许久,才慢慢收回眸光,转向侍立在一侧的锦春,“方才这些话,你都听见了?” 锦春老老实实地点头。 “依你看来,此事有几分可信?”苏玉妍缓缓问道。 锦春想了想,遂道,“虽然那首诗看起来文理不通,但爷在临走时交待咱们要防患于未然,所以奴婢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没有这回事,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苏玉妍就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不论何时,咱们都要有防患于未然之心,便是没有这等事,咱们也须得提高警惕,以防不测。”她沉吟片刻,便又吩咐锦春,“你去一趟许府,把方才表小姐说的话跟许太夫人说一遍,然后再问问她的意思,且看她有何高见。” 锦春遂应声去了。 苏玉妍一个人站在廊下,默立良久,才慢慢转身进屋。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屋内,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看起来有些迷离。苏玉妍的眸光停在这些隐隐绰绰的光影里,陷入了沉思。 双珠等几个也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皆不敢进屋打搅。 直到锦春匆匆从许府回来,苏玉妍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问锦春,“许太夫人怎么说?” “许太夫人说,今天已是三月初一,距离表小姐所说的三月三只有两天时间了,且不管表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未雨绸缪总不是件坏事,所以,她还是觉得咱们应该慎重应对。”锦春低声说道,“这是她给咱们家老侯爷写的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苏玉妍手里。 苏玉妍伸手接过,看了看并没有封口的信笺,却并没有展开来看,只点点头道,“你赶紧给老侯爷送去,且听听他怎么说。”便把信递还给锦春。 等锦春应声欲走,她忽又叫住了她,“且慢……还是我自己去吧!”说罢站起身来。 锦春忙把手中的信笺递了过来,苏玉妍接过,笼进袖中,便径直往怀远堂而来。 此时,已值黄昏,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定远侯府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黄色的光晕里,看起来十分静谧美好。苏玉妍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目不斜视,面色沉凝,令几位与之匆匆对撞的仆妇都略感惊讶——她们那沉稳有度的少夫人通常都是以笑脸示人,又几时露出过这等肃然的神情?难道是定远侯府出了什么事不成? 就在仆妇们暗自揣测时,苏玉妍已经到了怀远堂。 因着沈珂离京,定远侯便以身体不适告病在家,一则坐镇昌宁,为沈珂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二则也是有意留在家里照应一家妇孺。午饭过后,他小憩了片刻,便去了书房看书,虽然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呆在书房里没有出来,眼见天色已晚,便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正要令人备饭,就听外头的个仆妇说话了,“……少夫人来了?老侯爷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看书呢,快请里边坐吧!”一边说着,一边把苏玉妍迎进书房。 定远侯就放下手里的书,还未起身,房门已吱呀一声打开,苏玉妍出现在门首,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他便笑道,“玉妍来了?”他这个长孙媳妇,一直深得他心,自嫁入沈府,他也一直视她如嫡亲孙女一般看待,并不曾有过半分苛待。 苏玉妍应声进门,上前福了福,这才笑道,“祖父一整天都呆在书房,怎么也不出去走走?” “我年纪大了,也懒得走动了,就呆在书房里看看书,也挺不错。”定远侯笑笑,又道,“听说冯家丫头今天来了,可是有事?”这个长孙媳妇向来行事谨慎,便是此次沈珂与许恒他们去了云疆,定远侯因想着屋里还有个足智多谋的长孙媳妇,倒也不以为意。他作了这么些年的侯爷,见惯大风大浪,又是个会揣测人意的,早从仆妇那里听到了穆王的贵妾冯氏前来拜访的消息,心里早已起了疑虑,此时见客人一走,苏玉妍便主动前来,便知道她一定是有事前来商议,当下便单刀直入,一句话就步入正题。 苏玉妍进屋,也没有拐弯抹角,便把冯静宜前来拜访的事说了。 定远侯静静听着,眉心微颦。 苏玉妍又把许太夫人的人递给他,“这是许太夫人给您的信。” 定过侯接了,当着苏玉妍的面展开来看,一时看罢,脸上便露出微笑来,“这位许太夫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个奇女子。”说着便把信递给苏玉妍。 苏玉妍便接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罢,也不由得笑道,“许太夫人向来虑事周全,且又胆大心细……”便把上次她“恰巧”赶在梁惠君遇刺之时进宫的事说了。 定远侯笑道,“许太夫人那些逸事,我之前也听过不少。这一次,倒不妨听听她的意见,且看穆王府有何动向。” ------------ 273、绸缪(上) 三月初二,许太夫人携了赵容并许梓川坐了一辆朱缨翠盖豪华马车前来定远侯府拜访。告病在家的定远侯拄着拐杖亲自到府门前迎接,他须发皆白,又着了一身灰袍,看起来神情怏怏的,显得老态龙钟的模样,倒真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 苏玉妍也抱着梦姐儿随在定远侯的身后出迎,宋德书则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出来。当许梓川看到苏玉妍怀里粉雕玉琢的梦姐儿时,显得十分高兴,硬拉着赵容的手要与梦姐儿玩,许太夫人便借机让赵容抱着梦姐儿跟许梓川玩耍去了。 宾主这才坐定。待丫头们上了热茶,定远侯摒退闲杂人等,方向许太夫人笑道,“……不知太夫人对于惠王如夫人所说的那首打油诗有何高见?” 许太夫人微微一笑,“老身过来,就是特为此事。不知老侯爷以为此事有几分可信?” “老夫窃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定远侯拈着长须,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太夫人以为如何?” “老身也是这样以为。”许太夫迎上定远侯炯炯有神的目光,笑道,“倘若真有变故,咱们还得想个应对之策才好。老侯爷久经风浪,见多宫廷变故,想必心中已有对策,不如说出来,大家议一议。” 听许太夫人说得如此坦然,丝毫没有流露出即将面临危险的不安,定远侯不由得也笑道,“老夫以为。就太夫人信笺上所说,就是一个极俱的应对之策。” 苏玉妍想着许太夫人信笺上所说,也不禁暗中点头。许太夫人在信笺中说,如果穆王真有所异动,倒不如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若能在三月初三午时之前寻机把穆王制服,那就可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以穆王之命作为条件来将此次惊变化为乌有。 此计自是可行。只不过,如果穆王真的打算在三月初三这日发动兵变,那穆王府必定防范森严,想要寻机抓住他,那无异于虎口拔牙,不禁危险重重,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故此,此计虽妙,但难度也颇高。 许太夫人便道。“老身之计,虽然可行,但在没有确定穆王的动向之前。却不敢贸然行动。”略顿了顿。又道,“唯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确定穆王是否真会发动兵变。” 定远侯点点头,正色道,“太夫人所言甚是。老夫昨晚与玉妍也认真商议过此事,觉得这穆王的如夫人冯氏虽然行为蹊跷。但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此事还真有几分可信。不过,为慎重起见,我们还是要派人将实情打探清楚,以免打草惊蛇。或者弄巧成拙。” 许太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眉峰一挑。说道,“老身也有此意。为确保万无一失,无论如何,明日午时之前,咱们务必要将穆王府的消息打探清楚。” 苏玉妍便道,“要不,我亲自去一趟穆王府,探探穆王的虚实?”自冯静宜婚后,作为娘家的定远侯府还没有登门拜访过。自己作为冯静宜嫡亲的表嫂,从辈分上来说,又是穆王赵安的长辈,若登门拜访,倒也不易引人怀疑。不过,值此险恶重重的情况下,她若亲自登门拜访,也就无异于主动送羊入虎口,万一穆王真的发动兵变,她就自然而然变成穆王手里的人质,将使定远侯与许太夫人的行动更受掣肘。 所以,对于她的主意,不仅定远侯不同意,连许太夫人也连连摇头。不过,穆王府一向戒备森严,沈、许两家都未能安插眼线入内,故此,他们一时还真无法确定这消息的真假。 事情紧急,已没有太多时间容他们想办法了,况且他们一时也没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苏玉妍沉吟片刻,遂正色道,“事情紧急,已容不得我们再生犹豫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我觉得还是我亲自去一趟穆王府更加稳妥。况且,即便是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也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又哪里比得上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看着她镇定从容的模样,定远侯不禁想起当初他与沈松年沈珂祖孙三人被困宫中时,苏玉妍临危不乱的神情,如今事情紧急,她若真能以身涉险打探出消息的真假……他心中虽已认同她的意见,但终归还是不忍心让她孤身涉险,因此仍旧微微摇头。 “祖父,太夫人,今天已是初二了,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苏玉妍正色道,“你们想一想,如今还哪里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去穆王府打探消息的?”略滞了滞,又道“我虽与穆王并无过多的接触,但也并未与之交恶,况且,据静宜所说,穆王纳她为妾,对她倒有几分关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前去拜访,也不会轻易惹人疑心。” 许太夫人想了想,缓缓说道,“其实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你们家的林姨母。”她微叹一声,又道,“只可惜,她虽是最合适的人选,言行举止却并不能让人放心……” 林姨母作为冯静宜的亲生母亲,前去看望女儿,自在情理之中,也不会引人怀疑,但是,如果是在她知道了穆王即将发动兵变事情,只怕她再难保持镇定自若,一个不小心,就会引人杀身之祸,死了一个林姨母不打紧,若是打草惊蛇,就无异于将整个大乐王朝毁于一旦了。 定远侯也想到了其中厉害,眸光微闪,许久没有说话。 苏玉妍看时机已到,便继续趁热打铁,“……事已至此,还请祖父与太夫人不要再犹豫了,就让我去一趟吧!”说罢微微一笑,“兴许那不过是冯氏得了穆王授意而前来试探咱们的呢!说不定到时候也只是虚惊一场。” 许太夫人倒是觉得赵容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赵容是个喜怒于色的直爽性子,最不擅于隐藏心事,兹事体大,关乎昌宁赵宥一派多家权臣的身家性命,即便从小处来说,也关乎了定远侯府上下几十余人的安危,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就算赵容是赵安嫡亲的姐妹,只怕也会因此而引来杀身之祸。她心里微忖,便觉得苏玉妍比赵容更加适合,却也担心苏玉妍的安危,便没有接言。 定远侯微微沉吟,“你且容我想想。” 许太夫人便端起茶来,小啜一口,眸光沉凝,茶杯里飘起的氤氲之气掩住了她的眼睛,令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 苏玉妍静静地看着定远侯,默默等待他的许可。 屋里一时十分寂静,可闻落针之声。 良久,才听定远侯轻叹一声,“罢了,枉我多长了几十年,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苏玉妍便笑道,“祖父不必担心,我让锦春陪着我去,便是真有变故,有她护着,想来也应该没有大碍。” 锦春武功高强,之前一直是随在沈珂身边的,只是,若穆王真有异动,准备发动兵变,那穆王府肯定是重兵把守,府里也肯定是高手如云,区区一个锦春,就算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还要保护苏玉妍,行动自然更受掣肘,到时候,只怕连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分出余暇来保护苏玉妍? 这样的结果,定远侯显然也想到了,不过,当她看到苏玉妍脸上那笃定自信的微笑时,便不由自主地应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就去亲自去一趟吧!” 听定远侯答应了她的要求,苏玉妍心里顿时一喜。不过,她也明白此行凶险,更不敢心存侥幸,便又继续说道,“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我即刻便与锦春过去。”说罢便要起身。 定远侯却摆手道,“不必过于着急。”顿了顿,又道,“倘若真有兵变,咱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圣上那里,还得派人送个信去,也好让他有个应变之策才是。” 许太夫人微微点头,“正是此理。便是没有此事,也是有备无患,想来圣上也不至于责备咱们草木皆兵的。” 值此非常时期,赵宥派许恒与沈珂等人前去云疆,自然就存有草木皆兵之心,对于定远侯府派人送这样的消息进宫,不但不会责怪,说不定还会褒奖。 苏玉妍便也应声附和,“既如此,那就赶紧派人进宫送信吧!”其实在听到冯静宜说起此事的第一时间,她便想着让人给赵宥和梁惠君送个信去的,只是后来因为想着许太夫人的主意可行性,倒忘了这关键的一茬,如今听定远侯提起,不觉感到一阵赧然。 定远侯点点头,遂扬声唤人。 就听门外有人应声,“侯爷有何吩咐?” “你且进来说话。”定远侯沉声道。 房门应声而开,进来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人,身形挺拔,步履从容,正是定远侯府的大管家沈枫。 “你且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定远侯说道。 沈枫遂大步过去,定远侯遂附耳说了几句,沈枫面色一凛,遂连连点头。 ------------ 274、绸缪(下) 定远侯便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交给沈枫,“你凭这个入宫,自能行无阻。” 沈枫点头,微微躬身从定远侯手里接过玉佩,便大步出屋。 定远侯府这才向苏玉妍道,“只一个锦春跟着你,我也不放心,你是堂堂定远侯的嫡长孙媳,身边有三四个丫头侍候着才是正理,这样吧……除了锦春,我再挑三个武功高强的仆妇给你。” 苏玉妍想了想,便摇头道,“静宜在我们府里居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对我身边几个丫头了如指掌,如果我身边突然换了她不认识的仆妇,倒会惹她怀疑。倒不如就让锦春和秋惠她们跟着,她们几个,虽只是略通拳脚,倒也有几分应变能力,不会给我添乱。” 听她说得在理,定远侯不禁与许太夫对视一眼,微微踌躇,这才说道,“那好吧!此去凶险倍至,你可要千万小心……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为首要,若探不出虚实,便尽早返回,不必急于求成,更不要过于涉险。” 苏玉妍应声点头,遂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安排吧!” 定远侯与许太夫人也同时站起身来,“也好。” 苏玉妍便大步出屋,往兰亭居而去。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渐渐远去,定远侯不禁微叹一声,“看来我真是老了,竟比不上一个小姑娘有勇气,有胆识了。” 许太夫人眼里也露出赞许之色,“这个小姑娘。我当初在护国寺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不同寻常,要不是十公主看上了咱们家许怔,老身还打算替许恒做主把她娶进咱们许家来呢!没想到,结果倒便宜了你们家沈珂了。” “我们沈珂怎么了?”定远侯有些孩子气地道,“虽及不上你们家许恒少年英雄,却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老夫当年也是有过之而无及。又哪里配不上玉妍这丫头了?” 许太夫人看着定远侯一脸的与有荣焉,不禁失笑道,“配得上,自然配得上……我何曾说过配不上了?我只是觉得,玉妍这丫头,太好了,不管谁娶了她,都是福气。” 定远侯这才爽朗大笑,“太夫人这话老夫人爱听……不瞒你说。自从咱们珂儿娶了她,这人生呐,就像拐了个弯似的。虽不能说是青云直上。却也着实转变不少,老夫以为,玉妍丫头也是功不可没呀!” 许太夫人自是连连点头应和,“是啊,老身也算是看着珂儿这孩子长大的,经历了那么的曲折坎坷。走到现在这一步,也不容易啊!” 两人感概了一阵,想到苏玉妍此去穆王府的凶险,自是更是担心,当下便又商议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才能确保苏玉妍安危无虞。 就在两位老人专心商议如何行事时。苏玉妍已回了兰亭居着手安排前去穆王府拜访的事情。对于自家主子突然前去登门拜访穆王府,兰亭居里的几个大丫头都有些意外。毕竟。冯静宜虽然是沈珂的亲表妹,却只是穆王的一个贵妾,便是作为她亲戚的苏玉妍,在没有得到穆王的邀请而前去拜访,也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不过,主子既然都决定了,她们这些作奴婢的,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当然,锦春作为苏玉妍的心腹,还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苏玉妍此行的真正意图。不过,作为当初跟着沈珂出生入死的心腹丫头,锦春在得知了内情之后,也没有露出丝毫惊异的神情来,只朝屋外秋蕙几个淡淡扫了一眼,才低声问道,“少夫人准备带上她们几个?”秋惠双珠几个,是苏玉妍的陪嫁,也是心腹,又多聪慧,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不懂武功,到时候只会成为累赘。 “为掩人耳目,只能带上她们了。”苏玉妍微微一笑,“稍后我也会把此行目的告知于她们,也好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锦春心里虽有异议,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因为她知道,自家主子对于自己的几个陪嫁丫头,还是十分了解的。显然,她并不认为,她的几个陪嫁丫头是贪生怕死,也不是愚蠢笨拙之辈,此行带上她们,说不定必要的时候,她们之中某人还会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当然,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冯氏之言本是子虚乌有,此事只是虚惊一场而已。不过,见惯风浪的她,也不敢存有侥幸之心。 苏玉妍打扮停当,又让双珠准备好礼物,这才让双珠和秋蕙进来,笑道,“我们第一次拜访穆王府,倒不能让人看轻了……”说罢便吩咐她们几个也去隆重打扮一番。 通常出去,她们都是身着常服,并没有额外梳洗打扮。故此对于自家少夫人要求她们去梳洗打扮感到有几分意外,不过,少夫人既然说了,第一次拜访穆王府,不能在衣着上面让人看轻,便也没有反对,依言去梳洗换装停当。 少时,看着几个亭亭玉立的丫头焕然一新地站在自己跟前,苏玉妍不禁满意地笑了,“果然还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一梳洗打扮,个个都像是刚出水的芙蓉一般,指定会让穆王府的小厮们看呆了去。” 这一说,锦春不由得抿嘴笑了。 双珠秋惠几个都是未出阁的,听着不免羞红了,秋惠更是不假颜色地嗔着自家主子,“……少夫人这是什么话?敢情咱们不是去穆王府看望表小姐,而是咱们去穆王府相看小厮了?” 苏玉妍不禁开怀大笑。 笑罢,她这才正色道,“此去穆王府,名为拜望表小姐,实则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秋惠双珠几个顿时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显然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苏玉妍端然说道,“昨日表小姐来得匆忙,想必你们都看到了。”略顿了顿,又道,“她说,她在穆王府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张纸条。”说着便把冯静宜昨日前来的情形说了。 双珠等几个想到今日许太夫人携着赵容两个前来拜访的事,顿时明白许太夫人肯定是因为冯静宜所说的那张纸条的事而来的,这么一想,又不由得生出几分紧张与不安,再次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情绪。 苏玉妍冷眼看着双珠秋惠的表情,缓缓说道,“今日的穆王府之行,是势在必行的。你们若是不愿随我前去,便留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吧!” 此言一出,双珠与秋蕙顿时面色微变,当即不约而同地说道,“奴婢愿随少夫人前往。” 虽没有诸如“上刀山下火海”的庄严之辞,但从她们那坚定的眼神和沉着的面容来看,苏玉妍已能肯定她们心里必是不屈的。她们跟随自己已经好些年,怎样的脾性,她也基本上摸了个透,因此,听她们说完,便会心一笑,“既如此,那就动身吧!” 锦春遂出去吩咐仆妇备车。 主仆几个出得二门,便上了马车,马车从侧门缓缓驶出,前往穆王府而去。 此时此刻,穆王赵安正面色沉凝地端坐在书房里,盯着那本被翻开的《史记》发呆。那被翻开的书页里,赫然夹着一张纸条,正是冯静宜所说的那首打油诗。 昨天傍晚,冯静宜曾单独出去过一次,不过半个时辰便回来了,据她贴身的丫头说,说如夫人只在外头的珠宝店里逛了一会儿,买了一支镶祖母绿的珠钗就回家了,并没有在外头逗留。 不过,这个贴身丫头是冯静宜的陪嫁丫头,她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只是,当时冯静宜身边并没有别的穆王府的仆妇,所以,也不能证明这个丫头说了谎,却也无法证明这个丫头说的是真话。 自己还真是大意了。赵安心道。当时那幕僚把这纸条给自己看后,城外又有消息传来,自己因着出去就随手把这纸条往《史记》中一塞,没想到过后竟忘了这事,不要是今天突然想起来……只是,这本《史记》,自己当时走得匆忙,也忘了是不是就是这样放置的,这纸条是否被人看过,自是不得而知。 但是,冯静宜到过书房的事,却有不少仆妇都亲眼看见的。 既然到过书房,自然也有可能看到过这张纸条。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留意过这张纸条。 事关重大,如果为稳妥起见,当然是把冯氏找来盘问,以确认她是不是将消息趁着昨天傍晚出去的机会泄露出去了。如果冯氏露出疑点,那就证明她已经将消息走露出去,也就意味着这个计划必须提前实施,或者干脆取缔。 取缔是不可能的。自己和诸位幕僚谋划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呢?但计划是在三天前确定下来的,具体的实施计划都已经精确到以刻钟来计算,如果贸然提前,又没有提前知会众人,只怕会引起混乱与误会。 赵安紧颦着眉峰,越想越觉得心里烦乱,盯着那从书卷里露出一角的纸条的眸光就越发阴沉起来了。 ------------ 275、涉险(上) 而此时此刻,冯静宜也是心绪不宁地呆在寝宫里,焦急而又害怕。她坐在软榻上,手里紧紧绞着帕子,手心已是潮.湿一片——赵安方才行色匆匆,回府后就径直往书房而去,一反常态没有在回府的第一时间直奔她的房间,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惶然。虽说赵安很多事情都并没有刻意瞒她,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赵安对她心存戒备,她在情理之中的。如今赵安行色匆匆,那就意味着此事十有八九是属实,如此一来,定远侯府诸人便命悬一线了。 这么忖着,冯静宜的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她与定远侯府诸人的感情并不算深厚,但想到一旦赵安行事成功,定远侯府就会惨遭横祸,一家几十余口都可能命丧九泉,她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阵地发凉。她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在定远侯府住了这么久,怎么说也算是受了人家的恩惠,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受到别人的伤害呢?如果仅仅只是伤害,也许她就能睁只眼闭只眼佯作未见,可赵安要的,却是他们一家子几十余口人的活生生的性命!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所以,当她在书房里无意中看到《史记》里夹着的那一张纸条,在那短短的瞬间,她几乎无法思考,几乎无法作出任何判断,所以,在没有深思熟虑的情况下,她无暇顾及太多,便悄悄去了定远侯府知会了苏玉妍。如果定远侯相信她的话,就会因此而及时作出反应,也会及时想出应对之策。 那这么一来,也就意味着赵安的计划就将暴露无遗了。 方才看见赵安行色匆匆地直奔书房而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可能就是因为此事。 难道是赵安得知自己将消息泄露给了定远侯府的人了? 又或者是定远侯府的人已经想出了对付赵安的办法。令到赵安现在束手无策了?如果赵安的计划失败。那他就会因此而获得谋逆死罪,如此一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冯静宜怔怔地坐在软榻上,一时患得患失,心里像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焦急而又忧郁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便看见贴身丫头叶红大步而来,圆圆的脸上带着一份喜色。“小姐,定远侯府的沈少夫人来了!”红叶是她从九江老家来的。是现今穆王府里唯一值得她信任的人了。 冯静宜下意识地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心里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慌乱,定了定神,才又问道,“她来做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敢亲自上门?这不是羊入虎口吗?她微微叹了口气,唉。说到底,她心里还是向着定远侯府的人的。 红叶不知冯静宜这话到底是惊喜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但定远侯府的沈少夫人为人和善,又从来不曾为难过冯氏母女,这个红叶还是知道的,因此,对于她的来访,红叶还是觉得十分高兴。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冯静宜昨天去定远侯府的真正目的。所以,她还是盼望有亲人来探访自家小姐。 红叶朝屋外看了一眼,便应声道,“想是来看望小姐的吧?” 冯静宜就“嗯”了一声,遂抬步往屋外走。 红叶瞧出自家小姐有些异样,不禁笑道,“奴婢已经让人请沈少夫人进来了,您这是去哪里?” “我出去迎一迎。”冯静宜下意识地说道,脚下不停,大步顺着廊下迎出院门。 与此同时,在书房里想着心事的赵安也得到了定远侯府沈少夫人前来探访冯氏的消息。他眉心一跳,略作思忖,便站起身来,抚着桌案道,“来了稀客,本王这个主人又怎能缺席?” 那前来报信的厮儿想着这沈少夫人身份不高,却因为是圣上嫡亲舅母的缘故而高出穆王爷一辈,穆王爷亲自前去相陪,倒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想,便笑道,“沈少夫人果真是咱们昌宁城中第一美人,奴才方才惊鸿一瞥,着实惊艳……” 赵安唇角微翘,露出一丝浅笑,“只可惜嫁了人,要不然……”说到这里,脚步已迈出门槛。 厮儿听了一半,心中不禁浮想联翩。难道穆王爷对这位沈少夫人情有独钟? …… 冯静宜急匆匆地迎出院门,就看见苏玉妍款款而来,跟随的是她身边的四个贴身大丫头锦春、双珠、秋蕙、紫兰。苏玉妍蛾眉淡扫,朱唇嫣红,一身月白的薄棉裙袄,头上只插了一只碧玉凤钗,耳上戴着两只水滴状的绿玉耳坠,显得落落大方而又不失温婉雍容。 苏玉妍远远看见冯静宜迎出来,唇角顿时扬起,脸上露出一抹欢欣的笑容来,“静宜!” 冯静宜微一怔仲,连忙大步迎上前去,一把抓住苏玉妍的胳膊,低声问道,“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苏玉妍感觉到冯静宜心中的紧张不安,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略略用力,沉声说道,“你别紧张,我不过是前来看看你。” 她这么一说,冯静宜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异常了,当下心中一凛,再对上苏玉妍那含笑的眸光,心里便微微定神,脸上也露出一丝浅笑,“表嫂能来看我,我心里十分高兴。”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两人回头看去,却见一身宝蓝常服的赵安正大步而来,脸上带笑,远远就跟苏玉妍打招呼,“沈少夫人来了?可真是稀客!静宜,怎么不请贵客进屋坐下说话?”若从赵宥身上论起,苏玉妍算是他的长辈;但从冯静宜与她的关系来说,她又是平辈,所以,赵安便干脆不用其中任何一种称呼,只以沈少夫人相称。 冯静宜心里顿时又紧张起来,正欲回话,只觉手腕被苏玉妍轻轻捏了一把,顿时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苏玉妍已微笑着向赵安说道,“咦?今日可巧,竟碰上穆王也在家……”往常这个时候,身负官职的男子都会在司衙点卯,穆王这个时候在家,也算是例外。 赵安看着眼前笑意嫣然的苏玉妍,只觉她清艳过人,当真不负昌宁第一美人的名头,念头转过,他便朗声笑道,“我呀,就闲散王爷,哪像那些中规中矩的迂腐呆子们总守在司衙里……这不,趁着中午吃饭的当儿,便溜回家来了。”一语说完,顿时又心生后悔——怎么竟向一个妇人解释起自己这个时候不在司衙里的原因来了?如果定远侯府当真得到了消息,自己这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么忖着,就不再多说一个字,只含笑看着眼前两位美丽的女人。 苏玉妍便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来,“是啊,我倒忘了,您的身份不同,便不在司衙,也是常事。”说罢挽起冯静宜手,作势细细打量,“好些天不见,倒显得丰腴了,看来还是穆王府的水土滋润些。” 一语未了,冯静宜脸上顿时飞上一抹红晕,将她心里的紧张不安冲淡不少。 而看到这样一副姐妹友爱的场面,赵安心里的戒备也微微放松,当下便笑道,“还好我并不曾薄待静宜,要不然,沈少夫人只怕第一个就会不依了。” 苏玉妍含笑看了赵安一眼,又打量了静宜一番,这才笑道,“穆王爷有情有义,又怎么会薄待静宜?别的尚可,唯今之计,便是赶紧娶了穆王妃进来,等穆王妃生下一男半女,咱们静宜也好为穆王您开枝散叶啊!” 赵安不禁哈哈大笑,“我也想早日娶得王妃进府,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沈少夫人可曾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苏玉妍便也笑道,“穆王您可真会说笑……昌宁城中闺秀如云,当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小姐,又怎么会没有与穆王爷相匹配的呢?您若真请我做红媒,我回头就列了昌宁名媛的单子来给您过目。”说着,笼在袖里的手指又不露声色地轻轻捏了一把冯静宜的手腕。 冯静宜便适时插进话来,“……是啊,妾身也盼着王爷早日迎娶王妃进门呢!” 赵安眸光微闪,旋即伸手搂过冯静宜的腰身,将她揽到胸前,笑道,“是么?真有了女主人,我可就要冷落你了!” 原本突然被赵安拉了过去,冯静宜心中紧张万分,但听他说出这样一句戏谑的话来,心里的紧张顿时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羞赧和浅浅的不安。这个时候,她不好再接话茬,只好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只要王爷高兴,便是冷落了妾身,也不打紧。”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情绪陡然变得有些低落起来。 眼见赵安突然拉了冯静宜过去,苏玉妍也是眉心一跳,旋即听到赵安说出戏谑之语,便适时移过视线,佯作没有看见他们夫妻亲近的模样,心里却同时松了口气。 ------------ 276、涉险(下) “沈少夫人难得来一趟,还是进屋说话吧!”赵安搂住冯静宜的腰身,作出相请的姿式。眼见苏玉妍与冯静宜两人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他心中稍安,这才请客入内。 面对赵安的客气与尊重,苏玉妍也显得十分从容,当即让了让,含笑道,“穆王请。”虽然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在穆王府与赵安遇个正着,但即来之则安之,苏玉妍还是镇定自若,不久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思更加浓重起来。 及至进了客房,宾主就坐,有仆妇端上热茶,苏玉妍才啜了一小口,便听赵安笑道,“沈少夫人今日是特为探望静宜而来么?” 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始试探了。苏玉妍心里微凛,当即合上茶盖,淡淡一笑,“上次静宜回定远侯府,说是前阵子总觉得身子乏力且还犯困,我姨母不放心,非让我请了许太夫人为静宜开了个方子,这不,许太夫人还未离去,姨母便逼着我过来送方子了。”穆王府若是派人监视了定远侯府,自然会得知许太夫人此刻就在定远侯府的事,这事既然瞒不过去,还不如趁机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就此带过,最好能将赵安的疑心消去,不致怀疑许太夫人突然拜访定远侯府的动机。 冯静宜听了这话,不由得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苏玉妍机警。自己前阵子的确乏力犯困,这事赵安也知道,还请太医开了方子,自己也是可有可无地吃了两副药,却并不见效,没想到苏玉妍竟会在这上面作文章。为此次贸然登门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苏玉妍说罢,已缓缓从袖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来,当着赵安的面展开,递到冯静宜的手里。“妹妹且试着吃两剂试试……这许太夫人,年轻时就有妙手巾帼之称,比起太医院那些医正,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太夫人的名头,赵安自然也听说了。当然,他也知道太医院那些拿着皇俸的庸医里并没有几个真正的杏林高手,所以,他眸光在苏玉妍那张药方上飞快地扫过,便顺手将药方接在手里。又笼进袖里,这才笑道,“是啊。那些庸医们,拿着俸禄不办事,纯属应付差事,静宜那毛病,怕是不能指望他们了,沈少夫人送了许太夫人的药方来,还真是雪中送炭,回头我就让人照方抓药去。” 冯静宜尚未看清苏玉妍递过来的药方便突然被赵安抢了过去,心里又是一阵惶然,但见苏玉妍面带微笑。丝毫没有不安。这才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 赵安虽然不懂医理。但方才那一眼,也将纸条上几味药名看了个清清楚楚。情知这方子并不是假的。不过,即便药方是真的,他也还是决定继续试探,“……定远侯这几日告病在家,不知他老人家生了什么病?可请了太医问脉?” 苏玉妍便笑道,“祖父向来身体康健,并不曾生得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家珂大爷突然领了圣命去云疆,舍不得他突然离家才情郁结而致。前两日我说要请太医,他老人家牛脾气一上来,倒数落了我一通,正好今日许太夫人过来,我索性请她顺便也为祖父开了一剂方子,倒省了去太医院一趟。” 冯静宜坐在赵安身侧,听他如此仔细地探问苏玉妍,情知他生了疑心,便垂下眼睑,心里暗暗祈祷。 “天下父母心,哪有作长辈的在垂暮之年愿意看着身边的晚孙辈离家远走的?况且他去的地方还是云疆?”赵安见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又将话题一转,“这些天朝中无事,我也向圣上告了假,准备会同几位挚友前往五台山会一会历年不见的恩师……这一去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留静宜一个人在府里,我倒有些不放心……”略作沉吟,便向苏玉妍笑道,“我有个不请之情,想请沈少夫人明天午时送她母亲过府小住,以便能陪她说说话儿解解闷,不知沈少夫人意下如何?” 以冯静宜的身段,不过是赵安的一个贵妾,便是再得宠,也不能像正妻那样登堂入室,像现在这样得到赵安的重视已经算是僭越了一个做妾室的本分,倘若还把她母亲接入穆王府来相陪,那简直已经把她与正妻相提并论了。 这样的殊荣,早在冯静宜三日归宁时,就已经享受过一次。现在,赵安轻描淡写地说来,便是第二次了。 苏玉妍听到赵安说“明日午时”时,不禁心中突突直跳。看来冯静宜说得不错,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要不然,赵安也不会如此着急地出言试探。她心里越肯定,就越强按住那怦怦而跳的心脏,脸上也露出一抹略感意外的神情来,却并没有拒绝赵安的请求,“……穆王对静宜如此厚爱,我代姨母一家向穆王表示感谢了。明日午时,我便亲自送姨母前来。” 听到苏玉妍这个肯定的答复,赵安不禁唇角微翘,当即朗声说道,“如此甚好,明日午时,我便静候沈少夫人与冯夫人大驾了。” 苏玉妍莞尔一笑,“不敢劳穆王亲自相候。” 两人打着哑谜,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却让旁边几个知情人暗自心惊不已。 冯静宜自是知道两人话中所含的机锋,攥着帕子的左手不禁沁出一层细汗;而锦春与双珠几个,在听出赵安的试探之意后也不由得暗自惊心,生怕自家少夫人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让赵安瞧了出来。 但两位当事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兀自含笑对话。 赵安虽不知道苏玉妍是否真的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发动兵变的事,但眼见她泰然自若,便明白若她已经知情,自是有备而来,当下也不敢大意,遂吩咐仆妇准备午饭,要留下苏玉妍吃饭。 苏玉妍抱着即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自然不会拒绝赵安的“好意”,当下便欣然答应留下来吃过饭再走。 冯静宜本想再单独跟苏玉妍说几句话,无奈赵安丝毫没有让两人独处的意思,她也怕赵安看出异样,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趁机跟苏玉妍问起了自己给宋德书梦姐儿她们做的衣裳可曾合身等等闲话。 苏玉妍一一含笑作答,末了才道,“我瞧着穆王身上这件袍裳作工精细,襟边与袖口的飞蟒栩栩如生,倒像是出自妹妹之手……妹妹这双巧手,当真是天下无双……回头得了空,也给我做件衣裳吧!”她见赵安目含柔情看着冯静宜,便有意加上后面一句,且看赵安如何作答。 众人便不由得朝赵安身上那件宝蓝色的袍裳看过去,见那上面用金线绣织的飞蟒果然活灵活现,便是锦绣阁的顶尖的绣娘,也未必能比得上她的技法,又见冯静宜含笑默认,不由得暗自赞同苏玉妍的话。 赵安抬眸看了一眼含羞而笑的冯静宜,心里不禁一软,也顺着苏玉妍的口气赞了一句,“静宜手法虽好,却不宜操劳过度,沈少夫人手头不是有名动天下的锦绣三坊么?那里头随便一个绣娘都可与静宜媲美……”话中竟有明显地维护冯静宜之意。 苏玉妍见状,便抿唇一笑,“这话原是姨母让我当着王爷的面说的……如今看来,姨母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赵安随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顺势挥手命人摆饭。 少时,仆妇丫头鱼贯而入,摆桌安箸,布置停当。 赵安坐了上席,又请苏玉妍坐了他左首的第一位,冯静宜不等他吩咐,自觉在他右侧下首坐了。 席间,三人吃得十分安静,除了偶尔说一句关于菜色的话,也没有提及其它。 一时饭毕,又小坐了一阵,苏玉妍看天色不早,便适时提出告辞。 赵安却笑道,“沈少夫人难得来一趟,便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横竖两府离得不远。” 猜不透赵安挽留自己的真正意图,苏玉妍便笑道,“我倒是想在这里多清静一会儿,可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姐儿在等着呢……” 冯静宜正巴不得苏玉妍就此离去,当下便也就势笑道,“我原想留表嫂多坐一会儿,不过想到梦姐儿那执拗的性子,倒不敢多留了。” 赵安眼光微闪,心念急转间,也就顺水推舟,“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敢多留沈少夫人了……” 苏玉妍微微一笑,“来日方长,改天我带着梦姐儿过来,一定吃了晚饭再走。”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侍立在侧的穆王府的仆妇都忍不住掩袖而笑。 冯静宜便笑道,“你别再啰嗦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回头梦姐儿闹将起来,还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其实梦姐儿一直都挺乖的,不过因着她身体一向不太康健的原因,大家不免有些宠溺,那日赵安前去定远侯府提亲,也曾听仆妇说过梦姐儿弄得大家束手无策的事,所以并没有因此而疑心,只道冯静宜说的都是实情,又因没有弄清楚对方是否真的已经知情,也不便强行将她留在穆王而致打草惊蛇,于是,便索性大大方方地送苏玉妍到了二门处,看她上了马车缓缓而去。 ------------ 277、惊变(上) 当马车缓缓驶出穆王府的大门,锦春不禁暗自拭去掌心的细汗。不管双珠秋蕙她们是否看出什么异样,作为跟随了沈珂近十年的贴身大丫头,她已经从表面平静的穆王府看出了蹊跷——表面看来,穆王府里仆从如云,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如果认真仔细地观察,还是能看出那些仆从无论男女,个个都是脚步沉稳,行止有度,且都身负武艺,与普通仆从截然不同。所以,锦春可以肯定地认为,这些仆从,只怕就是穆王安排在府里的军士,说不定,还是死士。 苏玉妍平静地看了锦春一眼,低声问道,“方才可曾瞧出什么异样?” 锦春便道,“依奴婢看来,无论是跟在穆王身边的仆从,还是表小姐身边跟随的那两个中年妈妈,都是身负武功的人,看他们目光沉静,只怕还不是普通的高手。” 听锦春这么一说,双珠与秋蕙、紫兰不由得一阵后怕——原来这穆王府,真的成了龙潭虎穴,后怕之后又是一阵庆幸——还好穆王按兵未动,否则她们便有可能永远出不来了。 苏玉妍眸光一沉,“这么说来,只怕这穆王真的已经动了异心了。” 锦春与双珠几个面面相觑,不敢应声。如果锦春所料不差,那此事便已确定无疑了。 马车仍缓缓前行。 车里一片沉寂。 及至到了定远侯府门前,苏玉妍才低声说道,“穆王的事,万不可泄露出去,便是十公主赵容,也不能让她知晓。” 众人面色一凝。齐齐点头称是。 马车进府,早有得了消息的仆妇候在甬道上,说是老侯爷请她们去怀远堂。 苏玉妍遂大步往怀远堂而去。 许太夫人还未离开,正与定远侯两人相对而坐,表情严肃,也不知在讨论什么。见了苏玉妍步履从容地进来,脸上都不由得露出微笑,“妍儿回来了?”许太夫人更是招手让苏玉妍在她身边坐下。 “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定远侯见了苏玉妍脸上那淡定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松,含笑问道。 苏玉妍便把方才的情形说了,“……据我揣测。只怕赵安对我已经起了疑心,言谈之间多有试探之意,好在静宜表现镇定,没有露出异常,我才能与之周旋……”遂又唤了锦春进来把她所见所想说了。 听说穆王府里高手如云。定远侯不由得眉峰一颦,“如此看来,咱们若是想在明日午时之前掳获赵安,只怕并不是件易事了。” “倒也不是全无可能。”苏玉妍微微一笑,“方才临走时,赵安想要留我吃了晚饭再走,见我以梦姐儿为由婉拒了他,便又说明天要去五台上会他多年未见的恩师,并让我亲自送林姨母过去陪静宜……”略顿了顿,又道。“既然他还没有撕破脸,未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我们倒正好在此事上作作文章,若能利用这个机会将他一举擒获,我们便能将这场浩劫化解于无形。” “妍儿所言甚是。”许太夫人面色沉凝,轻轻点头。“咱们若能兵不血刃将这场浩劫化解,也算是为咱们昌宁的老百姓积积阴德。”历代以来,没有哪一场浩劫能让老百姓躲过东奔西逃颠沛流离之苦,况且此次穆王若是起兵,自会不无例外的大动杀戮。死伤人数定然无以数计,附近的百姓又哪里能幸免于难? 定远侯也随声附和,“是啊,最好能做到兵不血刃,将杀戮减到最低,方不违我们本意。” “时间不多,我们还得赶紧想出良策,以便取得制胜把握。”许太夫人微微颔首。 “嗯。”定远侯目露精光,“宁可备而不战,也不可战而不备。太夫人熟读兵法,不知有何高见?” “老身是有个想法,却说不上是高见。”许太夫人面色端然,“只是,此事又得有劳玉妍涉险,万一有个闪失……”说到这里,便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太夫人有话尽管直说便是。”苏玉妍含笑说道,“从大了讲,是为了咱们大乐朝的兴衰和昌宁黎民百姓的安危,往小处说说,也是为了咱们定远侯府几十余口和反穆派各府几百口人的性命,便是我舍身取义,原也算不得什么……就算真有危险,我拼命逃出来便是,又何至于真的就丢了性命?” 先前让她孤身一人前往穆王府一探虚实,定远侯与许太夫人两个俱是提心吊胆,后来见她平安返来,这才把悬着心放回肚里,此时又听淡定自若地提及生死大事,俨然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汗颜,同时又为她的镇定从容而赞许不已。 其实,苏玉妍说出这番话时,也不过是一时热血澎湃所至——她好不容易才得了另一世的幸福,又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舍去?只是,事已至此,她再无良策,又不可能坐视不理,只能选择自告奋勇地身先士卒,倘若幸运,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若是不幸因此而身死,也算是全了定远侯府的颜面,也许还能因此而名垂大乐青史。所以,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她作出这样的选择,也并不觉得后悔。 沉吟许久,定远侯才毅然下定决心,“既如此,就请太夫人说说自己的意见吧!”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苏玉妍的说法。 许太夫人面色更显肃然,当下便又继续说道,“既然赵安要玉妍亲自送林姨母过去,怕是已经对消息是否由冯氏泄露起了疑心。所以,在此之际,我们更要谨慎行事,万不能出现一丝纰漏,以免打草惊蛇。”略顿了顿,又道,“唯今之计,是要先弄清赵安让玉妍送林姨母去穆王府的真正意图。” “嗯。”定远侯点点头,“依我愚见,赵安让玉妍亲自送林姨母过去,只怕是想趁机劫持玉妍和林姨母为人质,以便更能肆无忌惮地行事。” 苏玉妍也是如此认为,当下便微微点头,“祖父之言有理。” 许太夫人微一沉吟,便道,“老身也作此想。不过,赵安阅历不多,又如此年轻,尚能在此非常时期保持这般的镇定自若,实不能小觑。所以,咱们一定要想出万全之策,以保玉妍明日亲身涉险之全。” 定远侯虎目朝苏玉妍一扫,面色更加沉凝起来,“太夫人所言甚是,一定得想个万全之策。” …… 整个下午,直到黄昏,怀远堂里都十分安静,就连赵容也十分配合抱着梦姐儿与许梓川玩耍,并没有前来打扰他们的谈话。 及至日暮,许府的马车才从定远侯府缓缓驶出。 一位坐在街角的乞丐立即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的破碗,飞快地向穆王府的方向而去。 整个夜晚,定远侯府十分安静,并没有因为即将迎来不可预知的明天而显出丝毫的异样。 在苏玉妍看来,这样的平静,正是风暴来临之前的平静。 不过,即便知道明天就要面临不可预知的风暴,她还是一如往常地逗弄着梦姐儿,并没有露出丝毫怯色。 兰亭居里的四个大丫头,如今都知道了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们也都心知肚明——看起来平静如水的少夫人,其实是心事重重的,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次日一早,苏玉妍依惯例去思定堂给宋德书请安。才刚坐定,忽听外头仆妇面带小跑着进来说是三小姐和四少爷回来了。 宋德书意外之余,不免感到惊喜,忙命人赶紧请他们进来。 苏玉妍却不由得眼皮一跳。这个时候,他们姐弟俩回来做什么?难道是得了赵宥的旨意? 就在她心念百转之际,沈琳与沈顼两人已并肩走进屋来,皆是面带笑容,上前给宋德书请安。 宋德书忙伸手将沈琳揽进怀里,细细看了一番,觉得她好像比前段时间丰润了些,便满意地笑了,又侧过头打量了儿子几眼,也觉满意,这才向他们笑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沈琳与沈顼对视一眼,还是沈琳笑吟吟地开了口,“娘亲这么说,敢情是不想我们两个回来?” 宋德书不禁佯嗔道,“你倒还挑起我的语病来了?我这不是担心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么?要不然,怎么会事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就突然让你们回来?” “娘亲过虑了,圣上病体已然康复,皇后娘娘的刀伤也差不多快要痊愈,皇太妃得了许太夫人的方子,近日里气色也好了很多……一切都是好好的,哪会出了什么事?”沈琳笑微微地说道,“对了,当真出了件事,我竟差点忘了。” 宋德书睨了女儿一眼,笑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别卖关子。” “听说咱们的七公主赵宁,就快要出阁了。”沈琳笑道。 这事苏玉妍倒是头一次听说,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当下便向沈琳笑问,“……是么?说的是哪家的子弟?怎么连风影儿也不曾听过?” ------------ 278、惊变(下) 穆王府寝宫。 冯静宜微垂着眼睑,与赵安相对而坐。赵安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顺着杯口慢慢腾起的氤氲水汽将他眼中冷峻的神色掩去不少,他唇角微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从他嘴里说来的话,却还是令冯静宜忍不住眼皮一跳,“听说你昨天下午去了一趟定远侯府?” 虽说询问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肯定,就仿佛已经确认冯静宜真的去了定远侯府了。 冯静宜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惶恐,低声说道,“妾身昨天确实曾经出去过一趟,且在汇珍楼买了一支凤钗……原本是想去一趟定远侯府瞧瞧母亲的,不过看着天色已晚,就没去成。”她原以为赵安放了苏玉妍一行人回去,是因为没有怀疑自己,现在看来,赵安到底还是起了疑心,所以,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不敢流露出一丝不安。 赵安的眸光透过淡淡的热气盯着冯静宜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好半晌,才缓缓说道,“真的没去过?”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妾身跟定远侯府多多走动么?”冯静宜强笑道,有意将话题岔开。 赵安收回投在她脸上的眸光,沉声说道,“这倒不是。定远侯府也算是你的娘家,孤明天要去五台山,还特意请沈少夫人送你母亲过来陪你,又怎么会反对你跟他们来往呢?只不过,你要记住,你既然已经嫁入我穆王府,就生是我穆王府的人,死是我穆王府的鬼,万事还须以我穆王府为上,切记不能做出背叛我穆王府的事来。”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又缓缓说道,“孤再问你一次,你昨天是不是在书房里看到了一张纸条?” 冯静宜心中突突而跳,佯作镇定地抬起眼睑,作出疑惑的神情来,“妾身昨天倒是去过书房一趟。只不过。并不曾见过什么纸条……这纸条上是不是失了?是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赵安眼神一凛,“你当真没有见过?” “妾身不敢欺瞒王爷。”冯静宜定了定神,坚决地说道。 “那好吧!”赵安脸上遂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既然你没见过。那就算了。孤还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天色已晚,你就先歇息吧!不用等孤回来了……”说罢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冯静宜怔怔地望着赵安大步离去的背影,眼神陡地变得幽深复杂起来——如今看来,赵安起兵之事,竟是千真万确了!而且,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现在,她该怎么办?! …… 苏玉妍在笑语殷殷的思定堂足足呆了近半个时辰后。沈琳才朝她使了个眼色。亲热地挽起她手臂,笑道,“大嫂,七公主赵宁托我带了体己话要跟你说呢!” 苏玉妍心里一动,便笑道。“那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既然是赵宁托沈琳捎带的体己话,自然不是宋德书林姨母等人能听的,宋德书也就顺势笑道,“你们且去说体己话,我和你们姨母唠唠瞌……” 沈琳便拉着苏玉妍笑盈盈地出来,沈顼也趁机告辞跟了出来。 出得思定堂的院门,沈琳便止住脚步,脸色一凝,“大嫂,咱们去祖父那里说话吧!” 苏玉妍的眸光飞快地扫过沈琳突然变得肃然的脸色,点头道,“是不是宫里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嗯。”沈琳端然说道,“咱们且去祖父那里细谈。” 沈顼一声不吭地跟在她们身后,这时忽然插言道,“圣上说了,他自有办法,不让咱们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沈琳也接着说道,“是啊,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 “你们可知道是什么万全之策?”苏玉妍低声问道。 “圣上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沈顼也小声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怀远堂。 怀远堂里十分静谧,并无人声。 三人径直去了书房。 果然,定远侯又在书房里看书,只不过,他面色沉凝,手里的书卷也并没有打开,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看见他们三人鱼贯而入,不由得站起身来,“琳儿、顼儿,你们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通常他这两个孙子回来,定远侯府总会事先得到消息,今天突然不告而回,还是头一次。 “一切平安无事,还请祖父您老人家放心。”沈琳笑眯眯地说道,与沈顼两人上前向定远侯行了礼,又继续说道,“是圣上得了祖父的信,特意让我们给祖父带话回来。” 定远侯便笑道,“坐下说话吧!” 沈琳与沈顼便把赵宥的话转达了一遍,末了又道,“圣上再三嘱咐,让咱们静观其变,他已安排周全,只能起事者落网。” 定远侯朝苏玉妍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这么说,明天午时,你就不用送林姨母去穆王府了?” 苏玉妍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既答应了赵安,若是食言,岂不是惹他起疑?” 沈琳沈顼虽是早知赵安意欲在三月初三午时三刻起兵叛乱,却是头一次听说苏玉妍准备在午时三刻送林姨母去穆王府,当下齐声说道,“不能去!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不是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苏玉妍微微一笑,“虽然圣上说他有万全之策,但我若不是在午时送林姨母过去,岂不是说明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阴谋?若是他临时改变主意……” 定远侯忽然插言打断她的话,“宥儿素来行事周全,他既然说了有万全之策,就定然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决计不会出现纰漏……你还是不用以身涉险了。” 苏玉妍也就不再坚持,就微笑说道,“祖父不是说‘宁可备而不战,也不可战而不备’么?就算我明天不用亲自去穆王府涉险,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不是么?” “玉妍此言有理。”定远侯颔首拈须,“就算圣上那里已经做出周密安排,咱们也不能静观其变。” 沈琳与沈顼两人相视一眼,也点头道,“但凡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定远侯就呵呵笑道,“哪里就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了?你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就不必掺合其中了。你们且回思定堂看看,倘若你们父亲回来了,就叫他过来与我好生合计一番,记住,此事还要暂时瞒住你母亲,她身子弱,还是别让她着急的好。” 沈琳与沈顼欲待不从,却看见苏玉妍冲他们使了个眼色,这才欣然应道,“是,一切听从祖父安排便是。” 定远侯又道,“你们快去吧!就不用再过来了。” 沈琳便拉着苏玉妍的胳膊,意欲与她一同出去。 哪知定远侯又道,“……妍儿且留下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沈琳不满地看了定远侯府一眼,想要撒娇不依,待迎上他沉凝的面色,便再不敢反对,只得放开了苏玉妍的胳膊。 苏玉妍遂停下脚步,坐回榻上。 沈琳回头看了一眼,与沈顼两人怏怏而去。 定远侯待他们的脚步声消失了,这才徐徐说道,“你真打算在明日午时赴赵安之约?” “我想过了,若是不去,只怕会令他起疑。”苏玉妍正色道,“所以,这一趟,是势在必行。” 定远侯眼光一沉,“此去可就是龙潭虎穴,你当真不怕?” 苏玉妍不由得笑道,“祖父不必担心,锦春会以身代我。” 定远侯这才想起锦春是精通易容之术的,且又武艺高强,若当真遇到危险,多半也能全身而退,又想起当年苏玉妍那临危不乱的往事,当下便会心一笑,“原来你早有妙计,竟还让我蒙在鼓里。” 苏玉妍也笑道,“这哪里算得上是妙计?还是要让锦春几个精通武艺的人涉险……只是时间仓促,我一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如此一来,就算赵安之前对我们起了疑心,在看到你亲自送林姨母前往穆王府后,兴许还以为他的奸计就得逞了呢!”定远侯哈哈大笑,显得十分高兴。 他笑声才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沈松年到了。 沈松年进屋,苏玉妍便上前见礼,沈松年这才向定远侯道,“不知父亲召儿子来有何吩咐?” 定远侯便把苏玉妍的主意说了。 沈松年也笑道,“如此甚好。若能趁机一举擒获赵安,那咱们就真能兵不血刃了结此桩大浩劫了。” 定远侯遂把目光投向苏玉妍。 苏玉妍便含笑点头,“我已经嘱咐过锦春她们了,若有可能,会伺机下手。” “我就说嘛……你一定还有后招。”定远侯满意地颔首笑道,“一切就照你所说行事吧!我倒要瞧瞧,有咱们与圣上的双重夹击之下,赵安他还能插上翅膀飞出昌宁城去!” 苏玉妍也笑道,“……便是他插上翅膀,只怕也难以飞出昌宁城一步!” 定远侯遂朗声大笑。 在屋外悄悄偷听的沈琳与沈顼两个,也默然相视一笑。 ------------ 279、应战(上) 是夜,沈琳非要宿在兰亭居,与苏玉妍说了小半夜的话,待说到赵宁的未婚夫家徐州首富陈家,不禁流露出几分唏嘘之意。苏玉妍却觉得赵宁还真是个有心人,居然会选择做一个商户之妻,远离朝政是非,倒遂了她那淡泊宁静的性子,也不枉她这一生了。 后来,沈琳又磨着苏玉妍,想要化装成一个奴婢混在送林姨母去穆王府的队伍里。苏玉妍一听,不禁连连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任她软泡硬磨,只是不肯答应。 而这个夜晚,定远侯府决不会如表面看到的那般静谧。因为在夜色渐浓时,有好些从农庄里来的庄户打扮的汉子以送土特产的名义来了定远侯府,足足有三十人之多。而这些人,便是定远侯府安排前来保护沈家上下几十余口的武林高手。 为了不引人怀疑,沈松年仍旧一大早便去上朝去了。而告病在家的定远侯,则亲自安排前去穆王府的人选。这些人选,都是沈家暗中豢养的死士,就是昨夜暮色深重后扮成庄户汉子中的其中几个,皆由锦春亲手为他们化装,又另挑了一个与林姨母体态相似的中年仆妇刘妈妈,也由锦春精心为其妆扮,之后又请苏玉妍沈琳细细看了,直到看不出明显的破绽,最后,便是锦春自己给自己化装,扮成苏玉妍的模样,便是细看,竟也一般无二,大家这才放心,苏玉妍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让锦春与那位扮成林姨母的刘妈妈两人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缓缓驶出定远府,定远侯与苏玉妍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自信与坚定。不由得会心地笑了。 而这时,宋德书与林姨母才算知道了即将要来临的风暴。宋德书到底是大家之女,也算是见惯了风浪,倒还勉强能按捺住内心的不安,林姨母却因为自己的爱女就在穆王府中,还不知是不是引起了穆王的疑心,所以不免感到十分惶然,只恨不得随了锦春一行前往穆王府看个究竟。却因为定远侯吩咐府中人等在午时三刻以前一律不许外出的命令而只能躲在思定堂里暗暗抽泣。不过,这个时候,人人都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就算知道林姨母心里难过,也都只是看在眼里。并没有出声相劝。 苏玉妍也没有去思定堂劝慰林姨母。因为她知道,就算再怎么劝慰,也无济于事。她已经特意嘱咐过锦春。让她尽可能在不引起赵安的怀疑下救出冯静宜,便是真的事发,相信以锦春的机警与武艺,冯静宜还是有生还的可能的。 宋德书这时候倒显出几分姐妹情深来了。毕竟,她也是养了女儿的,且养了个十分优秀的女儿,如今女儿绕膝承欢,她此刻虽不能与林姨母感同身受,却还是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女儿的心情的。因此,她也不厌其烦地开导起林姨母来了。 定远侯是府中的主事人。值此关键时刻,他自是一刻也没有闲着。虽然他对擒获赵安有五成把握。但还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以防赵安侥幸逃脱后而对沈家出手,因此他便召了另二十余名化装成庄户汉子的武林高手商议应对之计。 经过短暂的商议,众人最终还是采纳了之前苏玉妍向定远侯提出的让众人暂时离开定远侯府的建议,以彻底解决穆王府那边锦春若是失手的后顾之忧。 于是,几位主子。宋德书沈琳母女等人皆轻车简装,扮成买菜的、出去闲逛的仆妇模样,接二连三地从府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就连睡着了的梦姐儿,也被苏玉妍装在一个食匣子里提了出去,前往珍味楼“买”糕点去了。 此时,已近午时。 与此同时,定远侯府的府门外,有一群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兵士来到门前,其中一个面带凶煞之色的中年人,看起来像是这群人中的首领,他朝两个年长的门房瞅了一眼,便大手一挥,“赶紧去请你们家主子出来接旨。” 门房虽不知即将会到来的变故,但他们毕竟见惯了大家族里那些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眼见这些人来势汹汹,又说是让自家主子接旨,顿时觉出一丝异样,当下便有一人恭敬地说道,“请大人稍候,奴才这就入内请主人出门相迎。”定远侯府早在昨夜就已经明确吩咐过,不仅府里不许人出去,也不许未持定远侯府令牌的人进去,简而言之,就是连只蚊子也不许在府里出入。得了这样的命令的仆从,便是不知道任何内情,也明白可能会发生大事。所以,他们还是相当谨慎小心的。 凶煞中年人朝这位须发皆白老门房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道,“本官奉命前来宣旨,你家主人是想让本官在这里等他么?!” 那老门房警觉地看了凶煞中年人身后那群一身戎装的兵士,连忙陪着笑脸道,“大人误会了,老奴哪里敢让人大人等候?只是今日咱们家的老主人出门了,家里只有女眷在……所以,还请大人稍后片刻。” 听说告病在家的定远侯府竟然出了门,凶煞中年人顿时吃了一惊,脸上的杀气更浓了几分,那老门房话音刚落,他便一掌将他推开硬闯了进去。 那老门房顿时高声叫道,“大人,大人!不可,不可!” 喊声未落,又有一位兵士抬起脚来,狠狠踢了过去,顿时将这老人踹倒在地,一行人便大扬大摆地往里去了。 老门房倒在地上,好半晌才爬了起来,盯着那一行人背影看了看,旋即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来。 这老门房,正是定远候亲自候扮的。 为首这面带凶煞之气的中年将领,定远侯是认识的,正是亲穆派之一的御林军副领马士军,此时此刻,他们又哪里来的圣旨?必是借机进入沈家以行杀戮之事的!只可惜,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已经布置周全的陷井,一群武艺超群的武林高手!他们这一去,必是有去无回了! 而这时,府门外又来了一群打扮成平民模样的汉子,其中一人看见倒在地上的定远侯,连忙大步奔了过来,伸手扶起了他,“侯爷!” 定远侯被那人搀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刚刚进去!” 这些人,并不是他事先安排的,为首这人,却是御林军总统领,被赵宥新提拔起来的唐焕章,他们这个时候来,而且还是妆扮成平民模样,自然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肯定是受了赵宥之命前来保护定远侯府的。因此,定远侯府就更加安心了。 那唐焕章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他们来得可真是时候!老侯爷,咱们一起进去收拾他们,叫他们有来无回!” 定远侯微微一笑,“对,咱们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唐焕章身后的一群人听了,顿时响亮地接口应道,“对,叫他们有来无回!” 偌大的声响在定远侯府上空霍然想起,惊飞了歇了树梢间的小麻雀,扑棱棱地拍着翅膀,惊惶地冲向天际。 …… 而此时此刻,标着定远侯府徽记的华美马车缓缓向穆王府的方向行驶,车里坐着一中一少两位女人,年轻的女子,就是锦春所扮的苏玉妍,中年妇人,便是刘妈妈所扮的林姨母。 锦春挑起车帘的一角,朝帘外扫了眼,伸手拂了拂了额前的刘海,向刘妈妈微微一笑,“姨母,就快到了。” 刘妈妈迎着锦春的眸光,也是微微一笑,“是啊,快到了。” 两人说了这两话,便又沉默无语。 少时,马车便到了穆王府门前,慢慢停在那两尊威严的巨型石狮前。 正午的阳光把马车的影子投在地上,矮矮的,黑黑的,模糊一团。 锦春心里暗暗思忖,怕是离正午三刻不远了。 她此刻扮成了苏玉妍,显得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就是另一个苏玉妍。她伸出纤纤玉手挑起了车帘一角,飞快地睃向穆王府的大门,见门前跟往常一样侍立着四个衣着光鲜的仆从,她定了定神,调整状态,脸上便露出浅浅的微笑,把手伸向扮成林姨母的刘妈妈,“林夫人,到了……咱们也该下车了。” 这位刘妈妈也曾在刀尖剑口上走过来的高手,虽然心里略感紧张,但想到即将要面临的风暴,又不由得生出些许期待与兴奋,当下便也微微一笑,“好,我们下车吧!” 外面的仆妇便在马车前放好了脚踏。 锦春扶着刘妈妈慢慢下了马车。 就在同时,侍立在穆王府前四个仆从中的一个见了从马车里下来的沈家少夫人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贵妇下车,立时飞奔着入内进去报信了。 锦春眼睛一扫,脸上的笑容便又略深了两分。 另三位仆从想是早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见了沈少夫人与另一位贵妇缓缓登上台阶,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一边请她们入内,说是冯如夫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锦春与刘妈妈相视一眼,遂相偕入内。 …… ------------ 280、应战(下) 马士军带领着众兵士大步冲向定远侯府内院,还未走到二门,便被迎面而来的一群衣着普通的庄户汉子迎头拦住。马士军是习武之人,眼见为首的一名汉子面目黝黑,目露精光,不由得心里一凛,大声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拦住本大人!快快让开!” 为首那庄户汉子冷冷一笑,“马大人,你趁着老侯爷不在府里,竟敢擅闯入内,还敢大言不惭?!” 马士军被人唤出名字,却又认不出对方,不免心里更是一阵急躁愤怒,“我不管你是谁,本大人奉命前来定远侯府宣旨,快快让开!” 黝黑汉子冷笑道,“不知大人几时竟成了圣上的宣旨钦差大人了?且把圣旨拿出来容咱们一观!” 马士军本就是假借宣旨之名混入定远侯府的,又哪里会有真的圣旨?当下,他把脸一沉,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圣上的旨意,岂是你们这些无名之辈能轻易见到的!赶紧让开!否则,就休怪本大人刀剑无情了!” 黝黑汉子等的就是这句话,顿时嘿嘿一笑,“是么?不知马大人想怎么对咱们刀剑无情法?” 此时此刻,马士军已经明白在这里碰上这些人并不是意外,这些人,一定是定远侯事先安排在这里专门侯着他们的!当下,他心念急转,右手便闪电般地伸向腰上的佩刀,“挡我者死!” 一声喝罢,他身后的兵士们也齐刷刷地拔刀出销,电闪火石之间,黝黑汉子身后的那些庄户汉子也纷纷跳到甬道边的花坛边,从花坛边捞起后器。一时刀剑齐鸣,嗡嗡作响。 下一刻,双方已扑向对方的阵营。 一时兵刃相撞,人声鼎沸。 这时,定远侯已与唐焕章率众冲进了进来,见此情景,当即大喝一声冲杀进马士军的阵营。 而马士军面临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阵脚大乱,此时又见先前那须发皆白的老门房领着又一群平民打扮的汉子冲了过来。远远一瞥间,他已认出为首那人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新上任的御林军总统领唐焕章!一时之间,他只觉心胆巨震,竟忘了挥动手中的大刀,而这时,已有一个武林高手趁着他愣神的当儿。一剑直指他的前胸,等他醒过神来感觉到身上的巨痛时,长剑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身旁的那些兵士。本是穆王府里豢养的死士,本怀着一腔热血前来定远侯府行杀戮之事,没想到一进门便遇到了意外,还不到一个回合,马士军就如此惨烈地死于对方剑下,这些意外,都大大出乎于他们的意料,因此,就算他们已是无情之人,也都在短短的一瞬间感到一阵茫然。 唐焕章显然是位极懂把握战机的人。捕捉到这短短一瞬间的异样,当下便大喝一声。“擒贼先擒王!你们的头领如今已经死于我们的剑下,你们也不必负隅顽抗,赶紧投降,缴械不杀!” 他声洪如钟,响彻定远侯府上空,还发出阵阵回响。 如此气势。顿时让随着马士军前来的兵士胆小者打起了退堂鼓,虽不至于真的缴械投降,但也多起了逃走之意。 唐焕章看准时机,又沉声大喝,“定远侯府门外全是御林军,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还是赶紧缴械投降为上!否则,格杀勿论!” 喝令声中,又有武林高手挥剑杀倒了几个马士军的人。 其他的人看了,眼中就有了惧意。 有识时务者,便投下手中的刀剑,大声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 而此时,锦春正与刘妈妈一前一后相偕进入穆王府。 穆王府里,显然格外静谧,便是末春千里的阳光,也丝毫没有给这里增添一丝温暖,这种安静,让人觉得忍不住心跳加速。 走在锦春刘妈妈前面领路的中年仆妇,脚步沉稳,锦春以行家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位仆妇是个练家子,她无声地朝刘妈妈看了一眼,刘妈妈也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无声交流的当儿,已经进了内院。 有冯静宜的贴身丫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红叶迎出院门,笑道,“沈少夫人,亲家太太来了?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屋说话吧!”一边说,一边她们两人入内。 待走到院门时,等锦春与刘妈妈两人入内,红叶忽伸手将她们身后六个仆妇拦在门外,笑道,“咱们小姐有些体己话要跟沈少夫人和亲家太太说,还请谅解。”话音未落,就见院里有间屋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十个打扮精简的中年女人,面色肃然地走到院门处,沉声向定远侯府的六个仆妇道,“还请随咱们到偏院喝茶吧!” 看这架式,就是不用说话,锦春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是兵临城下了!不过,既然还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她也就装作若无其事的地向那六个仆妇笑道,“你们且在偏院候着吧!” 六个仆妇心里虽然着急,但见眼前这十个穆王府的仆妇也都是练家子,当下也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应声点头,随着她们去了偏院。 锦春这才向红叶一笑,“昨日我来时,静宜老远就迎了出来,今日原是早有预约,怎么却不见她来迎了?”她想着这红叶是冯静宜的贴身丫头,看着也是个机灵的,所以她便有意出言试探。如果冯静宜出了什么意外,这个红叶想必也会借机向她吐露。 果然,红叶听了这话,脚步就微微一滞,旋即便恢复正常,回头微微一笑,“小姐昨夜睡得晚了些,又忘了吃许太夫人的方子,早上起来便觉得有些浑身乏力,这会儿啊,还在床上躺着呢!” 化作林姨母的刘妈妈忙作出关切的样子来,“这孩子,怎么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呢!” 三人边说着,边往里间走。 虽然冯静宜只是穆王府的一个贵妾,却因为赵安还未娶正妻,府里没有正经的女主人,赵安表面上又是极宠爱的这个如夫人的,所以冯静宜就一直住在临近正院的南院,虽然没有行使女主人的权利,却也与女主人形同无异。 此刻,便是往南院而去的。 锦春想着跟随着自己身后化装成平民的那些武林人士们,虽然心里紧张,却也不至于感到惶恐,听着红叶这话有异,便心念急转,扶在刘妈妈胳膊上的右手就微微一动,轻轻捏了一把刘妈妈手腕。 姜到底是老的辣。刘妈妈在听到红叶的话后,也觉出异样,当下提高警惕,拿眼飞快地扫了扫周遭的情形,迎上锦春提醒的眸光,迅速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一时走到南院,就见外头的小丫头向里禀报,“……沈少夫人和亲家太太来了!” 少时,里面便传出冯静宜极低的嗓音,“是么?快请她们进来吧!” 锦春与刘妈妈相视一眼,迈步向前。 门帘被小丫头高高举起,屋里光线黯淡,正午的阳光也没能把屋里照得亮堂起来。 锦春顿色警戒之心。昨天她与苏玉妍来时,虽也是在这个南院,却也是人来人往,并不像此刻这般安静得能听到落针之声。 不过,她目力极好,对于躲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褥毯的冯静宜的面目还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但是,设身处地,她也敢确认那榻上躺的,就是真正的冯静宜。 刘妈妈虽不认得冯静宜,却也是见过冯静宜的画像的,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榻上躺的人,当下便露出惊喜的表情来,“静宜……”一边说着,一边已先锦春一步冲进屋内。 她是有意这么做的。一来,以示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见到女儿后的欣喜之情;二来呢,也是特意抢在锦春前头进屋,也有身先士卒之意,以防屋里有人使诈,也好让锦春能全身而退。 不过,就在她双脚踏入门槛,屋里却没有发生一丝异样。 与此同时,躺在榻上的冯静宜已在红叶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不过情绪看起来还是颇为平静,不像有什么异样,“母亲,表嫂,快请这边坐。” 锦春仔细地辨认冯静宜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不同,当下便在心里确定,这位是真的冯静宜。当下,她便扶着刘妈妈的胳膊缓步上前,向冯静宜笑道,“怎么才一夜未见,妹妹的气色竟好像差了许多?穆王爷呢?不是说好在午时三刻等我们前来的么?敢情已经前往五台山去了?” 此刻她辨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真的冯静宜,所以,她便有意让自己模仿冯静宜的声音里露出一丝沙哑,借以试探冯静宜的态度。 冯静宜似乎也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不由得抬起眼睑迅速地扫了她一眼,待看到锦春一眨不眨地迎上她的眸光微笑时,便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气色不好……只是因为昨夜想着表嫂和母亲今日会来,心里高兴,夜里就睡得有些晚了……” ------------ 281、功成(上) 锦春听着,心里不禁一动。赵安让沈少夫人送林姨母到穆王府陪冯小姐,冯小姐纵然高兴,也不至于整夜失眠,她这么说,难道是想表达什么别的意思?难道是赵安真的采取了什么行动?她心念急转,旋即扫向冯静宜那张略显苍白憔悴的脸孔,却未能看出什么异样。 这时,与红叶并肩而立的另一位侍女突然开口说道,“如夫人,既然亲家太太和沈少夫人如约而至,奴婢这就去厨下传膳吧!” 冯静宜听了,眼光一黯,随即轻轻点头,“去吧!” 那侍女闻声就随即微微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锦春正想出言询问,就见冯静宜嘴唇张了张,接着又打了个手势,锦春心里虽然纳闷,却立时明白冯静宜此时自处险境,当下便朝刘妈妈挥挥手,作出一个“走”的手势。 冯静宜自不知苏玉妍是锦春假扮,因知此时处境,不免焦急异常,到底还是忍不住向苏玉妍示警。就见对面的苏玉妍朝自己母亲挥了挥,自己的母亲旋即冲到自己身边,附耳说道,“外头可有埋伏?” 冯静宜大惊,差点叫出声来,等她看清对面的苏玉妍朝她连连眨眼,这才抚住胸口,低声说道,“王府已如铁桶一般,怕是逃不出去。”说着又苦笑一声,“你们自投罗网,赵安自是求之不得,又哪里会轻易放你们出去?” 她话音刚落,便听屋外响起一串朗声大笑,赵安的声音随即从门口传来。“是啊,孤等你们自投罗网已经等了很久了,今天你们不请自来,孤自会好好款待,你们不必惊慌就是。” 随着话音,赵安已在方才出屋的那位婢女与几个中年仆妇的簇拥下出现在门首,他唇角微扬,脸上挂着淡淡的讥讽的笑容。 锦春与刘妈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慢慢起一丝微笑来,“穆王爷此话怎讲?你昨天不是让我亲自送林姨母过来陪静宜的么?怎么竟说出什么自投罗网的话来了?” 赵安翻了个白眼,“都这个时候了,沈少夫人又何必再装模作样?孤也是明人不说暗话,还请沈少夫人稍安勿躁,你们都是稀客,本王自会以贵客之礼待之……请坐下说话吧!” 锦春见了。不禁冷声喝道,“不知穆王爷意欲何为?” 赵安盯了她一眼,遂道,“沈少夫人一向以沉稳镇定著称,这会儿怎么显得如此慌张?别着急,且先坐下,咱们慢慢谈。”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式。 刘妈妈迅速地扫了一眼赵安身后的几名仆从,暗自判断她们的武功高低,接着便飞快地朝锦春使了个眼色,随即朗声笑道,“穆王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婆子不过是想来看看女儿,你若不愿,又何必让沈少夫人送我到此?如今到了,又说出这般莫名其妙的话来……” 赵安伸手一抬,打断刘妈妈的话。“冯静宜昨夜,什么都跟孤说了。” 此言一出,锦春与刘妈妈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安脸上又浮起一丝冷笑,“怎么了?没话说了?” 锦春定了定神,旋即也冷笑一声,“我听不懂穆王爷说什么。” “既然沈少夫人听不懂,那就容孤好好给你解释一番吧!”赵安将眼睛微微一眯。大剌剌在锦春对面坐下,“冯静宜跟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锦春见赵安如此坦白地承认自己即将谋逆的事,心里不免大惊。却还是强自镇定地冷笑一声,“穆王爷有话就请直说,别再跟我们打什么哑谜了。” “静宜,不如你跟沈少夫人说说?”赵安眸光一沉,扫向低垂着眼睑的冯静宜。 冯静宜听到赵安冷冷的声音,只觉身上那些鞭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当下便忍不住呻吟一声,嘴唇张了张,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怎么不说?”赵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难道还要让孤来求你开口?” 冯静宜顿时打了个冷颤,立即开口说道,“表嫂,王爷他,想请你们在王府里小住几天。” 锦春早在赵安出现在房门口时就已经明白自己和刘妈妈已身处险境了,此时见了赵安如此嚣张自得的态度,也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要不然,他又怎么会毫不掩饰?她心念急转,唇角便浮上一丝笑意,“穆王爷如此诚意,咱们若是谢绝你的盛情,也有些说不过去,既然如此,那我与林姨母,就在府上叨扰几日了。”言下之意,自己已明白即将发生的大事,故此也不会作那些无谓的反抗。 赵安一听,顿时满意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少夫人果真是当世的女巾帼,却又不失为圆滑狡黠之人,可惜呀,可惜被沈珂赶在孤王前头娶了你去,要不然,你做了孤的王妃,兴许会是一代名垂青史的国母也未可知。” 屋里除了冯静宜与红叶,便只有锦春与林姨母两个外人,赵安身后的几个仆妇想是听惯了赵安的妄言,此时几乎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面上也是平静无波,显然已经已经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锦春见了,更是心惊,脸上却适时露出羞愤之色来,“赵安!我虽为人臣之妻,却也算得上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口出如此有违伦理的狂言癫语!回头我禀明圣上,只怕要治你一个不敬长辈之罪!” 赵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孤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便是你当真去告御状,又哪里来的旁证替你证明孤王真的口吐狂言?况且,现在赵宥自身难保,又哪里还谈得上治孤王的罪?孤若不是念及手足之情,又哪里还会与他这般费心周全?也不会留了你们这些沾亲带故之人的性命!”说到后来,语气冷凛,竟带了几分煞气。 此时此刻,锦春便想再装,却也不耐烦再与他虚与委蛇了,当下杏眼圆睁,向赵安喝道,“赵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安跷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反问道,“如今兵临城下,整个定远侯府已经被重兵包围,这会儿,指不定赵宥身上的龙袍都已经被人脱下,你说……孤王会干些什么?”最后一句,他有意拉长声调,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锦春与刘妈妈相视一眼,随即冷冷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想谋逆了?!” “不错,这天下,本就应该是孤的天下,赵宥这小子,不过是仗着比孤年长些而占了本该由孤去坐的龙椅!”赵安眸光微沉,缓缓说道,“所以,孤可不是谋逆,孤是名正言顺地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赵安,你真是不可理喻!”锦春怒急攻心,不由得出口骂道,“你这般逆天而为,必会遭到天遣!” “孤若做了天子,孤就是天,又怎么会谴责自己?”赵安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来了,把她们压下去,关进地牢,等外面事了,再行发落!” 一语未了,他身后的几位粗壮仆妇立即齐刷刷地应声走向锦春和刘妈妈。 锦春早已看出这几位仆妇不是武林高手,当即朝刘妈妈丢了个眼色,示意她保护好冯静宜,自己则闪身扑向端然坐在椅上跷着二郎腿的赵安。 赵安虽不及赵宥赵宏,却也是自小习武,反应极是敏捷,眼见情势不对,当即从椅上一跃而起,便向门外窜出。 可锦春既然出手,又哪里容他逃得开去?只一眨眼间,她那双纤纤素手便如触到赵安的衣袖,将他扯回房内。 赵安哪曾想到送上门来的只是由锦春假扮的苏玉妍?他之所以如此大意,也是因为这锦春的扮相实在与苏玉妍毫无差别,他还以为这送上门来的两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也不会将她们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只带了几个粗通拳脚的仆妇前来。当然,穆王府有的是武林高手,只不过这会儿都不在眼前罢了。 于是,赵安只能眼睁睁地由着自己被锦春牢牢抓回房里,不过,他身体受制,嘴里却不闲着,在自己的衣袖刚被锦春抓住的一瞬间,就已惊呼出声,“来……!”可惜只唤出一个字,嘴巴便被一只柔荑紧紧捂住,他奋力挣扎,却又哪里挣得开去? 而这时,刘妈妈也出手如电,纵身出屋,嗖嗖嗖几声就点住跟在赵安身侧的几位仆妇的穴位,这几个刚欲张嘴大叫的仆妇只来及张开嘴巴,还未发出声音,就觉身上一软,顿时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冯静宜看着屋里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盯着眼前的苏玉妍和林姨母看,几乎说不出话来——苏玉妍的根底她不清楚,可她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会不了如指掌?故此,她就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顿时失神。 锦春将赵安制住,立时低声喝道,“老实点,别耍花样,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 282、功成(下) 此时此刻,赵安也是惊怒交加。打苏玉妍入京,有了昌宁第一美的名头,他便开始留意她了,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他无法将她纳入他的后院,直到后来她嫁入了定远侯府,他才彻底放弃。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几乎将她祖宗三代打听得清清楚楚,从来也没听说过她会武艺,而且还身怀如此高超的武艺,所以,他震惊之余,也不免感到惶恐——一个他自以为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的柔弱女人突然以这样强悍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怎么能不觉得惶然? 况且,事情显然已经出乎他的预料,偏离了他已经设定好的轨道,而且离他的谋划越来越远了! 他便欲张口唤人,嘴巴却被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沈家少夫人紧紧捂住,他几欲挣扎,却也丝毫不能动弹,他心念急转,忽地抬起右脚,狠狠地一脚踩向缚住他胳膊的沈少夫人的右脚。 锦春自小习武,便有异动,立时警觉,当下抬起腿来,膝盖突地顶上赵安的腰部,只听赵安一声闷哼,顿时不省人事。 屋里异动的声音虽然细微,但却仍未瞒过守在廊下的仆妇,这些仆妇都是有武功根基的人,当下便都起了警觉之心,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大步向这边奔来。 这时,刘妈妈已将与赵安同来的四个仆妇制住,迅速将房门掩上,眼见锦春也将赵安制服,当即小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锦春飞快地朝半开的窗槅扫了一眼,旋即说道,“事到如今,咱们若想脱身,便只能拿赵安做人质了。” 刘妈妈一想也是。便点头附和,“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去吧!” 锦春抬头看向屋角的沙漏,不偏不倚,正是午时三刻。她心里一动,向刘妈妈道,“妈妈过来搭把手,咱们就拿他为人质。冲出穆王府去!” 刘妈妈便纵身跃到锦春跟前。 冯静宜一直瞠目结舌地盯着两人,直到现在,才算看出点蹊跷来,当下便上前拽住锦春的袖子,“你不是表嫂?你到底是谁?”不等锦春回答,又向刘妈妈道,“你也不是我母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锦春忙将手伸到唇边轻“嘘”一声。“冯小姐别害怕,我是锦春。这位是刘妈妈,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话音未落,便听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两个穆王府仆妇装扮的中年妇人奔到门前,瞧见倒在地上的穆王府的四个仆妇,当下面色一变,旋即就欲返身离开。 锦春见状,当即飞身纵起,出手如电。刷刷点在两人背上,便听“咚咚”两声,两人闷声倒地,刘妈妈也赶紧奔出来与锦春把这两人拖进屋内。 冯静宜虽说又惊又怕,但比起自己知道的赵安的计划来,这冒充苏玉妍和林姨母的锦春和刘妈妈,无疑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当她在最初的惊慌过后,便又镇定了不少,再看她二人身手不凡,更是又惊又喜,待她们把屋外两位仆妇拖进房来后,便沉声说道,“外头已有重兵把守,两位便是有赵安在手,只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刘妈妈便冷笑一声,“人说擒贼先擒王,我就不信,他们能不以赵安为重?” 锦春听得眉头一颦,旋即接了刘妈妈的话茬,“冯小姐说得对,便是咱们有赵安在手,也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此次起事,关乎数十家勋贵权臣的身家性命,此时赵安被制,他既不是皇太后亲生,便被皇太后视为弃子也有可能。” 刘妈妈虽不懂朝政局势,却也明白锦春所言有理。此次起事,名义上自是以赵安为首,但幕后主谋,除了那位身在宫闱的皇太后冯敏缜,还能是谁?所以,关键时刻,冯太后舍了赵安,也不无可能。 冯静宜素来聪慧,此时也听出锦春话中深意,心下着急,便向红叶说道,“你去外头瞧瞧,倘若昨夜来的那些人不在府中,咱们就能趁此时机逃出去了。” 红叶稍一犹豫,旋即坚定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地大步出屋而去。 锦春这才问道,“昨夜穆王府来了些什么人?” “我虽辨不清来者是谁,但也能猜了定是武林高手,说不定,就是穆王府豢养的死士。”冯静宜低声说道,“昨天表嫂走后不久,赵安就离府而去,之后半夜回来,随他而来的,约有近二十余名黑衣人,都住在客房的东厢,今早起来便不见了,想是隐在了暗处。” 锦春便道,“事已至此,便是那些黑衣人隐在暗处,咱们也还是要想办法出去。” 刘妈妈也点头道,“冯小姐不必害怕,咱们此来,就是要救你出去的,便是有高手隐藏在暗处,咱们有赵安在手,想必他们也会投鼠忌器。”虽说冯太后可能会拿赵安为弃子,但这些受命于赵安的暗卫或死士们则会以赵安为唯一的主人,他们是至死也不会伤害赵安的。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逃出去的把握就多了五成。 说话间,红叶已经匆匆返回,满头满脸都是细汗。她默然进屋,顺手将门掩上,立时轻声说道,“府里好像发生了混乱,许多仆妇纷纷收拾着行李作遣散准备,奴婢打听了一下,说是外头有流言传穆王爷意欲起兵谋逆,宫里已经听到了风声,派往穆王府捉拿穆王的亲兵已经在路上了!” 锦春听罢,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些暗卫呢?可曾看到?” “奴婢这一路行来,并不曾看到过昨夜那些黑衣人。”红叶低声说道。 冯静宜想了想,遂道,“你们来府里作客的事,如果只有赵安一人知道内情,咱们就可趁此混乱之际出去。” “嗯,趁此混乱时机出去为最佳。”锦春点头赞同。 “那……赵安怎么办?”刘妈妈问。 “老侯爷说了,如果能将赵安生擒,便是首功一件。”锦春微微一笑,“我若将赵安交到他老人家手里,他必定会十分高兴,我也算没有辱没此行的使命。” 刘妈妈便笑道,“不过,可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把他带出去,得另想个法子才是。” “是啊,得想个法子才是。”锦春沉吟片刻,遂道,“且先别忙,还是把偏院的双珠几个召回来再说吧!” “如何召法?”刘妈妈想起被那几个目露精光的仆妇带到偏院的双珠几个,不禁犯起难。 “这个不难。”锦春笑道,“咱们不是有赵安么?我这人,别的不信,模仿别人的口吻说话,却还不是一件难事。” 刘妈妈顿时明白过来,当即也就笑道,“那就有请姑娘赶紧行动吧!” 锦春点点头,遂轻咳一声,与刘妈妈把赵安扶坐在椅子上,又命红叶去传赵安的话,说是请随沈少夫人同来的几位姑娘到南院来侍候主子。 红叶虽心存犹疑,但还是去了。 少时,便有先前领头的仆妇带着双珠几个过来,她透过红叶打起的门帘,隐隐看到赵安端然坐在椅上,那位美丽的沈少夫人坐在他的下首,正低声跟他说话,而冯氏如夫人则微垂着眼睑,坐在赵安的左侧,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仆妇便道,“王爷,定远侯府的管事娘子们来了。” 便听赵安沉声说道,“请她们进来吧!” 这仆妇听见赵安的声音,便不再置疑,当即往后退出两步,让双珠等三人鱼贯而入。 又听里头赵安说道,“你且先下去,在没有听到孤王的号令之前,不可贸然行事。” 仆妇听赵安当着沈家少夫人和亲家太太都说得如此直白,便猜想屋里想必已经被赵安控制住了,当下朗声应道,“是。”说罢退了出去。 冯静宜就坐在赵安的左侧,虽然方才没有抬头,却始终留意着赵安的动静,生怕他在关键时刻作出异常举动。等那仆妇退去,她顿时放下心来,长长舒了口气。 刘妈妈也松了口气,遂向锦春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出府为上。” 锦春点头,“嗯,咱们这就出去。” “赵安他……”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弄出去?刘妈妈不禁颦了颦眉头 锦春却笑道,“就把他扮成个仆妇,随我们一道出去吧!”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摊在桌上,便对躺在地上的赵安化起妆来。 刘妈妈机警地守在门口,冯静宜则在一旁给锦春递东西。 少时,锦春化装完毕,刘妈妈扫了一眼,顿时有些惊讶——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这锦春化装的手艺真的已经出神入化了,便是没换衣服,也与女子一般无二! 锦春低头看了看,又让红叶上前帮忙给赵安换了女装,旋即伸手解了他的穴道,等他睁开眼睛,便与刘妈妈一左一右地扶他起来,这才笑道,“还劳王爷送我们一程……走吧!” 赵安心中惊疑不定,眸光一扫,便落在被点了穴位躺在窗户下面几个一动不动的穆王府的仆妇身上,旋即开口,却不料只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顿时惊怒交加,拼力挣了几挣,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竟似失了力道。 ------------ 283、全胜(上) “走吧!”锦春手上用力,将赵安推了个踉跄。 赵安脸色一白,身不由己往前冲出两步,随即回头,对上锦春冷冽的眸光,欲待反抗,却无奈浑身无力,欲待不从,顿觉脖子一凉,情知锦春袖里握有利器,心里便有万般恼意,此时也不敢发作,略作踌躇间,只觉脖间那抹冰凉紧紧压了过来,顿感一阵生疼,知道定是锦春手上用力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脖子,不由得垂下头来,忽瞥见自己身上鲜艳的衣裙,更是又惊又怒,不知这位沈少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奈之下,只得依言往前。 锦春与刘妈妈对视一眼,遂向冯静宜道,“冯小姐,你也送我们一程吧!” 赵安闻言,忽抬起头,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冯静宜真不是她们一伙的?她们此番前来,并不是事先商议好的?这时,冯静宜也抬起头来,脸色略显苍白,眼中带着几分迟疑之色,这就更让赵安疑惑不解了。 冯静宜抬起头来,看了赵安一眼,便缓缓说道,“好吧!”说罢举步出迈出房门,一直怔怔关注着室内变化的红叶慌忙跟上。 锦春手上又微微用力,向赵安道,“穆王爷,出屋之后,还请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休怪我手中匕首失了分寸。” 赵安心中惊疑,欲待反驳——我便听从你的话,莫非就能饶了我的性命?可此刻,他就算有满腹反驳之语,却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恨恨地朝面前这位端庄里略带煞气的沈少夫人瞪了一眼,随后又身不由己地往前迈步。 及至出了房门,看到定远侯府一行浩浩荡荡地过来,便有等候在外头的仆妇上前来笑问。“……沈少夫人这是要回去了么?” 冯静宜冷冷地向那仆妇道,“我送一送她们。你且去书房取那本《史记》来,王爷等着要看呢!” 那仆妇微微一怔,旋即转身向书房去了。 锦春等人便加快脚步。 一路行来,倒也曾碰上几个衣着普通的仆妇,不过她们视若未见。这一路也算是畅通无阻,及至出了二门,便见几个黑衣汉子守在门边,看到一行女眷缓步而来,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脸色苍白,由人扶着,看起来就像个病西施。正待盘问,忽见有位身材窈窕的女子越众而出,冷声说道,“这是定远侯府来的女客。因其中有人突然发病,现在赶着出去就医,王爷命我亲自送她们出去。” 黑衣人便是穆王府昨夜里来的死士。这些人大多都是勇猛之辈,所以赵安也只是把他们用作保护自己,并没有对他们言明自己的计划,所以,他们自是不知道方才内院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赵安用计想要困住定远侯府的女客。为首的黑衣人便上前打量了众人两眼,他虽不认得定远侯府的女客。却是认得穆王的如夫人冯静宜的,又知定远侯与她原是沾亲带故的,想是过来作客的,便也不加阻拦,当即往后退出两步,让她们过去。 赵安见了,自然十分焦急。此时此刻,他只要说出一个字来,就能让黑衣人辨认出自己的身份,可惜他用尽全力,也无法吐出一个字来,急怒之下,便拼命挥动胳膊,想要摆脱锦春与刘妈妈掣肘。 他这一动,虽然用尽全力,无奈被锦春点了穴位,看在黑衣人眼里,只道是这位美丽的女客人真的不适,并没有丝毫怀疑。 于是,赵安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锦春和刘妈妈架出了穆王府的大门。更令他震惊的是,定远侯府一众人等刚出府门,便有两辆马车从街角飞驰而来,继而停在府门前,车上的驭夫便向众人招呼,“少夫人,冯夫人,冯小姐,赶紧上车吧!” 锦春知道这些人便是定远侯府派来特意在此接应自己的武林高手,当即向刘妈妈道,“上车!” 于是,两人合力把赵安扶上马车,众人也相继上车,马车便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穆王府里奔出一行人来,为首的便是先前那位冯静宜吩咐她去书房取《史记》的那位仆妇,她身后跟着的,是十几位黑衣汉子,众人飞奔出府门,就见定远侯府的马车已经驰去老远,那扬起的烟尘,弥漫半天,差点迷了他们的眼睛。 为首那黑衣汉子盯着马车看了看,便将手猛地一挥,“追!” 众人旋即飞奔向前,向马车追去。 刚追出半条街,忽然斜刺里冲出一群人来,硬生生地拦在他们跟前,未等他们出声喝问,那些人已然从腰间拨出刀剑,一边厉声叫嚷着,一边向他们杀了过来。 黑衣汉子们一愣之间,便也拨出武器,双方遂杀成一团。 …… 这时,载着锦春冯静宜等人的马车已经驶到另一条街,径直驶进了一家偏远的院落,马车刚一入内,院门便“吱呀”一声关紧。 锦春下得车来,便见苏玉妍含笑迎了上来。 “大功告成!”锦春笑道。 这时,刘妈妈已和双珠几个把浑身酸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的赵安扶出了马车。 苏玉妍见了,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她向锦春看了一眼,沉声说道,“锦春,辛苦你了!” 锦春便打了个哈哈,“辛苦什么?只要能将穆王带回来,再苦再累也不算什么!” 说话间,刘妈妈已与双珠将赵安扶到了苏玉妍跟前。 赵安抬头看见面前两位几乎一模一样的苏玉妍,不由得大吃一惊。此时他才算明白过来了——原来那位到穆王府赴约的沈少夫人,是由锦春假扮的!那位林姨母,自然也并不是真的林姨母,而是由一位武功高强的中年女人假冒的。只不过她们的化装手段太过高明,没有让他看出一丝破绽。 只是,此刻他便是明白过来,却也为时已晚了。 他忍不住心中哀叹一声——难道此次兵变真的是逆天所为?否则,我又怎么会败在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少夫人手里? 苏玉妍听锦春说得轻松,却也知道此行必是凶险之至,当下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含笑说道,“这次多亏了你……等进了宫,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封赏,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场。” 对于封赏,锦春实在是不在意的,但苏玉妍能有为她讨赏的心意,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当下便笑道,“那就多谢少夫人了。” “我倒要代昌宁数家勋贵们向你道谢呢!”苏玉妍笑道,又向刘妈妈与双珠等人道,“此次前往穆王府的人,都是咱们定远侯府的有功之臣,回头等此事了结,皆会论功行赏!” 众人顿时相视一笑,齐声道,“多谢少夫人!” 苏玉妍这才转向赵安,“穆王爷,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吧!” 赵安抬头,身体使劲挣了挣,又哪里能挣得开去?无奈之下,只得恨恨地盯着苏玉妍看了一眼,嘴唇翕动两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锦春这才醒悟过来,便伸手解了他的哑穴。 赵安咳嗽两声,这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好你个沈少夫人……当真出乎孤王的意料!想不到,孤王一时疏忽,竟着了你的道儿了!”一语未了,又连连咳嗽起来。 待他咳嗽完了,苏玉妍才微微一笑,“人们常说,不可逆天行事。穆王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你此次事败,其实就是上天早已注定的,并不是因为你一时疏忽而着我的道儿?” 赵安听罢,咳得更厉害了,许久,才上了咳声,苦笑一声,“罢了,孤王既败在你的手里,也只能认命……要杀要剐,就只能任你处置了!” 苏玉妍遂冷笑一声,“你做出这等逆天大事,自有人要处置你,我区区一个妇人,又何来处置人的权利?”说罢,便让刘妈妈等人将他押下去。 赵安自知虎落平阳,也没有再作无谓的挣扎,任刘妈妈推着他进了偏院。 “这是祖父着人安排的房子,便是穆王府真有人追着过来,也绝计不会发现这里。”苏玉妍见锦春等人面露疑惑,遂解释道,末了又说,“赶紧进屋吧,把方才的事跟我说一说。” 锦春笑着,与双珠等几人进了屋。 众人坐下,苏玉妍又吩咐人上了热茶,等锦春饮完半杯,这才催问,“赶紧说说吧!” 锦春便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静宜又适时补充了几句,更将先前那紧张的气氛描绘得惟妙惟肖,更是引得屋里人屏住呼吸,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苏玉妍也听得心儿突突直跳,末了,才松了口气,向锦春笑道,“多亏你机警,要不然,只怕难轻易脱身了。” 正说着,忽听外头一阵喧闹,有仆妇兴冲冲地奔进来禀报说定远侯到了。 “快请进来!”苏玉妍站起身来,迎出门去。 说话间,定远侯已经大步跨进院门。 苏玉妍抬眼望去,就见他身上崭新的戎装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人也显得英姿勃发,他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一脸沉静。 ------------ 284、全胜(下) 苏玉妍忙上前行礼。锦春等人也跟着上前见了礼。定远侯眸光灼灼地盯着锦春,朗声笑道,“听说你生擒了赵安,当真是首功一件!我回头便进宫为你请封!”锦春忙敛首道,“锦春不敢居功,这都是少夫人的主意……” 苏玉妍便笑道,“你以身涉险,自当以首功居之,不必再谦逊了。” 定远侯也颔首道,“此事多亏锦春从中周旋,否则哪有这么轻易就将赵安生擒?”说到赵安,便问,“将他押到厢房去了?” “嗯。”苏玉妍点头道,“圣上也知道赵安被我们生擒之事了么?” “是啊!”定远侯笑道,“圣上派出的亲兵将穆王府团团围住,只怕里头如今已经乱成一团了。” 这时,闻讯赶来的沈琳沈顼与林姨母一行也到了,林姨母见了面色憔悴的冯静宜,想到赵安如今的处境,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众人知道她是为女儿冯静宜的后半生而担忧,不免也为之感到唏嘘,宋德书此时没有再自恃身份,而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将她拉到厢房劝慰去了。苏玉妍与沈琳沈顼等人则随着定远侯到了西厢房去见赵安。 房门外笔直挺立着几个灰衣汉子,看见定远侯过来,忙躬身问候,定远侯含笑为礼,遂迈步进了屋。进到房里,只见赵安满脸郁色,默然坐在椅上,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见是定远侯,顿时冷笑一声,“老侯爷,你果然使得好计谋!” 定远侯进屋看到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坐椅上,并不见赵安。不由得一怔,忽听这女子突然出声说话,这才知道他就是赵安,不禁哈哈大笑,“哪里是老夫使得好计谋?不过是你逆天行事,老天看不过眼,遂授命老夫来戳穿你的真面目罢了!” “那个位置。原本就应该属于孤,孤不过是想夺回来。怎么是逆天行事!”赵安豁然站起身来,脸上隐现怒色,“孤至死也不瞑目!” “圣上继位,那是先帝亲口授命,那个位置又何曾应该属于穆王爷你??”定远侯呵呵一笑,“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孤败在一个女子手里,至死也不甘心!”赵安冷冷扫了一眼定远侯府身后的苏玉妍,目光里带着寒意,只恨不得能用眼刀将她立时碎尸万段。 定远侯便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位孙媳妇,原是巾帼不让须眉,穆王爷你便是败在她手里,也算不得什么!既然你现在还不认罪,那老夫也不必跟你多费口舌。只等圣上下了旨意就让人送你进宫,再行等候圣上亲自发落便是。” 赵安默默听着,听罢,忽冷笑一声,“孤如今落在你们手上,便再无话可说!孤等着赵宥的发落!且看他如何发落孤!”说到后来,声音愈发高亢,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定远侯见了,只冷冷扫了赵安一眼,就将手一挥,示意众人退出房去,等众人退后,他才缓缓说道,“那就请穆王爷静候圣上的旨意吧!”说罢不等赵安应声,便也退出房门。 出了房门,定远侯便吩咐苏玉妍,“……我即刻就进宫复旨去,这里就交给你照看了……一定要谨慎行事。” 苏玉妍自知事关重大,也不敢丝毫大意,遂郑重点头应了。等定远侯走后,她叫来管家沈枫,亲自安排了看守赵安的人手,又嘱咐他们好生在外头守着,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见机行事。 沈枫跟随定远侯在外闯荡十几年,自是见多识广,阅历又极为丰富,有他亲手安排,苏玉妍也放心不少,不过因为事情尚未完全平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 定远侯这一去,便是整整半日,直到傍晚时分才急匆匆地赶回这偏远了的小院。苏玉妍一见他满面喜色,便含笑将他迎进屋内。定远侯府喘了口气,接了锦春捧上来的热茶,这才徐徐说道,“我见了圣上……圣上说,让我们即时把赵安送进宫去,等候发落。” 将赵安送进宫去,便是为定远侯府的人减轻了负担与压力。苏玉妍也松了口气,当即笑道,“如此也好,宫中守卫森严,也不怕再生变故。” 事不宜迟,定远侯喝过半盏茶后,便亲自安排送赵安进宫一事。因此次押送之事非同小可,定远侯几乎将定远侯府所有的精英都调集过来作为押送赵安进宫的人手,以防途中生变。 待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已是幕色沉沉。 为安全起见,赵安仍是女子打扮,尽管他多次提出抗议要换回男装,苏玉妍仍置若罔闻,并不之所动,定远侯也觉得赵安以女身打扮不会引人注目,由此便也听之任之。 此次押送的队伍,囊括了定远侯府调集来的数十位精英高手,他们都行装打扮,扮成平民模样,为防万一,还特意让赵安坐进马车,车内另安排了四个高手看守。定远侯又再三嘱咐了一番,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出了小院。 与此同时,苏玉妍等人则回了定远侯府。 约摸亥时时分,宫里便有消息传来,说是赵安已经平安押解进宫。苏玉妍闻听后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往年的三月三,都是闹春游玩的好时光,今年的三月三,却碰上这等逆天大事,虚惊之后又是兴奋,在等候处置赵安的同时,宋德书耐不过沈琳的央求,便准许她在苏玉妍的带领下去附近的京山放风筝。 苏玉妍虽没有什么闹春之心,但紧张过后稍微放松一下,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的,因此也没有让沈琳失望,与锦春几人联手糊了三只动物风筝,一只蝴蝶的给沈琳,一只老鹰的给沈顼,自己则做了一串红灯笼,三人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前往京山闹春去了。 虽则苏玉妍再三邀请,冯静宜却无出游之心,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闭门不出。 林姨母原以为为女儿攀上一门好亲,想不到短短数月之后就遭遇到如此巨变,让她的满心欢喜一瞬间化为乌有,只落得一场空欢喜。所以,她的心情也在昨天变得郁结起来,因此也就陪着女儿在屋里暗自垂泪。冯静宜见状,知她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便将心中责怪之心消去不少。 且不说这对母女如何在屋里互相安慰,单说苏玉妍一行出游到了京山闹春。 这京山,距离昌宁不远,之所以叫京山,也是因为邻近京都而得名,其山貌不惊人,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名胜古迹,倒有一个妙处,那就是山平而阔,有如大草原一样广袤的绿草地,因此而成为各处游人们闹春的必到之地。沈琳虽贵为定远侯府的嫡孙女,却因为自小被沈玮召入宫中伴随而鲜少有机会出外游玩,更别提像三月三出去闹春的举动了,所以好不容易得了出宫的机会的情况下,自是如出笼的小鸟一般再无拘束。 一行人到达京山时,已是晌午时分,春日灿烂的阳光洒在碧绿的京山碧绿的草地上,一望无际的全是像地毯一样的柔软的绿草地,不由得让见惯了昌宁鹅卵石街道的大家都油然而生欣喜之情,大家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在锦春等人安置好住处之后,迫不及待的沈琳便兴冲冲地换了一身精简的粉红色便装,一马当先地举着自己那只蝴蝶大风筝率先冲到了京山那片著名的大草地上。 苏玉妍看着在宋德书面前总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沈琳突然变得天真活泼起来,宛如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由得唇角上扬,露出了柔和的笑容,随即也拿起自己的那串红灯笼爬上了平缓的草坡。 沈顼到底是自小跟在赵宥身边伴读的,养成了少年老成的习性,便是看见这样的美景,虽然心里高兴,也并没有露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待看到沈琳那毫不掩饰的兴奋之情时,还微不可见地皱皱了眉峰,不过转头看见大嫂苏玉妍也拎着那串红得耀眼的灯笼风筝跟出来,便把涌到喉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默默地拿起大嫂送他的那只老鹰风筝,也慢慢地爬上了那平缓的斜坡。 双珠等人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美丽难得的绿草地,也显得十分兴奋,要不是因为身负照顾年幼的梦姐儿,她们都恨不得跟在沈琳身后去撒撒欢。不过,就算不能亲手去放放风筝,能跟在主子们身后瞧着也是好的,因此人人都兴高采烈,就连小小的梦姐儿也张着胳膊要往草地上扑,嘴里还“哦哦哦”地嚷着,显得十分欢欣。 值此阳春三月,阳光灿烂,昌宁一些贵勋之家娇小姐和少年公子也多来此郊游,又值晌午时分,气候温暖,和风习习,草地上有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游人,也有好些跟沈琳一样的妆扮的贵女也在丫头仆妇们的帮助下举着风筝奔跑,大概因为是初次学放风筝,有好几个尝试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不免神情怏怏的,也有几个身手看起来灵活些的,两三次便把风筝放飞起来,引得身后的丫头仆妇一阵阵欢呼,甚至是醒目。 ------------ 285、闹春(上) 苏玉妍上了斜坡,抬头看见蓝天上飘荡的各种各样美伦美焕的风筝,也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曾几何时,她也像那些青春活泼的少女一样,无忧无郁地放飞着自己的梦想!就仿佛只在一梦之间,她就已经化身另一个女子,又历经了重重波折嫁给沈珂,现在还有了梦姐儿,这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 沈琳穿着一身粉红的春裳,头发紧绾,一张小脸洋溢着兴奋欢欣。她一手高举着蝴蝶风筝,一手紧拽着风筝线,侧着身,抬着头,逆风奔跑着。那只美丽的蝴蝶风筝也顺着习习的和风慢慢飘起,慢慢向上升腾,很快就飘上了半空。沈琳见了,不由得欢声叫道,“大嫂,你看,我的风筝飞上天了!” 苏玉妍抬眼望去,果然看见沈琳那只五彩斑斓的风筝高高升上天空,这会儿正飘飘悠悠地随着沈琳的牵引徐徐向前,在一众的风筝中显得格外夺目惹眼。她也不由得唇角上扬,无声地笑了。她刚笑得眉眼弯弯,还来不及向沈琳表示祝贺,就见抬头望天向前奔跑的沈琳“咚”地一声撞上一个人,几乎就在沈琳失声惊叫时,锦春已飞一般冲了上去扶起沈琳。 苏玉妍看见沈琳撞上的是个白衣青年,便也拎着手里的红灯笼风筝快步上前。 这当儿的工夫,那位白衣青年已一脸窘态地向沈琳赔礼道歉,神情甚是小心翼翼,显出几分腼腆来。 沈琳自小在宫中长大,接触的不是太监就是侍卫,人人都知道她是沈贵妃的妹子,所以人人都对她恭敬有加,从不曾有人在她面前失礼过,此时被一个男人撞倒,还真是平生第一件窘事。所以,当时她便羞得俊面通红,抬头看到撞倒自己的青年男子面目俊朗。举止又十分有礼,不由得心里微动,涌到嘴边的责怪之语便又咽了回去。 锦春见状,便挡在沈琳身前,向那青年男子道,“这位公子,你既是无意所为,我们小姐也不便责怪于你……”话音未落,飘在半空的那只蝴蝶风筝因失了控制而慢悠悠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的头上。蝴蝶的一只翅膀刚好挡住的眼睛。她下意识地伸手拂去。不料用力过猛,加上她又武功精湛,这轻轻一拂,都已注满内力。只听“嘶……”地一声,蝴蝶风筝随着她这一拂应声落地,一只翅膀也因此而折断成两截。 沈琳本还含羞掩面,忽见自己心爱的蝴蝶风筝摇摇落地,又在瞬间被锦春的手误而导致翅膀折断,她顿时急道,“我的风筝!我的风筝!”说罢弯腰去捡,待到看清不仅一只翅膀折断,连蝴蝶那五彩的头部也残缺了一半。不由得又是难过又是愤怒,一怒之下,便把那只风筝举到那白衣青年的跟前,娇声嚷道,“你赔我的风筝!” 锦春本是无心这一拂。不料竟把沈三小姐心爱的风筝给弄坏了,心里也不免感到惭愧,又见沈琳把怒火发泄到那位白衣青年身上,便想说两句劝慰的话,哪知她还张口,沈琳已把这只蝴蝶风筝往那白衣青年一掷,大声叫道,“快赔我的风筝!” 这白衣青年想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脸俊脸也涨得通红,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连连作揖,一迭声地说着,“这位小姐,我真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 往常,不论是在定远侯府还是宫中,人们对沈琳都是百依百顺的,从不曾拂逆过她的意愿,此时锦春见她发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了。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苏玉妍已大步走到三人跟前,见了沈琳的失态,便朝锦春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沈琳挡在身后,这才向那位白衣青年温言说道,“这位公子。” 白衣青年正微躬着身子向那位粉衣少女作揖赔礼,忽听耳边响起一个清越的女声,忙应声抬头,就见这女子生得十分清艳,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忙应声道,“这位小姐……”忽瞥见她头上的发式是时下最流行的妇人坠马髻,便又改口,“这位夫人……” 苏玉妍的眸光落在白衣青年的脸上,忽感觉这青年好像在哪里见过,略想了想,便道,“这位公子,可是昌宁人氏?” 白衣青年见这貌美的少妇忽问自己是哪里人氏,当下便又作了一揖,一本正经地回答,“在下正是昌宁人氏……难道夫人认识在下?” “公子可是姓张?”苏玉妍脑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便笑道。 “在下张正,夫人怎知在下姓氏?”白衣青年顿时惊道,“敢问夫人贵姓?” 沈琳满腔委屈正欲向那毁坏风筝的罪魁祸首发泄,忽见大嫂一本正经地与那白衣青年攀谈起来,言语之间倒显出几分熟络来,当下眼珠一转,便拎起那只残缺的蝴蝶风筝与锦春退到她身后,暗地里却留意着那白衣青年的神情。 这时,苏玉妍得了肯定的答案,便又笑道,“我姓苏,舍弟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曾见过张公子两面,因此觉得面善,便冒昧地问了一句,不想真的竟是张公子。” 白衣青年原也觉得面前这位美少妇似曾想识,此时听她说是姓苏,顿时想起翰林院的同僚苏玉修来,脸上的窘态便消去不少,“原来是沈少夫人……方才,是在下失礼了……这只风筝在哪里买的?在下去另买一只来赔给令妹……” 定远侯府在昌宁声名显赫,张正与苏玉修是同僚,平素里关系匪浅,自然对定远侯府的情况了如指掌,听苏玉妍说刚才自己撞倒的这位小姐为“舍妹”,便知她是定远侯府的沈三小姐,当下就忙躬身为礼。 沈琳在旁,不由得冷哼一声,“这只风筝,是我大嫂亲手连夜为我赶制出来的,便是整个昌宁,也再买不出这样的风筝来!” 张正听了,才刚刚消去的窘色复又回到脸上,“……这可如何是好?在下又不谙这做风筝的工艺……” 苏玉妍便向沈琳佯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一边说,一边又向张正笑道,“公子不必着急,不过是只风筝,值当不得什么,回头我让人去买些彩缎锦线来再做一只便是了……” 张正想来也是个实诚人,听苏玉妍这么一说,不由得松了口气,忙又向苏玉妍作揖为谢,“如此,那就多谢沈少夫人费心了……” 沈琳原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之所以对张正声色俱厉,原是因为一时情急所致,后来见张正俨然就是书呆子一个,那责怪之意就更消去了一半,又听他说不谙做风筝的工艺这话,更是差点忍俊不禁,便侧过脸去掩袖而笑,此时见大嫂并不当真与这张正计较,也就顺着她的口气,低声说道,“这一次就算了,若有下次……哼!” 她说得虽低,张正却听了个清楚,当下便又转身向她长揖为礼,“多谢沈三小姐宽宏大量,再不敢有下次了……” 沈琳见了张正这副一本正经的书呆子模样,不由得扑哧笑了,有心再取笑他两句,忽瞥见苏玉妍似笑非笑地望了自己一眼,忙侧过身去,佯作没有听见张正的话。 苏玉妍知沈琳不是真生气,又见她似乎对这位张正有好感,顿时心里一动,便向张正笑道,“张公子也是在这里郊游来了?” 张正先前瞥见沈琳那娇俏的笑脸,只觉心跳如鼓,几乎连头也不敢抬了,忽只苏玉妍问起这话,不由得心念急转,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回答,“是……在下正是到京山郊游来了。” 苏玉妍听他这么说,不免觉得好笑,眸光在他脸上一扫,便又笑道,“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是有缘了。” 同为昌宁人,偏偏在京山遇见认识了,自然算得有缘。张正心道,忙道,“此时正值午饭时分,不知可否请沈少夫人与沈三小姐赏脸一起吃顿饭?” 苏玉妍原本还觉得张正木讷,浑身上下的书呆子气,听他突然说出这话,顿时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生出感触,当下便笑道,“不知公子同行的可有女眷?若有女眷,那就请过来大家一同吃顿饭吧!” 这话则是含着几分试探之意。看这架式,这位张正想必对沈琳动了心,要不然,以他这副书呆子的德性,自不会轻易开口邀请她们同席吃饭。 张正虽然是个书呆子,却心思活络,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笑道,“与在下同行的,还有舍妹,与沈三小姐年纪相仿,也是个性子活泼的,若沈三小姐不嫌弃,在下就着人去叫舍妹来……” 看来,这位张正还真是个有心人了。苏玉妍心里暗忖,旋即笑道,“都是同龄人,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倒显得见外了……”又向沈琳道,“三妹,你不是总嫌我闷得慌么?要不,就请张小姐过来陪你一起玩?” ------------ 286、闹春(下) 之所以这么问,也是征求沈琳的意见。沈琳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虚岁十三了,这个年纪,寻常人家的小姐都已谈婚论嫁了,不过因为沈琳命好,生在大贵之家,婚嫁便谈得迟些。又因这两年是多事之秋,宋德书与沈松年暂时也没顾上沈琳的亲事,因此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不管宋德书和沈松年想给沈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就苏玉妍本人来说,她是不想让生性单纯活泼的沈琳再嫁入像定远侯府这样的大贵之家的,如果可能,就像七公主赵宁一样,选一个家世清白的简单人家嫁了,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沈琳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早知人事,见大嫂当着这位张正的面垂询自己的意见,便也将她的心思猜到了一半,又见兄弟沈顼这般追问,当下便含羞说道,“大嫂想多个人作伴,又何必拉上我?” 苏玉妍不由得微微一笑,“那好吧!既然你没有异议,那我就让张公子去请她妹妹过来吧!” 张正听了,顿时喜形于色,当下便笑道,“我这就亲自去叫我妹子过来。”说罢拔就跑,全没了方才那端庄的书生样。 这时,在草坪另一头放那只老鹰风筝的沈顼也瞧见这边出了状况,当下把风筝交给随行的人大步奔了过来,正好听见大嫂问沈琳,不由得说道,“这位公子是谁,是大嫂的旧识么?” 苏玉妍自知沈顼年纪虽小,却因自小随在赵宥身边伴读而养成了多疑、谨慎的行事作风,已见惯不怪,便随声应道,“倒不是旧识,这位张张正,是玉修翰林院的同僚,说不定,你也认识他呢!” 沈顼朝张正的背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玉妍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笑道,“这个张正,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瞧他就是个书呆子,哪有什么意思?”沈琳微微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反驳。 “就冲他方才敢出言邀请我们一起吃饭,我就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书呆子。”苏玉妍盯着沈琳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笑道,“难道你觉得他是个有心人么?” “什么有心人?”沈琳白了她一眼,“说他是个冒失鬼,倒是名符其实。”说罢想起他刚才的窘态。不由得格格笑出声来。 苏玉妍虽有意为沈琳牵起这根红线。但在没有征求过宋德书和沈松年意见的情况下。也不好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当下便含蓄地说道,“且不管他到底是有心人还是冒失鬼,他与玉修怎么也算是同僚一场。平日里交情也不浅,此番在这里巧遇,他既有心请我们吃饭,我们也不便当面拒绝不是?他将你的风筝弄坏了,有意拿吃饭之事作为赔礼,咱们若生硬拒绝,岂不是显得不近人情?既如此,倒不如顺水推舟卖了他这个人情罢了!” 沈琳便掩袖笑道,“大嫂真是好口才!这般口若悬河。只怕连大哥都要甘拜下风了!不过是应了一个书呆子的邀请吃顿饭,还非是摆出一番大道理来……” 苏玉妍也忍俊不禁,“是啊,若不说出合理的理由,回头让母亲知道我随便带了你与不认识的年轻未婚男子同席吃饭。那可如何得了!” 这一说,沈琳脸上就忽然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来,顿时就朝苏玉妍翻了个白眼,佯嗔道,“即便是跟未婚的年轻男子同席吃饭那又如何?我跟着祖父父亲他们一同出去时,与年轻未婚的男子同席吃饭的次数数不胜数,母亲可从来都不曾有过异议。” 苏玉妍听她这话简直就像是此地无解三百两的表白,不由得无声一知,“这么说,便是没有毁坏风筝这事,凭着张正公子是我们玉修的同僚,我们便与他同席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琳又白了她一眼,却不再吭声。这话她还真不敢明目张胆地回答。以她心内的意思,与这个看起来木讷呆板的书呆子吃个饭并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自己终是未出阁的少女,且还连婚嫁都不曾论及,确实应该避避嫌疑。 苏玉妍见沈琳不说话,便知她有所顾忌,便收了笑容,上前两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若有意,就自己好好留意这位张公子的举动,等回了昌宁,我便跟祖父提这事。”见沈琳羞得面色通红,便又附耳道,“或者,等你大哥回来,让他亲自出面。” 沈琳一张俏脸红得如同早上的朝霞一般,听大嫂说得越来越露骨,不由得轻轻将脚跺,“大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理你了!”嘴里说着不理她,手却朝她伸了过来,将她的胳膊紧紧拽住。 一直随在她们身边的锦春这时也瞧出几分端倪来了,当下便也望着这两位主子,心有灵犀地笑了。 沈顼虽然年幼,到底是在深宫内院长大的,心思又是极活络灵巧的,早已从姐姐和大嫂交谈的情景看出几分蹊跷来,虽不知这位张正为人如何,但方才远远一眼,已瞥见他面目英俊,若单从外表上来看,倒是能配得上姐姐沈琳的,只不知家世如何。不过,既然是苏玉修翰林院的同僚,如此年轻就能到翰林院任职,若靠的是真本事,那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沈琳瞟到锦春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只觉一颗心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眸光微转时,又瞥见那张正带着一位妙龄少女正大步向这边走来,忙轻咳一声,收了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紧张。 苏玉妍伸手拍拍沈琳拽住自己胳膊的手,不由得笑道,“别紧张,一切有我呢!” 说话间,张正已到了跟前,想是走得急了,呼吸略显急促,他身子略往旁让了让,便向苏玉妍和沈琳介绍他带来的少女,“这位便是舍妹张嫣。”又向张嫣介绍苏玉妍和沈琳,“这位是定远侯府的沈少夫人,这位是沈三小姐……”忽见苏玉妍与沈琳旁边多出一个清瘦的少年来,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便微微滞了滞。 沈琳便道,“这位是我的兄弟沈顼。” 张正便与沈顼见礼,那认真的架式,丝毫不逊于面见长辈。 沈顼见了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便作了一揖。 苏玉妍抬眼打量对面张嫣,见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果真与沈琳年纪相仿,再看她一脸圆脸红扑扑的像只红苹果,紧绾着头发,头上只插了一只玉质的珠花,耳上连吊坠都没戴,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裙更将她的健康与活泼衬托得十分外露。只一眼,她就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好印象。 张嫣外表看起来豪爽,举止却透着世家小姐的沉稳与内敛。听罢张正的介绍,她立即敛首为礼,口称,“张嫣见过沈少夫人与沈三小姐……沈公子。” 因是同辈之人,苏玉妍忙伸手相扶,“张小姐不必多礼。” 张嫣直起腰来,这才抬头打量了苏玉妍与沈琳两眼,忽望着沈琳笑道,“听说沈三小姐的风筝放得特别好?要不,我们一起放风筝去?” 沈琳本是活泼的性子,想不到这位初次见面的张嫣比她更为活泼好动,一时倒也觉得十分投缘,下意识地就想顺口答应,忽想起自己的那只蝴蝶风筝已经被张正和锦春“联手”毁坏,不由得生出几分沮丧来,拿眼瞟了瞟苏玉妍,欲言又止。 苏玉妍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便将手里的红灯笼风筝扬了扬,“要不,你先拿这只风筝放一放?明天我再为你做一只蝴蝶,可好?” 沈琳正有意趁着与这位张嫣接近的机会打探张正的真实背景,自然不会嫌弃这只原本精致可爱的红灯笼风筝,当下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笑道,“有了这只红灯笼,又何必再劳烦大嫂做蝴蝶?” 那张嫣见了沈琳手里这只做工精巧别出心裁的红灯笼风筝,不由得十分惊讶,忙向沈琳借了过来细看,细细看了一番,又是一番感叹,“这么别致的风筝,我可是平生头一回看到……不过,我的风筝也很别致,沈三小姐要不要过去瞧一瞧?”说着,还狡黠地冲沈琳一笑。 沈琳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沈顼在深宫呆久了,头一回看见张嫣脸上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笑容,一时竟忍不住接了沈琳的话头,大声说道,“姐姐,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张嫣因听了张正的话,注意力一直放在沈琳身上,忽听沈琳身旁的少年说话,不免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发现他竟比沈琳还高出半个头来,还是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一时心生好感,倒也不忍拒绝,便索性大大方方地发出邀请,“好哇,多个人,更多一分热闹喜庆……咱们就一起去吧!” 沈顼便道,“……且等我却取了我的风筝过来。”一边说,一边往那边去取自己的那只老鹰风筝。 张嫣远远看见有位仆从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老鹰风筝朝沈顼走过来,想着沈顼这样的出身的大家公子,竟没有半分架子,便是一只风筝,竟也亲自过去拿,一时之间,不免朝他的背景多看了两眼。 ------------ 287、姻缘(上) 张嫣果真是个爽朗活泼的性子,先是顺着上沈顼的意思向他发出邀请,接着又笑嘻嘻地朝苏玉妍道,“沈少夫人,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苏玉妍微微一忖,便含笑道,“好。”略顿了顿,又道,“我就在旁边看你们放好了……这里没有长辈,你们也不必拘着。”宋德书既把沈琳和沈顼交给她,她便要尽心尽责照顾周全。 看出苏玉妍是个宽厚之人,张嫣当即欢呼一声,便招呼沈琳去看她口中所谓的别致的风筝。沈琳因对张正生出好感,自不会扭怩,大大方方地随着她去了。 张家的几个仆从虽然得最主人的吩咐没有过来,却因自家的主子尚未成年而倍加小心,尽管隔得较远,但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家这一众人,密切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时看见自家小姐领着一个粉衣少女欢笑着过来,这才松了口气。张嫣走到近前,便吩咐一个长脸丫头,“把我的风筝给沈三小姐瞧一瞧。” 那长脸丫头看着自家小姐挤眉弄眼的模样,差点失笑出声,当着外人,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便把地上一个由几色彩缎拼接而成的风筝举了起来给沈琳看。 沈琳抬眼看去,就见这风筝颇为奇怪,乍看像是一座山岚,细看之下,又似是一只蝙蝠,再仔细看,又似乎什么也不像。她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这只风筝,果真别致。” 张嫣听了,不由得格格笑了起来,“沈姐姐都觉得别致,那这只风筝就真的别致了。”说罢,朝着远远而来的兄长张正一指,又向沈琳附耳说道,“这风筝,是我大哥亲手为我做的,说是送我的生辰之礼。”看沈琳露出惊讶地表情。便又略带得色地笑道,“这可是我大哥平生第一次做风筝,倒也难为他了。” 看出这兄妹俩人感情深厚,沈琳便也赞道,“的确难为他了,我那兄弟,别说做风筝了。便是买风筝的事,也从来没做过。”这话倒也不是有意诋毁沈顼,实在是沈顼与她相处的时间太少,加上沈顼又是个文静的性子。就是有时间回家,平日里多呆在书房看书。很少跟沈琳在一起玩闹,故此,别说做风筝,连风筝这样的字眼,都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过。 张嫣见沈琳似乎颇为感触,不由得又笑道。“你那兄弟年纪,自然比不上我兄长善解人意……”抬眸看到张正与沈顼已经走到近前,便拉起沈琳道,“我大哥和你兄弟都来了,走,咱们放风筝去!” 沈琳回头,瞧见沈顼与张正并肩而行,已然走到近前,便含笑点头。跟上张嫣。 苏玉妍从双珠手里接过梦姐儿,笑微微地看着这两对少男少女各自举起自己手里风筝。缓缓托放,继而开始奔跑……风筝相继升腾到半空,飘飘悠悠地时飞时驻,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 傍晚时分,玩得大汗淋漓的张嫣一行各自回房港人洗浴之后,便相约在京山最有名的悦来客栈吃饭。他们一行,也选择在这里过夜。 有了先前融洽的相处,张正席间言谈举止颇是风度翩翩,一改先前拘谨的样子;张嫣本是活泼天真的性子,此时也尽显小女孩的可爱天性,有意无意地撮合她兄长张正与沈琳两人。 沈顼与沈琳坐在苏玉妍左右两侧,席间,沈琳也不知因为害羞还是避嫌,倒比平日里恬静了许多;沈顼则不时抬头打量张正,似乎在思量张正是否真的配得上他的姐姐。 苏玉妍有意试探张正的家世,席间也尽量配合张嫣的言语,时不时插上两句笑话,尽显自己亲和本性。 这几位少男少女皆是出身大家,平素里在长辈们面前拘谨惯了的,此时难得出来一次,自是如出笼的小鸟一般将活泼天真的本性展露无疑,因苏玉妍虽不是长辈,到底是已婚有了孩子的长嫂,大家难免也会有些拘谨,此时见她有意与他们亲近,自是将拘谨之意消去大半,言语之间也多有讨好之意。 苏玉妍见了,自是忍俊不禁。不过,见到他们这样,她就不由得想起那一世年少时的自己,她在他们这般年纪时,何曾不是与他们一样这般天真无邪?只不过,就仿佛是短短的一眸,时间就骤然飞逝,她来到这个世界,与他们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这种缘分,实在是一种值得珍惜的缘分。 也许,她应该更加善待他们。苏玉妍想。 一时饭罢,张正又邀沈顼与他手谈一局。 沈顼素爱下棋,自是欣然应允。 张嫣自是留在沈琳屋里不走,闹着要跟苏玉妍她们斗纸牌。 苏玉妍也是难得清闲,便也爽快地答应下来。双珠与锦春则照看着梦姐儿。玩闹了一阵,见天色已晚,苏玉妍才提出散了。 一夜无夜。 次日,依旧是天气晴朗和风习习的好天气。 吃罢早饭,苏玉妍差人去买了做风筝用的彩缎和纸线等用具,便在阳光下做起风筝来。答应沈琳的事,她不想食言。 有了昨天和睦相处的基础,一大早,张嫣与张正兄妹俩人便过来邀请沈琳姐弟俩人出去。因着他们都是实诚的孩子,这一次,苏玉妍有意让他们单独相处,便没有跟随前往,只嘱咐锦春双珠随行,让她们好生照看。 做好风筝,已是晌午时分,她揉了揉酸软的脖子,将风筝交给秋蕙,便逗弄着梦姐儿玩了一会儿。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云疆的沈珂——也不会他那边怎么样了? 直到夕阳西下,沈琳一行才兴高采烈地相偕回转。看锦春一脸平静的笑容,苏玉妍便知此行平安无事。 次日,定远侯府便差人来催请苏玉妍一行回去。沈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次又遇上张正张嫣投了她的脾性,自是十分不舍,但听前来送信的仆从说是沈珂许恒他们回家了,她这才将不甘之色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骄傲和与有荣焉。 便是沈琳不说,张正与张嫣也知道她有位大名鼎鼎的嫡长兄沈珂。这位沈珂,幼年时便极其出名,不过多是不好的名声,直到后来娶了书痴苏慎之女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昌宁最有前途的贵勋子弟。这样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在人们眼中,全都是那位新娶的少夫人的功劳。当然,沈珂其人,在昌宁,也是一个传奇故事。所以,以张正看来,沈珂其实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沈琳便又趁机邀请张嫣回京后去定远侯府玩。 张嫣自不会拒绝,遂爽快地答应了。 沈顼看了看姐姐,便出言邀请张正。 这可真中张正下怀,他原是求之不得,当下欣然答应。 双方便就此别过。 回到定远侯府,府中上下一片欢腾,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息。 马车刚驶入二门,便见林采莲在丫头仆妇们的簇拥下迎出来,苏玉妍意外之下,忙下车与她打招呼,“……采莲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林采莲笑语嫣然,“玉修听说姐夫从云疆回来,就派人催我过来瞧一瞧,这不,我一得了信,便立马过来了,不巧你们竟去了京山……” 沈琳也从马车里下来,亲热地伸手挽住林采莲的手,笑道,“我们这不也是得了信就急着赶回来了么?林姐姐,快请屋里坐吧!”一边说,一边挽着她的手往里走。 一行人遂说说笑笑往思定堂而去。 因林采莲是早见过宋德书的,之前又认识林姨母与冯静宜母女,虽然跟她们交情泛泛,但彼此之间倒也客气。不过,因为冯静宜心里有愧,对林采莲倒多有结交之意,林采莲虽不是什么逢高踩低之辈,但也因为穆王赵安的事对冯静宜稍显疏离。冯静宜聪慧过人,自知她可能是为避嫌所致,也只暗暗在心里感触,倒没有因此而对林采莲生出敌意。 虽然沈珂并不是宋德书亲生,但此次沈珂在云疆立下大功,又为定远侯府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定远侯自是喜不自禁,故此宋德书更对他另眼相待,言谈举止较之沈珂去云疆之前更为和善亲厚了,便是见了苏玉妍,也大有爱屋及乌之意。 这么些年来,苏玉妍已练就宠辱不惊的脾性,对于宋德书较之前变得更为亲善的态度,只淡然处之。 在见过了宋德书之后,众人便去思怀堂见沈珂。 当众人走过思远堂的书房,一眼就看见沈珂坐在定远侯府下首,沈松年则坐在定远侯的左侧,祖孙三代皆面带微笑正说着什么。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来。 苏玉妍站在门首,抬眸朝屋里看去,一眼就对上沈珂的眸光。 不过短短十数天不见,她的沈珂,竟变得清瘦了不少,也黝黑不少,想必在云疆吃了不少苦。她这么一忖,鼻头的酸意便将浓浓的喜悦之情冲淡不少,让她的眼泪差点忍不住夺眶而出。 ------------ 288、8姻缘(下) 这时,沈珂也抬眸向屋外看来。此时已是幕色深重,廊下的灯笼已经亮起,昏黄的光晕投在苏玉妍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让她恬静的面容越发显得美丽而从容。沈珂只觉喉头一紧,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定远侯便笑着向众人道,“还站在外头做什么?赶紧进来吧!” 苏玉妍等人便鱼贯而入。 待众人坐定,定远侯又笑道,“这次的云疆之行,珂儿与许恒果然不负重望,一举平定战乱,也算是立下不小的功劳。” 沈琳就笑嘻嘻地望着兄长道,“恭喜大哥又立大功了。” 沈珂含笑道,“不过是区区小事,哪里算得上立了大功?倒是你们大嫂,关键时刻能以身涉险……” 说到这里,苏玉妍脸上不禁一红。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自己妻子的?不等沈珂说完,她便一记白眼瞟了过去。 沈珂看到妻子娇嗔的表情,便又笑道,“祖父说了,此次赵安谋逆之事,咱们定远侯应当首功,圣上已经跟他表明,府中上下,但凡有功者,都会论功行赏,绝不会漏掉一人。” 他话音刚落,便引得众人一阵欢呼。 苏玉妍便问起了此次云疆之行的经过。 沈珂不慌不忙地把这半月以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都知道云疆原本就是蛮荒之地,又多有毒虫邪瘴,自然都明白他们此次看似顺利。实际上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不过,如今既能平安回来,还平定了叛乱,也算是不枉此行。也算是不辱使命。因此,人人都显得兴高采烈。 一番热烈的议论之后,定远侯看到外面幕色已沉,又知沈珂这一路奔波辛苦,便站起身来,笑道。“时候不早了,珂儿这一路奔波辛苦,也该早些歇息才是。” 众人虽意犹未尽,却也纷纷站起身来。 沈珂便笑道,“虽不是太累,但这一路颠簸,却也风尘仆仆的,等明天我洗浴干净了,再跟大家彻夜长谈吧!”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随即相继出屋。 苏玉妍走在最后。沈珂也有意慢下脚步。 等众人都出去了,沈珂才含笑望着妻子,“……走吧!”一边说,一边伸过手来揽住妻子的肩头。 苏玉妍感觉到肩膀处那只宽厚的大手带来的暖意,不由得鼻头一酸,缓缓抬眸。柔声说道,“……走吧!”短短两个字,却将她这些天来的思念与担心饱含其中,所以,当她说出来时,语音都略带哽咽之意。 沈珂素来知她心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当下手上微微用力,将她轻轻一拉便揽进怀里,随即也沉声说道,“这些天。苦了你了。” “咱们夫妻,还用说这样的客套话么?”苏玉妍对上沈珂温柔的眸光,不由得破涕为笑,“走吧,梦姐儿这些天总念叨着爹爹呢!听说你回来了。方才还闹着要跟来……” “我的梦姐儿,她也长大了……”提起梦姐儿,沈珂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温柔了。 夫妻两人紧紧依偎着,缓步出屋。 众人都识趣地大步走了,似乎并不曾看见这一幕,就连林采莲,也被沈琳拉着前往思定堂去了。 回了兰亭居,果然如苏玉妍所说,梦姐儿一见沈珂,顿时笑颜逐开,一张小嘴不停地嚷着“爹爹,爹爹!”直叫得沈珂也笑得合不拢嘴,将她抱在怀里,一张脸贴着她的小脸亲得“叭叽叭叽”作响。 苏玉妍站在旁边,也笑得眉眼弯弯,等父女俩亲热得够了,这才把梦姐儿从沈珂怀里接过来,佯嗔道,“瞧你这满身尘土的,也不怕把人熏着了……还是赶紧去洗浴吧!”一边让双珠等人准备热水。 其实不用她吩咐,双珠等人早已经为沈珂准备妥当,听了她的话,便笑嘻嘻道,“……早已经准备好了呢!只等爷自己去了。” 这一路长途奔波,沈珂也的确累了。当下便去了浴房。 等他洗浴出来,梦姐儿已昏昏欲睡,双珠便进来抱了她去安置睡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两人本就感情笃深,更何况经历了这一番离别?所以自有一番不可言表的恩爱缠绵。 事后,苏玉妍紧紧靠着身边强壮的躯体,静静地听着他坚实的心跳,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沈珂一只手揽着她的香肩,哑声说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是啊,回家的感觉,真好!苏玉妍也在心里应和着。兰亭居这么大,单有梦姐儿小小的身影,又怎么能将它充盈起来?但有了沈珂,就大大的不同了。他坚实的身影,沉稳的步履,爽朗的笑声,还有那百看不厌的笑脸,不仅让兰亭居不再单调沉闷,把苏玉妍的心房也给填得丰满而充实。 …… 次日,沈珂不用上朝应卯,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树梢。 苏玉妍看着他沉静的睡相,知他这些天来在去疆定没有睡上好觉,便轻手轻脚地起床,还吩咐院外的人都不许大声说话。 她自己则去了思定堂问安。 沈琳也在,见了她便捂嘴而笑,直笑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笑够了,沈琳才拉她出来,一本正经地问她,“大嫂,你该怎么谢我?” 苏玉妍疑惑不解,“此话怎讲?” 沈琳便格格笑道,“昨夜林姐姐专程前来拜访你们夫妻,可人家走时,你们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不是很失礼么?所以,我便将她领到思定堂好好招待了一番,直到苏哥哥来接时,才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原来是这事!苏玉妍想到自己昨夜刚见到沈珂时的激动与喜悦,不免失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你了。只是,不知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谢礼?” 听说要给她谢礼,沈琳竟当了真,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后,才正色道,“这谢礼嘛!待我好生想想……”略顿了顿,又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想不出来,回头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你可不许赖帐哦!” 苏玉妍心里一动,便笑嘻嘻说道,“我倒想起一个谢礼来,你必定会喜欢!” 沈琳“哦”了一声,笑道,“什么谢礼?你倒说说看,又怎知我必定会喜欢?!” “回头我跟你大哥商量了,为你去张家说媒去,你说可好?”苏玉妍压低声笑道。 一听这话,沈珂顿时飞红了脸,不由得将脚轻轻一跺,“……大嫂说什么呢!我还小,还未及笄,哪里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苏玉妍见她这样,知她心里定然欢喜,便佯作严肃地道,“我原以为这是桩好姻缘,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也就只好作罢了。” “大嫂!”沈琳不知苏玉妍逗她,只道她是真的想作罢,不由得又急了,却又不好直说,不禁又开始跺脚。 “你这孩子,我说说媒去你跺脚,我说作罢了你也跺脚,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玉妍忍笑说道。 “大嫂你欺负我。”沈琳这才意识到苏玉妍有意调侃自己,脸上更是飞红一片,不由得又将脚使劲跺了两下。 苏玉妍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沈琳见她笑得开怀,哪里肯依?便上前拽了她的衣袖,非要跟她理论。 苏玉妍这才正色道,“我知道你那张家公子有好感,我也瞧着那孩子人不错,等回头我跟祖父提一提,此事就有了五成把握了。” 这话一出,沈琳拽着苏玉妍衣袖的手便不动了,许久才怯生生地说道,“我小的时候,姐姐常说让我留在宫里……其实,我真的不喜欢那么沉闷的地方,整天勾心斗角的不说,还要时时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我真的觉得害怕……若是不进宫,便是普通人家,我也愿意……”说到这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打住,脸儿红如云霞了。 苏玉妍自是明白沈玮的心意,也知道定远侯让沈琳沈顼这么小就进宫自有他的一番打算。不过,以沈琳天真率性的脾性,不像沈玮那么富有心机,其实并不适合在深宫的生活,再说了,沈家有了现在这样的富贵,这样泼天的富贵,已进无可进,便是沈琳不进宫,又能怎样?也绝不会影响沈家今后的发展。所以,沈琳进不进宫,其实已经并不重要,只要宋德书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定远侯真的心疼自己的孙女,就绝不会让她再重蹈沈玮的覆辙。 苏玉妍正思忖间,就听身后有人接了话茬,“琳儿!” 两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然听见有人说话,不由得都吓了一跳,沈琳知道自己失言,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抬眼看到是大哥沈珂时,这才松了口气,旋即怯生生地上前行礼问安。 “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沈珂低声说道,说着又轻轻拍了拍沈琳的肩膀,将声音压得更低,“你不想进宫,我就绝不会让你进宫受苦。” ------------ 289、议亲(上) “谢谢大哥。”沈琳只觉鼻头发酸,差点落下泪来。她的大哥,虽与她并非同母所生,虽说因为年纪相差太大平日里也显得并不那么亲厚,可在她心里,大哥就像一本厚厚的传奇故事,她距离他这么近,却还是永远也看不懂,所以,她对大哥始终充满着崇敬之情,仰望之意。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对她如此体贴入微。 苏玉妍也没料到她跟沈琳的谈话竟会被沈珂听见,不过,就算没有被沈珂听见,她原也不打算瞒着他的。她微微一忖,便向沈珂笑道,“我正想跟你提起此事呢!想不到你与我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沈珂见苏玉妍也流露出不想让沈琳进宫的想法,便沉声道,“儿女姻缘,原是上天注定……再说了,琳儿的亲事,也并非只有入宫一徐可以解决,这昌宁多的是王孙公子,自有与琳儿匹配之人……况且琳儿现在还小,再缓上两年再提亲事也不迟。” 苏玉妍便笑道,“我们只说议亲,又不是要让琳儿即刻就出阁,议一议也不打紧。” 沈琳听了,顿时羞红了脸,垂下头去。 沈珂见了她这副情状,心里一动,便向苏玉妍笑道,“你说得有理,虽说琳儿年纪还小,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这一说,沈琳更是羞得脖子都红了,便佯作生气地嗔道,“大哥大嫂,你们都说些什么呢!我不理你们了!”一边说,一边往外跑去。 看着沈琳跑开的背影,苏玉妍不禁笑道。“这小妮子……” 沈珂听她话里有因,便问道,“琳儿因何不想入宫?你可知道原由?” 苏玉妍略忖了忖,便把在京山遇到张正的事说了。 沈珂听了。不禁笑道,“这个张正,我之前倒听说过他的事迹。虽说年纪不大,却行事谨慎,甚得圣心,待我跟祖父说了。咱们再好好议一议。” “……从外表上来看,倒也琳儿是天生一对。”苏玉妍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不过最紧要的,还是他的为人,你也不用太过着急,先仔细了解张正的情况后再作决定也不迟。” “嗯。”沈珂点点头,又问,“……母亲还不知道此事吧?”对于宋德书,他甚是了解,多半是希望沈琳攀上高位的,但如今皇室中除了赵宥之外。赵安与赵宏都已犯下死罪,便是他们如今仍贵为王爷,因着辈分的差异,沈琳也不适合做他们的王妃,所以,他也觉得沈琳的亲事。还是从昌宁的贵勋或世家子弟中挑拣为好。 苏玉妍微微颔首,“张正的事,我还没来及得跟母亲说。” “那就暂且别跟她说,等我问过了祖父,再说也不迟。”沈珂笑道,一边拉苏玉妍进去给宋德书请安。 宋德书见了沈珂,态度比昨天更为和蔼,忙命丹阳为他安坐,又吩咐赶紧上茶。 沈珂便笑道,“我就不叨扰母亲休息了……” 到底不是亲生儿子。宋德书自不会如待沈琳沈顼那样真心,不过也就是作作样子,当下也就笑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要做,你且忙去吧!晚间回来一起吃饭吧!” 沈珂便含笑应了。遂告辞出来。 宋德书看苏玉妍欲待留下,便连连摆手道,“……珂儿媳妇,这里不用你侍候,你就陪着珂儿去吧!” 苏玉妍脸上一红,便也顺势退了出来。 夫妻两人并肩而行,往怀远堂而去。 定远侯自沈珂与许恒去了云疆就告假在家,后来因为要亲自指挥亲兵破坏赵安叛乱,这才不得已请了圣命,不过在将赵安押解进宫后,他又“病”倒在家,借机休养。 沈珂夫妇到来时,他正坐在阳光下闭目养神。 看着定远侯那悠闲的模样,苏玉妍与沈珂不由得相视一笑。老人叱咤风云几十年,几乎就是在刀尖上走过来的,现在年纪大了,也应该享享清福了。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定远侯眉峰一展,却不睁眼,只朗声问道,“可是珂儿来了?” 沈珂便扬声应道,“祖父。” 苏玉妍也跟着叫了一声祖父。 定远侯这才缓缓睁开眼来,“我就知道是你们俩个来了。”一边说,一边吩咐旁边侍候的仆妇,“去端两张锦杌来给大少爷和少夫人坐。” 仆妇答应着去了,很快就从屋里搬了两张锦杌出来。 等沈珂与苏玉妍坐下,定远侯这才笑道,“看样子,你们有事要跟我说?” 沈珂与苏玉妍对视一眼,便缓缓开口,“祖父,是有件事……”便把沈琳的话说了。 定远侯沉默许久,才徐徐说道,“你的意思,也是不想让琳儿再入宫了?” “是的。”沈珂点点头。 定远侯沉吟着,眯着眼睛望着远处那随着微风拂动的树叶,阳光的光影透过并不算浓密的树叶间隙透过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晃动时有些模糊,静下来时却又显得那么清晰。 定远侯不说话,苏玉妍与沈珂只默然对望一眼,也不敢出声。看样子,沈珂的话,触动了老人的心事。 好半晌,定远侯才从树叶间隙收回视线,看了沈珂夫妇一眼,才慢慢开口,“现在,其实也不必让琳儿入宫了。” 这是实话。之前让沈琳入宫,那是因为赵宥尚未登基为帝,但现在不同了,赵宥不仅登上帝位,连他两位亲兄弟也都犯下大错而不可能再威胁他的地位,那么,赵宥的地位也就因此而牢不可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何须再让沈琳入宫? 沈珂便道,“祖父所言甚是。” 定远侯顿了顿,又道,“你们可是有了合意的人选?” 虽问得突兀,沈珂与苏玉妍却都明白老人话里的意思。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苏玉妍便开口将此次的京山之行说了。 听到张正的名字,定远侯眉峰微皱,认真地想了想,这才展眉道,“张正?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既在翰林院任职,如此年纪,也算难得了。回头我着人去查查张家的底细,再作决定。” 听定远侯这么说,苏玉妍便放了心。以她看来,此事定远侯开了口,便有了八成把握。这样一来,她的“谢礼”,也便能“拿得出手”了。 沈珂也点头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自当慎重行事。” …… 定远侯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次日便着人去查了张家。晌午时分,派去的人便回了怀远堂向定远侯仔细禀报。“张家世代书香,张正曾祖为前朝解元,被御赐黄马甲在御书房行走,之后又做过一任丞相,却因操劳过度而英年早逝……祖父与父亲都是饱学之士,祖父曾在翰林院做过编修,父亲却投馆授课,并未入仕……至于张正,却是昌宁有名的才子,据说三岁时便能背得百首诗词识得千字……时任翰林院编修之职。” 听罢详细禀报,定远侯满意地拈须点头。“家世算是清白……只不知人品如何……” 苏玉妍便把那日张正在京山的所为说了,还特意提到了张嫣,把张嫣所说的张正的行为也说了,末了才道,“据我看来,这个张正,颇有些他……的脾性。”说到“他”时是,指着她身旁的沈珂笑了。 定远侯不由得笑道,“若果真如珂儿一般,那我就放心了。”略忖了忖,又道,“妍儿的眼光素来不错,这么说来,这门亲事便有八成把握了。”说罢哈哈大笑。 沈珂也笑道,“既如此,我便在父亲母亲透个口风吧……也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虽说儿女婚事皆由父母做主,但在定远侯府,诸事自由定远侯定夺,便有不满,沈松年夫妇也必不敢持反对意见。不过,只要沈琳自己满意,沈松年夫妇满不满意,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样也好。”定远侯微微点头。“回头给张正下个帖子请他到府里来,我亲自过过目。” 见定远侯如此看着此事,苏玉妍更觉放心,当下便道,“当初离开京山时,也曾与张正张嫣有过约定……”便把沈琳沈顼邀请张正兄妹过府一叙的话说了。 “这两个孩子,倒是人小心细。”定远侯不禁笑道。其实,他想说的是,沈琳只怕早已经对张正动了心,要不然,以她高傲的性子,又怎么会主动邀约张嫣呢? 苏玉妍与沈珂听了,不禁又是对视一笑,各自松了口气。 次日,沈顼便依沈珂的意思下了帖子请张正过府。 这个时候,沈松年夫妇都已经知道了沈琳在京山遇到张正的事了。沈松年送了大女儿沈玮入宫,这些年来自是知道沈玮所受的苦楚,眼下沈家富贵齐天,再无可进,已不必再送沈琳入宫,所以,对于张正,他倒显出几分期待;宋德书虽然心存不甘,但仔细考虑之后,却也没有提出异议。不过,对于张家这样普通的家世,她并不满意,但是,请张正入府相看的主意既是定远侯所出,她也不便反对,只能顺水推舟,以借机行事。 ------------ 290、议亲(下) 暗地里,宋德书则言语隐晦地向沈琳打听张正的情况,沈琳心思通透,自知母亲不满张正并不显赫的家世,情急之下,便有意流露溢美之词,更让宋德书存了戒备之心。 三月十八晌午时分,张正兄妹应邀前来定远侯府赴约。沈珂带着沈顼亲自出迎,显出十分诚意。 张正似乎料不到沈珂竟亲自在府门迎接他,倒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到底也非寻常少年子弟可比,惊喜之余很快就恢复常态,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 沈珂在看到张正兄妹的第一眼,便对他们生出好感。张正自不必说了,生得仪表堂堂,且谈吐有致甚有少年俊杰之风采,就连那张嫣,看似天真单纯,却也爽朗活泼,这样的少女做沈琳的小姑子,也令他放心不少。 张正兄妹对沈珂自是充满仰慕之情,谈吐之间倒是处处流露,并不加掩饰。再加上张正张嫣刻意示好,因此宾主之间相处融洽,期间友好亲密的气氛,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虽然双方都没不曾提到过议亲之类的只字片语,但人人都清楚张正应邀前来拜访的真正意义,所以,作为长辈的宋德书,虽然没有出席少年们的宴席,却也在宴会结束之际来见了张正一面。 当她看到面前这位面目俊朗身材欣长的青年人,倒是微感惊讶。在她初次听说张正也在翰林院做编修时,她脑中便浮现出苏玉修的身影来,她原以为这位张正也跟苏玉修一样,长相并太出色,为人不太圆滑,哪曾想这个张正曾是个人才出众,谈吐有致且又不失圆滑的青年,比那人人夸赞的苏玉修竟还要倍加出色。她随即想到沈松年的嘱咐,便有意无意地放下心中成见。把那一片存心挑衅的心思给抛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亲切和善的态度。 张正入府之前,也曾听闻过沈琳的母亲是位苛刻古板的夫人,因此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哪知初见之下,见这位夫人不仅生得貌美端庄,待人也还亲切和善,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这种双方都大出意料下的见面,彼此自然都好感倍增,因此都给双方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如此一来。自然相谈甚欢。 沈琳看到母亲对张正和善亲切,一改平日里那副肃然的面孔,心中自然暗自欣喜。 苏玉妍与沈珂相陪在侧,自然也看清了宋德书的心态。当下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这一番会晤,可谓是宾主尽欢。 次日,张嫣也向沈琳下了帖子,邀请她前往张府。 苏玉妍自知定是张正已正式向其父母提及此事,由此才有了张嫣的请柬。此次邀请,名为闺叙,实则为张氏父母相看沈琳。 宋德书显然也对此事十分上心,还特意召了苏玉妍前去相商。婆媳两人与沈琳说了近半个时辰。又提醒她各项需要注意的细节,这才放她去了。 傍晚时分,沈琳回府,张正亲自送至府门,正遇上沈松年从司衙回府,便邀请他入内小坐一会,又适逢定远侯从怀远堂出来看见张正,便又留他说了好半晌的话。直到幕色降临。张正才起身告辞。 沈琳一回来,宋德书便仔细询问,得知张正的父母都是忠厚亲和之人。自是十分满意。 自此,议亲的事,便被提上日程。 不日,京都有名的刘媒婆便正式拜访定远侯府,郑重为张正提亲。定远侯府并不是刻板之人,又有沈珂先前之言,自是十分欢喜,当下便欣然应允;沈松年作为慈父,只要女儿自己愿意,他也不会加以反对;苏玉妍与沈珂夫妇更是十分高兴,暗自庆幸能有这样的结局;唯有宋德书,虽然对张正很满意,但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疙瘩,本欲有意挑剔,但见合家老小个个都面露喜色,她也不便再鸡蛋里面挑骨头了,唯有顺着大家的意愿应允下这门亲事。 经过繁复而又古板的议亲程序,张正与沈琳的亲事就这样正式下定了。 因沈琳的年纪还小,婚期便定在两年之后,那时候她已及笄,张正也刚好年及弱冠,正是婚配之龄。 沈琳的亲事一旦下定,沈玮便不再召她入宫,只让她安心呆在家里绣嫁。虽说两年时间不短,但那时候女子的嫁衣与丈夫的衣帽鞋袜多是女子自己所缝制,故此沈琳也一改平日里那活泼好动的天性,每天几乎有半日呆在屋里绣嫁妆,只偶尔跟一般要好的手帕交们聚一聚。 冯静宜与林姨母仍住在思定堂。林姨母不提回九江之事,定远侯府也不会少了她们母女俩人的衣食。不过,自赵安谋逆之后,冯静宜就变得沉寂下来,日日在屋里闭门不出,虽然在苏玉妍她们前去邀她出游也会以笑脸示人,但却没有一次应邀而去的,久而久之,苏玉妍看出她已生了向佛之心,便也没有再刻意去邀请。 赵安谋逆之事,也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形式而被赵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先前赵宏刺杀皇帝的大罪也以“误伤皇后”的罪名被轻描淡写的抹去,这一对兄弟在狱中相见,不免相看相叹,皆露嘘唏之态,心中纵有万般悔意,无奈事已至此,便再后悔,也是覆水难收了。 朝中诸臣则因为皇帝赵宥如此宽容对待他两位野心勃勃图谋不轨的兄弟而更对他的大度纷纷赞誉不止。这样谋逆的大罪,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史上,都没有一人能得到好下场,大多数都是罪至九族,又哪有一人能够安然活命?赵安赵宏能遇上这样宽容的兄长,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只除了剥夺爵位俸禄,还留下了他夫妻及族人的性命,不可谓皇帝不仁慈了。 自从处置了赵安与赵宏兄弟,定远侯便以年老体弱告病还家,赵宥便按惯例让沈松年袭了定远侯之职,并予以老侯爷以千两黄金的赏赐,以慰老侯爷这些年来对赵家尽忠尽责之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 梦姐儿已经会说话了,虽说得不甚流利,却吐字清晰,语音清脆,着实让定远侯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欢喜非常,日日有了闲暇,多是让人抱了梦姐儿去怀远堂逗耍,还时常暗示沈珂,让他多为沈家开枝散叶。 沈珂得了祖父暗示,自然不敢怠慢,便有意无意在苏玉妍跟前提及此事。 自打梦姐儿出生后,苏玉妍也想为她再添一个弟弟。这个时代,并没有完善的避孕术,也没有避孕药,按说怀孕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但这一年的工夫,她却始终没能怀上。虽然生孩子并不是第一件要务,但喜欢孩子的苏玉妍的还是暗自庆幸这个时代不曾实现计划生育的政策,要不然,她再想为梦姐儿生个伴儿也不大可能了。当然,如果能再生一个男孩,就实现了她平生“一儿一女一对花”的夙愿。 因此,想着在生了许梓川没有多久后就再次怀孕的赵容,苏玉妍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天,刚吃过早饭,她便坐车去了许家。 赵容的第二个孩子——许梓萌已经在今年五月初五出世,是个白胖胖的女孩,正合了许家上下的心意,现在还尚未满月,许家老太太就只得许恒一个孙子,待赵容更比亲孙女还要疼惜,就连满月酒也非要等赵容大满月之后再行操办,此事也就成了昌宁头一件“新闻”,但凡世家贵女,没有不羡慕十公主赵容嫁了个好夫家的。 苏玉妍到达许家时,正值许太夫人哄着赵容喝一碗浓浓的汤药,赵容微微皱眉,很是不想喝的样子,却又耐不过许太夫人的好意,只得像个孩子似的捏着鼻子一股脑儿地喝了下去,才刚喝完,许太夫人已经从旁边侍候的丫头端着的盘里取了一块蜜饯来喂进赵容嘴里。 苏玉妍进门,见到的便是这亲密无间的一幕。 赵容听见丫头报说沈少夫人来了,当下便将嘴里的蜜饯吞下,抬起头来,向站在门首笑盈盈望着她的苏玉妍连连招手,“怎么不进来?” 许太夫人也慢慢站起身来,拿了帕子将手揩干净,请苏玉妍进屋。 苏玉妍忙上前盈盈下拜,跟许太夫人见礼。 许太夫人笑着将她搀起,笑道,“我去厨房给容儿准备一些吃食,你且先坐,吃了午饭再走,别拘礼……”遂往厨房去了。 苏玉妍不禁感叹,“……赵容,你可真是好福气呀!” 赵容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是啊,老太太待我,简直是好得无法形容了,要是能代我吃东西,她都要以身相替了!” 一语道尽她目前所享受的待遇。 苏玉妍便笑道,“看你这样子,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太太也还罢了,你不知道,那许恒,他……”赵容微叹一声,看了看屋里环绕侍候的丫头,欲言又止。 想是一向珍爱她的许恒,苏玉妍不禁想起他当初扶着腆着大肚子赵容到沈家来的情景,那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架式,也不难想象现在他会怎样更加珍爱为他再添爱女的妻子。 ------------ 291、再孕(上) 看着苏玉妍脸上那会意的笑容,赵容不禁又道,“你今天来,莫不是有事?”虽说在生下许梓萌的第三天苏玉妍就曾过来看过她,按常理来说,苏玉妍就应该在许家办满月酒的时候再来拜访,现在距离许家办满月酒足足还有半月之久,她单独一人前来,也许不仅仅是为了探望她。 苏玉妍就朝左右看了一眼。 赵容顿时明了地一笑,向左右侍候的仆妇轻轻挥手,“你们且先退下,让厨房准备午饭吧!” 仆妇们答应一声下去。 赵容这才笑道,“好了,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 “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们家老太太平日里都给你煲的什么汤?不仅将你养得白白胖胖,这皮肤还水润得跟蜜桃一样……” 赵容眸光一转,狡黠地笑道,“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个问题,难道还不够重要?”苏玉妍知她不信,遂反问道。 “比起有些问题来,这个自然不够重要。”赵容笑眯眯地盯着苏玉妍看了半晌,才又徐徐说道,“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苏玉妍略滞了滞,脸上闪过一抹羞赧,遂低声说道,“我们家沈珂,还想再生一个……” “原来是为这事。”赵容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个嘛,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听赵容如此大包大揽,苏玉妍不由得笑道,“看样子,你都快成行家了。” “是啊,别的我不行。这个嘛,还真在老太太的教导下要变成行家了。”赵容颇为自得,一脸骄傲的笑容。 正说着,外头的丫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便听见许太夫人笑道,“容儿成了哪方面的行家了?怎么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知道?”一边说。一边在丫头的搀扶下进了屋。 苏玉妍忙起身相迎。 赵容则涎着脸笑道,“还不就是……那——方面嘛!” 一个“那”字,拖得长长的,颇显怪异。 不过,许太夫人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来,竟轻轻点点了头。“我明白了。”略顿了顿,又道。“你不会是在怪我吧?” 赵容急忙笑道,“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怪您老人家呢!您这都是……为了我好呀!” 方才她跟苏玉妍虽然说得小声,但候在屋外的丫头们都听了个隐约,听出赵容话中的无奈与解嘲,不禁都掩袖而笑。 许太夫人自是能领会赵容的意思,倒也没有生气。只慢慢在她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能领会我一番苦心。也算不枉我费了这些天的心思。” 许太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之人,但也并不是事事都身历身为的,平日里的吃食之类,只需动动嘴吩咐仆妇们去做就行了,几时曾像现在这样精心伺候过一个人?就连许恒,只怕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些,不仅许府上下的仆妇侍从都知道,连赵容也是知道的。赵容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女子,听出许太夫人的弦外之音后,便笑语嫣然地朝老太太道,“您是我的亲祖母,自然是处处都为我好,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您的一番苦心呢!”说罢又转身苏玉妍,“妍儿,你说是么?” “是啊!”苏玉妍便附和道,“我还一直跟容儿说,我要有这样一个祖‘母就好了,就可以天天喝祖母褒的汤了!” “想喝汤啊!”许太夫人微微一笑,“这个不难,反正我天天让人给容儿褒的,也不多你这一口。” 赵容不禁笑道,“还说不难……难不成让妍儿天天住在我这里?回头沈珂得找您老人家的麻烦了。” 一语说得许太夫人呵呵笑了起来,赵容等她笑罢,便又说道,“我倒有个好法子,既可以让妍儿天天喝汤,又不用住在我这里。” 不等赵容说完,苏玉妍便笑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小器了?” 许太夫人也笑道,“容儿倒不是小器的人,多半是怕你们家沈珂找麻烦。” 赵容看苏玉妍面现绯色,便向许太夫人笑道,“老太太莫若拟几张单子给妍儿,既省了她天天往这里跑,又不怕沈珂来找麻烦,岂不是一件两全齐美的事?” 许太夫人早就听出赵容的意思,当下便也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呵呵,还真是个好主意,回头我就拿两张方子给妍儿。” 于是乎,许太夫人的“生子密汤”就这样轻易到手了。 从此,兰亭居里整日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香味,引得连平日里多吃斋食的宋德书也馋虫大发,时不时到兰亭居里来“蹭”一顿。 也不知是许太夫人的密方生了效,还是沈珂勤劳耕作播下了种,三个月后,苏玉妍的月信便姗姗来迟了。 这一迟,可真是喜煞了定远侯。当然沈松年也是喜悦的,但到底是男人,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喜形于色;宋德书则在太医为苏玉妍请完脉后亲自到兰亭居来道喜;林姨母与冯静宜也相偕前来祝贺;沈琳就更不用说了,一张小脸笑得开了花,还私下里跟苏玉妍说,要给未出生的小宝宝绣两个贴身的小棉袄。苏玉妍也笑着应了,并没有拒绝她的心意。 作为即将再为人父的沈珂,他的喜悦之情自不必言表。自从云疆回来之后,赵安赵宏之案有了定论,接下来,皇帝又给沈珂和许恒赐以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并许以两人各一个月假期,以示帝恩。 自从婚后,沈珂便“改邪归正”,从此变成一个循矩蹈矩之人,日日按时上朝,风雨不改,从不曾有过例外。便有例外的一次,也是因为身负重伤而只能卧床休养。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假期,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这一个月假期得来的时候,正是苏玉妍被太医诊出珠胎暗结之时。沈珂大喜之下,便欲与苏玉妍两人去西湖玩一圈。苏玉妍初听之下,倒也欣喜——自己与沈珂成亲几年,既没有度过“蜜月”,也从来没有单独出去游玩过,如果两人此次单独出行,也算是圆了她的“蜜月”梦。 这些,不仅许府上下的仆妇侍从都知道,连赵容也是知道的。赵容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女子,听出许太夫人的弦外之音后,便笑语嫣然地朝老太太道,“您是我的亲祖母,自然是处处都为我好,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您的一番苦心呢!”说罢又转身苏玉妍,“妍儿,你说是么?” “是啊!”苏玉妍便附和道,“我还一直跟容儿说,我要有这样一个祖‘母就好了,就可以天天喝祖母褒的汤了!” “想喝汤啊!”许太夫人微微一笑,“这个不难,反正我天天让人给容儿褒的,也不多你这一口。” 赵容不禁笑道,“还说不难……难不成让妍儿天天住在我这里?回头沈珂得找您老人家的麻烦了。” 一语说得许太夫人呵呵笑了起来,赵容等她笑罢,便又说道,“我倒有个好法子,既可以让妍儿天天喝汤,又不用住在我这里。” 不等赵容说完,苏玉妍便笑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小器了?” 许太夫人也笑道,“容儿倒不是小器的人,多半是怕你们家沈珂找麻烦。” 赵容看苏玉妍面现绯色,便向许太夫人笑道,“老太太莫若拟几张单子给妍儿,既省了她天天往这里跑,又不怕沈珂来找麻烦,岂不是一件两全齐美的事?” 许太夫人早就听出赵容的意思,当下便也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呵呵,还真是个好主意,回头我就拿两张方子给妍儿。” 于是乎,许太夫人的“生子密汤”就这样轻易到手了。 从此,兰亭居里整日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香味,引得连平日里多吃斋食的宋德书也馋虫大发,时不时到兰亭居里来“蹭”一顿。 也不知是许太夫人的密方生了效,还是沈珂勤劳耕作播下了种,三个月后,苏玉妍的月信便姗姗来迟了。 这一迟,可真是喜煞了定远侯。当然沈松年也是喜悦的,但到底是男人,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喜形于色;宋德书则在太医为苏玉妍请完脉后亲自到兰亭居来道喜;林姨母与冯静宜也相偕前来祝贺;沈琳就更不用说了,一张小脸笑得开了花,还私下里跟苏玉妍说,要给未出生的小宝宝绣两个贴身的小棉袄。苏玉妍也笑着应了,并没有拒绝她的心意。 作为即将再为人父的沈珂,他的喜悦之情自不必言表。自从云疆回来之后,赵安赵宏之案有了定论,接下来,皇帝又给沈珂和许恒赐以黄金千两良田百顷,并许以两人各一个月假期,以示帝恩。 自从婚后,沈珂便“改邪归正”,从此变成一个循矩蹈矩之人,日日按时上朝,风雨不改,从不曾有过例外。便有例外的一次,也是因为身负重伤而只能卧床休养。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假期,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这一个月假期得来的时候,正是苏玉妍被太医诊出珠胎暗结之时。 ------------ 292、再孕(下) 在一个月假期过后,沈珂便恢复了去云疆之前按部就班的日子。不过,兰亭居并没有因为他去上朝应卯就变得安静单调起来。原因无它,只因为赵容成了这里的常客。兰亭居里有了许梓川和梦姐儿的笑声,又哪里能安静得下来?所以,一整天都有欢声笑语在兰亭居的上空飘荡,让宋德书这个素来不喜欢喧闹的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笑容,这笑容虽然平淡,看在沈琳沈顼心里,却也十分高兴。 就连一直闭门不出的冯静宜,也时不时来兰亭居里串串门,送上几件她亲手缝制的大红的肚兜等小孩子的衣物,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孩子的性别,但她所送的这些衣物,用的大都是正红的颜色,当然,也有宝蓝水绿之色,式样则偏向中性,想是她也希望苏玉妍能生男孩。 随着苏玉妍肚子日渐变大,兰亭居里就更加热闹起来了。 不仅赵容隔三岔五带着许梓川前来串门凑热闹,在苏玉妍那段呕吐的日子里,宫里也来了许多人来看望孕相十分不佳的她,且都带了价值不匪的礼物,不仅梁惠君亲自来了,连沈玮也破天荒地回了两趟娘家,一趟是为看定远侯,再一趟,则是特意为了问候苏玉妍;连既将出阁的赵宁也特意来了一趟,两人屋里说了近半天的体己话,直到随行的宫人催请,赵宁这才告辞。 而那些原本属于赵安赵宏一派的人家,也随着赵安赵宏的入狱定罪而开始把目光转向定远侯府,一大批贵妇小姐们坐着华丽的马车开始陆续拜访定远侯府。刚开始。宋德书还十分客气地亲自接待,时日久了,她便也变得不耐烦,渐渐疏于应付。出于无奈,苏玉妍只得腆着肚子代宋德书接待这些自己并不熟识的贵妇小姐。因她态度和善且没有架子,久而久之,这些贵妇们都知道宋德书是不大理事的,便来定远侯府,都直接找苏玉妍。不过,对于一些自己并不太乐于结交的贵妇,苏玉妍倒是有意显露自己率性的一面,并没有刻意笼络。而这些贵妇们个个都是人精,又哪里看不出主人的意思的?这样一来,再次前来拜访的贵妇们便少了两成,再接下来,又少了两成,久而久之,苏玉妍倒也从中结交到了值得交往的贵妇小姐。 不过,便是这些人存心与苏玉妍结交,但随着她肚子日渐隆起,她们也识趣地减少了前来串门的次数。从一月数次减至一月一次,到了后来,苏玉妍行动不便,她们就索性不来了,只派人送了精美的吃食。 当然,这些吃食,苏玉妍自不会独享。常来串门的许梓川就成了最受得益的分享美食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孩子不喜欢吃饭。特别偏爱吃零售,不过长得还算壮实。个头也比一般孩子要高,性格随了赵容,十分外向。一天到晚不停嘴,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不过,他偶尔犯起倔脾气来,连赵容也没有办法。不过,只要梦姐儿在他跟前扮上个鬼脸,他往往就会破涕为笑。因此,只要许梓川犯了倔脾气,赵容就把他拎上马车带到定兰亭居来让梦姐儿把他逗笑。 时间一长,兰亭居的人都暗暗好笑,锦春甚至还戏谑说他们是一对欢喜冤家,怕是前世积来的缘分。宋德书也挺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时不时在苏玉妍跟前念叨,说许家家世不错,倒不趁早跟许家把梦姐儿的亲事定了,沈琳也出言附和,就连许太夫人在一次与苏玉妍闲聊之后,也有意无意地提起此话。许苏玉妍听在心里,也不由得好笑。她要是古代这些受了传统教育妇人,只怕也会因此而和许家结为儿女亲家。当然,赵容跟她同为来自那个世界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许太夫人的话而当真。因此,这定亲的事,大家都只置之一笑,并没有刻意去讨论。 尽管如此,苏玉妍却也看好许梓川。这孩子别的不说,仅说家教,能文能武的,若是随了许恒,那可就真算得上是无可挑剔了,梦姐儿若嫁给这样的男子,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当然,这些都只是苏玉妍自己在心里想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就是沈珂那里,她也没有吐露半句。这穿越的事,她可不敢轻易说出来,也不想说出来。不为别的,只让沈珂多出这一桩心事,她就不愿。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她也开始觉得时常犯困,也渐渐变得懒得动弹起来。不过,锦春身负照顾她的重任,自不会放任她天天睡到日上树梢才起床,她就像只自动闹钟一样,每天太阳冒头时,便准时叫醒苏玉妍,并亲手侍候她起床洗漱并搀扶她出屋锻炼,可谓是风雨无阻,一日也不曾间断。 不过,苏玉妍在最初的不耐之后,倒也对锦春的无微不至慢慢开始适应了,到后来,竟形成了生物钟,不需锦春叫她便会准时自动醒来。 主仆两人达成默契,双方都颇感欣慰。锦春一向忠心耿耿,不仅对沈珂如此,便是后来跟了苏玉妍,也仍以待沈珂之心待她,绝对显出一个忠仆的天性。所以,苏玉妍一直对她颇为看重,后来又因她假扮胡太医入宫报信,直至前段时间她又假扮自己以身涉险穆王府,苏玉妍已不再把她当做仆人,而是从心底里拿她当作自己的姐妹来看待,不仅将她的月例银子涨到了与大管家沈枫一样高,而且还把从许太夫人讨来的“生子密方”给了锦春。 锦春婚后,一直没有怀孕,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因她是定远侯府少夫人身边最得力最得宠的管事娘子,又因她的丈夫对她十分敬重,她的婆母也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不悦,就算心里有小小的不满意,却也不敢流露出来。但他们不说,不等于锦春不知道。她虽然平素里大大咧咧,但骨子里却还是个心细如发的,又善于察言观色,自然感觉到婆家各人的心思,所以,她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是着急的。 如今,她得了苏玉妍从许太夫人那里讨来的“生子密方”,自是十分欣喜,为给丈夫和婆母惊喜,她只在兰亭居里天天煲着这些汤药来喝,并没有让他们知道。 这一天,在亲自伺候苏玉妍用过早饭后,苏玉妍指着那只略动了一些的仔鸡汤,向锦春笑道,“你忙前忙后的,怕也饿了吧?要是不嫌弃,就把这汤喝了。”锦春素喜仔鸡,这是兰亭居里人人都知道的。 锦春平素里也不馋嘴,但闻着那些清香四溢的补汤香味,往往都会食指大动,不想今日却有些例外,不仅不觉得这仔鸡汤不香,反而觉得闻到这香味后胃里十分不适,翻腾得厉害,甚至有想呕吐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强忍着,快步上前端起那用汤盅盛着仔鸡汤,笑道,“便是要吃,我也端到外头去吃吧!”话音刚落,汤盅里飘来浓浓的香气,她顿觉胃里一阵恶心,连忙伸手捂住口鼻奔到屋外。 苏玉妍见了,倒唬了一跳,旋即挺着肚子慢慢踱到屋外,掀起珠帘朝外瞅了一眼,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锦春奔到外头,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吐起来,直吐得腹中空空,她才感觉好些,听到苏玉妍的问话,便抬起头来,用帕子揩了嘴角,这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两天,一闻到这鸡汤的味道就觉得恶心……” 苏玉妍一怔,旋即想到某种可能,顿时笑眯眯地望着锦春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锦春不解,抬头看她。 苏玉妍便又笑道,“等下胡太医过来给我请脉,别忘了让他也给你看一看。” 锦春心念一转,顿时醒悟到苏玉妍话里的意思,当下就觉面上一红,便佯嗔道,“我无病无痛的,哪用胡太医看?” “就是因为无病无痛,这才让胡太医瞧嘛!”苏玉妍也不点破,仍然笑盈盈地看着她。 主仆俩人正说着,外头就报说胡太医来了。 苏玉妍便让请胡太医进来。 少时,胡太医来了,按惯例给苏玉妍请过脉之后,便道,“少夫人一切正常……这平日里服用的方子,仍需照常服用。” 苏玉妍遂谢了胡太医,便朝旁边侍候的锦春一指,“她这两天也觉不适,还请您也为她瞧一瞧。” 胡太医便问有何不适,一边让锦春坐下,说要为她问脉。 事已至此,锦春自不再推却,便坐下让胡太医为她请脉。 胡太医半闭着眼睛将手指搭在锦春的腕上,细细诊了好半晌,才睁开眼睛,向她微微一笑,“老夫要向你道恭喜了。” 锦春心里便猜到那个可能,当下按捺住突突心跳,低声问道,“胡太医此话怎讲?” ------------ 293、辞行(上) 胡太医笑道,“你这是喜脉。” 锦春一听,顿觉心花怒放,当即笑问,“您说的,是真的么?”成亲已经两年了,她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虽然丈夫与婆母并不曾说过半句不满的话,但她知道,他们其实也是极希望自己能早点为他们家开枝散叶的。如今可好了,他们若是知道自己被诊出喜脉,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胡太医拈须笑道,“如果老夫没有号错脉,应该错不了。” 苏玉妍便命了双珠去为胡太医封个大红包。 锦春忙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金元宝,双手奉给胡太医,“些许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胡太医笑着伸手接了,说道,“这喜钱,老夫就不推辞了。” 这时,双珠也取了大红封来,捧到胡太医跟前。 胡太医欲要摆手拒绝,苏玉妍却正色道,“锦春之喜,也是我心所想,这喜钱,我也凑个份子,还请先生收下。” 胡太医便笑着受了,又叮嘱了一番锦春这段时日需要注意的饮食等等。 送胡太医离开后,苏玉妍看着锦春脸上那甜蜜而又幸福的笑容,也为之感到高兴,当下便笑道,“横竖我这里也有人伺候,就放你休养一个月,也当是让你好好放松放松。” 锦春却道,“你就快要临盆了,我哪里能放心离开?再说了,我又不用做粗活。只需动动嘴皮子,也劳费不了。” “才五个多月,哪里就要临盆了?”苏玉妍又好气又好笑,“倒是你,怀孕初期,一定要好好养着。” 不过。任苏玉妍好说歹说。锦春怎么也不肯回家去休养。 苏玉妍也就只好作罢。不过,虽然仍让锦春留在兰亭居,却极少吩咐她做事,便是嘴皮子,也动得少了。 锦春平素里也是行动派,一时闲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苏玉妍便借口让她专司她孕期内的营养补汤一事,这样一来,锦春便把心思用在了煲汤之事上,还不时向有经验的妈妈们讨教,时日久了,还真有了几分专业煲汤师的气质。 定远侯府自打传出苏玉妍再孕的消息,府内上下。处处都洋溢着一片欢庆气氛。老侯爷告老在家。多半时候都亲自带着梦姐儿玩耍,沈松年袭了侯爵,沈琳与张正定了亲,沈顼也依旧回了太学院,沈珂按时去司衙应卯,苏玉妍在家休养。一家老小各司其职,倒也其乐融融。 沈珂从云疆回来。仍留下在上将军的位置上不变,不过,也许是厌倦了风口浪尖的生活,他渐渐生出退隐之心,虽然没跟苏玉妍明说,但语气中时常流露出要去各地游玩的意思。苏玉妍本就不是那种热衷于功名利禄的人,见沈珂生了退隐之心,自然就顺水推舟,夫妻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彼此感情也就更进了一步。 当然,定远侯与沈松年还是不知道沈珂具了这种心思的,沈珂当初在迎娶苏玉妍之前曾跟宋德书有过口头协定,定远侯与沈松年也是不知道的。在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看来,这沈家的爵位,将来是必须由沈珂这个嫡长子继承,所以,在看到沈珂日日兢兢业业风雨无阻地去司衙办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喜上心头的。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着,很快就到了年关。 苏玉妍的肚子已经圆滚滚的,浑似怀了双胞胎似的。当然,定远侯府里的上下人等也都时常猜测少夫人是否怀的双胞胎,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拿这事打了赌,只等瓜熟蒂落,他们便能见到分晓了。 胡太医医术高明,早在苏玉妍怀孕六个月时便觉出她应该是怀了双胎,但为慎重起见,他也只暗自在心里揣测,并没有说出来。 转眼到了年关,从预产期来看,苏玉妍应该在年后开春之初就要生产。所以,今年府里的事,宋德书便一改往年推诿的态度,让所有管事都到思定堂回事,当然,她把苏玉妍也请到这里旁听,还让沈琳参与处事,一则以示公正,二则也让沈琳趁机学习管家之事。婆媳姑嫂三个,倒也处得融洽和睦。 虽然沈珂是嫡长子,又成了家,但因沈琳是女孩,沈顼年纪又轻,尚未成家,所以婚后这几年,定远侯也并没有让沈珂分家另居,况且他老人家还打算让沈珂承袭沈家的爵位?所以不管是兰亭居的开销,还是锦绣阁里的收益,都是公众的,所以,不论是沈家各处的庄子和店铺相继送来一年的收成总帐,还是锦绣阁的收益,都是要纳入整个沈家的公帐的,锦绣阁今年的生意更比往年兴盛,利润足足是去年的两倍,自是让宋德书喜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苏玉妍经营有方。 老侯爷与沈松年不理家事,自是不在乎银钱收入多少,倒没有因为锦绣阁的丰厚与否而对苏玉妍而生出什么想法。不过,当他们听说锦绣阁的收益比往年丰厚了两倍,自然也是高兴的。就连沈珂也私下里竖起大拇指连连夸奖苏玉妍是经商天才。 对此,苏玉妍只是一笑置之。她不过是借着那个世界的一些东西来赚钱罢了,这些夸奖,本应该属于那些她从来不认识的人。 今年的年关,过得更比往年热闹。 一则,因为天下太平了。赵安与赵宏之事平息,他们的余党也被一网打尽,便有漏网之鱼,也不值一提。所以赵宥便大加封赏当初平息叛乱的有功之臣,年关之际又大肆宴请在京的勋贵权臣以慰人心。 二则,因为今年全国各地的收成大好。今年风调雨顺,处处一片丰收景象,便是云疆偶有兵乱,也并未损毁农民的良田,因此全国上下处处丰收,各处缴纳的税收将国库堆得满满的,有了这样国泰民安的前提,自是举国欢庆,一片祥和气氛。 今年的定远侯府,也比往年更加热闹了几分。头一件,是因为苏玉妍再孕;第二件,便是因为赵宥的帝位固若金汤,作为外家的沈家,自成了昌宁独一无二的外戚,成了人人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因此,定远侯府自打新年初一开始,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几乎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好在人人都知道孕妇需要休养,也都只到思定堂拜访,不敢去兰亭居惊扰那位身怀六甲的沈少夫人。 苏玉妍自是乐得清静。只有几位平素里关系不错的夫人并小姐到兰亭居里小坐过几回,就连赵容,因为苏玉妍即将临盆,也不敢过于打扰,大年初五那年带着许梓川兄妹两个来了一趟,喝完一杯茶后即时就走了,连饭都不曾吃。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昌宁的元宵节,也是十分热闹的。往年,苏玉妍自是前呼后拥地到昌宁城中看灯,偶尔兴致高昂时,还会去猜一猜灯谜,不为别的,只为那一份童贞之心。不过,今年的元宵她只能例外了。在举家出去看灯时,她唯有乖乖地呆在屋里,望着远处那被映红了半边天的昌宁城方向发呆,一脸神往。 当然,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沈珂是必须陪在她身边的。夫妻两人秉烛而坐,说些私房话,倒也令人快慰。 快乐的时光总是在不经意中溜走,走得那么无声无息,让人猝不及防。 正月十六大早,林姨母携了冯静宜到了思定堂,说起了辞行的话。 掐指算来,这对母女在沈家足足住了年余,客居这么久,也真是应该离开了。不过,林姨母到底是沈松年前妻的亲姐妹,又是沈珂的亲姨母,宋德书就算心中不悦,也没有表露半分,反而还态度诚恳地出言挽留。 不过,林姨母出意已决,便是宋德书再三挽留,她也执意要离去。 宋德书便道,“姐姐既使要走,怎么也得等松年回来再走……” “妹夫那里,你替我说便是了。”林姨母笑道,“我们母女叨扰你们已经太久,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留了……我们的行装已经打理好了,还是趁早动身的好。” 闻讯赶来苏玉妍刚走到门边,听见林姨母这话,竟突然生出几分不舍之意来。到底是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的人,一下子就离开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宋德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大腹便便的苏玉妍,便笑道,“妍儿来得正好,你姨母她,说要回九江老家了。” 苏玉妍缓步进屋,丹阳赶紧上前搀扶,与双珠两人扶着她在太师铺了柔软坐褥的太师椅上坐下。她这才慢慢开口,“姨母怎么突然想着要回九江了,在这里住着不好么?” “在这里住着,又怎么会不好?”林姨母微微叹了口气,“当初来昌宁,原是想着为静宜谋一桩好亲事,没想到竟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既然差强人意,我们也不想再强求了,倒不如回九江住得安稳。” 说起冯静宜的亲事来,屋里人人都觉得可惜。但事已至此,就算再可惜遗憾,也无法再挽回什么。苏玉妍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遂挽留道,“……那就等了正月再走吧!” ------------ 294、辞行(下) 林姨母去意已决,又哪里肯再留?所以,任苏玉妍再三挽留,也执意要走。苏玉妍见林姨母态度坚决,也不好再留,只能任她母女去了。临走之际,宋德书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硬是戴到冯静宜手上,“……此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这个你且留着,也好作个念想……” 冯静宜推辞再三,见她盛情难却,只得收了。 众人一番话别之后,遂送了她们出府。至于送林姨母回九江的马车,则是定远侯的马车,宋德书原本想让仆从将林姨母母女送至九江后再行返回,后来一想,索性便连人带车一起送给林姨母了。这辆豪华马车价值不菲,林姨母自是执意不收,耐不过众人七嘴八舌头相劝,便依了宋德书,领着一身素装的冯静宜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启动,她才撩起车帘一角,轻轻向众人挥别。 透过半开的车帘,苏玉妍看到了冯静宜脸上慢慢滚下的泪球,一晃眼间,马车已从她眼前驶过。她微滞了片刻,不禁暗自在心里叹息——世事无常,要是冯静宜当初并没有给赵安做贵妾,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对于冯静宜母女的离开,沈琳的情绪也略显低落。不为别的,只为冯静宜遇人不淑,为她鸣不平而已。可事已至此,却再也无法挽回什么了,唯有在心底里为她发出一声叹息而已。 虽然对林姨母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这么多天的相处,林姨母几乎成了宋德书的一个解闷虫,眼下林姨母猝然离开,宋德书不由得生出几分怅然来。 便是梦姐儿,因着林姨母时常逗她的缘故,当她看到林姨母坐上马车离开时,也伸出手来连叫了几声“姨祖母”。令得众人顿生失落之感。 送走林姨母母女,沈琳依旧回房绣嫁,整个思定堂便显得异常安静。好在宋德书原本并不是个十分好动的人,又因为三天两头的头痛脑热,身子也不大硬朗,加上初春天气颇为寒冷。所以她便也日日呆在屋里,除了逗逗梦姐儿解解闷。也不大出门。 老侯爷解甲归田后,倒是怡然自乐。除了与梦姐儿玩乐,还时常出门去会一会老友故旧。沈松年袭了爵位,便比先前更为勤勉起来,常常是清早出门傍晚归家,比当年老侯爷还要忙上几分;沈珂则是老样子,既没有繁忙,也不见清闲,日日上朝应卯。按部就班,很是循规蹈矩。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逝着。 正月中旬时,林采莲的父亲林侍郎突然生起病来,因林侍郎只有林采莲一个女儿,苏玉修这个半子便遍请名医为他医治,沈珂还把胡太医推荐过去为林侍郎号脉。只可惜林侍郎已经病入膏肓,便是华佗再世,也难妙手回春,胡太医便暗示林夫人准备后事。林夫人正值英年,素来与林侍郎感情笃深,突闻噩耗,自是悲伤难抑。自此便郁郁寡欢,也差点一病不起。幸好林采莲是个心志坚强的,在得知父亲再无治愈的希望时,便极力劝慰母亲,自己则与苏玉修两个轮流照顾不明就里的父亲,并不敢让他看出丝毫异样。 林侍郎虽然是个书生,却并不迂腐,在苏玉修从各地请来的名医为自己诊治之时,他便隐隐觉出不对,后来沈珂又特意带了胡太医为自己请过脉,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他生于贫苦之家,幼年离家求学,母亲在他高中探花时逝世,未能得他孝敬,成了他这一世最大的遗憾,此时此刻,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死后能与老母葬在一起,以完他毕生之愿。所以,他便提出要回老家养病。 自从生病,林侍郎便告了假,及至猜测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时,便上了折子要告老还乡。赵宥也隐隐听到林侍郎得了绝症的风声,立时便批了他的折子,还另赐了他五百两告老银子,令得林侍郎感激涕零,直向送银子的太监连诵圣上恩德。 因为要送林侍郎回老家,苏玉修也便告了两个月假。 至此,林家上下,便开始打点行装。 正月二十六,虽然整天用着人参养着,林侍郎还是渐感身体虚弱,便着了苏玉修代他到各府辞行。 苏玉修便代岳父前往各府辞行,众人皆知林侍郎已患不治之症,自是嘘唏不已,纷纷登门回访,还都送上别礼。沈松年虽然与林侍郎算不得同僚,但因着苏玉妍的关系,他也亲自到林府慰问了一番。沈珂与苏玉妍自不必说,自从林侍郎生病,隔三岔五都会去探望一次,后来苏玉妍肚子渐大,行动已极为便,这才没有亲自前来,不过也总会做了精致的吃食着人送去。 正月二十八大早,从林府里驶出整整八辆马车,除了林侍郎夫妇与苏玉修夫妇并丫头仆妇们乘坐的两辆马车外,其它装运的都是衣物并贵重器具,其中还包括了林侍郎这些年在官中所得的赏赐与礼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林侍郎此去,只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因是儿女亲家,又曾是同僚旧友,苏慎便特意前去林府相送,见面自是一番感叹,他又再三嘱咐苏玉修要好生照顾岳父,又宽慰了林夫人一番,这才放马车去了。 前来送林侍郎的还有他的旧友故交,大多与苏慎相识。众人在林府门前相遇,自是好一番畅谈,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人们才渐渐散去,苏慎才乘着马车回家,途经定远侯府,想着即将临盆的女儿,临时起意,便登门拜访。 自从成亲,苏慎还从未登过定远侯府的大门。苏玉妍得知父亲来访,不禁喜出望外,忙命人请进来,自己也急急迎到二门。 苏慎虽是前来看望女儿,但还是按礼节行事,先是拜访告老在家的老侯爷,与老侯爷一番寒喧之后,老侯爷也知他是特意前来看望身怀六甲的女儿的,便连连催他到兰亭居去。 苏慎原有“书痴”之称,自没有推辞,便与老侯爷两人相偕前往兰亭居。才到二门,便遇到正向外迎出来的苏玉妍。 看着已经身形丰腴,脸庞已近圆形的女儿,苏慎甚感欣慰。 因出门不便,苏玉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乍一见双鬂斑白父亲,又想到苏玉修陪着林侍郎还乡,若是林侍郎就此逝世,只怕苏玉修就要呆在江陵守孝,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昌宁,倘大的苏家便只剩了丰姨娘与苏慎并江妈妈三两个仆妇,自然是冷清不少,顿觉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为掩失态,她赶紧垂下眼睑,屈膝向父亲行礼。 苏慎忙伸手扶住女儿,“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行什么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一边拉起女儿,一边打量着她,这才笑道,“……比起当初怀梦姐儿时还要丰腴些了,好,好……” 定远侯在一旁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不免也为之高兴,便向苏玉妍道,“你父亲难得来一回,就留他吃了饭再走吧!” 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准备午饭。 宋德书得知亲家老爷来了,也在丹阳的搀扶下到了兰亭居,彼此一番寒喧,便到了午饭时间。 饭菜十分丰盛,定远侯坐了上首,苏慎居他左侧,宋德书与苏玉妍则在下首相陪,席间,定远侯说起当年的往事,神采飞扬,让人不由得少了几分拘谨,不仅宋德书与苏玉妍心情放松,便是苏慎吃得十分尽兴,可谓是宾主尽欢。 一时饭毕,苏慎小坐了一会,又逗着牙牙学语的梦姐儿玩了好半晌,看着天色渐晚,这才起身告辞。 苏玉妍送他出府。路上,她不时抬眸看着父亲鬂边的白发与额头隐现的皱纹,只觉心里一阵发酸,不禁低声说道,“父亲,要觉得孤单,就时常到这里来看看梦姐儿吧!” 苏慎知女儿担心,便笑道,“你不用担心,虽说玉修去了江陵,不过家里还有江妈妈他们,也算不得冷清,再说了,丰姨娘对我,也还体贴入微,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打算再娶妻了,等玉修有了孩子,就把她扶正……也算是对她这些年操持这个家的一个肯定吧!” 对于扶不扶正丰姨娘,苏玉妍自没有发言权。不过,父亲已到中年,既不想再娶,也就由得他了。况且丰姨娘也是玉修的亲娘,便是扶正,也不会引人闲言。她想了想,便轻轻点头,“父亲所说甚是。” …… 很快就到了二月入初,微风拂面,吹在人脸上,已有淡淡暖意,河堤两岸边的垂柳开始发出新芽,地上的小草也冒出头来,淡绿的色彩开始慢慢渲染了郊外。到了二月中旬,定远侯府墙外的一株早桃上也结出了粉红的花苞。 这一日清早起来,桃树上飞来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从屋里端了洗脸水出来泼的双珠见了,不由得笑道,“喜鹊叫,喜事到,这大清早的就有一对喜鹊在门前欢叫,一定会有大喜!” ------------ 295、双胞(上) 话音刚落,秋蕙也从屋里出来,探头往树梢上瞧了瞧,不禁笑道,“竟真是一对喜鹊!说不定咱们少夫人今日就要生产了!” “说不定还是个双胞胎呢!”双珠压低声音说道。 “是啊,要生个双胞胎,咱们大爷又不知要乐成什么样了!”秋蕙嘻嘻而笑。 正说着,苏玉妍的声音便从屋里传了出来,“……你们说什么呢!” 锦春与双珠两人对视一眼,双珠翘唇笑道,“院里来了两只喜鹊,秋蕙说少夫人要生双胞胎呢!” 苏玉妍顿时呵呵笑道,“双胞胎?那敢情好,梦姐儿就有伴儿玩了。” 见少夫人甚是欣喜,秋蕙与双珠两人自是十分高兴,想着胡太医说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也不敢大意,按惯例准备着待产的物事。 早饭时,苏玉妍才吃几口,忽觉肚中一阵疼痛,不禁皱了皱眉。 双珠在侧,连忙轻声问道,“少夫人……怎么了?可有不适?” 苏玉妍想着自己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又有过生梦姐儿的经验,便微微一笑,“没事,不过是肚子刚才痛了一下。” 双珠与秋蕙都是未出阁的少女,自不知这是生产前的预兆,听她说肚子痛,不免吓了一跳,便欲着人去请太医。 苏玉妍便笑着摆手,“不必惊慌……等一阵再请也不迟。” 听她这么说,秋蕙与双珠便知道可能是临产前的阵痛了,当下便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仆妇开始准备待产的一切。 苏玉妍情知就要生产了,强忍着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大口大口地喝着燕窝粥,吃完了粥,还比平日里多吃了一根花卷。直到感觉吃饱了,她这才放下碗箸,笑道,“着人去请太医和稳婆吧!” 之前生梦姐儿时,因是初次生产,沈珂早早就把稳婆请到府里住下。这一次,苏玉妍不想让人说她娇贵。怎么也不肯再让稳婆住在府里,沈珂只好依她。不过,就算如此,这稳婆也是早请好的,是昌宁最擅接生的刘稳婆,做这行当已经近四十年,可谓是经验丰富无人能比,这些天便日日在家专等,并不敢有丝毫怠慢。因此沈府的人一到。稳婆便一刻也没有耽搁,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径直奔向定远侯府。 刘稳婆入府一看,那位美丽的沈少夫人正坐在院中那刚开出新苞的桃树上晒太阳,她本人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可她几位贴身侍婢却个个面色沉凝。让院里的气氛有几分肃然。她便放重脚步,待沈少夫人侧过头来,把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这才笑道,“少夫人,今日气色不错啊!” 苏玉妍微微一笑,“还行吧!”一边说。一边着人给刘稳婆端锦杌来。 刘稳婆也不客套,一屁股在锦杌上坐了,这才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玉妍,没瞧出什么异样,便又笑道,“少夫人着人叫了老婆子来,莫不是要发作了?” “早饭时便开始肚子痛,一阵强似一阵……所以,便着人请了阿婆来。” “哦!”刘稳婆听罢,心里不由得暗暗称奇。这位沈少夫人,果然如外头传言的,是个与众不同的,现在都开始阵痛了,她还没事人儿似的,换了别的贵妇,不是吓得面色发白,就是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哪里还能谈笑风生若无其事?“既如此,那就请少夫人屋里坐吧!若是痛得厉害,老婆子就为您摸一摸……” 这个刘稳婆,之所以有名,也是因她有一手绝活。但凡妇人,临产前多是痛得死去活来的,刘稳婆这手绝活,就是专为临产前阵痛的妇人按摩,说来也怪,不管痛得多厉害的产妇,经过刘稳婆的手按摩之后,都会减轻疼痛感,便是生产,也会顺利得多。所以,刘稳婆便成了昌宁最负盛名的稳婆,也成了昌宁最贵的稳婆,不过,不管她叫价多高,她仍然是昌宁最为抢手且受人瞩目的稳婆。原因无它,就因她并不因自己有绝活而傲骄,且脾气极好,耐性也好,从事接手行业以来,并无失手。 苏玉妍对这个冯稳婆印象也不错,这会儿阵痛正在加剧,已经痛得厉害,听她主动说起要为自己按摩,便笑道,“也好。”说罢便站起身来。也不知是坐得久了,还是起得急了,才一站起,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秋蕙忙眼疾手快地抢上一步,将她扶住,急道,“少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苏玉妍喘息一声,“扶我进屋吧!” 双珠也忙过来相扶,与秋蕙两个将她搀进里屋,服侍她上.床躺下,又问刘稳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刘稳婆便道,“既然已经开始阵痛,又是生过头胎的,只怕是发作了。你们且去准备一切备产之物。为防意外,还请去太医院请胡太医来吧!” 双珠忙应声出去。秋蕙则留下来照顾苏玉妍。 刘稳婆缓缓在苏玉妍床边坐下,让秋蕙端了热水来,自己净了手,这才把手伸出被褥,轻轻替苏玉妍按摩。 说来也怪,苏玉妍先前痛得厉害,就算自己强忍着,额头上也禁不住沁出一层细汗来,这刘稳婆的手一抚上自己的肚子,她便觉得一阵暖意覆了上去,随着她的手慢慢移动,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慢慢安静下来,虽然还是痛,但却不再痛得难以让人忍受了。 刘稳婆一边为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问她可吃过东西,可有什么异常,问得颇是详细,苏玉妍一一回答,并不敢有疏漏。 刘稳婆听一切都算正常,便也放了心,旋即笑道,“按日子来算,少夫人的产期就应该在这两天之内,这是在正日子里,也说明孩子十分健康正常,接下来的生产也应该会很顺利。” 苏玉妍自知刘稳婆这是在宽慰她,不禁点头道,“阿婆放心,我之前生过梦姐儿,倒也不怕。” “少夫人果然沉得住气。”刘稳婆不由得夸赞道。“老婆子也算是见过识面了,少夫人倒是老婆子见过的女子中最会养胎的,且还养得极好的。”沈少夫人孕期内保养得当,并不像有的孕妇一样丰腴过度,也没有因为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弱,但却没有疏于锻炼,听府里的丫头们说,她几乎是风雨无阻地日日在府里走了三圈,这样对生产是极其有利的。 苏玉妍笑道,“阿婆谬赞了。” 正说着,忽觉下腹一阵温热,似伞是羊水破了,她当即慌了,轻声嚷道,“阿婆,羊水破了!” 刘稳婆听说羊水破了,不禁吓了一跳,立即伸手将被褥掀开一半,伸手探到苏玉妍腿部,这才放了心,“少夫人不必惊慌,羊水并没有破……”说罢,便吩咐秋蕙去准备生产用具。 秋蕙知道少夫人就要生产,忙急急出去,少时便与紫兰等两个丫头捧着木盆滚水等物进来。 看着苏玉妍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细密,刘稳婆便知她痛得厉害了。当下便吩咐闲杂人等出去候着。才说完,双珠已匆匆进来,向刘稳婆道,“太医来了……” 因请的是胡太医,男女有别,他自不便在产房呆着,只进来为苏玉妍探了探脉,确定她并无异常后便退了出去在外候着;双珠又把府里早已安排好的熟谙生产事务的年长的婆子叫了来给刘稳婆打下手。 一切准备就绪,苏玉妍的疼痛也更加剧烈了,晶莹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沁满了她的额头与面颊时,她再也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了。 这种痛彻心肺的疼痛,便是最坚强的女人了,也无法抵抗。 刘稳婆一边轻轻替她擦着额头与面颊上的细汗,一边柔声说道,“少夫人,若实在忍不住,就叫出声吧!” 苏玉妍点点头,却只轻声呻吟,并没有嚷叫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流逝。 苏玉妍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似乎在此凝滞了,她的手紧紧攥住帕子,掌心的汗水,已经将帕子浸透。 宫口已经打开,肚痛还在加剧。 刘稳婆的抚摸已经失去了先前的效果,再不能抑制这一阵强似一阵的巨痛了。 “少夫人,用力……用力!”苏玉妍痛得弓起身子,额上沁下的汗珠慢慢迷蒙了她的眼睛,她只觉全身乏力,耳边唯有刘稳婆清晰而又有力的声音缓缓响起,她牙齿紧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抓住被褥,下意识地使出全身力气。 “少夫人,宫口已经大开了,已经能看到孩子黑黝黝的头发了!”刘稳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夹杂着兴奋与紧张,“您再用点力,再用点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苏玉妍半闭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猛地绷紧身子,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全身力气,“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刘稳婆疾声叫道,“少夫人,您再用点力,再用点力!” 苏玉妍又深吸了口气,再次抓紧被褥,拼命用力。 随着“哇——”地一声清脆的啼哭,刘稳婆又惊喜地叫道,“少夫人,是个男孩!” ------------ 296、双胞(下) 刘稳婆的话音刚落,苏玉妍便松了口气,全身顿时一软,好半晌,才虚弱地出声问道,“是个男孩?给我看看!” 不等她说完,刘稳婆已经把一个光溜溜皱巴巴的婴儿捧把她跟前,只略略一晃,还未等她看清楚,又把婴儿抱了回去,眼疾手快地把他裹好,这才又把孩子抱了过来给她瞧。 苏玉妍抬眼看去,就见这个才出生的小家伙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呢!她顿时无声地笑了,欲要伸手接过孩子,刘稳婆忙缩回手去,笑道,“我先把孩子洗干净……” 一边说,一边往苏玉妍身下看去,不禁“咦”了一声。 两个给她打下手的婆子也看异样,顿时面面相觑。 刘稳婆把手里的孩子递给其中一个婆子,这才向苏玉妍轻声说道,“少夫人,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宝贝呢!” 苏玉妍先前就听府里人等议论自己怀了双胞胎的事,今天早上秋蕙和双珠还跟自己打趣,没想到竟会成真,这一听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刘稳婆知她刚才几乎用尽全力,便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双珠取一支人参来给她含着,双珠一溜烟地飞奔着去了,转眼就拿着洗净的人参回来,已经切成了片,却是早已备好的,仆妇们拿着在外头候着呢! 刘稳婆把人参片放进苏玉妍嘴里,这才蹲下身来,向她说道,“少夫人,小宝贝可不能在您肚子里憋太久了。您再用一次力,赶紧让她出来跟她哥哥见面吧!” 夜色降临时,定远侯府一片欢声笑语。沈少夫人产下一对龙凤胎的喜讯已经传遍全府,管事娘子们纷纷到兰亭居来道喜,外院的管事们则向老侯爷与沈松年父子道贺。老侯爷如愿以偿,自是喜不自禁,沈松年得了双胞孙子,也是喜得合不拢嘴,就连一向喜欢清静的宋德书。也因为这个喜讯而十分高兴,沈琳与沈顼就更不用说了,在得到喜讯后立即赶到兰亭居,沈琳则在第一时间钻进产房,喜攸攸地向苏玉妍道喜。 虽然已经极近疲倦,但苏玉妍还是难抑兴奋之情,尽管面色略显苍白。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如花。 沈珂下朝回府,未进家门,沈枫老远便迎了出来,脸上满是笑容地向他道喜,“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沈珂一见沈枫满面喜色,顿时猜出这喜从何来,当即加快脚步,笑问。“少夫人生了?” “是啊,生了一对龙凤胎。”沈枫笑道,“下人们都等着大爷封赏呢!” “赏,赏。”沈珂笑道,“人人有份。你且去库里领银子,一人十两。” 沈枫笑道,“那我就代下人们多谢大爷的赏赐了。”遂去库里领银去了。 沈珂则大步流星地往兰亭居而来。 老远便听见院里笑声阵阵。 他的唇角就不可自抑地扬了起来。 才进院门。双珠瞅见他的身影,顿时扬声笑道,“大爷回来了!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沈珂笑道,“同喜,同喜!” 屋里的几个丫头都闻声探头出来,看见沈珂满面笑容,人人都笑道,“大爷,快封喜钱。” 沈珂笑呵呵地说道。“有赏,有赏,人人都有。” 说罢,大踏步跨进屋去。 一掀门帘,便迎上苏玉妍的笑脸。他大步上前,在苏玉妍床前坐下。柔声问道,“……辛苦你了。” “还好……”苏玉妍伸手一边探头去看躺在床边的两个小毛头。小毛头这会儿睡得正香,小小的脸庞已不像刚出生时那么皱皱巴巴的了,倒显出几分白净来。 沈珂的眸光随之移到两个小毛头脸上,唇角扬得老高,笑道,“小家伙,睡得可真香。”一边伸手去摸。 他的手再触到小毛头的襁褓,就听“哇”地一声清脆的啼哭,紧接着另一个小毛头也被惊醒,小鼻头轻皱了两下便也亮开噪门大声啼哭起来,屋里哭声嘹亮,顿时让他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苏玉妍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玉妍笑道,“兴许是饿了吧!” 沈珂便连声唤双珠。 双珠进来,笑问,“大爷有什么吩咐?” “去叫奶娘来吧!”苏玉妍笑道。 双珠朝那啼哭处看了一眼,满脸堆笑地去了。 片刻,两位奶娘随着双珠进来,抱了孩子要出去喂奶。苏玉妍忙道,“去里间吧,外头风大,就别出去了。” 奶娘微微滞了滞,便在双珠的带领下进了里间。少顷,孩子的啼哭戛然而止。 沈珂在苏玉妍床边坐下,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摩挲良久,才缓缓说道,“辛苦你了。” 这是他进屋后第二次说这句话。他惯常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像现在这般神情庄重把满腔柔情化作如此严肃的一句话来说,便是在当初生梦姐儿时也不曾有过。苏玉妍抬眸,迎上他满是温柔的双眼,不由得笑道,“兰亭居这下便真的热闹起来了。” 提到热闹二字,沈珂脸上肃然的神情顿时化为微笑,他重重地点点头,“是啊,不仅兰亭居热闹了,便是咱们沈家,也热闹了。” 屋外幕色渐沉,院里已亮起灯笼,桔黄的灯光在沉沉的幕色里显得格外温馨,苏玉妍眸光微转,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 因有了赵容“大满月”之后再操办满月酒宴在前,沈珂也坚持在苏玉妍“大满月”之后再行举办喜宴。老侯爷与沈松年便也没有违逆沈珂的意思,宋德书虽觉得沈珂有些小题大作,但想着苏玉妍入府不过两三年,次年就添了梦姐儿,现在更是一举添得龙凤双胎,自是功劳不小,便也没有再掺言掺水。 次日,老侯爷经过一夜的冥思苦想,为新添的两位重孙取名,因这一辈是木字辈,男孙便名杰,女孙名槿。梦姐儿这时也正式取名为沈樨。 在双珠与秋蕙等人的精心护理下,再加上许太夫人效果特佳的养生良方,月子里的苏玉妍恢复甚佳,因为吃得特别营养,比起怀孕时倒还白白胖胖了些,不过精神状态却是十分良好,在孩子出生后第三天便能下床走动,只是为了避风戴了惟帽而已。之后不用人搀扶,便自行在院里活动,一个月下来,精神更加饱满,已与当初无异。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操办满月酒宴的日子。 因添的是龙凤胎,又因定远侯府现在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昌宁城中的贵勋权臣自是人人奉迎不暇,因此这次的满月酒宴,比起当初操办梦姐儿的满月酒宴的盛况,更热闹隆重了许多,成了昌宁人津津乐道的一大盛事。 锦春自临产时,苏玉妍便不许她再来兰亭居了,偶尔来了,也要“赶”她离开,后来锦春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加上丈夫与婆母在她怀孕后十分小心,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因此也极力劝阻她不再去兰亭居。锦春头一次怀孕,也不敢大意,在多方劝阻之下,她不便再作坚持,便只好顺从大家的意思。不过,因为苏玉妍的建议,她也不敢日日呆在家里,仍旧天天到兰亭居里走动,只不过是过来陪苏玉妍说说话儿,还逗逗沈杰与沈槿。 满月酒宴过后不到三个月,锦春也顺利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念恩,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只不过皮肤略显,不如沈杰白净,但却比沈杰身体壮实些,人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赞。锦春自是喜不自胜,她的婆母与丈夫,更是与有荣焉,但凡听人夸奖,都把功劳算在锦春头上,锦春在得了爱子的同时,还得了婆母与丈夫的宠爱,更是觉得幸福无比。 人们常说好事成双。就在沈家这一对双胞胎满月酒宴操办过后不久,江陵也有喜讯传来——林采莲怀孕了。 苏玉妍得闻喜讯,自是十分欣喜,恨不得乘了马车前去苏家道贺。只可惜现在的她,出行再比不得从前,梦姐儿几乎与她形影不离的,一步也不肯离开,好在那一对龙凤双胞胎还幼小,自有奶娘与仆妇们精心照料着,不用跟着她出行,要不然,就可真算得上是拖儿带女的了。况且林采莲与苏玉修现在江陵,路途遥远也不方便,她便亲手写了道贺信差人送去,信中嘱咐了许多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 不久,江陵回信。苏玉修在信中说,也不知是自己延请的郎中医术高明,还是因为岳父回到了老家心情大好,他的病现在竟然大有起色了,不仅没有胡太医先前所说的“病入膏肓”的症状,一日日竟好了起来,加上现在又有了林采莲怀孕的喜讯,他老人家的精神就变得更加矍烁起来了。林采莲也因为父亲的病有了起色,之前阴郁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身体淡渐丰腴,倒了有几分孕相。 得了苏玉修的回信,苏玉妍自是十分高兴,便在信中嘱咐他专心侍疾,不必挂念远在昌宁的老父。 ------------ 297、出阁(上) 夜色降临时,定远侯府一片欢声笑语。沈少夫人产下一对龙凤胎的喜讯已经传遍全府,管事娘子们纷纷到兰亭居来道喜,外院的管事们则向老侯爷与沈松年父子道贺。老侯爷如愿以偿,自是喜不自禁,沈松年得了双胞孙子,也是喜得合不拢嘴,就连一向喜欢清静的宋德书,也因为这个喜讯而十分高兴,沈琳与沈顼就更不用说了,在得到喜讯后立即赶到兰亭居,沈琳则在第一时间钻进产房,喜攸攸地向苏玉妍道喜。 虽然已经极近疲倦,但苏玉妍还是难抑兴奋之情,尽管面色略显苍白,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如花。 沈珂下朝回府,未进家门,沈枫老远便迎了出来,脸上满是笑容地向他道喜,“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沈珂一见沈枫满面喜色,顿时猜出这喜从何来,当即加快脚步,笑问,“少夫人生了?” “是啊,生了一对龙凤胎。”沈枫笑道,“下人们都等着大爷封赏呢!” “赏,赏。”沈珂笑道,“人人有份。你且去库里领银子,一人十两。” 沈枫笑道,“那我就代下人们多谢大爷的赏赐了。”遂去库里领银去了。 沈珂则大步流星地往兰亭居而来。 老远便听见院里笑声阵阵。 他的唇角就不可自抑地扬了起来。 才进院门,双珠瞅见他的身影,顿时扬声笑道,“大爷回来了!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沈珂笑道,“同喜。同喜!” 屋里的几个丫头都闻声探头出来,看见沈珂满面笑容,人人都笑道,“大爷,快封喜钱。” 沈珂笑呵呵地说道,“有赏,有赏,人人都有。” 说罢,大踏步跨进屋去。 一掀门帘。便迎上苏玉妍的笑脸。他大步上前,在苏玉妍床前坐下,柔声问道,“……辛苦你了。” “还好……”苏玉妍伸手一边探头去看躺在床边的两个小毛头。小毛头这会儿睡得正香,小小的脸庞已不像刚出生时那么皱皱巴巴的了,倒显出几分白净来。 沈珂的眸光随之移到两个小毛头脸上,唇角扬得老高。笑道,“小家伙,睡得可真香。”一边伸手去摸。 他的手再触到小毛头的襁褓,就听“哇”地一声清脆的啼哭,紧接着另一个小毛头也被惊醒,小鼻头轻皱了两下便也亮开噪门大声啼哭起来,屋里哭声嘹亮,顿时让他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苏玉妍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玉妍笑道,“兴许是饿了吧!” 沈珂便连声唤双珠。 双珠进来,笑问,“大爷有什么吩咐?” “去叫奶娘来吧!”苏玉妍笑道。 双珠朝那啼哭处看了一眼,满脸堆笑地去了。 片刻,两位奶娘随着双珠进来,抱了孩子要出去喂奶。苏玉妍忙道。“去里间吧,外头风大,就别出去了。” 奶娘微微滞了滞,便在双珠的带领下进了里间。少顷,孩子的啼哭戛然而止。 沈珂在苏玉妍床边坐下,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摩挲良久,才缓缓说道,“辛苦你了。” 这是他进屋后第二次说这句话。他惯常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像现在这般神情庄重把满腔柔情化作如此严肃的一句话来说。便是在当初生梦姐儿时也不曾有过。苏玉妍抬眸,迎上他满是温柔的双眼,不由得笑道,“兰亭居这下便真的热闹起来了。” 提到热闹二字,沈珂脸上肃然的神情顿时化为微笑,他重重地点点头。“是啊,不仅兰亭居热闹了,便是咱们沈家,也热闹了。” 屋外幕色渐沉,院里已亮起灯笼,桔黄的灯光在沉沉的幕色里显得格外温馨,苏玉妍眸光微转,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 因有了赵容“大满月”之后再操办满月酒宴在前,沈珂也坚持在苏玉妍“大满月”之后再行举办喜宴。老侯爷与沈松年便也没有违逆沈珂的意思,宋德书虽觉得沈珂有些小题大作,但想着苏玉妍入府不过两三年,次年就添了梦姐儿,现在更是一举添得龙凤双胎,自是功劳不小,便也没有再掺言掺水。 次日,老侯爷经过一夜的冥思苦想,为新添的两位重孙取名,因这一辈是木字辈,男孙便名杰,女孙名槿。梦姐儿这时也正式取名为沈樨。 在双珠与秋蕙等人的精心护理下,再加上许太夫人效果特佳的养生良方,月子里的苏玉妍恢复甚佳,因为吃得特别营养,比起怀孕时倒还白白胖胖了些,不过精神状态却是十分良好,在孩子出生后第三天便能下床走动,只是为了避风戴了惟帽而已。之后不用人搀扶,便自行在院里活动,一个月下来,精神更加饱满,已与当初无异。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操办满月酒宴的日子。 因添的是龙凤胎,又因定远侯府现在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昌宁城中的贵勋权臣自是人人奉迎不暇,因此这次的满月酒宴,比起当初操办梦姐儿的满月酒宴的盛况,更热闹隆重了许多,成了昌宁人津津乐道的一大盛事。 锦春自临产时,苏玉妍便不许她再来兰亭居了,偶尔来了,也要“赶”她离开,后来锦春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加上丈夫与婆母在她怀孕后十分小心,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因此也极力劝阻她不再去兰亭居。锦春头一次怀孕,也不敢大意,在多方劝阻之下,她不便再作坚持,便只好顺从大家的意思。不过,因为苏玉妍的建议,她也不敢日日呆在家里,仍旧天天到兰亭居里走动,只不过是过来陪苏玉妍说说话儿,还逗逗沈杰与沈槿。 满月酒宴过后不到三个月,锦春也顺利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念恩,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只不过皮肤略显,不如沈杰白净,但却比沈杰身体壮实些,人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赞。锦春自是喜不自胜,她的婆母与丈夫,更是与有荣焉,但凡听人夸奖,都把功劳算在锦春头上,锦春在得了爱子的同时,还得了婆母与丈夫的宠爱,更是觉得幸福无比。 人们常说好事成双。就在沈家这一对双胞胎满月酒宴操办过后不久,江陵也有喜讯传来——林采莲怀孕了。 苏玉妍得闻喜讯,自是十分欣喜,恨不得乘了马车前去苏家道贺。只可惜现在的她,出行再比不得从前,梦姐儿几乎与她形影不离的,一步也不肯离开,好在那一对龙凤双胞胎还幼小,自有奶娘与仆妇们精心照料着,不用跟着她出行,要不然,就可真算得上是拖儿带女的了。况且林采莲与苏玉修现在江陵,路途遥远也不方便,她便亲手写了道贺信差人送去,信中嘱咐了许多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 不久,江陵回信。苏玉修在信中说,也不知是自己延请的郎中医术高明,还是因为岳父回到了老家心情大好,他的病现在竟然大有起色了,不仅没有胡太医先前所说的“病入膏肓”的症状,一日日竟好了起来,加上现在又有了林采莲怀孕的喜讯,他老人家的精神就变得更加矍烁起来了。林采莲也因为父亲的病有了起色,之前阴郁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身体淡渐丰腴,倒了有几分孕相。 得了苏玉修的回信,苏玉妍自是十分高兴,便在信中嘱咐他专心侍疾,不必挂念远在昌宁的老父。 时间流逝,转眼又到了年关。 江陵传来喜讯,林采莲生下一个女儿。因为林侍郎的病情尚未完全稳定,因此决定就在江陵操办满月酒宴。 尽管路途遥远,苏玉妍还是决定亲自前去道贺。 因为是长途跋涉,带着已经快三岁的梦姐儿都有些不便,尚未满周岁的沈杰与沈槿就更不便带着了,因此苏玉妍就只带了梦姐儿前去。 这一趟江陵之行,倒是收获颇丰。不仅让梦姐儿见识了与昌宁全然不同的江陵小城,这一路行来,可谓是美不胜收,也让苏玉妍自己心情大好,颇有几分旅行之感。 既是远道而来,林夫人自是盛情挽留。因此便又在江陵小住了半月,自己夜里时常都梦见沈杰与沈槿这两个小家伙,梦姐儿倒是玩得不亦乐乎,颇有些乐不思蜀,直到沈珂写信来催,苏玉妍才动身启程。 回到昌宁,沈珂竟一手抱着沈杰,一手抱着沈槿在府门前迎接。苏玉妍从马车上下来,乍见这兄妹俩个,看着他们胖乎乎的粉嘟嘟的小脸时,只觉眼泪都快下来了。 说来也怪,这两个家伙,成天与苏玉妍在一起时还不觉得怎样,此时见到母亲,虽然还不会说话,却都伸长手臂要往她怀里钻,这样的情景,沈珂见了自是笑得开怀,却惹得苏玉妍那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刷刷直往下掉,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再不会离开孩子这么久了。 …… 时间过得飞快,又过了一个年头,就到了沈琳出阁的日子。 ------------ 298、出阁(下) 时值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柳絮纷飞的好时光。三月十八,定远侯府内外张灯结彩,上上下下处处洋溢着一片欢乐详和的气息。 作为长嫂的苏玉妍,大早起来便到了沈琳的闺房,与宋德书等沈家的长辈们举行着繁琐的仪式。直到辰时,张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到沈府门前。 新郎张正,身着大红喜服,胸前还挂着一朵醒目的大红花,满面笑容地走在队伍前列,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迎接新娘的大红喜轿,锁呐鼓乐紧随其后,吹吹打打地在沈府门前停下。自有作为伴郎的少年公子上前叫门,笑嘻嘻地与讨喜钱的守门的仆妇婆姨好声好气地说话,最后还是耐不过这些仆妇,往里塞了三次红包方才进得府门;到了二门,又是一重关卡,男人止步,只有接亲的女子与作为新郎倌的张正方能入内。张嫣打扮得花枝招展也随在迎嫁的队伍里,到了二门时,便一把拉住兄长张正的胳膊,笑嘻嘻地就把他往里拽。 却有门上的婆子笑呵呵地望着他们道,“新娘子尚在妆扮,还请俏候片刻。” 张嫣手疾眼快地向那婆子的怀里塞了一个红包,笑嘻嘻地说道,“妈妈,且让我们进去屋里候着吧!” 那婆子见了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丽少女全无那些贵家小姐骄贵的脾气,一副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不禁笑道,“既如此,就请小姐与姑爷到屋里先等候片刻吧!”说罢便让开身子,放张正与张嫣并一行迎嫁的女子进去了。 及至到了思定堂,远远可闻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张正脚步微滞,神情便显出几分游疑来。 张嫣的脚步也略顿了顿,旋即笑道,“想是嫂嫂的母亲正在为女儿即将出阁而伤怀,咱们就在偏屋里候着,只让人前去催请便是了。”她知道哥哥最是心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倘若见了哭泣的沈琳,只怕连客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正听了。便也同意,就笑道,“好吧,一切就听你的吧!”说罢便唤了一位年长的仆妇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那仆妇连连点头,快步往沈琳的闺房而去。 此时。沈琳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穿戴齐整,正微垂着头坐在床沿,眼里蓄满泪水,却只在眶里打转,并没有掉落下来,脸上也并不见忧伤之色,脸上淡淡的红晕显出她初为新娘时的娇羞与兴奋。 宋德书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拧着帕子擦拭脸上滑落的泪珠。正轻声地抽泣,“……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做大人了……进了张家,言行举止可得处处留意,切勿让人笑话……”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流泪。 沈琳虽觉伤感。但到底是个满怀憧憬的待嫁少女,对于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咛虽没有显出不耐来,却因为听了数遍而觉得乏味,耳边又传来外头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不禁让她想起张正即将登门迎亲,更令她那颗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怦怦直跳,因而,此时母亲的话,就好像是微风拂过耳边,听是听见了。却没往心里去。 宋德书哪里知道女儿此际并没有真正把自己的话听进耳内,听见外头由远及近的鼓乐声,便也知道张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内,再想到女儿自今日起就要成为别家的人了,不由得又是一阵伤感,泪水更是不可自抑地簌簌直往下落。 喜嫁喜嫁。原本就是一件欢喜的事情,满屋的亲眷们都是见过张正的,个个都为沈琳嫁得如此佳郎而高兴,眼见宋德书哭泣良久,便有人出言劝慰,宋德书原本也是一时伤感,倒也并不是真的伤心难过,因此也就适时止住哭泣。 正在这时,张家催嫁的喜娘进了门。 苏玉妍眼见吉时快到,便也不作刁难,当下便着人去准备。 此时此刻,众亲眷便纷纷与沈琳话别,各说了一番祝福的话语。 那边喜娘已在门首高唱,“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宋德书的眼泪又是一涌而出,一把拽住沈琳的胳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琳便低声说道,“母亲,您别难过,张家距此不远,女儿自会常常回家看您。” 听了这话,宋德书又差点哭泣出声,想着今天终是喜日,不便过多流泪,便强自忍住泪水,连连点头,“……你可要时常回来看我。” 母女话别,那边喜娘又在催请,“吉时已到,还请新娘上轿!” 眼看沈琳母女依依惜别,就要误了吉时,便有年长的亲眷上前拉住宋德书的胳膊,温言劝慰。 宋德书这才放开沈琳的胳膊。 沈琳遂缓缓迈步,往门外走去。 作为兄长的沈珂,嫡妹出嫁,今日自是告假在家,此时也是全身簇新,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他看起来格外精神,却同时因为妹妹即将嫁作他人妻妇而略感失落。沈琳虽与他不是同母所生,却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眼见她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了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要说他不失落,那绝对是骗人的。张正这个人,他虽不十分了解,但张家的家风淳正,张家世代书香门第,到了他父亲这一辈,竟是弃了官不做,在家设馆授课,颇有名士之风,因此极受昌宁文人拥戴。张正又是个行事谨慎作风正派的,而且脾性还好,自会善待沈琳。所以,妹妹出阁,他在感到失落的同时,也感到十分欣慰。 昌宁的风俗,但凡女子出阁,家中若有兄弟,都是由兄弟背新娘出门,直至送到二门喜轿上。 因此,见了沈琳出来,沈珂便温言笑道,“妹妹,为兄背你出门。” 沈琳走到门首,顿住脚步,略显羞涩地笑了笑,轻轻点头。 沈珂便蹲了马步,躬起身子。 沈琳踮起脚来,双手搂住沈珂的脖子。 沈珂遂站起身来,缓缓往二门走去。 张家迎嫁的人与沈家送亲的人纷纷跟上,个个都是满面笑容。 张正等在二门处,远远看见沈珂背着头戴喜帕的沈琳过来,唇角顿时高高扬了起来,一张俊脸顿时刷地一下变得通红,脸上的笑容也更加腼腆起来。随即,他便迈开步子,向沈珂这边迎了过来。 沈珂背着沈琳,大步走到张正跟前。 张正飞快地朝他身后穿着大红喜帕的新娘看了一眼,便移开眼去,向沈珂道,“大哥!” 沈珂微微点头,将沈琳放进候在二门外的大红喜轿里,等在一旁的喜娘赶紧上前服侍。沈珂转过身来,面对张正,脸色便慢慢变得肃然起来,“张正,自今日起,我就把琳儿交给你了,希望这辈子,你都能善待她。” 张正脸涨得通红,重重地点头。 沈珂看到张正这老实忠厚的模样,这才满意地笑了,“好了……别误了吉时。” 一旁的喜娘连忙笑着扬声高唱,“吉时已到,请起喜轿!” 四个轿夫闻声抬起喜轿。 候在府门处的鼓乐也同时响了起来,一时欢声雷动,响彻整个定远侯府上空。 喜轿晃晃悠悠,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一径往张府而去。 …… 自冯静宜母女走后,思定堂便安静了不少,现在沈琳出了阁,这里更是陡然显得空落落的,宋德书每日睹物思人,不免常常感怀。好在张府离定远侯府并不远,沈琳又是个有孝心的,隔三岔五就会回家一趟,张嫣还时常伴随左右,为思定堂带来阵阵笑声。 梦姐儿已经五岁,长得玉雪可爱,既承袭了父亲的高大,又承袭了母亲的俏丽秀美,小小年纪,已能看出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沈杰与沈槿也快两岁了,正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两人都是脚步蹒跚的边学走路边说话,众仆妇丫头众星捧月似地跟在后头,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对于这三个孩子,苏玉妍都是极喜爱的,并没有偏袒之心,个个都是平等对待。而作为长姐的梦姐儿,小小年纪,就有了长姐风范,训起人来,竟还隐现威严,颇有乃母之风。苏玉妍在旁,有时都看得忍俊不禁,当然,梦姐儿不对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姑息,虽不至于罚打她的手掌心,却也有不假颜色的时候,梦姐儿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倒也爱护弟妹,三个孩子虽常有吵闹争执,却都能和平解决。 转眼,就到了九月。 昌宁的九月,秋高气爽,温度适宜,和风习习如春天般舒适恬人,又有各种果品丰收,正是昌宁最美的时节。 远在江陵的苏玉修,也在今年九月携带着妻子女儿回到了昌宁。 苏玉修的女儿苏瑾,也长得十分可爱,肤色白晳如雪,头发油黑如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颇似姑母苏玉妍,人人见了都夸赞不止。 几个孩子到了一处,热闹自不必说了,又都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因此但凡碰到一起,就似过年过节似的热闹非凡,让府里处处欢声笑语。 ------------ 299、 大结局 这天,沈珂下朝回家,将沈玮宣苏玉妍母子三人进宫的事说了,苏玉妍自是一好番打扮,将三个孩子打扮得粉雕玉琢的一般,次日一早,便乘了华盖马车进宫。 沈玮如今已经贵为皇太后了,因了许太夫人的方子,她的身体养得更加康健,近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竟只有三十出头。在见到三个侄儿侄女时,禁不住喜出望外,将他们一个个揽进怀里,亲了这个又抱那个,显得十分欣喜。 作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梁惠君,因为这几年的后宫生活,已变成一个坚韧的女性,再不是当初那个会为皇宫争斗而软弱流泪的弱女子了。不过,因为太大的压力,让只比苏玉妍大了两岁的她看起来要成熟了许多,再加上她端庄威严的仪容,更是显出几分沧桑之感来,让苏玉妍看了,不禁感概万千。 赵容此时也应召入宫,远嫁的赵宁也在这天归宁,几位故旧重聚一堂,自是格外亲近,彼此将这几年分别后的事情一一道来,说到动情处,个个都是泫然欲泣,说到畅快高兴处,个个也都开怀大笑,全无一般贵妇的矜持与拘谨。 这一次重聚,却是梁惠君刻意而为之。 故此,几位故旧在宫中相聚,便都留下过夜。外命妇在宫中过夜,倒不是常有的事,但以沈家、许家与赵宥的关系,自是不同寻常。 梁惠君将她们留在宫里过了一夜,次日又留了晚饭,这才送她们出宫。 苏玉妍知道,下一次再见,还不知会在什么时候,故此,她也十分珍惜此次重聚的机会。畅所欲言,说心中所想,毫无拘束。并不为这数年的隔阂而显出半点生分来。 她这么坦诚的态度,自是感染了赵容、赵宁与梁惠君她们。她们原是十分熟悉与了解的。但在分别几年后,仍能保持当年那种情分,也实在是难得。这几个人,苏玉妍、赵容、梁惠君三个都是穿越而去的,唯有赵宁,是本朝本土人士,能与她们脾性相股。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况且赵宁又嫁得远,此次奉诏回京,也不知下次回京会在哪天。赵容梁惠君也清楚这些情形,因而这一番重聚。更显隆重。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久别必有重逢,重逢又须远离,短短的数日之后。赵宁依旧回了夫家,赵容也回了许府,苏玉妍自不必说,也自回家不提。 半月之后,赵容派人送来请柬。约苏玉妍明日一见。 次日,苏玉妍拖儿带女,母子四个坐了华盖马车前往许府。 许梓川已经七岁,因遗传了许恒的优良基因,已经有半人高了,看起来就像个翩翩少年,十分惹人眼目。她的妹妹许梓萌,也是个十分可爱活泼的小姑娘,虽然才刚四岁,却像极了赵容的样子,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人人都十分喜爱。 许梓川到底年长两岁,倒显出主人的样子,领着梦姐儿与几个弟弟妹妹一行去参观他房间里的“收藏”,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颇有长兄的架式。 赵容则与苏玉妍在房里说话。 赵容素来是个直性子,不惯拐弯抹角,因心里有事,就更是两句寒喧之后便步入正题,“……你说,赵宥他,是不是生了打压之心?” 昨夜沈珂回家,提及许恒即将调任滨江之事,虽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意味,苏玉妍却凭着女人的直觉隐隐生出几分担忧之心——但凡帝王,哪有不疑心身边把握重兵的权臣的?后来问了沈珂,沈珂倒也不瞒她,便把朝中近日发生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这才让苏玉妍知晓了内情。 许恒如今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将军,又是皇额附,再无职位可升,可谓是昌宁炙手可热的人物,已经成了昌宁贵人们争相巴结的对象。虽然许恒本人是储蓄而内敛的,但难免有势利的家人会背主欺人,因此便偶有不利于许家的流言传出,等到许家觉察时,却是已经迟了。尽管处置了那些刁奴,但许家仗势欺人的名声却已经传扬出去,自然也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素来仁厚,虽然不信许恒会是那等仗势欺人之人,但总归还是信奉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所以才会了此次滨江的调令。虽然调令是同级平调,但深谙内情的人都知道,滨江是偏远之地,那里兵少粮缺,堂堂一个上将军被调到那等荒凉之地,又有几人会相信仅仅只是同级平调? 所以,作为赵宥的特殊亲信之人沈珂,就会从赵宥偶尔流露的不满中了解到些许内情,进而将整件事情琢磨一二。对于许恒被调任滨江之事,沈珂未置可否,但却对苏玉妍道,“你不是想去西湖玩一玩吗?等送了许恒,咱们就去西湖吧!” 因此,苏玉妍便揣测,沈珂实际上,已经对赵宥生出不满,只不过,作为赵宥的亲舅父,又是一直以来最为亲近与依赖的人,他不便将这种不满发泄于众,只能以这种隐晦的暗示略略表现出来而已。当然,沈珂的话,却与苏玉妍早就生出的归隐之心完全吻合,因而,在为许恒和赵容担心的同时,苏玉妍也暗自为即将迎来的自由而感到欢欣不已。 现在,一向乐观而直爽的赵容面现不满,一反当初对同父异母兄长赵宥的维护与尊重之情,反而让苏玉妍心里的担忧淡去不少——赵容这样毫不掩饰的态度,倒说明许恒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遮遮掩掩,同时也说明许恒实际上光明磊落的,倘若赵宥是个英明之人,自不会因此小事而对许恒生出疑忌之心,但若许恒因此而生了退隐之心,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虽没了功名利禄,但却换来半世自由自在,岂不是一件快事?! 所以,苏玉妍还是以十分客观的态度替赵容分析了目前的形式。当然,她不懂政治,很多事情都是听沈珂说的。也因此而引用了沈珂的很多话,话中也多有劝退之意。 不管赵容是不是真的相信赵宥对许恒生了打压之心,但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虽然是位穿越人士,却也看透了宫中的险恶。所以她也跟赵宥一样信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听出苏玉妍话中的劝退之意,再想到许恒从容的态度,细细一忖,反倒平静下来了。 两人细细谈了许久,晌午过后,苏玉妍便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了许府。离开时。赵容送到府门,脸上带笑,眼里含泪,隐有不舍之意。 苏玉妍回府时。恰值沈琳今日也回娘家,两家的马车在府门前相遇,便一同进门。 沈琳得知苏玉妍是从许府回来,便问及许恒被调到滨江之事,得知事情属实。便正色道,“……或许,许将军调到滨江,还要好些。” 听罢小小年纪的沈琳竟说出这句话,苏玉妍意外的同时也感到十分高兴。小姑娘长大了。再不是凡事都爱出风头的娇小姐了,这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你大哥也是这么说。”苏玉妍微微一笑。 沈琳便道,“大哥他最近……是不是要去西湖?” “你怎么知道?”苏玉妍略感意外。 “我们家张正,早与大哥约好了。”沈琳不禁笑道。“张正说了,等从西湖回来,他便辞了翰林院编修之职,承袭他的父业。”张正的祖辈做官,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却只做了个授课先生,不过久有盛名,若张正子承父业,虽然不如在翰林院风光,却也平安喜乐,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子承父业……只要他自己喜欢,倒也不错。”苏玉妍微笑点头。“咱们进屋细说吧!” 二人相偕到了思定堂,正逢宋德书得知苏玉妍的马车回府迎出院门,众人相见,自是十分欢喜。 宋德书自女儿出嫁后,倒比先前出来走动得多了,还时常到兰亭居里来逗弄梦姐儿与沈杰兄妹几个,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儿一样。 看到宋德书这样的变化,苏玉妍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尽管她对这位姨母一直并没有什么好感,有时候想到宋德诗的死时,甚至还会觉得生出恨意,只不过她两世为人,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因此才比寻常人更多了一份从容与淡定。但现在看到宋德书真真切切的表现她对梦姐儿和沈杰兄妹的喜爱之情,她也并没有再生疑忌之心,只一如平常地对待宋德书,甚至还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尊重。 因此,这婆媳、姑嫂相处,就更多了几分真挚。 沈珂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到这种情形,他也是十分欣慰。毕竟,这样的情形,是他一直以来盼望已久看到的情形。 许恒被调任滨江的事已经确定下来,许恒即将择日启程,作为当初与许恒一起平定云疆之乱的功臣,有好几个都被委以虚职,唯有他一人被赵宥特殊对待。君心难测,赵宥对他比旁人更为信任与亲厚,自然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的舅父,若他与赵宥并无血缘,一切都将不同。 他并不是热衷于名利的人,在经历过这诸多波折之后,更是看透世情,因而早就生了退隐之心,加上妻子时常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流露出来的意思,他夜半梦回时,也总会细细思忖一番。现在,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妻子的话里所包含的真实意义。 今日,他已经向赵宥呈上辞呈,等送走许恒,他就带着妻子儿女前往西湖,定居也好,旅行也好,先趁着九月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好好游玩一番,也算是没有辜负这个比往年更为舒适恬人的秋天! ps: 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在此新春佳节到来之际,祝亲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再次致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